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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凡尘-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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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星期六,柳凌的数学老师拖堂二十多分钟,柳侠他们几个等他下了课,就开始跑着往家走,还没到付家庄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他们路过关家窑的时候甚至都看不到任何一家窗户的灯光了。

    他们在下关家窑坡的时候碰到了以为他们出事接过来的柳长青和柳魁。

    一拐上自家的坡口,柳侠就听到孙嫦娥的声音:“猫儿,别急,叫奶奶把这俩馍拿出来就抱你出去啊孩儿。”

    柳侠赶紧加速跑,就看到一个小小圆圆的身影扶着堂屋的门正往外挪,听到他的脚步,小影子高兴的大叫:“侠,侠侠侠侠………

    柳侠跑着叫:“慢点孩儿,慢点。“就看到小影子松开了门,摇摇晃晃的竟然向他跑过来。

    猫儿就这样会走路了,第一次就以跑的方式撞进了柳侠怀里,这时候他一岁四个月。

    那天,柳侠在写作业的时候一直都忍不住翘着唇角在笑。

    高考伴随着炎夏一起到来,但带给望宁无数个满怀期待的家庭的消息依然残酷:望宁、杨庙、三道河,这三个南部山区公社,依然是一个够录取分数线的都没有。

    而古村高中和荣泽高中都考上了整三十人,还有北部其他几个高中或多或少都有收获,算下来,荣泽县今年会有八十多个农家的孩子,因为读书好,终于脱离了本应该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成了吃商品粮的城里人。

    这个消息还带来了一个附加信息:古村高中和荣泽高中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了,古村高中是古村公社自己的高中,抬高了门槛不收其他几个公社的学生,人们没啥说,可荣泽高中是荣泽县的高中,光收县城和城关公社附近的学生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县教育局发了正式的通知:从明年开始,荣泽高中除了收城关公社的学生,还要收其他公社的学生,标准是每年原城地区初中毕业统一考试成绩,择优录取。

    柳凌去荣泽上县高中的事情再次被提了起来,这一次还要加上柳海。

    柳钰再次哼哼唧唧要求不上学被柳长青一口给拒绝,柳钰不敢再提不上学的事,但却拧着脖子表示,打死也不去荣泽上学,在望宁丢人就够了,坚决不要把人丢到县城去。

    柳海和柳侠表现出了一个共同特点:小时候学习一般,越长大成绩越好。

    柳海这一年的大小考试都稳稳当当的占据全年级前三的位置,最后这次重头戏他年级第一。

    柳侠这次是年级第四,他的语文一直在拖后腿,这次作文四十分,他吃了二十八,人家第一名是三十九,而第一名的总分比他才高七分。

    柳凌坚定地说,他就在望宁上了,把柳海送县城去上。

    柳凌是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和同级另外两个学生代表望宁高中参加全省的数学竞赛选拔,第一轮在望宁的比赛就全军覆没,最后几道题的题型他们根本没听说过,望宁的教学质量有多差已经不用说了,

    一年前县教育局说给望宁高中派优秀教师的事并没有兑现,那件事柳凌在给家里说的时候就是自己故意夸大了的,教育局当初许诺的是给望宁两个优秀教师,一个教数学,一个教物理,但这两个教师拒绝到望宁来,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那次选拔赛是在荣泽进行,因为是当天去当天回,柳凌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负债累累的家再为了他一次毫无意义的选拔赛去花费哪怕一分钱,。

    最终,暑假开学的时候,柳凌、柳钰留在了望宁,柳海去了荣泽。

    临去荣泽的那天晚上,哥儿几个在窑洞聊了大半夜,柳海紧张的要命:“咱望宁教学质量恁差,我会不会到荣泽就成倒数第一了?我要是听不懂那里的老师讲课咋弄?要是我考个倒数第一人家让我退学咋弄?。。。。。。。”

    柳长青从茅厕回来正好经过他们门口,在外面说:“比赛跑的时候开始再热闹也不用在意,人看的是跑到最后的结果。”

    柳魁揉揉柳海的头:“听见咱伯说啥没?别管开始咋样,咱看最后。睡吧孩儿,真考不上咱家也不会有人嫌弃你。”

    柳川夹在信封里寄回来二十元钱。

    给几个孩子交了学费、书费,又给柳海做了两身外穿的新衣裳和两条衬裤,买了一双解放鞋、两双袜子,又,二十元就差不多了。

    秀梅偷偷对柳魁说:“今年学费咋恁贵哩?去年初中还是七毛,今年就成一块二了,去年高中九毛,今年一块七,荣泽高中还敢要两块二,他们那儿的教室是金銮殿啊?坐几天就要恁多钱!”

    柳魁笑笑,没说话,他心里在发愁柳海的生活费和柳川信里让几个弟弟学着刷牙的事。

    柳海去荣泽是他送去的,除了柳魁和秀梅结婚时的一个被子,给柳海拿的是家里最好的被褥,秀梅和柳魁本想拿自己屋里那个,被柳长青夫妇坚决拒绝了。

    就是他们家最好的被褥,在柳海的寝室也是最旧补丁最多的一个,虽然柳海懂事的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自卑或抱怨的情绪,但柳魁却明白,这些半大孩子在一起肯定是会互相攀比的,柳海不表现,并不代表他没感觉。

    柳海已经从穿着和被褥用具上比身边的同学低了一等,柳魁不想他再因为生活习惯的事情被人看不起。

    衣服被褥可以比别人旧比别人差,那是无法改变的东西,但习惯却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长时间的相处,品行和习惯比穿衣打扮更能决定一个人在群体中的地位。

    柳魁咬牙用最后一点钱买了四套最便宜的茶缸、牙刷和两支牙膏。

    柳侠他们第一次刷牙,吐出的沫子都是红色的,牙龈都流血了。

    柳魁说:“没事,最多一星期就好了,你们以后都要养成每天早晚刷牙的习惯,不准停。”

    柳魁从部队回来后刷牙的习惯坚持了将近一年,带回来的牙膏用完后,就早晚只用清水刷,后来牙刷毛都没有了,他才停住,但经常会在睡觉前用细软的树枝擦牙,然后漱漱口,春天的细柳枝是他最喜欢用的。

    现在家里需要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柳海一旦不在望宁,抬手动脚都要用钱,以前柳凌他们上学都是早上在家吃过饭,带几个饼子或蒸馍、红薯当晌午饭在学校吃,根本不用花钱;可柳海,他粗粗的算了一下以后柳海必不可少的生活日常开销,再节俭一个月也得两块多。

    还有,柳凌如果考上大学,他得给弟弟准备一套全新的被褥和穿戴,还有很多很多。。。。。。。。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柳川这个小建议很重要,不光是牙漂亮不漂亮的问题,还代表着其他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柳魁以前去望宁上学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同学的牙非常难看,黄,或者是灰黄色,后来到了部队也是这样,他很惊奇那些人是怎么把牙给弄成那种颜色的,而那些人同样惊讶于他牙齿的整齐洁白,后来从部队一个医生那里才知道,那种黄牙叫“四环素牙”,是因为小的时候吃四黄素那种药多了。

    那些一口黑黄牙齿的人一开口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脏,窝囊。

    柳家所有人的牙齿都洁白整齐,就柳海右边的虎牙有一点点外翘,基本没啥影响。

    柳家岭太穷,大队那个响应国家号召建起来的只有一孔小窑的卫生所形同虚设,不到没有一点办法,几分钱的药也没有几个人舍得买,他们大部分的病都是用本地的中药自己解决,吴玉妮在这方面是个非常合格的山里祖传医生,她除了接生,一直兼任大队卫生所的先生,这两年她年纪大了,她闺女又接上了。

    没想到,贫穷居然让他们保住了自己牙齿的清白。

    另外让柳魁和柳长青夫妇揪心还有柳川。

    前年家里出事柳川回来,因为当兵还不到三年,他的路费部队是不报销的,柳川服役的部队在边境,离家非常远,单程的火车票就要二十多块钱出头,柳川那次回来还给了柳长青五十块钱。

    柳川一个月六、七块钱的津贴,他每过四五个月就会在信封里夹二十多块钱寄回来,这是这几年家里人还能偶尔给孩子添身新衣裳、买些棉花絮絮被子的原因,所以他以前根本不可能攒下钱,上次他回家带的钱肯定是在部队借的。

    柳川走的时候,身上除了一张火车票,还有十三块钱和六个煮鸡蛋,那十三块钱是他第二次转火车和沿途乘公共汽车的路费,是柳川算好了的,只多出三毛以防万一。

    算一下,柳川到现在应该还没有还清上次借的钱,这回他又寄的这二十块,肯定是帐摞账借的。

    借这么多钱,柳川平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第18章 读书() 
开学这天,柳侠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进去,对老师说,“初二的书,俺家全都有,我能不能不要书,只交学费?”

    从荣泽师范毕业分配来刚两年的年轻老师皱着眉非常不高兴的说:“不中,书都是提前订好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你不要书可以,那就别上学。”

    柳侠暑假里天天背着猫儿上山下河地野着玩,晒得跟黑煤炭一样,再加上他的衣裳全都是补丁,年轻的老师看见他都觉得碍眼。

    柳侠自己也发现,这一年多,望宁和附近几个大队的孩儿们穿的明显比以前好了,连刘狗剩和刘狗旺俩鼻涕邋遢的货都做了两身新衣裳,没有变化的好像除了他们柳家兄弟,就剩楚凤河、楚小河哥俩了。

    柳侠他们哥儿几个在学校一直都是最贫穷的那一部分人,只不过他们的衣服虽然旧,却干净整齐,所以在普遍都不太讲究生活质量的贫困山区,他们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扎眼,现在,其他人的日子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都好了起来,只有他们依然停留在原来的样子,便被孤零零的凸显了出来。

    柳凌、柳钰和柳侠每天开始重复原来日复一日的生活,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上学。

    而柳海,第一次从荣泽高中回来就是他入学一个星期以后。

    虽然只有七八天,柳侠他们几个都非常想柳海,所以难得的一个星期天,除了柳侠要带猫儿不能往望宁跑,柳钰和柳凌俩人又起了个大早去望宁接柳海了。

    柳海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柳海一见到孙嫦娥就扑过去抱住了她,然后是柳侠,柳魁。

    柳海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脾性,这次忽然这样情绪外露的脆弱,让孙嫦娥和秀梅当时就掉了泪。

    柳海只来得及吃了一碗面条,和家里人说了半个小时话,就必须往回赶了:望宁到荣泽的车下午只有一趟,午后一点半开车。

    荣泽到望宁的公交车一天两趟,夏天早上五点半(冬天早上六点半)一趟,下午一点半一趟。

    荣泽高中星期六下午放学是五点半,柳海只能坐星期天早上的车,到望宁就快八点了。

    柳海是红着眼圈离开家的,柳魁看柳侠眼巴巴看着柳海的难受样,当即就套上架子车,拉着猫儿和柳葳、柳蕤一起把柳海送到望宁。

    一路跑的满头大汗,到望宁还差十几分钟不到一点半。

    柳侠一路脱了自己的布衫挡着猫儿和柳蕤的头,俩人还是给热的小脸通红,他们找了个凉荫地方等车,柳侠赶紧拿出奶瓶给猫儿喝水。

    柳魁看到身后的邮政所,心血来潮想进去看一下,其实柳侠他们每天在望宁上学,隔一两天就会来里面看看有没有柳川和曾广同的信,昨儿个他们才看过,没有信。

    可是,这次柳魁得到了一个惊喜:曾广同寄来的一个大包裹,包裹里全是复习资料,从初一到高二。

    兄弟几个高兴疯了。

    柳凌最近每天晚上都要就着煤油灯做曾广同寄来的复习资料上的题到很晚,早上又要起大早往学校跑,让柳魁很担心,他们家的几只鸡从天气转凉后就不再下蛋了,原来攒下来的哪些鸡蛋陆陆续续的贴补着猫儿,也吃完了。

    柳魁偷偷给了柳侠五毛钱,让他在望宁买些鸡蛋回来,贴补猫儿,也让柳凌每天早上吃一个。

    柳侠买了十七个鸡蛋,柳魁坚持让柳凌每天早上吃一个,柳凌死活不肯吃,他气急败坏的对着大哥蹦脚:“你让我跟猫儿跟小蕤抢鸡蛋吃?我就是瘦,又不是有病,没事吃啥鸡蛋啊?”

    最后,一家之主柳长青拍板:“老五一星期吃仨煮鸡蛋,煮鸡蛋都吃肚子里了,不糟蹋。”

    以后一直到柳凌高中毕业,他都是每星期三个煮鸡蛋,不过鸡蛋黄都让猫儿给吃了。

    柳海在一个月后就和同桌的张鹏成了好朋友,张鹏是罗各庄煤矿的子弟,商品粮户口,高大开朗的一个男孩儿,他让柳海每个星期六都跟他一起坐罗各庄煤矿的车。

    从那以后,每星期六下午,柳海坐罗各庄煤矿的班车,到五道口下车后,柳凌、柳钰和柳侠在望宁高中门口等着他,四个人一起回家;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下午三点从家走,六点半之前走到罗各庄煤矿,再趁人家的车回去,这让他非常高兴,不但每次回家能住一晚上多呆半天,还省下了每个月八毛钱的车票钱。

    三个高中生没有秋假,只有柳侠放了两个星期秋假,国庆节和中秋节也包含在内,不过,这两个节在穷困又繁忙的山村没有任何意义。

    虽然没有秋假,但国庆节高中还是给了两天假,兄弟几个终于可以安心的一起说话睡觉了。

    晚上,猫儿喝了奶已经睡着了,兄弟几个躺在炕上聊天,柳海说,这次段考他在班上五十四个人里排四十二名,全年级十四个班,八百五十人,他排六百二十七,前几名都是县城和北边几个公社的,柳海是这边几个他认识的人里考的最好的。

    柳海忽然想起他回来之前刚刚听到的一个消息:“听说原城的学校要改了,初中和高中都要改成三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柳钰一下爬了起来:“我靠,我还说再坚持一年就不用受罪了呢,要是真的我不是还得多上一年?”

    柳侠关注的重点和柳钰不太一样:“可别是真的,那咱不是每个人都要多掏一年的学费?咱几个加起来好几块呢!”

    柳凌波澜不惊:“不可能的,幺儿你们不用发愁,你们想想,如果改成三年,那得要多添多少老师啊,咱有吗?”

    几个人想了想,也是,望宁公社就这一所高中,老师都不够,教柳凌他们物理的老师都六十多了,一个人教高二全部四个班的物理。

    柳侠的地理老师也是个老头,个子特别矮,还没有班上比较高的几个男生高,老头儿每次上课都只念书或者空口说,极少往黑板上写字,老但头儿有个让学生非常喜欢的特点,就是从不拖堂,哪怕就剩一句话,下课的钟声一响,夹起书本就走。

    后来他们听说,老头儿的右臂在前些年被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给打断了,没办法太抬高;那个学生还把老头儿借给他的几本外国小说上缴,老头儿在监狱住了十三年,来教他们之前的两年才从监狱里出来。

    学校可能要增加年头的事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对家里大人保持了沉默。

    星期天晌午头上,柳海用在院子晒的一大木盆水洗了个澡,吃了一碗捞面条,然后带着一瓶腌酱、柳钰,柳侠背着猫儿,几个人送柳海去学校。

    路上他们互相提问英语单词,这是让几个人都头疼的一门功课,嘻嘻哈哈中,总能把他们觉得最不好记的那个单词合力记起来,然后一起大声的把字母一个一个背出来,再大声把单词吼几遍,这样记下来的单词他们通常都不会忘。

    他们把柳海送到上窑坡上,然后看着他走的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人影了,几个人再转回来。

    柳侠现在天气好的时候也总是晒一大木盆水,觉得不够热就再烧一锅水添进去,半下午趁太阳还好,他就在院子里脱光了,和猫儿一起坐在盆里洗澡,猫儿特别喜欢这件事,每次水都凉了还不肯出来,柳侠给他抱出来的时候他就拼命的拽着盆沿嗷嗷叫。

    猫儿还对柳侠的肚脐眼和旁边那条弯弯曲曲的伤疤感兴趣,每次洗澡就坚持不懈的对着那里好奇,抠抠摸摸,然后看看自己的,似乎在研究为什么俩人的会不一样。

    有人的时候,柳侠会想办法转移猫儿的注意力,不让他好奇自己的那条伤疤,他希望大家都忘记那条伤疤,他知道家里人心里都会把那条伤疤和猫儿联系在一起。

    柳侠这么爱带着猫儿洗澡,是因为听柳海说他们学校高二有好多住宿的学生得了疥疮,学校对这事很重视,请了医院的人去给看,医院的人说是因为寝室经常不通风,太潮了,说被褥要经常晒,寝室要经常开窗让空气对流,保持室内空气新鲜,学生要经常洗澡,这样就不容易生疥疮了。

    柳侠觉得自己家窑洞也有点潮,而且根本不可能开窗让空气对流,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多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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