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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有珠-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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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静谧,只有他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古老的山峰上,他责怪自己没有早一刻醒来,责怪自己护不住身边的人,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偏偏留下他呢?

    那个女子,是她啊,没了她,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跪在仙障外,他的眼睛流下血泪。

    隔着数丈,漫天光芒被古树吸收殆尽,再也看不到那个女子的身影,干枯的树枝无风摇曳,树梢上金光闪烁,重新长满青色的树叶。

    那是沅女。

    古树归位,每寸枝干都被镀上一层金色,琉璃七色,刮起耀目的漩涡,树木连接着大地轰然开裂。万道光芒迸发,驰向天际。

    神器仁慈,在它出世的刹那,涤荡邪灵,山上的尘鬼,在同一刻灰飞烟灭,血色被一扫而空。沂山像下了场雪,金色白色的光铺满了山头,调皮的蹦跳着,滋润干涸的土地。焦黑的树木以神器为中心,接连恢复了生机,绿色的波浪漾开涟漪,翠竹挺直了腰背,竹枝张出了新的嫩芽。

    后山葱郁不过眨眼工夫,这碧绿的海洋里,唯独没有了那棵古树。被击碎的光芒倒转,悄悄的聚拢,围着他们转了一圈,飞向遥远的南天。

    苏浔跪坐在泥土上,目光无一丝生机。

    良久,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吐出一口血。而后他摔倒在了地上,合上了眼睛。

    纵使伤心,安宁终是带着他和神器离开了沂山。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距离沂山不远处的山峰上,还有一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的脸色灰白,不似常人,看穿戴是个书生的模样,不过眼眉间没有书卷气,反而戾气极重。他站在一块大石边,远眺沂山,神器出世那一幕,他亦有所触动。

    见金芒如涛,隐有开天辟地的威势,他不禁叹了一声:“了不起。”言语里除了感慨,也有些许讽刺味道。

    停留了一炷香,他却没打算离开,而是坐回石上,整了整衣袍。

    一道黑色的火焰从他身后蹿出,他一招手,那团火焰就伏在了他的身边,待火焰退去,现出一人一兽。

    “好久不见。”他淡淡说了一句,这话自然是对那人说的。

    “末将见过文澈仙君。”那人一袭黑甲战袍,向他施了一礼。

    坐在石上的人便是鬼怪文澈,而身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帝麾下、曾奉命除掉太子遥光的成华仙君。

    文澈对于此人,态度不咸不淡,两人在仙界有过几面之缘,如今相见,陌生多过熟稔,说话间无甚亲近可言,打个照面罢了。

    “没想到他会让你来找我。”

    成华道:“仙君何出此言,陛下麾下最得力的就是仙君了。”

    文澈冷哼一声。

    成华并不在乎他的反应,直接道:“仙君应当猜到我为何而来。沂山一役功亏于溃,陛下虽未训责怪罪,但仙君所求之事怕是要缓一缓了。”

    文澈眼中精光一闪,冷声道:“什么意思?”

    成华弯了弯唇道:“丢失的神器,仙君责无旁贷,需得想法子找回来,陛下说了,若功成,仙君自然能如愿以偿,见到你那位心上人,若再败”

    “不必说了。”文澈寒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且告诉他,沂山神器在魔界少主手中,我会亲自将它取回来。”

    成华眉梢微挑,道:“哦,那么另外三块神器,仙君打算如何做?”

    文澈道:“你们该比我清楚。”

    成华默然:“沧溟神殿?”

    文澈面色阴沉,道:“不错,鬼童已经探明天枢星君位置,他是你们仙界太子最信任的人,神器必定交到了他的手中,我已派鬼童和鲤鱼精艳姝前往拦截。”

    成华闻言,朗声一笑:“原来仙君早有筹谋,陛下可安心了。”

    文澈冷笑不语。

    “他日大功告成之时,便是仙君与心上人再见之时,末将先恭喜仙君了。”

    文澈目光冰寒,不欲多言。

    成华也没心思在这里耗下去,言毕一笑,自行离去了。

    文澈注视着他的身影,眼中嘲讽之色愈重,他抬手摸了摸身边那团妖物,语气凉薄,自言自语般道:“当真是连尘鬼都不如”

    听到他的话,那团妖物看了他一眼,眸子血红,长长的毛发下,有着扭曲的肢干,黑色的鬼火,无数人头长在它的身躯上,被头发覆盖住。文澈的手,正放在其中一颗头颅上,抚摸着。

第149章 沂山苏浔() 
魔界寒渊;昏暗的石室里;苏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师门。

    他们从西海平安返回,沂山还是漫山青葱;玉清铃挂在檐角;他的师弟们正在做早课,清香伴随着朗朗吟诵声,从殿中铜鼎透出来。他拉着沅女跑上长青殿的石阶,向里探头。

    方把头伸进去,就被门边一人用书拍了一下,他一愣,转头看到师父正站在边上;他便唤了句“师父”;俯身拜下。

    师父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有欣慰颜色,笑道:“终于回来了?”

    他还未开口;这声音就被殿中的师弟们听到了,他们顿时停了念诵,转过头;惊喜的道:“是大师兄回来了!”纷纷围了过来。

    他的九师弟还抓着他问有没有带好玩的东西;山下可碰到什么妖了。他张了张嘴,又听师父肃然训道:“怎么;你们大师兄回来;你们都不用做早课了?”

    众弟子顿时噤若寒蝉;赶快归位,九师弟临走时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对他做了个口型,只道“师兄等我”,他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跟随师父走出大殿。

    暖阳下,他向师父滔滔不绝的讲了这一路碰到的事,告诉他,他认识了好多朋友,他们都很好,里面还有神仙呢。他还对师父说,他学会了一个阵法,可以保护沂山。

    师父笑着点头,说他长大了。沅女也站在殿外,安静的微笑着。

    他觉得事不宜迟,既然有了厉害的阵法,要赶快布置上,这样尘鬼就攻不进来了,他说:“师父曾说要建一个长盛不衰的门派,这次有了它,沂山就能彻底太平了,变成世上最好的门派。”

    师父闻言抚着胡须,朗声一笑,说了三声“好”,似十分安慰。

    他迎着阳光,亦是快活的。

    那几天,他就钻进了竹林,专心布阵。林中他弯下身,寻找最合适的地方布阵,转了一圈又一圈,九师弟说他像只在找虫子的雀,他随手就捡起石子丢他:“小心没礼物了。”

    九师弟一听有礼物,眼睛立时亮了,蹲在他身边道:“什么礼物,师兄别藏着,快点拿出来,反正是给我的。”

    他啐了他一下:“你猜,猜对就给你。”

    九师弟嘿嘿一乐,道:“绝对跟妖有关系。”

    他一抬眉,笑道:“算你猜对一半,给。”他拿出硕大的一颗珍珠,塞到他手里。

    九师弟低头一看,怔住了,道:“你给我珍珠做什么?”

    他道:“这可是千年蚌精的珠子,可稀罕呢。”

    九师弟嘶了一声,拿在手里仔细掂了掂,然后却又还给了他:“若是只活蚌精,我就收了,珠子还是算了吧。”

    他问他怎么了,九师弟拿胳膊肘戳了戳他,道:“珍珠是要送给女子的,你身边就有一个,为何还要送我。”

    他这次是真的愣住,小心的回头,他看到了远处竹林的沅女,不知怎么,脸上有点发烫,这辈子他还没正经送过女子什么东西呢,哪怕最熟的沅女,也不过是竹叶编得小玩意。

    他有些发怵,转而不理他的话,继续布阵。

    九师弟就在一旁缠着他晃悠,一边同他念叨着门中的趣事,什么小师弟还在尿床啦,什么五师兄被师傅责罚云云,琐碎而温暖。

    他边听边笑,嫌这个九师弟太清闲,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记得这般牢。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很快布好了阵,平生第一次独自完成这么重要的仙阵,他想了想,有点满足,又有点忐忑,直拉着沅女检查了好几遍,才请师父查看。

    师父说,他的地方选得好,阵法缜密,定能抵挡尘鬼的进攻。

    那天晚上,他偷偷在被窝里笑了好久。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不再吵着下山远游,终于肯静下心来跟师父师弟们一起清修。

    他忽然觉得,沂山很好很好,比两个人在外面流浪要好多了。

    山上清静,九师弟还说,最好有尘鬼攻山,试一试大师兄的法阵管不管用,其他的人也笑着应和。

    这话说出口没多久,还真让他们碰上了,尘鬼袭击了沂山旁的村子,攻到了沂山山脚,沂山弟子提着剑守着,因有法障相护,尘鬼不战而败,山上尽是欢呼声,他领着一队人马下山,暗地里进攻,杀了许多只尘鬼,虽然手臂挂了点彩,却当真是痛快极了。

    晚上,沅女来给他上药,他还念着今日的盛况,烛火下,沅女安静听着,像幼时那样,帮他涂抹伤口,耐心的听他说话,他看着她,说完了想说的,声音逐渐小了。

    待处理完毕,他想起那枚珠子,就顺势递给了她。可她怔了一下,推辞不受。

    “你不喜欢珍珠?”他问。

    沅女摇了摇头,柔声道:“那是其他人送给你的。”

    他挠了挠头发,红着脸想了半天,才道:“那我改天送你别的东西好了,你喜欢什么?”原来,那么久了,他竟还不知她喜欢什么,想来颇为赧然。

    沅女咬唇不语,脸颊漫上一点红晕,半晌,轻轻开口,说了几个字。

    她的声音非常小,他没有听到。夜间雾气四合,他努力辨认她的口型,亦未看清。

    来不及询问,梦境就从沂山的窗户飘散,寒气在胸腔冻结成冰,所有熟悉的景色被敲碎了。

    他躺在床上,痛得蜷缩起来。

    他想回到梦里,听她说完,那道青色的身影却在脑海中越走越远。

    “沅女。”他唤她,她依然温柔的笑着,只是第一次离他那么远,没有走上前来。

    他如同溺水的人,大口喘息,提起勇气欲追,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梦境里。

    她走了,他才觉得心空了,想起往昔种种,想起她陪着自己踏遍河山,不辞辛劳,想起在尘鬼扑来的许多瞬间,她挡在自己面前。年少时他很淘气,受了责罚,她就悄悄站在竹林边上安慰他,外出受了伤,她总能找到最好的药,替他疗伤,脸上的神情比他更焦急。

    她不爱说话,却什么都写在眼睛里,过往年月,他从中读出了安抚,看出了温柔,独独没有参透那份欢喜。

    他想求上天,让她回来,这次,他一定会读懂。

    师父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了他,那些年他无父无母,独自长大,是师父捡他回去,教他道法,他看着师父建起一个门派,他便拉着他的袖子吵着要做大师兄,师父说如果做了师兄,就要努力保护师弟,他答应了。可这些年他没有做到,他随心所欲的离去,总觉得,沂山永远在背后,他想回家的时候,他们会等着他。

    师父还把沅女交给了他,他下意识就觉得,沅女是来保护他的,只要有危险,他就求她帮忙,他甚至不曾为她做过什么。

    他没有珍惜过,肆无忌惮的挥霍温暖,却不想透支了幸运,他的身后,终于什么都没有了。最爱他的人,都离开了。

    他在做什么啊?

    揪着胸口的衣襟,他从塌上滚落。屋子里满是他们的身影,他呆呆的跪坐在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抬起手来。

    一声脆响,他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嘴上吐出两个字来——

    “对不起。”辜负了师父的期许,从头到尾让您操心。

    接着又是一个耳光:“对不起。”大师兄没有护住你们。

    又是一个:“对不起。”沅女,你能回到我身边吗?求求你。

    一个连着一个,直到手上见血亦不停息。

    他的脸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终在血腥气中模糊了眼眶,泪水很咸,划过脸颊的伤痕,疼痛难忍。我什么都不要,只求和你再见一面,我什么都懂了你不喜万物,独喜一人而已,我真的懂了。

    我也喜欢你啊。

    可惜太晚了,是不是?

    *

    那日,隔着一扇房门,安宁靠着墙壁,听着屋里的男子艰难的哽咽,哭得像个孩子。她知道,这一晚终会过去,但痛苦永远不会,他也许再不是他了,因为那些将他宠成孩子的人,都不在了。

    她垂了眼睫落下泪来,掺着酒喝了。

    冰凉的墙边,她一坐就是三天三夜,直等过日出月落,门扉开合。

    那个男子扶着墙,从门后走出来,他已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缓缓站起,注视着他脸上的伤口,颤手轻触,他眼神空洞的望着她,似无知无觉。

    他们都没有开口。

    握着剑,他拖着身躯越过了她。

    “苏浔。”她倏地唤他。

    他脚步顿住,脸上未结疤的血落在地上,开出鲜艳的花。

    她望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轻声道:“以后你在的地方,都是沂山。”

    他的身子一颤,缓缓抬头,仰望寒渊黑暗的穹顶,于空旷无声处,怔怔流下两行血泪。

    漫长的甬道,一人独行。

    结界外是乱石丛林,了无生机,天上飘着雨,地下一片泥泞。他自顾自前行,径直走进雨帘,大雨如注浇在身上,他也不管。他就站在原地,远眺东方。

    启明剑徐徐出鞘,一剑直插入地,他噗通一声闷响跪了下去,向着东方,深深叩首。

    四拜!拜别师尊。

第150章 荒蛮之境() 
荒蛮之境边界;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石山,山峰不高;却险峻雄奇;山的南面细水流长,而北面则是千里沙海。驼铃声早已绝迹;因连年干旱;此地的人都迁走了;只偶尔为躲避尘鬼,才闯入这片绝境。

    不过;近日此处却有一队人马打破了寂静,径自向深处行去。连绵的黄沙成堆起伏,一眼望不到头;他们的身影也很快被风沙覆盖了;每日酉时才能从海市蜃楼里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日光渐退,他们且走且停,在背风的地方搭起了军帐;接着一道璀璨的光华罩住了这些军帐;他们便一同消失在原地;若是有行人看到,必定要大吃一惊;怀疑眼前出现了鬼怪。这场景虽诡谲;这些人却不是什么鬼怪;细致看去;还颇有几分仙家气度。

    他们便是遥光手下的人马了;算起来,已在荒蛮之境驻扎一月有余。为了隐匿身份,特地设了仙障,障眼法做得牢固,凡人甚至是神仙都是看不破的,内里亦是井井有条,调度有方。他们匀速推进,朝着荒蛮深处行去。

    这日,前去勘探的人马回营,天枢拿了信儿就去找遥光,方走到他所在的军帐外,听到几声轻咳,他眉头一皱,掀帘进去,看到房间内竟无一个侍卫,眉头又紧了一些。

    “荒蛮天气变化莫测,你注意身体。”他不由多说了两句。

    遥光拢了下大氅,笑了笑,同他道:“师兄也见了,我已穿得极厚了。”

    天枢无奈,倒不是拿他没办法,而是对他的病束手无策。仙界一战,他受伤太重,仙骨尽碎,直接废掉了所有的道行,此等重伤下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福泽深厚了,上一个受重刑而不死的,已成了鬼怪,堕入幽冥了,这也亏得他往日修炼根基牢固,不然回天乏术。

    仙骨碎了,或许会有修复的一天,人若死了,才是真正的不幸。

    当然,变成凡人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天帝追查不到他,只有天枢一人,难免会让他放松警惕。

    “新传来了消息,前方没有尘鬼,不过有一队不知名人马,仙将不能确认身份,只禀报了这些。”

    遥光道了声好,算是知晓。

    天枢道:“沧溟神殿虚无缥缈,一路又不太平,不知道天帝会将谁派过来。咱们的仙障对付一般的仙将是管用的,但若放到天帝眼皮子底下,怕还差一截。”

    遥光沉吟一刻,道:“他不会亲自前来。”

    天枢微讶:“哦,这么肯定?”

    遥光道:“他是到最后一刻才会出手的人,手下能用的还没用光,于仙界也还未公开身份,怎么会来?”

    天枢想到那人是怎么利用他们北斗七位主将的,脸色微寒,对他这番话倒是认可。

    “你觉得他会派谁前来?”

    遥光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淡淡道:“文澈手下的鬼童和鲤鱼精。”

    天枢还在思索,闻言又是一愣:“这话怎么说?”

    遥光食指微屈放在桌上,缓声道:“因为这两个人不重要。”

    “神殿探路,不可能一次成功,要截住不相干的人,探到隐秘所在,确保进入神殿,他要考虑的是复杂程度和其中的变数。”

    天枢明白了他的意思:“用两个不大重要的人,消耗阻碍的力量,顺便探探路,你说得不错,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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