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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无痕-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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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祥龙的脸一下拉长了许多。
  这时,公司总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几乎都不在做自己的那份工作,都在竖起耳朵,倾听着冯总办公室发出的任何一点声响。他们都想知道这场“好戏”的结果。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一个从不轻易饶人的总经理,热闹,实在是热闹!只有小汪极其不安地呆坐在经理办公室里。他知道万一真出点啥事,冯祥龙是不会放过他的。说到底,这账本是从他手指缝里漏给了这姓廖的女人的,此时他真是恨透了廖红宇。
  “廖助理,刚才我只跟你说了一半。九天集团和冯样龙可都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冯祥龙对朋友,绝对两肋插刀,脑门儿心钉钉。但你也打听打听,跟我冯祥龙作对的人,绝对没好下场。你还应该打听一下,九天集团能有今天,不是谁捧出来的,也不是一个半个臭娘们儿使使臭心眼儿就能挤兑得了的!”冯祥龙威胁着。廖红宇还在装迷糊:“冯总,你说什么呀?”“昨晚你把复印的账本拿哪儿去了?”“什么账本?”
  冯祥龙一拍桌子,吼道:“廖红宇!”这一声吼叫得太响,立刻通过那空洞幽深的走廊,传遍了所有的办公室,吓着了经理办公室的小汪和那几位女工作人员。
  四十一
  大型喷气客机对准跑道俯冲下来,巨大的胶皮轮猛一下触地的那一瞬间,马凤山心里总是控制不住地要“忽悠”那么一下。虽然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坐过多少次飞机了,从最初的伊尔14、18(更早时还坐过双翼的安二型喷农药飞机),到现在的波音、麦道(有一回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跟公安部的同志一起去欧洲带逃犯,在阿姆斯特丹,他还坐了一回协和),但几乎每回降落时,他都会“忽悠”这么一下子。也就是说,总有那么零点儿几秒的时间,他要心慌一下,总会本能地产生一种整个人都飘起来、没着没落、不知所措的感觉。他悄悄跟老婆说过此事。老婆笑着只给了他两个字的结论:“农民!”
  这么说马凤山,还真让他冤得慌。马凤山虽说出身贫寒,既不是像这个圈子里的许多工作人员那样出自公安世家,也并非出自革干门庭,但毕竟还不是个“种地”的。他老爸跟《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是同行——铁路工人,扳道岔儿的。母亲早亡,他从小跟着父亲在那个道口的小砖屋里,陪伴着那几棵挺拔粗悍的钻天杨和信号灯杆,等待着一趟又一趟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铁龙”。父亲沉默、坚毅、严谨、俭朴,就像那永远在风雨中却又永远不生锈的钢轨一样,承受着巨大的重负,生活得十分简单,却又十分明确。父亲说他长得像母亲,但他起小崇拜的却是父亲。
  市局派来接他们的车一上机场公路,便飞也似的向市区驶去。这一回他和几位同志奉命进京,是向部里汇报“12。18”
  大案的进展情况的。中纪委听说他们去了,还特地派人来一起听取了情况汇报。一上车,马凤山就告诉随车来接他的郭强,马上通知破案小组的全体同志来开会,同时也通知方雨林。郭强忙问:“上边是不是有新的精神,可以对周密正式立案侦查了?”马凤山摇了摇头,叹道:“事情还没那么简单……”
  到开会时刻,除了有两位同志去东钢可能要晚到一会儿,就是方雨林没来了。
  马凤山间郭强:“通知他了没有?”郭强说:“通知了。
  这小子怎么了?跟他说了今天的会特别重要,千万别迟到。他答应得好好的。“
  “催他!”马凤山下令。
  电话打到方雨林的手机上,开始没人接,后来接的居然是他老爸。
  “大伯?您好!雨林去哪儿了?”郭强问。
  “我们也在找他哩。郭大队长,他没跟你们联络?咋回事?他一早就让人叫走了。我在一边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双沟林场的……是是是……是双沟的。他走得还特别匆忙,连手机和呼机都没来得及带……”
  听说双沟林场的人把方雨林叫走了,马凤山着实吃了一惊,忙从郭强手里拿过电话,问:“老哥,我是市局的老马,怎么回事?”也许是方父怕自己说不清耽误事,便忙把手机交给早在一旁急得不行的方雨珠。方雨珠忙答道:“今天起早,还不到6点,我哥在院子里帮我收拾平板车,来了两个人,自称是双沟林场的,把我哥拉到院门外头说话去了。过了不大一会儿,我哥进院冲我说了声,他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就跟着那两个人走了……”“他说去哪儿了吗?”马凤山问。
  “他说一会儿就回来,我也就没问他去哪儿。再说,他出外办事,从来也不让我们打听他的去处,问了也白问。”方雨珠答。“大概有个方向吗?”马凤山再问。“好像是一出门,就往北走了。对,中间还打回来一次电话,大概是7点半左右吧,说是在陪那两个人在哪儿吃早饭,让我替他盯着他的手机和呼机,在他回来前,千万别离开家。要是局里有人打电话找他,让我替他接一下电话。”方雨珠又答。“他没说什么时间回家?”马凤山又问。“没说。听起来,他在那儿说话好像不是挺方便,说得特别匆忙,说话的声音也压得特别小……局长,你们派人去找找他吧!他会出什么事吗?”方雨珠恳求道。“别急,大白天的,又是在市里,出不了啥问题。一会儿,他要再打电话回家,你一定问清楚他的位置,让他无论如何给局里回个话。”马凤山安慰了方家人,立即让人取来方雨林家所在街区的详图。对照地图,他又略略沉思了一下,命令郭强立即通知枣林前街、枣林后街、西横街三个派出所,让他们派人到他们辖区靠近方家的那些小吃店去找一找。发现方雨林的下落,马上报告,但无不要惊动他们,继续监视。“顺便再到附近的茶馆酒吧澡堂瞧瞧。”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郭强问:“双沟林场的人找他干吗?”马凤山只说了一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快去行动!”
  方家周边几个派出所的同志于是忙倾巢分头出动。但一直找到近中午时分,也没找到。快到11点半左右,这儿正着急哩,方雨林突然打来电话了。马凤山拿起电话,真是有点生气了:“雨林?你在哪儿呢?”方雨林告诉他:“我刚到家。”
  “你小子整啥呢?找你一上午!”马凤山批评道,并问:“双沟的人找你干啥?”方雨林忙歉疚地说道:“见面再跟您汇报。”“那你马上到这儿来。”“我现在还不能去……”“为什么?”“见面再说。”
  方雨林匆匆挂断电话,急忙安排小妹去东大桥的那个西餐馆。方雨珠正在收拾那些鱼,不想去。方雨林啐她:“鱼鱼鱼,你就知道你那些鱼!”方雨珠娇嗔道:“鱼卖不掉了,你赔我呀?”方雨林着急地说:“我赔,我全赔。你赶紧打个出租车去。”方雨珠说:“打出租车?你发横财了?”方雨林说:“听我的,你赶紧打个出租车到那个西餐馆,刚才我跟双沟的那两个人吃完早饭,从东大桥过,冷不丁瞧见丁洁跟个男人向那个西餐馆去了……”方雨珠立即叫了起来:“你想让我跟踪丁姐?哥,你咋了?你咋变得这么无聊、小气?你又不想跟丁姐处对象,你管她跟哪个男人进西餐馆呢!”方雨林脸微微红起,但还是坚持道:“快去,我这是工作需要,完全跟私人感情无关!”方雨珠却说:“工作需要,你让你手下那帮侦察员去干么。”方雨林着急地:“在没有搞清跟丁洁进西餐馆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以前,我不能动用刑侦支队的同志去做这件事。”方雨珠说:“可我又不认识丁姐的那些男朋友,我咋能告诉你他是谁?”“你只要回来跟我描述一遍你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样子就行了。”方雨林说道。“丁姐那么些男同事男朋友,你都认识?”方雨珠说道。“我没必要知道那么些。我只要确认这个男人是不是我需要确认的那一位就行了。”方雨林说道。方雨珠迟疑了一下,问:“你要确认谁?”方雨林说:“这你就别问了。进西餐馆以后,表情要自然,不要贼眉鼠眼地紧看着他们。如果能背对着他们看就更好……”方雨珠说:“背对着他们,我咋看?我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方雨林说:“你就那么傻?不会利用橱窗玻璃、镜子、或别的什么方法拐弯抹角地去看,非得大眼瞪小眼地去看!”方雨珠噘起嘴说:“我可没受过你们那种间谍训练!”方雨林赶紧掏出一点钱,催促道:“快去,一定把那个男的年龄、高矮、面貌等主要特征着清楚了,你给我认真一点。哥绝对不是在跟谁争风吃醋,明白吗?”方雨珠这才点点头走了。
  方雨林尔后又赶紧让父亲去医院,替母亲收拾收拾,准备给她转院。方父不明白,问:“你妈住得好好的,转啥院?”
  方雨林忙说:“您先别问这么多,收拾好我妈的东西,您在她病房里等我的电话。在我的电话来之前,您千万一步也别离开我妈身边,收拾东西时,表情也要做得自然一些,别让人觉出您是要给我妈办转院手续了。另外,这几天您轻易别出咱大杂院的门。不管外头谁来叫您,您都别理睬,别离开家一步。记住了没有?”方父还是不明白,但没再追问,只是又呆呆地愣怔了一小会儿,便进了自己的小屋。
  安顿了父亲,方雨林走进自己那个小房间里,掩上门,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装得鼓鼓囊囊的。他往外一倒,“哗”地一下子倒出一厚摞百元大炒,总数不会少于万元左右。他的心一“扑腾”。这时,门外方父叫了一声:“雨林,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方雨林忙把那信封和钱都塞到枕头底下,应道:“爸,您就赶紧上医院去吧。”
  方雨珠在胡同口外的街边上等了一会儿,等来一辆低档的出租车,到东大桥那西餐馆门前,车刚停下,穿着黑红呢子制服,戴着雪白手套的餐馆的传应生忙上前来,替她开车门。方雨珠哪经过这阵势,霎那间,浑身不自在起来,脸大红,差一点都忘了给出租车司机付车钱了。进了餐馆,她虽然仍处在忐忑之中,但还是很快便在一棵硕大的桶栽的橡皮树背后,“发现”了丁洁和“那个男人”。怎么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呢?一路上,她琢磨了个“侦查方案”。此刻便“照计行事”。她多少有点僵硬地走到餐馆的一个外卖柜台前,买了两个最便宜的面包。趁服务生找零钱的工夫,她又向那棵橡皮树背后,细细地瞟了一眼。也许正是她这一回头和一瞟,引起了丁洁的注意。每回单独跟周密在一起,丁洁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其实没有,全是她自己神经过敏的缘故)。晚间这种“过敏”还稍稍好一些。今天周密约她中午出来见面,她越发不安,对周围的目光就更加敏感了。而且一眼之下,她觉得那个回头打量她的人非常像方雨林的妹妹,不免心里一紧,便慌张地扭转身去张望。“怎么了?”周密也觉出她的慌张来了。“没什么……没什么……”她一边掩饰道,一边却仍有点紧张地注视着方雨珠离去的背影。“看到熟人了?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周密关切地问。“不用……不用……”她忙说,对自己的这种“慌张”也觉得有点可笑,为了镇静自己,端起咖啡杯,连连地抿了好几口。
  方雨珠回到家,对方雨林详细描述了那个男人的模样。方雨林一边画一边修改,十几分钟后,方雨林笔下已经画出了周密的一个头像。
  “是这个人?”方雨林问。
  “唔……差不离吧……面部表情好像还要和善一点……”
  方雨珠答道。此时,平静下来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他是谁?怎么这么眼熟?”她问。
  方雨林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追问:“你再看看,刚才作在西餐馆里看到的那个跟丁洁在一起的男人,就是我画的这个模样?”
  方雨珠斩钉截铁地答道:“没错。”
  四十二
  方雨珠走后许久,丁洁才慢慢平静下来。她这时已经确认刚才进餐馆来的是方雨林的妹妹方雨珠。她也确认,方雨珠刚才已经看到了她。看到了又怎么样呢?她为什么就不能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喝喝咖啡谈谈话?在某一个餐馆里坐一会儿?方雨林这一年多突然间对她疏远淡漠,而且还不肯说清缘由,已经使她伤透了脑筋,伤透了心,伤透了她“高贵”的自尊。她什么都不缺,但她需要一个爱人的呵护。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在门当户对中寻找这种呵护。她觉得那是非常庸俗和世俗的。她见的官太多了。“官”和“名门望族”对于她算个啥嘛!如果她真把“官”、把“名门望族”当一回事儿,真的一心只想嫁个“官”、嫁个“名门望族”,可以说一百个都嫁了,早把户口办到北京某个青砖大宅院里去了。不,她要的是一份真实的感情和生活。一个真正能让自己真心真意走过去,彻彻底底把自己交给他的人。一个能燃起自己全部生活热情和情感欲望的男人。能让她“放肆”,“放肆”地让她拥有自己的生活,与她共筑一片自己的天地,哪怕临了只有“几只小小的油鸡和一棵孤独的枣树陪伴着他们”。方雨林的坚忍和激情曾使她无比着迷。他整个人,尤其是眼神中透着那样一种罕见的清气。而他的平民身份恰恰使善于做浪漫之遐思的她,激发出一种母性的怜悯,使地整个的爱变得更加纯净和厚实,更容易让她进入少年时在童话里读到过的那种令人陶醉的意境……也许正因为这一切,她一直没把眼周密之间的交往真的当一回事,使她无法无牵无挂地跟着周密向前走。但今天有一点不同了。她真切地感受到,周密对她是非常认真的,甚至还可以说是“极急迫”的……周密同样的平民出身,生活得同样的……甚至可以说是更加地执著,这都使她不能不为之“心动”。起码,她开始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应该说,在她接触过的这么多的男人中,真还没有几个能引起她这种兴趣的——绝对不是因为他们的“官”没有周密做得这么大。
  “周老师,我发现您这个人挺惯性的……”丁洁淡淡地笑道。
  “此话怎讲?”周密小心翼翼地把一块丁洁爱吃的蛋糕拨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跟您吃了几次饭,您总是带我到这个西餐馆来,而且总是订这个坐位。”丁洁说。周密微微一笑,说:“与其说是惯性,还不如说是怀旧。”丁洁扬起她那好看的眉毛,不解地问:“怀旧?这家西餐馆新开张还不到两个月。这旧从何来?”周密微笑着从西服上衣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从信封里倒出一个不算大,但很旧了的日记本。再翻开日记本,里边夹着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照的是一家名叫“和平食堂”的中式小饭馆。
  “认得出照片上照的这个街角是哪个地方吗?”周密问。
  丁洁看了看照片,又看看窗外的景色,猜道:“好像……
  应该就是这一带吧?“
  周密又问:“照片上的这家小饭馆呢?”
  丁洁想了想,说道:“附近好像没有叫‘和平食堂’的饭馆…,,周密笑了:”当然不会再有了。那是60年代的饭馆名称。现在当然不会再有这样的餐馆饭店把自己叫做食堂了。告诉你吧,这个照片上的‘和平食堂’,就是这家西餐馆。高中三年,我每天都给这家食堂送100个红豆粽子,从这里领取八毛钱的佣金。一年365天,天天如此。刮风下雨、天冷天热。
  星期节假,从不耽误。三年里只中止过三天,那就是高考的三天。“
  丁活十分好奇:“给他们送粽子?为什么?”
  周密笑笑说:“用现在的术语说,就是替这个食堂搞来料加工。他们发给我们原料:米、红豆、粽叶等,我们包成粽子,煮熟了,第二天给他们送去……”
  丁洁说:“家庭小作坊?”
  周密点点头:“对,可以这么说吧。专搞来料加工的家庭小作坊。”
  “您还别说,这种作坊形式,还挺适合当时中国生产力水平的,真不失为一种组织闲散劳力生产自救的可行方式。周老师,您说对不?”
  周密默默一笑,却没有马上回答。
  丁洁调皮地一笑:“我说错了,经济学老师?”
  周密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真有趣,在这儿跟我做经济理论分析。但你要知道,当时这每天100个粽子,在我一生打下的却是一个怎样沉重而又伤痛的烙印?到什么时候,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我妈和我妹妹在灯下埋头包粽子的模样,她们那被水浸泡得发白浮肿了的双手……她们用牙齿咬粽绳时,嘴唇被粽绳勒红了的样子……”
  丁洁难堪地忙说:“对不起……”
  周密好像没听到丁洁这真诚的一声道歉似的,只管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我和我妹妹就是靠这每天八毛钱的佣金读完中学的……就是这个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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