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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凡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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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过外面的世界有多宽广辽阔,虽然现在有户口的限制,他们这里又穷的很,但他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尽可能的多见见世面,望宁公社也很落后闭塞,但好歹每天都会有县城的两班车过来,有外面的人来来往往,好过自己村子几百几千年死水一般的寂静。

    村子里除了他,都不愿意让孩子每天跑几十里山路受罪:去望宁上学又怎么样呢,学成个状元也得在这个穷山沟过日子,这是命。

    不过偶尔,也会有人不甘心,抱着和柳长青一样的想法,想让孩子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三太爷是当年把柳长青带到开城的人,他的几个曾孙子就时不时有一个过来和柳长青家的孩子一起上学,不过大多都没能坚持到上初中,就又回了柳家岭大队的学校。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柳侠怀里抱着只丑八怪大老鼠,靠着柳海的背,在秀梅娓娓道来的讲解声和柳葳、柳蕤的嚎叫声里进入梦乡。

    柳侠再次醒来的时候,窑洞里黑黢黢的,怀里的大老鼠没有了,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妈’,没人答应,柳侠躺着继续迷糊。

    过了一会儿,柳海进来了,点着了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柳侠这才看清楚,小老鼠就在自己旁边睡着。

    “六哥,我老憋慌。”柳侠搓着两条腿呲牙咧嘴的说。

    柳海赶紧把手里的馍放在窗台上说:“我去给你提尿罐,憋着啊!敢再尿床让咱妈捶你。”

    柳侠睡之前喝了一大碗小米红薯稀饭,这会儿一泡尿尿了半天。

    柳海把尿罐提出去倒了,又去给他端来了晚饭:“咱妈说你睡哩身上正热着,外面风大,激住了会受风感冒发烧,就搁这屋吃吧。”

    柳侠咬了一大口红薯面馍,看看身边的大老鼠问:“孩儿咋吃呢”

    柳海趴在炕上看着大老鼠,想摸摸他的脸又不敢:“咱妈给他又熬哩米油,才喂了。”

    柳侠有点担心的问:“咱伯他们还没回来?”

    “嗯,雪都一尺多厚了,咱伯他们要是送二嫂去县医院,今儿肯定回不来,这天,啥车都过不了千鹤山,咱妈跟大嫂也急哩不得了,不知二嫂咋样了。”

    柳侠又看了看身边的大老鼠,轻声问:“六哥,难产大出血是不是会死?”

    柳海吓一跳,往窗外看看没人才放心:“你听谁说哩?可不敢胡说,不吉利,要是咱妈听见非打你一顿不可。”

    柳侠说:“俺班张长喜说哩,他邻居前年生孩儿时候死了,他听那些办事哩人说他妈是难产,大出血,血流完了就死了。”

    柳海也有点害怕:“不会吧?咱二嫂不会死吧,她恁好,再说,孩儿都生出来了了。。。。。。。。”

    柳侠看看睡得香香甜甜的丑小孩儿,点点头:“嗯,二嫂肯定没事,咱孩儿肯定不会有后妈,后妈都可孬孙。”

    柳长青家宽敞的院子一亩多大,一字排开五孔向阳的窑洞,都是门上带着半圆的亮子,旁边还开个大窗户的,十里八村还没有一家的窑能跟他们家比,这是他和老大柳魁花费三年多的时间慢慢改造出来的,全都是青石券门,玻璃是前年柳魁托了一个战友在县玻璃厂当厂长的哥哥弄来的,说是残次品,不要钱,其实只是上面有一点气泡或毛点,一点不影响使用。

    西厢房是三间青石墙的大瓦房,,石头是他自己打的,红瓦是托了公社书记王长民在窑坡买的,光是从窑坡拉回来,在山路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月,房子盖成后,一个村子的人都眼热的不行。

    这是他们附近十来个村子仅有的一所红瓦房。

    最西边的窑洞是三个最小的儿子住的,前几年孙嫦娥每天早上都得从里面拉出尿湿的被褥来晒,这几年好多了。

    西边比较远的地方还有一孔没有青石券门的小窑洞,是专门用来放柴火的。

    离望宁大队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是罗各庄煤矿,柳茂就在煤矿当合同工,可他们这里的人从来没有烧过煤,买不起,也运不进来,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专门放柴火的窑洞。

    柳侠平时都跟柳凌和柳海睡在最西头的窑里,柳钰平时也都是在这里是和柳侠他们几个挤着睡,跟在自己家差不多,他是胳膊摔了后不方便,才临时回家住了半个月。

    柳侠平日里不光白天折腾的家里鸡飞狗跳,晚上睡觉也不老实,早上孙嫦娥来叫他们起床吃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看到的都是柳侠光溜溜四仰八叉,把两条腿搭在几个哥哥身上的样子,她可真怕一晚上过去,柳钰的胳膊又坏事了,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的样子,没办法才让受伤的柳钰回家住。

    今天,柳长春家没一个人了,她就又让柳钰回来住了。

    孙嫦娥是和柳长青结婚后好几年、在为柳长春操持婚事请本家另外几个婶子嫂子帮忙缝被子时才听她们说,柳长青和柳长春不是亲兄弟。

    她当时心里十分震惊,也有点生气,气这么大的事丈夫居然这么多年都没跟她说过,是不是觉得她如果知道了会嫌弃柳长春。

    但她当时没表现出来,等没外人的时候她才问柳长青怎么回事。

    柳长青的回答让她非常意外,柳长青楞了好一会儿才说:“ 咱伯跟顺德叔是最好哩朋友,长春还不到两岁顺德婶儿就没了,他们家那一支人丁不旺,顺德叔没有其他本家了,他一个男人又不会带孩儿,长春差不多就是咱妈给养大哩,一年到头除了过年那一天,都在咱家里。

    我比他大三岁,一直就是把他当亲兄弟哩,后来顺德叔病重哩时候不放心他,把他托付给咱伯,咱伯为了让顺德叔走哩安心,又叫我当着顺德叔哩面和长春磕头拜了兄弟。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专门给你说长春哩事,因为我早就忘了长春不是俺亲兄弟。”

    孙嫦娥原来就是跟着柳长青把柳长春当亲兄弟待的,听了这话后心里的疙瘩一下就没了,她本来生气也就不是因为柳长春,而是因为觉得丈夫不信任自己,现在知道了事情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也就释怀了。

    柳长青和孙嫦娥对柳长春视若亲兄弟,柳长春对柳长青夫妇也视为亲人,所以两家的孩子从小就和一家人一样亲密,柳茂和柳钰就像当初的柳长春一样,几乎就是在柳长青家长大的,柳茂结婚之前都很少住在自己家,一直和柳川住在一起,直到柳川参军,他才慢慢习惯晚上回自己家睡。

    柳钰也是除了吃奶的婴儿期,稍微大一点就一直在上面和柳凌他们一起,传统节日需要回家祭拜祖先的,仪式一完就会跑上来,翟玉兰一直说,她算是给孙嫦娥生了俩儿子,自己省心的啥都不用管,就等着听他们喊“妈”就中了。

    吃过晚饭,孙嫦娥看着柳钰躺好睡下,又交待了好几遍柳海睡觉时警醒点,不敢碰了柳钰受伤的胳膊,才回自己住的窑洞。

    柳侠今儿睡在东边柳长青夫妇的窑洞里,他把自己扒光钻进被窝儿里,被子上补丁摞补丁,都快看不出原来花红柳绿的图案了,但却不像其他山里人那样被头儿让脑油磨的明光,挨着身子冰冰凉。

    孙嫦娥人干净,冬天再冷,一个月是一定要把被褥轮番拆洗一遍的,平时只要有太阳,被褥也要天天拉出去晒,看上去破旧的被褥其实厚实温暖。

    孩子多,家里又没有多余的布票,也就没有足够的布给孩子做衣服,更不用说替换的裤头了,柳侠就一个裤头,小的时候爱尿床,第二天起来就没有穿的了,孙嫦娥后来就不准他穿裤头睡,他自己也乐得光溜溜的睡着舒服,慢慢的就成了习惯。

    柳侠轻轻用指尖摸摸大老鼠的小脸儿,有点凉,他小心翼翼的把他往自己跟前挪了挪,伸出左臂,把大老鼠圈在自己的腋下:“这样就不冷了,哎,原来将生出来哩小孩儿真这么丑啊,哼,肯定不会都这样,我肯定没你这么丑,肯定没!”

第2章 猫儿() 
丈夫孩子和兄弟一家情况不明,孙嫦娥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旁边的柳侠倒是老实的出人意料,他非要让小老鼠挨着他睡,孙嫦娥被他磨的没办法,答应了,只说等他睡着了再把小的挪过来就行,没想到柳侠把小孩儿护在胳膊下边,一夜都睡相端正,半夜小孩儿饿醒了,弱弱的哭了两声,孙嫦娥又去热了点小米油喂了他,喂着喂着小家伙就又睡着了,孙嫦娥把他放被窝儿里,迷迷糊糊的柳侠又把他揽在胳肢窝里,一觉到天亮。

    堂屋煮饭时烧火,比较暖和,孙嫦娥就把堂屋挨着窗户的炕给铺上了被褥,小家伙放在被窝儿里,这样不用来回跑,她和秀梅做饭做针线的时候也能照看到小孩儿。

    柳侠和柳海端端正正地坐在在炕沿前,就着玻璃窗透过来的光亮写毛笔字,孙嫦娥在灶台上和面,准备蒸馍,柳葳坐在灶膛旁边,眼巴巴的等着里面的烤红薯赶紧熟。

    柳侠忽然抬头说:“妈,给孩儿起个名呗,光这样叫不得劲。”

    孙嫦娥白了他一眼:“好好写字,起名得您叔或您二哥,您二哥哩头一个孩儿,他肯定想起个特别好哩名儿,要是曾大哥在就好了,看他给你们几个名字起哩多好听。”

    柳侠撇撇嘴:“屁,他们都说俺五哥和我是小妮儿名儿,前几天刘狗旺还说了一回,他当着好多哩人的面故意喊我小侠妞儿小侠妞儿,我才打他哩,他妈不讲理,找到学校想打我一顿。”

    孙嫦娥和面的手停住了:“她打你了?”

    “没,有人去喊俺哥了,俺哥他几个过去对她说,她要是敢招我一指头,俺几个就一天三顿打他俩孩儿,刘狗剩吓哭了,拉住他妈叫她走了。”

    知道自己孩子没受欺负,孙嫦娥又接着和面:“您几个就学着当小流氓吧,还想打群架是不是?仔细让您伯知道了剥您几个哩皮。”

    听说公社那边买了一台电视机,那里面放了个外国电影,一群人到处跑着杀人放火,里面有个叫“酋长”的用飞刀,弄得现在公社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喜欢打群架,还都想练飞刀,孙嫦娥他们在柳家岭这种偏远的地方听着都觉得心里不踏实,怕自家孩子哪天被那些小流氓给惦记上。

    柳海不愿意了:“那母老虎想打咱幺儿哩,你说俺几个总不能看着让她打吧,要是幺儿给打出点啥,俺伯还得打俺几个,说俺没当好哥。”

    柳侠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过几天去学了,找个没人地方我一顿就把狗剩和狗旺修理哩老老实实,看他俩还敢回家告状,哎,对了,妈,你说,他伯他妈咋想哩,给他俩起这么难听哩名儿。”

    纳着鞋底儿让柳蕤吃奶的秀梅接过了话:“ 这你都不知道?起个贱名儿好养活, 俺村儿有几家生了孩儿,怕养不活,都起哩这种名儿,茅勺儿,茅缸,狗蛋儿,狗剩,狗留,还有个叫猫不叼儿。”

    柳侠睁大了眼问:“猫不叼儿啥意思?”

    秀梅解释:“就是连猫都嫌弃,搁在那儿,连猫都不会叼着吃,阎王小鬼就更嫌弃了,那就不会把他收走了。”

    柳侠眨眨眼:“真哩?”

    孙嫦娥笑起来:“就是个念想,想让孩儿平平安安长大呗,都说猫是最有福气哩生灵,有九条命,所以,连猫都不吃哩人,肯定命也大。”

    柳侠问:“那为啥不干脆起名儿叫猫?”

    “嗯?”何秀梅和孙嫦娥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柳侠说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谁家会给孩儿起个名儿叫猫啊?”

    “我!”柳侠睁大眼睛正经八百的说:“咱家孩儿就叫猫,你看他恁小,跟个老鼠样,所以得起个命大哩名儿,就叫猫儿,”柳侠说着就扑到炕上,趴在大老鼠旁边,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小脸儿叫:“猫儿,猫儿,小叔喊你哩,答应呗,猫,猫儿?”

    连正写字的柳海都哭笑不得,伸手把柳侠给拽下来:“他才生出来一天,会答应个屁,你快写字吧,写不完三张,回来咱伯饶不了你,我去喊四哥过来吃烤红薯。”

    柳钰吃了午饭就又去团在被窝儿里看那几本破连环画了,反正这天啥也干不成,干脆睡懒觉还暖和点。

    柳侠蘸了下稀释过的墨汁,继续写字:“妈,嫂,猫儿以后就叫猫儿了,多好听。”

    孙嫦娥把馍往锅里放,笑着骂道:“放屁,最多就是个小名儿,在咱家叫叫,要是以后去上学了叫个猫儿,还不让人笑话,你这么好听哩名儿还嫌弃哩,孩儿长大了会待见这个名儿?”

    柳侠想想,有道理:“那就当小名儿,我不管,我就觉得叫猫儿好听,妈,你叫一下呗,你一叫就知道多好听了。”

    孙

    嫦娥心里觉得这个小名儿挺好,只是不想让柳侠太得意,她扭过头对着炕叫了声:“猫儿~,嗯,就是怪好听。”

    柳侠一下高兴了,可马上就又想想起自己的名字,他又有点沮丧:“我哩名儿一点也不好听,人家都把我当成小妮儿们了,等我长大了自己去改个好听哩名儿。”

    秀梅说:“他们懂啥,你这名儿最好听了,以后公社肯定还会演电影,下回演《永不消逝的电波》你去看看,那里面哩男主演叫李侠,就是你这个单人的侠,孙道临扮演哩,那可是英雄人物 。”

    孙嫦娥把锅盖盖上,弯着腰翻看灶膛里的红薯:“ 就是,当初您曾大伯就是这么跟您伯说哩,哎呀,小鳖儿,好好写字,别光顾着说话。”

    曾大伯名叫曾广同,曾经在柳家住过十一年,柳家这几个孩子,除了柳魁和两个女孩子,其他男孩子名字都是他给取的,柳家岭还有几个孩子的名字是他起的。

    1967年10月的一天,柳长青去公社开会,开完会准备走的时候,听到大院一群人在吵闹,他和其他一群大队书记一起过去看热闹,发现一大群和他一样穿着补丁衣服的人围着个穿着整洁中山装、带着眼镜、四十来岁的男人情绪激动的在控诉着什么,那人脚边还扔着个铺盖卷和几个只有城里人才有的皮包。

    望宁的大队书记说,那个人叫曾广同,是从京都回来的反…革…命分子,原先好像是画画儿的,他祖上的家属于现在的望宁大队第四生产队,可他爷爷都死了十多年了,他爹解…放前而几年就离开村子了,现在曾广同不知犯了啥错误,被遣返原籍。

    公社革…委…会的人让他住回原来的老宅子,望宁大队人民群众负责监督他改造,当时姓曾的那些人家就闹了起来,不让他住在那所在村子里看上去鹤立鸡群的青砖瓦房大院里,每天都要过来闹,让曾广同搬走,今天看来是直接把人给撵出来了。

    从一年前开始公社已经出了许许多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这些同是农民的大队书记们也都不敢多说甚么,省得一句话不对,惹祸上身,看了一会儿热闹就都走了,柳长青转悠到大门口找了个地方坐着。

    曾家来的都是出身最贫穷的,年龄大的妇女和老人,他们知道凭自己贫农的成分和随时倒下都可能爬不起来的年龄,就是县长来了也拿他们没辙,何况,他们是撵反…革…命分子,走到哪里也不能说他们有错,所以他们放开了倚老卖老装疯卖傻的撒泼,革…委…会主任孙志勇和几个工作人员脸色铁青拿大道理讲的喉咙都哑了也没用。

    柳长青在大门口看了一个多钟头,看火候差不多了,走过去把孙志勇拉到一边说:“孙主任,不就是个没人敢沾哩反…革…命分子嘛,看把你难为成啥,这样吧,你别作难了,这个反…革…命分子交给俺大队吧,俺那儿山高路远,有哩是活让他干,就他那身板儿,锄一个月哩地,保证他连张嘴吃饭哩力气都没,更不用说逃跑了,俺帮你看着他劳动改…造。”

    孙志勇正焦头烂额的拿这些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家就在公社大门口的老农民没办法,柳长青这话一说,他感激的不行,加上他平时就对柳长青印象不错,握着柳长青的手连连摇晃:“长青,你今天算帮了我个大忙,你放心,今后每年您大队哩救济粮,都第一个发,以后你有啥事,找我,我都包了。”

    曾广同从此住进了柳长青家的窑洞。

    曾广同到柳家岭后的第一个夏天,一帮人…马浩浩荡荡杀进了柳家岭,柳长青领着自己村子里一群年轻人,手拿锄头铁锹拦住了他们。

    领头的革…命小…将有二十出头,一身的草绿军…装都湿透了,勇敢的站出来指着柳长青命令:“我代表望宁公社造…反有理司令部命令你,把反…革…命分子曾广同给我交出来。”

    柳长青不紧不慢的问:“交出来干啥?”

    革…命小将慷慨激昂:“让他去公社接受广大人民群众的批判。”

    柳长青不温不火:“咋批判。”

    革…命小将有点发懵:“。。。。。。。?那个,那个,就是跪到台子上,带着高帽子批判。”

    柳长青大怒:“你这个狗屁不通哩反…动分子,俺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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