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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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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把这个女子交给我。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还是要我们参加秋选,他还是想看看陛下遣到夜北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物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七海震宇和多数人一样,也是喜欢有选择的。在陛下面前,还想妄谈选择,这人虽然也有些英雄气概,毕竟没有见过世面啊!
七海震宇是热河部的王者,夜北高原隐然的领袖,他希望自己有一点选择,我们的日子就要难过很多。言涉坚不明白这一点,他还以为又有机会在众人面前炫耀他的力量和机敏。从这一点上讲,我很羡慕他,他虽然比我更会操心,却要比我快活得多。我不操心仅仅是因为我会妥协。妥协并不是开心的事情,我不需要想那么多,但我一样得看到那么多。陛下说我是英雄,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呢?陛下当然不喜欢妥协,所以他一定比我更不开心,七海震宇也是一样。这样一想,我其实已经够幸福的了。
“他们秋选都比些什么呢?”言涉坚坐在我面前,脸上都是兴奋的光彩。“要是刀马功夫,那他们就完了,可要是比些古怪的东西该怎么办?”
“什么是古怪的东西?”我问他。
言涉坚用手指头轻轻敲着脑门,回忆着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新鲜气象:“比如用羊毛纺线啦,挤奶啦,或者比搭帐篷的速度啦……”
“给牲口配种啦,这种事情你们也行的。”我接道。
言涉坚得意地大笑起来。“我去了。”他说。我微笑着看他离开,心里不由有一丝的温暖。言涉坚是为了逗我开心,他看得出我的烦躁,这么高大的一个汉子却是心细如发。现在他一定又去打探秋选的消息了。可惜,他毕竟看不出我烦恼的原因,他也不知道秋选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起身到车队那里去。带来的珍宝也好,三天后的秋选也好,这一切加起来,也没有陛下交给的那面铜镜重要。从今天开始,那面铜镜我要带在身上才行。
第四章
父亲似乎很高兴,他这两天都在和那些外来的人喝酒,我从草原上逛回来的时候还经常能听见他的笑声从帐篷里传出来。很久没有听见过他这样笑了。
我问父亲他们在讲什么,父亲说是外面的事情。难怪父亲笑得那么开心,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当然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那个羽人还给我讲过很多呢!不过父亲这么说的时候,却一点不显得开心。我对父亲说:“爹,你怎么又不开心啦?”父亲奇怪地凝视了我好久才说:“阿蕊有时候那么小,我还以为把你宠坏了;有时候却很懂事啊!”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都习惯了。母亲说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不用知道太多,我们不懂。
我猜那些人大概没有翼无忧会讲故事。有些故事是这样的,听的时候很有趣,听过了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有些故事刚好相反,听过以后想想越发会觉得有趣。其实故事都差不多,看人怎么讲。那两个什么将军使节我远远地望见过,一个是大个子,一个懒洋洋的,看上去都是那么乏味,当然不能和翼无忧比。
其实我还是喜欢叫他羽人,翼无忧这个名字念起来总有一种奇怪的意味,而且他每天都是一肚子心事的模样,哪里无忧过了?
父亲方才对我说:“今天不去找那个铁匠听故事吗?”这又是很奇怪的事情,父亲从来不管我去哪里的,虽然他都知道。我当然要去找那个羽人,今天是秋选啊,一年才有一次,我想叫他一起去看。他看过这世界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一定也不愿意错过这一次。
叶子说要陪我去,可是我不要,叶子的目光闪来闪去,最后还是没有坚持。我看见楚夜从大帐前经过,叶子一定也看见了。楚夜很神气,他火红的长发梳成一个马尾巴,骄傲地站在脑后,皮甲上镶嵌的金鳞闪闪发光,连他的黑马也编了一脖子的小辫子。他又要去夺标了。这几年都没有怎么打仗,要是没有秋选的话,楚夜一定会担心被大家忘记的。楚夜经过大帐的时候扭过头来,我知道他希望我去看他得胜。我点了点头,他就高兴了,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怪可怜的。我想让那个羽人看看我们夜北头号的武士,也许他就会多了一个,嗯,也许是好几个新的故事。
我们夜北的故事,他会讲给别人听么?他总是要走的。不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是不是也会住在一个荒凉的地方,会不会有别的小姑娘骑着马走上半天的路去听他讲故事?我忽然觉得鼻子里面有点酸。太不争气了!他还好好呆在这里呢,我就开始胡思乱想了。我觉得一定是被父亲传染了,不开心是会传染的,我今天本来应该多笑笑,就不会染上了,可是我为什么忘记对父亲笑了呢?
真稀奇,羽人竟然有礼物送给我,一定是因为我给他采了那么多雪蓝花他不好意思了。我以后还要再去采。可是他说两件礼物里面我只能挑一件,这就比较小气了。哼,我挑剩的那一件他想留着去送给谁?!
两件礼物我都很喜欢。一件是他那盏金竖琴,一件是白银打造的面具。呀,原来他那么有钱。除了那么多的黄金还有那么多的白银,他根本不需要给大家打铁的。我看见金竖琴就想抱到怀里,那琴声太好听了,我一直都希望自己也能弹呢!可我没有去拿。这间小泥屋那么脏,就是这盏金竖琴永远擦得亮亮的,他一定很在乎它。拿走别人心爱的东西可不好。那面具我从来没见过,精致得好像会呼吸一样,我摸了它一下,原来它是温暖的,一点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冰冷。
“是你打的吗?”我吃惊地问他。羽人的手艺很好,可这面具不是很好那么简单的。
“当然不是。”羽人笑了,“我怎么打得出来。这是河络们做的。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我几乎要跳起来了,是那个戴上就永远不会烦恼的银面具!我以为那只是他说说的,原来真的有啊!我抓住了那个面具。“我可以试一下么?”我哀求他。
羽人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可生动了。“你是夜北最美丽的朱颜公主啊,有什么你想做的不能做。”他的口气和父亲一样。
我把面具轻轻地套在脸上,真的,我不知道怎么描绘,那感觉又温暖又清凉,我只觉得心里都是明亮的。而且,我能看见那黑灰掩盖下的真实面容了。我眨了眨眼,原来羽人是这个模样,他又高大又英俊,还有一种父亲一样的气质,就像……就像一个王者。
“你那么帅啊!”我忍不住说出来了,我知道羽人一定不是那么肮脏难看,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比楚夜要神气那么多。
“这是面具啊。”羽人笑了,他轻轻把面具从我脸上揭了下来,“你戴上它,看见的都是最好的,当然不会烦恼了。”他又变成那个黑乎乎的铁匠了。
我看看左边的竖琴,又看看右边的面具,实在拿不定主意了。羽人耐心地看着我,他让我别着急,慢慢地挑。气死我了,明明知道这个决定那么难做。
“我要竖琴。”我几乎是在一瞬间想通的。“面具虽然很好,可是我本来就不烦恼嘛!我用不上它啊!”我对羽人解释,“可是要是学会了弹琴,我就能弹给很多人听,那大家都不会烦恼了。”
羽人微微笑了笑,他伸过手来捋了捋我的头发。“生在帝王家,生来是红颜,都是很不幸的事情。也只有我们被宠坏了的朱颜公主才能那么无忧无虑。我倒是希望你拿了这副面具去啊!”他的喃喃低语几乎听不见。我喜欢他的手指从我发际流过的感觉,可他转眼就猛醒似地把手收了回去。
“嗯。”我还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的话好像很有说服力。“那……”我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我可不可以都……”
羽人肯定是假装不明白。真坏!他就是想听到我说都要才行。
“我都要啦!”我赌气说。
羽人大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都会给我的,其实一开始他就是逗逗我而已。羽人和父亲一样,都很宠我,这我知道。
这个上午,我学会了七个和弦。羽人说有了这七个和弦,就足够我讲大部分的故事,唱很多的歌谣。这是真的吗?我一直很崇拜那些行吟者,原来他们只要做一个早上的功课就可以出门行走,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下降了很多。可羽人说不是这样的,他说没有见过我那么聪明的学琴者。“我可是练了几十天才熟起来的呢!”他说。他一定在哄我,不过就是把手指在琴弦上移来移去而已,羽人那么了不起,怎么要花那么多的时间呢?我想到琴弦,手指就自然跟了上去,哪里需要练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听见他夸我。大家都夸我漂亮夸我聪明,可是我不觉得。羽人说的,我就爱听。
“你可以试着唱一下歌谣了。”羽人说,“我们唱哪首呢?”
哎呀,这就要真唱了,我忽然心虚起来。很多很多好听的歌谣从心中掠过,可我一点也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弹奏。“唱那个不要咱的金好了。”我想起那个滑稽的歌谣,那是最简单的。可是我的脸接着就红了,我今天金也要了银也要了,还要唱这个歌。
“羽人可没有看出我的想法来,他只是和我一起唱。
他也不要咱的金,
他也不要咱的银,
他也不要咱光彩夺目的华丽织锦,
也不要咱磨薄了嘴皮子的万语叮咛。”
要不是我听见秋角声的话,我一定会把秋选的事情给忘记的。这样学琴唱歌,有多么快活!可是我听见了那低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吓得连忙跳了起来。
“我们错过啦!”我带着哭腔说。
“错过什么了?”羽人没弄明白。
“半天的秋选啊!”秋选虽然有三天那么长,可是只有头一天是各部的豪杰真正比试,后面两天就是大家一起做游戏、做好吃的、唱歌跳舞庆祝而已。
“哦,那你赶紧去吧!”羽人站起身来。
“你也去啊!可好看了。”我连忙安慰他,“最好看的都是在下午半天呢!”
“我不去了。”羽人的声音里有一丝歉意。
是我呆得太久耽误他干活了吧,已经花了一个上午陪我了。“去嘛!”我又开始耍赖,“我叫爹发话……”我突然咽回了后半句。泥屋里好像宽敞了不少,原来堆在那里的铁器都不见了。“你没活了吗?”我突然懂了,“你要走了!是不是?!你要走了才送东西给我,才教我学弹琴……”
羽人不说话。我知道我猜对了,他的床头已经倚上了一柄长长的绿色角端弓,床上整齐地摆着几个包袱。
我委屈极了,眼睛一下子酸了起来。但是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的红眼睛。我才不要让这个羽人嘲笑我,他只会哄我,不跟我说实话。我不要理他!我跺了跺脚,冲出小泥屋,眼泪终于抑止不住地飞洒开来。
“微风。”我叫它,它乖乖地把脑袋递过来让我抱,还是它对我好。我想摸摸它的脸颊,才发现竖琴和面具都还紧紧握在手里。我把它们举得高高的,却终于没有扔回那小泥屋去。“我们走。”我说,微风就飞奔起来。我抱紧了竖琴和面具,脸上都是泪水。依稀彷佛,那小泥屋里传出一声叹息。
为什么要生气呢?我从来都没有那么难过,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哭成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是有些东西在心里面膨胀,胀得我酸极了。我不要这个样子。我不用这个样子的,我想起来,河络的面具就在我怀中。
翼无忧,我不会哭给你看,我要你知道,我不是朱颜公主,我是无忧公主。
如果不是言涉坚昨天晚上已经打听到秋选的内容,我们今天一定要郁闷得多。
秋选中虽然不都是些挤奶剪毛的杂活,和我们原来设想的比武竞技还是相去甚远。一早上没比上多少战场上的弓马功夫,倒是狠狠练了练训马角力什么的,我的鬼弓武士自然占不了什么便宜。尽管事先都知道了,属下们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有天分的人是少数,对大多数人来说,得第一只是个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像我的蓝衣们这样处处争先,却没有处处用功的本钱,跌下马来也是迟早的事情。这是我的错,蓝衣们飞扬跋扈的日子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一个夜北人问我:“大晁朝原来不用养马的吗?”那时候我手下最精锐的骑士刚被一匹烈马摔下来。夜北各部没有常备的军力,他们出生在马背上,生长在马背上,每个人都是战士,每个人也都是牧人。只是,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大晁就算没有培养出那么好的马师,只要去掠来不就有了?大晁征战四方,所用的良马千万,夜北又怎么可以相比拟,还不都是从北方草原上夺来的?那个夜北人是素巾部的王子,我于是知道素巾部有一个呆子。
七海七部到得这样整齐,很有几个奇奇怪怪的人才,那些比试还真好看得很。几处赛场一阵阵的欢声雷动让白马充斥着喜庆的气氛,让郁闷了一阵子的鬼弓们也染上了喜色。不过眼下这场赛事未免拖得太久,我的头皮都开始发痒了。
珠子就放在金盘中间。倒是很大一粒夜明珠,即使是大白天,也能看出些光华四射的意思来,可是珠子周围的人大多愁眉苦脸。言涉坚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有心说他,又觉得无聊。七海震宇出的这个题目本来也无聊。
起初是素巾部为了讨好他送来一颗夜沼里寻来的明珠。那明珠天生通心,冲着阳光就可以看见一道蜿蜒的孔隙穿过珠子直达两端。七海震宇说明珠很好,若是可以挂在床头就更好了。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一场新的比试就开始了。七海震宇已经有了这样的威望,以前我可没想到,难怪陛下要陈兵百万相迎。
那珠子孔内曲折,又只有米粒粗细,就是再韧的马尾又怎么能够穿得过去,这样简单的道理人人明白,却总有人跳出来尝试,那就叫做不死心。本来听皮部说夜北人固执,这次总算是见识到了。
好在七海七部的汉子也不都是些直肠子,接着下场的铁课部一个黄脸汉子就信心十足。“就是麻烦一点。”他对大家说。
他打算在珠孔一端抹上奶油,从另一端放一只细蚁进去,拴上丝线,再拿热酒杯在细蚁这一侧烤它,那细蚂蚁就必带着丝线爬到另一端去。他还没有说完,赛场上就一片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我都忍不住笑了:这汉子的方法虽然古怪些,未必不能奏效,我还真没有想到。只是空口说来总是少点凭据,难怪众人不服。
七海震宇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静了下来,他反倒看到我这边来了,“谢将军纵横四海,识见自然是不一般的,不知道你以为这个法子算不算呢?”
得罪人的事情由外人做当然最好不过,我可不能上这个当。我说这个法子当然很好,实在让人耳目一新,我们实在是想见识见识。七海震宇看了我一会儿,他的眼睛里也有笑意。我忽然醒悟过来,刚才这句话说得圆滑婉转,却是太没有担当了。这种话,我对陛下必然是不敢说的,对七海震宇说得就很顺溜,总还是看轻了他。
黄脸汉子倒迟疑起来,他眨巴了两下小眼睛,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已经落过霜了,现在要找出一只细蚁来实在不容易。”赛场上一片哄笑的声音。黄脸汉子也不脸红,走下去的时候也没有畏缩。这个人很有意思,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陛下身边十丈内不许有兵刃,七海震宇就没有这个规矩:夜北没有不带刀的男人。即便如此,我手里的这柄刀还是长了一些。七海震宇要我来破这个题,我就破给他看。这风头原来不必争,只是刚才我说错了话,现在就必须弥补啦!
陛下送给七海震宇的刀当然好得不得了。我自己不用好刀。用太好的兵器就会习惯,就会依赖,就会多出很多危险的预期。可是好刀用起来真舒服,我的手只是微微一震,那明珠就沿着那细孔剖成了两半,这样把马尾填进去就容易得多。
场里静悄悄的,七海震宇看着我,并不发话。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一枚可以挂起来的明珠,如今马尾虽然填进了孔道里,挂可还是挂不起来。把明珠再合起来,这件事我做不来,但是我的鬼弓里有能做的。我招了招手,华思秋走进了赛场,他抱着那珠子念了两句什么,忽然有光从珠子中迸放出来,松开手的时候,珠子就是一体的了。我的鬼弓武士并不全是真正的武士,这一点七海震宇是不知道的。
只有七海震宇一个人为我们鼓掌:“好刀,好刀法,好秘术!”他转过头去,问背后纱幕里的人:“阿怜,这样的秘术可算是了得的?”
原来七海怜已经回来了,我盯着纱幕。夜北女儿大方得很,多不遮挡面目,七海怜那么做,是因为她是长公主的关系吗?
“嗯,很不错了。不过……”浅浅的声音飘了过来,七海怜掀开纱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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