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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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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的脸倏时激得通红。“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一个甲子前,无数华夏健儿揭竿而起,他们借用这首慷慨悲壮的战歌,对残暴腐朽的蒙元朝廷发出满腔怒吼。韩山童,刘福通、郭子兴,无数英豪为之付出鲜血乃至生命!最终,在自己的父皇、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手中,完成了文明对野蛮的致命一击!永乐至今都记得,当徐达攻克大都的捷报传回,整个京城都沸腾了!无数士民走上街头,他们手舞足蹈、他们喜极而泣,为大明,为华夏民族,为中华文明的新生而欢呼,鼓舞!永乐还记得,就在那个夜晚,年仅九岁的自己和所有兄弟,被一齐叫到父皇身边。当他们进入殿中时,惊奇地发现一向坚毅刚强的父皇,此刻竟泪流满面!这一首战歌,将永乐的思绪带回到那个风起云涌的铁血时代,带回到那个光复河山的峥嵘岁月!胡虏赶走了,但他们阴魂不散,他们幻想着卷土重来!他们要再次将华夏大地夷为焦土,他们要再次将汉家儿女贬为贱民!他们要再次将诗书典则、礼仪人伦毁之殆尽!而他朱棣,作为华夏正朔的堂堂天子,作为大明王朝的现任皇帝,有责任粉碎北虏的妄想,有义务用手中的刀和剑,保卫自己的国家,保卫自己的子民!保卫自己的文明!一团烈火在心中熊熊燃起,永乐血脉贲张!

“就是它了!”永乐豪情万丈地传下口谕,“命随军乐人大声领唱!教三军将士同声高歌!给朕唱出气势,让对面的鞑子闻之落魄,听之胆寒!”

“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很快,战歌在山谷上空响起。先是乐官领唱,继而御营亲卫齐唱,到最后,成了二十余万大明将士的大合唱!将士们有的机敏,听两三遍便能熟记;有的稍显木讷,只能断断续续的附和。但是,不管唱词是否正确,不管声调是否精准,每一个战士的歌声中,都饱含着内心的激荡!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歌啊!它时而悲壮,记载着华夏文明曾遭受的屈辱;它时而激昂,象征着天朝上国当下的辉煌!数十万人齐声高唱,蕴含着无限感情的歌声汇聚成一波巨大的声浪,向前方汹涌奔去,让敌人惊愕,让敌人变色,让敌人战栗,让敌人胆丧!

远方,鞑子们终于停止了祈祷。他们默默拾起武器,在头领们的驱赶下小心翼翼地向明军奔来。只不过,在经历了胡疆汉歌的洗礼后,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狂妄,他们挥舞马鞭的大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边,明军同样停止了高歌,他们重新拿起了武器,整理好战甲。但是,与鞑子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对鞑虏的恨意,写满了对战斗的渴望!

山丘上,永乐也翻身上马。望着渐渐清晰的鞑骑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待号角响起,他抽出了银光闪闪的佩剑,将它高举过顶,对身后的骑士们厉声叫道:“健儿们,随朕杀虏!”说完,他一夹马腹,向山下俯冲而去!

“杀虏!”高煦与三千营铁骑绝尘而出!

“杀虏!”二十余万明军齐声高呼,向前迈步进逼!

山谷中,杀声四起,山河气壮……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自打朱高煦随军出征后,其在北京的宅子便就冷清下来。史复无事可做,便每日在后院的小花园中莳花弄草,或读些话本小说,仍与在南京时一般,从不迈出府门半步。史复自入汉王幕后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少部分汉王亲信,其余亲附汉藩的朝臣,甚至是汉府长史司的僚属,也都以为这个整天蒙着面纱的怪人不过是个普通清客,对他并不重视。因此在北京这几个月,除了偶与纪纲相见,史复每日便周游于园内花丛之中,安享清闲自在。

这一日,史复睡过午觉,旋又兴致勃勃地来到后花园,命下人搬来一张摇椅,放在墙角一片小竹林中。待将下人统统打发离去,史复躺到摇椅上,从袖中掏出一本当时民间颇为流行的《七国春秋平话》,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看了大半个时辰,史复又觉得有些困了,遂将书放到一边,闭上眼睛准备小睡片刻。刚刚觉得有些迷糊,忽然园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史先生,快起来,出大事了!”

史复睁开眼睛,见纪纲正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史复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道:“缇帅何以急躁至此?总不能是王师又败了吧?”

“你瞎说些什么?”见史复仍悠然自得地晃着摇椅,纪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将椅子按住,道,“大清河在东阿决堤了!江南北运的二十万石大米被困东平!”

“什么!”史复浑身一激灵,倏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惊讶地望着纪纲道,“大清河决堤?这怎么可能?今夏雨量不丰,北京都好些天没见着雨了,山东离北京不过数百里,那里怎么会发洪灾?”

“天晓得是怎么回事!”纪纲摇了摇头。

“不对啊!”史复眉头紧锁,“前些日山东布政司还报朝廷,言鲁省水利固若金汤,今年夏、秋二汛必能平安度过。山东布政使石执中素有能吏美名,若非有十足把握,断不至于出此大言。既如此,那这堤决的就更不合情理了!”史复虽身处深宅,但纪纲每隔两日,便会把朝廷动态汇集成卷,送来供其参阅,故他对时局还是很了解的。

“都火烧眉毛了,还管它怎么决堤的?眼下要紧的是这批大米如果不能按期送到漠北,那皇上和王爷他们就要断粮了!”纪纲边说边急得跺脚。这位锦衣缇帅在外杀人无数却依旧高官厚禄,靠的就是永乐的宠信和高煦的庇护。如今这两座靠山都在漠北,若北征大军因粮尽而溃败,永乐和高煦或就将步丘福后尘。一旦这种情况出现,那不管将来朝中形势如何发展,他纪纲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正是有这层计较,一向以冷酷闻名的他才慌了阵脚。

史复却显得十分镇定。他埋头思忖一番,忽然眼角一跳。猛一抬头,冷冷道:“赵王和夏元吉他们可有应对之策?”永乐北征前,命朱高燧总领行在军务,夏元吉则主持行在朝廷政事,此时北京乃至整个北疆的大政,都由他二人掌控。

“夏元吉已传令山东布政司尽快堵住河堤,修复道路,并下令将北京官仓存粮搬出,连军储仓的都已调了出来,准备运到宣府张辅处。赵王亦已派兵前往山东协助石执中。”

“既然他们已有布置,你我坐等消息便是了!何需再劳心费神?”史复淡淡说了一句,竟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悠悠然摇晃起来。

纪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史复,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急得大喊道:“这怎么能行?城里的存粮早就被充作军用,现在剩下的恐怕连两万石都不够,就算加上通州和天津卫,也顶多不过三四万石。这点子米,给漠北大军塞牙缝都嫌不够!”

史复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能顶一时是一时,赵王和石执中他们不是已经堵堤修路了吗?没准过两天山东那边便把路重新打通了呢?”

“这绝不可能!”纪纲心急火燎地道,“河水已淹了上百里地,就是现在把缺口堵上,待到洪水过去,再把官道修复,怎么着也要一两个月时光。到那时,漠北那边早就完了!”说到这里,纪纲见史复仍无反应,终于逼将不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几乎是用吼地道:“姓史的,你犯失心疯了么?你再不想个办法,待到皇上和汉王真的遭难,你我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有什么办法?”史复隻然而起,一双眸子狠狠瞪向纪纲,咄咄道,“我又不是天上神仙,能逼退洪水,能变出粮米!”说着,他一把扯下面上黑纱,露出那张狰狞恐怖的丑脸,恶狠狠地道:“我就是个生着张鬼脸的废人!手头一无粮二无兵,你让我怎么救王爷?怎么救漠北大军?”

史复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纪纲一跳,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其实纪纲心里也清楚,就算是诸葛再世伯温复生,碰到眼前这情况,也只能是徒唤奈何。他之所以来找史复,实是抱了万一之念,希望这位满肚子智谋的汉府首幕能够想出个化解危机的妙策。而当史复也表示无可奈何之后,纪纲已是方寸大乱,再加上史复又反常地显出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纪纲看在眼里,火气上涌,这才有了这番极为罕见的失态。待到史复突然发作,纪纲猝不及防,气势顿被压住,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也被浇灭,只剩下一片茫然。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纪纲绝望地问史复,只不过与刚才声嘶力竭的大喝不同,此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没有了!”史复坚定地摇摇头,道,“眼下你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纪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与史复说话。默立半晌,他转身挪步,缓缓向院外走去。以前纪纲到汉王府,素来都是步伐矫健、来去如风。而这一次,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锦衣缇帅,竟少有的看上去有些踉跄。

史复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待纪纲的身影完全从眼前消失,他布满伤疤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笑容,嘴里也不合时宜地发出“咯咯”的笑声。尽管经过刻意压抑,笑声小得几乎无法察觉,但从史复激动的神色中可知,此时此刻他竟然十分开心。片刻后,笑声戛然而止,史复重新靠回到椅背上,眉心挤成一个“川”字,面露疑惑地喃喃自语道:“这堤也决的太是时候了吧……”



就当北京的王公大臣被大清河突然决堤刺激得没回过神来之时,宣府镇内,镇朔将军、督粮总兵官张辅已经陷入了更大的麻烦当中。

这一日上午,宣府城南军储仓内的空地上,皇长孙朱瞻基正满头大汗地指挥宣府递运所的民夫们搬运粮草。自打接到大清河决堤、江南粮米被阻山东的急报后,张辅便立即下令,将宣府所剩存粮全部装车,准备即日运往军中。瞻基虽是天潢贵胄,值此危难之际也不含糊,当即主动接下了这个差事。昨夜他一宿未睡,一直忙活到现在,双眼已熬得通红,但仍不肯休息。就在刚才,小瞻基还亲自爬上一辆装满粮包的武刚车,在确认绑绳牢固后,遂又要爬下来,一旁的丰城侯李彬见着,赶紧上前伸出双臂相扶,同时口中说道:“殿下,这已是最后一批了,装完后您便先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臣便是了!”

瞻基在李彬的协助下,轻轻跳回地上,待站稳后,他方从自己的贴身内官李青手上接过一个葫芦樽,仰头将里面的凉水全灌进肚子里,末了撩起袖子一抹嘴道:“眼下的情势,吾岂能睡得着?李侯不用管我,我还挺得住!”瞻基说话时一脸疲惫,但神情却颇坚毅。李彬见他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心中十分敬佩,遂脱口而出道:“有殿下这样的皇孙,实乃我大明之福!”

瞻基动了动嘴唇,没有吱声。自到宣府参赞军务后,瞻基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在历练自身的同时,也注意与军中将校拉拢关系。瞻基少年老成,对人情世故十分熟稔。他虽贵为皇孙、但却丝毫没有金枝玉叶的骄气和派头,与将士们打交道时皆亲和有礼,待人接物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由于表现极佳,加之他乃东宫嫡长子,又深受永乐喜爱,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孙,宣府众将亦都乐意与他交往。一段日子下来,除总兵张辅生性谨慎,仍只以寻常礼节对待瞻基外,其余将领自李彬以下,对瞻基的暗中结纳也都欣然受之。像今日李彬这话里,就隐含着已将瞻基视为未来君主的意思。若在几天前听到这句话,瞻基一定会暗自欢喜,可现在却无心顾及这些,此时的他,正陷入莫大的忧虑当中。

瞻基当然担心皇祖父和漠北五十万将士。但与其他人不同,除了因运粮被阻可能会给漠北大营带来不测外,瞻基还面临这一个巨大的危机,就是自己的父亲——太子朱高炽会因此受到严厉的惩罚!

北征大军的粮食大半需靠江南供应,而粮食的筹措和北运则由南京留守朝廷,也就是监国太子朱高炽负责。换句话说,从粮食装船渡江的那一刻起,直到运抵宣府张辅军中,这其间出了任何差错,高炽都将背负全责。尤其是前些日永乐为追击阿鲁台而临时改变计划,大军归塞时间将因此再往后拖延,这使得本就不充裕的粮草供应更加紧张。可偏偏就在这关键时刻,大清河却决了堤!对漠北大军至关重要的二十万石大米无法按期运抵宣府!得知这消息的第一刻,瞻基便意识到情况严重。若漠北大军因粮草不足而全军覆没,皇祖父也因此丧命,那父亲高炽除了自尽谢罪,已不可能有其他选择。就算到时皇祖父没事,可陷了四十万大军性命,这样的悲惨结果,也足以将父亲从太子宝座上被赶下来。而即便是漠北大军侥幸平安归来,可在这种关键时刻犯下如此大过,以皇祖父对父亲的一直不满,加上他老人家赏罚分明的治国手段,父亲同样没有好果子吃。虽说大清河决堤出人意料,可以瞻基对永乐的了解,他明白:皇祖父震怒之下是不会管这些的,作为在御驾北巡期间代为打理天下政事的监国太子,父亲必须为决堤背负罪责。反复计算后,瞻基惊恐地发现,无论如何,父亲这次都是在劫难逃!

自北巡以来,东宫一直顺风顺水,尤其丘福几个的死,更使汉府元气大伤,瞻基私下里对此还有些幸灾乐祸。可现在,一切都随着泛滥的大清河水付诸东流!瞻基虽得永乐喜爱,但他毕竟是东宫的嫡长子,如果父亲因此失位,他也难逃池鱼之殃。每念及此,瞻基便心惊肉跳。他这几日愈发勤于理事,也是想藉此多攒些军功,以在皇祖父回朝向父亲问罪时,有更多资本在其中斡旋。

瞻基正胡思乱想,远方驰来一匹骏马。待到跟前,一名帅府亲兵从马上跳了下来,上前道:“禀殿下、李侯,张帅请二位移步总兵府,有要事相商!”

“哦?所为何事?”

“似与漠北有关,不过具体情况属下亦不知!”

“难道父皇击败阿鲁台了?”瞻基心中一喜、若现在就得胜凯旋,那军粮还是勉强够用的。想到这里,瞻基赶紧一招手,李青忙招呼人将牵了两匹马牵过来,瞻基与李彬飞身上马,一溜烟儿奔出仓场大门,向总兵府方向驰去。

张辅的总兵府设在原谷王府内。靖难之役后,永乐将谷藩迁往长沙,宣府城内的谷王府便空置下来。张辅到宣府后暂无合适宅院作衙门,永乐遂命其暂在旧谷王府内开府建衙。

谷王府的布局与当年的燕王府如出一辙,只是规模小了许多。张辅为人谨慎,占用谷王府后,从不启用承运殿和东殿,平常只在东殿后的凉殿召见属下。瞻基和李彬进入凉殿,发现张辅一脸凝重地站在大堂正中的帅案后头,下面则站着十余个宣府将佐。瞻基见气氛有些凝重,心中遂是一凛,也不多说,直接上前走到张辅身旁为自己专设的坐骑前,李彬则站到了左列将官的班首。

待瞻基站定,众人肃揖,张辅请瞻基先坐了,自己方也坐下道:“今日请两位殿下和诸位大人前来,是有一大事相商!”说到正事,张辅脸上严肃起来,“就在半个时辰前,成安侯自开平送来急报,言鞑靼知院失乃干降而复叛,已夺下广武镇!城内军粮二万石全部被劫!”

“啊!”张辅一说完,殿内众人顿时变了颜色。广武镇是明军在瀚海中的一块绿洲上所建的小堡。虽然小,位置却十分重要,是漠北明军与后方之间的交通要道。而且,按照永乐修改后的班师路线,明军在击溃阿鲁台后,将从阔滦海子改道直奔广武镇,然后再沿原路班师,这其间无法得到粮草补充。而根据事前估测,漠北大营所剩粮草并不足以支持这长达千里的行程,届时要靠成安侯郭亮从应昌运粮接济。而广武镇就是郭亮粮队与主力会合的必经之地!如今广武镇被夺,那不仅意味着明军的预定归路被截断,更重要的是一旦粮草接济不上,明军主力就有断粮的危险!一时间,殿内气氛紧张起来,文武官员也都露出惊惶之色。

“王友和刘才呢?他们为何不剿灭这股鞑子?”瞻基赶紧发问。清远侯王友和广恩伯刘才奉旨接受失乃干的投降,同时也有暗中防备鞑子使诈也的意思。既然失乃干果然复叛,那他们理所当然应率兵征剿。

“据鞑子中的线报称,失乃干攻破广武镇后,又转而奔袭王友,王友猝不及防,一时乱了阵脚,现已向北暂避!”

“什么!”瞻基惊讶地道,“王友所部不下三万。失乃干能有多少人?顶多也就万余男丁!他怎就这么轻易退兵?”想了想,他又道,“还请兵主赶紧催促王友进兵,一定要赶走失乃干,夺回广武镇!”

“眼下联络不上!”张辅阴沉着脸道,“失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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