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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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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大懒洋洋地说:“我在想,我们的师傅如此了得,为什么也会栽在东方朔的手里呢!”
  公孙卿叹了口气:“大师兄,你可能不知道。家叔公孙弘当了多年的丞相,有那么大的学问,可一见到东方朔,虽说不像老鼠见了猫,也和黄花鱼躲避金枪鱼一样,乖乖地溜边!”
  栾大笑了起来:“哟嗬!没想到师弟你在崂山呆的时间没我长,可对海里的东西,清楚得底儿掉!我是说,我师傅出山时曾经说过,一定要视东方朔如神仙,敬而远之,供而捧之。可他老人家怎么会露馅儿,让皇上给赐死了呢?”
  公孙卿叹了口气:“还不是师傅要编什么天书?师弟我读过那么多年儒家的书,深受董老夫子的教诲。他的做法是,只搞推测,不拿实物,这样就会不留痕迹,最多是打打笔墨官司,吵吵嘴仗。而师傅他不认得几个字,却动不动就整什么天书,还不露馅儿了。我们两个要想让皇上相信,要想为师傅报仇,就得来他个不留痕迹!”
  栾大坦然地说:“我没读那么多书,没那么多的主意,我只会用药,还会做点些稀奇事给皇上看。照你这么说,我栾大就更得提心吊胆地做事了?”
  公孙卿瞥了他一眼,颊上凹陷处随机一动,说道:“栾大师兄,你尽管拿出看家本事来。师弟只给你提个醒:一不要贪财,二不可贪色。能改了这两个毛病,皇上才能信任你!”
  栾大有点吃惊。“什么?让我一不贪财,二不贪色?师弟,你有没有搞错?栾大知道,你到崂山学道时,是带着信念去的,你要听你叔叔公孙弘的话,弃儒学道,以道攻道,要为儒者出口恶气。可我为了什么?你以为我真想给师傅报仇?玩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恶狼还为争个母狗咬得半死呢!不让我沾着酒色财气,那我还来长安做什么?好了,你去实现你自己的目的吧,我栾大说什么也是大师兄和掌门人,我这就回崂山,再招几个男女信徒,酒色财气全部有,何苦提着脑袋进长安?”说完,他掂了掂身上的珠宝褡裢,起身便要往回走。
  公孙卿急忙劝住:“好了,好了,大师兄,我只是提个醒而已,你何必当真?你喜欢的,你尽管要,师弟到时还会帮你。只是你要小心点,别露馅儿。来,师傅的坟还没弄干净呢!”
  栾大不乐意地把身子转向一边:“你自己去弄吧,那里头味太臭,我都快吐了!”
  公孙卿却将两手抬起,鞠躬作揖说:“好师兄,出出主意,要说做事,师弟还是听你的!”
  栾大这才来个了劲:“那还差不多。来,把师傅的骨头,全弄到那两个草包里。”
  公孙卿却问:“大师兄,师傅的骨头是和牛的骨头在一起的,要不要分开?”
  栾大生气了:“我说公孙卿,你傻不傻?管他师傅的骨头,还是老牛的骨头,反正要扔到一里以外的野狼窝去,难道你还想再弄个墓埋起来?”
  公孙卿有些于心不忍:“这……”
  栾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讲个师道。要讲师道,咱就别把他扒出来。既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挖坟又掘墓,还要讲天良!我只相信人死如灯灭这一条道理,其它的话,全是骗人的!”
  他这一阵抢白,竟也把公孙卿说得面上绯红。他不再与栾大争论,弯下腰把所有的骨头全部装进两个大草包。两人从栾大的背上解下褡裢来,倒出一串串珍珠和珊瑚石,公孙卿从中拣出一块最好的珊瑚和一颗大珠宝,然后又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捆竹简来,将三件东西认真地放入棺材之中。
  栾大看着公孙卿往墓中放竹简,将信将疑地说:“公孙卿,你刚才还说不要弄天书,不要留痕迹。这回又填了个‘鼎书’在墓中,万一皇上发现是假的,你我两个不还是没命么?”
  公孙卿安慰地说:“师兄放心。这些蝌蚪文字儿,连我自己都认不得。就算那东方朔是神仙,恐怕他也不知这上写的是些什么玩意儿!到时候,皇上还不是由着我来说?”
  栾大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你这个书呆子,三下去了一下,还真有两下子!”
  公孙卿也笑了,他说:“师兄,快,快来把土填好,要弄得和没有人做过手脚一模一样!”
  二人迅速拿起锛斧,将扒开的土再扒拉回来,又刨些新土将坟疬上,二人用力地捶打了半天,这个坟堆儿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公孙卿从远处弄来几块名为抓地紧的野草,往墓上一铺。栾大看了还不过瘾,就对着坟头撒了一泡尿。
  公孙卿皱了皱眉头:“师兄,你怎么能这样?”
  栾大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样,不就像没人动过的了?”
  公孙卿不再说话,提起一个草包,转身就走。
  栾大也拔起腿来,提起另一个草包,急忙跟上。
  公孙卿走了好远,才发现栾大身上空空的,便问道:“你的珠宝袋子也不要了?”
  栾大一摸身上,也吃了一惊。再回过头来,坟前没有!
  两个急忙打开各自的草包,原来那珠宝褡裢。被栾大和骨头装到了一块。
  公孙卿没有好气:“你这个人,爱钱如命,却又丢三拉四!”
  栾大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师弟,你可以不喜欢钱财,可没有钱,到了长安,丁义大人肯把我们引见给皇上么?”
  公孙卿夺过珠宝袋儿,背在自己身上,将自己拿的草包往栾大手中一塞,自己先行离开。
  栾大只好背起两个大草包,看着公孙卿的背景,生气地直嚷嚷:“鬼儒生,八辈子也忘不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娘娘的,不是我有力气,这两袋子臭骨头,就扔在这儿喂狗!”嘴中这么说,他还是将两个草包都背在肩上,跟着公孙卿,向南边的山坡走去。
  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嗥叫。
  (七)
  杜周自从当上了廷尉,又身兼御史以来,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高兴。他给自己总结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成功,在于吸收了义纵和张汤的教训,保持低调,话不要多说,也不和谁去争。义纵敢和皇上去争,张汤多次和东方朔争,争来争去,把他们的脑袋争没了。杜周看得明白,你们能争得过一个皇上,一个神仙么?在特有智慧的人面前,退便是进。所以他一直保持着低调,不用说在皇上面前不唱高调,便是在张汤面前,也不多说,而且和皇上、和张汤都保持一些距离。都说伴君如伴虎,那我就离虎远一点,等虎吃饱了,我再上前帮他溜溜虎须。这个时候,说不定老虎的屁股也能摸一摸!想到这儿,他惬意地笑了起来。他慢慢地体会出,距离便是美。
  是的,要保持距离!别说我杜周了,就是东方朔,不也要躲到金马门里隐居么?可他又觉得,自己虽然与皇上保持着距离,可皇上要做什么,在想什么,自己不能不知。张汤过分接近皇上不可学,但他在皇上身边插上自己的心腹,这很重要。霍子侯不是个东西,不可信。不能用。对了,皇上几天前不是要自己给他推荐两个人么?眼前便有张汤留下来的三个人物,何不挑出两个,给皇上送去呢?
  杜周想到这儿,便让卫兵传江充、朱安世、吴丑生三人前来说话。没多会儿,卫兵来报,说今天是休沐日,三个人全到张安世家喝酒去了。杜周这才想起今天是休沐日。他对卫兵们说:“没事了,你们也做自己的事吧。”然后独自一人,穿过庭尉府的后院,向张汤的家中走去。
  张汤老母已经回杜县老家了,这里便被张安世一个人占着。杜周原想让吴丑生和江充也搬过来,与张安世同住,不料吴丑生和江充两个全不乐意,他们说害怕张安世。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三个都是张汤关照的人,杜周便硬把他们弄到一起,还硬让他们拜了把兄弟。杜周经常给他们讲讲张汤的果敢,张汤的廉洁,更要讲讲张汤对他们的好处,说说皇上对张汤的怀念,以此勉励他们努力进步。可是他们三人总是貌合神离。今天听说他们三个在一起喝酒,杜周还真的有点高兴。
  杜周一边走着,心里一边翻开了账本,盘算着这三个人的价值。他印象最深的是江充,最为欣赏的也是江充。江充虽然年已三十,可他长得确是好看,高高的个子,不胖也不瘦;一副长方的脸庞,有着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浓眉直鼻,阔嘴皓齿,颧骨不高不低,说话慢条斯理,声音磁性诱人。杜周确实佩服义纵的眼力,同时也明白了张汤为什么把他留了下来。自己有时候看着夫人和小妾不顺眼,也会想起江充来。可他杜周毕竟是杜周,决不为一点小事而弄得不周全。他再往下想,为什么张汤要留下江充?是为了替吴陪龙?可吴陪龙后来伤了,他为什么还不动江充,一直放在我杜周这儿?不对,他还有更大有用处!莫非他想在关键的时候,把江充献给皇上?着哇!张汤肯定是有这一招,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便被朱买臣攻跨了,把东方朔给惹火了!眼下皇上让我荐举人才,江充不是最佳人选么?如果他到了皇上的身边,还不就是我的一个耳目?张汤啊张汤,谢谢你啦!
  杜周想到这儿,心里一阵兴奋。另外一个推荐谁呢?吴丑生?他长得又矮又瘦,可在我杜周手下读了十年书,又练了好几年府衙事务,却是一手好文案,刀笔功夫第一流。如果皇上要,也是个人才。最让杜周担心的,还是那个张安世。皇上看着张汤的面子,封了他个上林苑一等侍卫,而且官位四品。可他一点都没有官的样子,整天吊儿郎当地在长安街上逛游。杜周对他最不放心,甚至要手下的人盯着,最好别让他到上林苑去。这个张安世象个十足的流氓,却又不像一般的流氓;有些张汤样,又不似张汤;他从哪儿来的,他怎么会被张汤给降服了?这个谜,杜周一点都不明白。只知这个人终日出入歌楼妓馆,甚至有时在长安街上看到漂亮的女子,都要动手动脚;结果惹来执金吾手下的人与他争斗。不知怎的,这事到了赵禹那里,便被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然没事。看来,张汤死后,只有赵禹知道他的来历。可杜周专门去向赵禹套近乎,却被赵禹却一口回绝,说他对张安世也是一概不知。看来,为了这个廷尉的位子,赵禹已和自己势不两立了。
  想着想着,他便来到张汤家中。院外有两个侍卫站岗,一见是廷尉大人,他们急忙鞠躬。杜周一如既住地向下属们微笑点头,然后进了院子。
  院子里很是热闹。正房里头,传来女人的浪笑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可能是职业习惯吧,杜周站到正房门外的一个死角,开始窃听起来。
  (八)
  房子里边,张安世正和江充、吴丑生两个喝酒。张安世怀中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身边还站着两个,三个虽说不上国色天香,却也都是白白嫩嫩。
  “你们两个!”张安世的脸,被酒烧得通红,他大声地嚷嚷道:“我花了两天的钱把她们从妓院里接出来,没想到你们都不要!真没劲!两个大男人,连女人是什么味儿都不想尝,还叫男人么?”
  吴丑生果然长得很丑,小小的眼睛,脸上还有一些坑坑洼洼的东西。他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坐在桌子旁比张安世和江充矮了半截。他也被灌了几杯酒,连脖子都是红红的。听到张安世这么说,他便站了起来,认真地说道:“张二哥,话别这么说。我吴丑生要么就明媒正娶,要么就光棍一辈子,这些庭花野草,我一概不沾。”
  离他近一些的一个妓女叫了起来:“哟——听这位小爷说,我们这些庭花野草,成了既没有花香、也没有草绿的人了。你没尝,怎么能这么说呢?”
  稍远一些、年纪也大一点的,穿得更露一些,她走上前来,将高高的胸部向吴丑生的头上蹭去,边蹭边说:“是啊,吴爷,你要尝上一次,就会知道,味道好极了!”
  吴丑生的脸更红了:“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给我滚得远远的,别靠近我!”
  那两个妓女讨了个没趣,悻悻然地回到张安世的身后。
  江充此时已是三十来岁的光景,他那俊俏的方脸泛起红晕,那双大大的眼睛上,双眼皮儿层次分明,不用打扮,也比那几个妓女好看。也许正因这样,妓女们才不愿沾他?而他也不看妓女们一眼,只管低头喝酒吃菜,而且带一点白肉的菜,他一概不沾。张安世见他们两个拿腔怪调,就逼着他们喝完三杯,自己开怀畅饮,动手调情起来。
  江充见到吴丑生刚才声色俱厉的样子,便摆起了老大的谱儿来:“我说三弟,老二让你喝酒,让你近点女人,不是什么坏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一点接触女人,没有坏处!”
  “大哥,那你呢?”吴丑生反问道。
  “哈哈哈哈!”江充将脸转向一边,笑了说道:“不瞒你们说,我见过的女人,比……”
  可他说到这儿,却把话止住了。他本想说出十年前在南阳时,在义纵府上有个刁姬,比谁都厉害,可他看了张安世一眼,却不敢说了。
  张安世此时怀中正拥着那个他最喜欢的“蜜雪儿”,在那儿喝交杯酒,根本没听见江充说什么。
  吴丑生好像忍受不了这些,转身走向里屋,睡觉去了。
  江充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对张安世说道:“你们玩,我去看看这个书呆子,别吐了。”然后随着吴丑生进了屋。
  吴丑生往床上一躺,好像不禁酒力,迷迷糊糊地要睡觉,江充看着吴丑生,眼睛还在他的脸上,心中却早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想到十年前在南阳的那个晚上。他永远记得那时的情景:当他将两个破衣烂衫、带着草帽的人领进来时,便觉得有些不妙。那两个人将破草帽压得低低的,江充没看清他们的面容,他们也不注意打量江充,一个劲地往义纵的内室走去。江充从他们的身上,直觉出一股杀气。把他们两个领进到义纵面前,江充便转身走了,而且想逃得远远的。他害怕,便拉着一个侍卫兵,到南阳的花柳巷去放松泡澡去了。当他两个第二天早晨回来去叫义纵时,只见义纵已经身首异处。义纵面前,留着一个大大的血字绢书:“杀此贼者,朱安世也!”他当时没有多想,便急忙去找刁姬,找那个他曾经体会过的,不用加火便热得烫人的女人。可他跑到哪儿都看不到刁姬的身影。后来,在熙熙攘攘的乱物丛中,他打开了那个大大的铜炉,发现那个刁姬,臃肿地蜷在大炉子里边,半裸的身体被水煮得又白又大!江充当时没有昏倒,却狠狠地吐了一地。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吃白肉,哪怕是一点点,他都要吐!他再也不敢看女人白白的皮肤,看了就要头晕!他更害怕的事还不是这个,而是他刚到南阳时便听义纵说过,临晋关守将籍少翁的儿子现已改名朱安世。朱安世能够杀掉逼死籍少翁的义纵,要是他知道还有个出卖了他父亲的俊俏士兵名叫江充,肯定会设方设法杀掉他!可能朱安世不知道,江充觉得,有义纵这棵大树挡着,就像兔子躲在树洞里一般,尽管听到人的走路声,心中便会“通通”直跳,可人一走过,马上就是一种莫明其妙的快意!后来,张汤带着皇上的旨意来到南阳,清算义纵。江充可以逃掉,但他不想逃,他觉得先住进监狱更为安全。只是天意从来难料,芳草自有人怜,当江充被狱卒带到张汤面前时,江充放心了。张汤将他整整打量了半顿饭的功夫,一句话也没说。江充便使出当年迷倒义纵的神态,张汤更是心旌摇移。最后,他让狱卒给江充松绑,说要将他带回长安,再行审理。到了长安,张汤非但没治江充的罪,反将他交到杜周处,让他养尊处优地活着,还让杜周交给他一点小吏的事情做做,弄得江充义得志满,对着东北的太原方向,直给死去的老爹老娘磕头,谢谢他们给了自己一副好皮囊!
  可是,半年多前,张安世的来到,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张安世是不是那个朱安世、籍安世?十多年前,那个籍安世还是个小娃娃,如今也该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和眼前的张安世同样的岁数!是的,就是他!每当江充从暗处认真打量张安世时,虽然他很凶,面目很黑,但是还能从他的脸上发现籍少翁的影子,甚至发现郭大侠的气息。江充暗暗地发抖,感叹天下太小,冤家路窄。可是让他深感侥幸的是,张安世好像并不知道义纵身后还有一个告密者。有一次,当江充说自己原是太原人,后来在赵地当兵时,张安世还说,他小时候也是在晋国和赵国之间长大的,我们还是老乡呢!江充听了心里一哆嗦,连连叮嘱自己,今后千万不要说出在临晋关呆过,千万不要说自己曾经在南阳呆过,认识什么刁姬!刚才喝了几口酒,和吴丑生差点说起了这件事,他恨得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想了一会儿,江充又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通过半年多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张安世,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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