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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锦-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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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幽被他突然迫近的气息逼得心神一滞,即将出口的那句‘阴险’被生生逼了回去,她微微侧开脸躲开他灼热的呼吸,扬唇讪讪道:“……果然医者仁心。”
“夫人过奖。”韩无期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竺幽惶然掩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居然!
转瞬却回味过来,被他那句夫人噎地脸又是一烫,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倒似猜到她心中所想,含着笑意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夫人。”
竺幽彻底没了话。
☆、 突如其来
夜里,风格外的大。木质的窗被拍打得啪啪作响,竺幽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睡得却不安稳。
月色被乌云遮了大半,窗外骤然一片黑暗。
冷风阵阵,梦境中却是另一派光景。
耳旁有风声猎猎作响,她大口喘息着,累极,却停不下奔跑的步伐。有个念头驱使着她一路向前,跑过熟悉的街道,渐渐接近她想去的地方。脸上有冷冷的湿意,是泪水控制不住流了满脸。她依旧在奔跑,身边似乎有人在安抚,清润中仍带着些稚气的声音,一声一声响在耳畔,是在阻止她,亦或是在鼓励,她听不分明,只知道一径向前。
她终于得以停下,眼前的景致却是前所未有的震撼。铺天盖地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她呆呆站立在宫墙之外,看着那熟悉至极的方向冒出的股股浓烟,想前进,腿却似灌了铅,再不能移动分毫。
有面善的嬷嬷跑了出来,灰头土脸,看到她似乎吓了一跳,语气也有些惊慌,“公主,快些走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宫中已经被睿王攻陷了,圣上他……殡天了!”
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身旁只长她两岁的少年捂住了她的眼,“公主,别看了,走,我带你走!”身子不由自主地被人拖着走,她想哭,可眼睛干涩,任凭身旁的少年用力将她带往别处,她仍是呆呆地回头看着皇城的方向,那漫天的火光,成了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
“啊!”竺幽自梦中醒转,直到眼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才清醒过来,又做梦了。
头有些疼,她伸手想揉揉额角,一触之下,却是汗涔涔的触感,满脸水光,也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心口闷闷的疼。深吸了几口气,她才慢慢平复下来。
刚到安宁寨的那几天,她几乎夜夜梦到这样的场景。随着年岁的增长,倒是不怎么会梦到了,却是在今夜,又一次身临其境。
她不想也不敢回想的场景,却也不敢忘。
若不是竺青拼死将她带离,她或许也早已是那火下的亡魂了。
下床披上外衣,打开窗,任凭冷风灌进来,将她的脸吹得冰冷,她因惊慌而燥热的一颗心,这才安静下来。
眼睛里已没有了水光,她静静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夜很深,百草谷内一片冷寂。许久,她狠狠闭了闭眼,关上了窗,又爬回床上躺好,却没能很快入睡。
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过安逸了么。她想着,脑中不自觉地浮现那些温情的场景,他的笑,他的目光,他握她手时温热的触感,一幅一幅,皆是韩无期。手紧紧握成拳,直到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意,她却似浑然不觉,淡淡睁开眼,已是一片平静。
有些仇,不得不报。
有些人,不得不负。
翌日,韩无期静坐在书房内,看着手中熟悉的字迹,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无期。”清脆的女声传来,韩无期抬眸,竺幽自外面走进来,逆着光的剪影轮廓格外娇媚。只是脸色并不太好,虽笑容明媚,终是没能遮住满脸的疲惫。
“没睡好?”他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指腹揉过她眼眶下的乌青色。
她愣了愣,将脸在他掌心蹭了蹭,无限依恋的样子,却仍是淡淡笑着的,“做了噩梦。”
“这是什么?”她眼尖,一眼看到桌上的信封,是竺青的字迹。
韩无期沉吟片刻,将手中的信递给她,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
竺幽有些欢喜,许久没有与竺青联系,乍一见到他传来的消息,整夜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只是粗粗看了一眼,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安宁寨被官府抄了。”她马上就要站起身,韩无期却紧紧握着她的手,温热的触感自掌心传过来,带了些令人心安的味道。
韩无期手上用了些力,侧眸看她,“我陪你回去看看。”
空旷的道路上,两匹马正奋力飞奔。竺幽抿紧了唇,脸上一片冷肃,手紧紧握着缰绳,任凭冷风似刀划过脸颊。
“不必太过担心。”韩无期在一旁配合着她急速策马,时不时地侧过头去看她。
竺幽的声音有些冷,“安宁寨众人虽是山贼,但自从被我师父聚到一起,已改了随意掠取的坏习惯。”有些话不吐不快,竺幽冷着一张脸,语气中有些愤怒,“虽然这样说有些矫情,可事实就是,他们一贯只打劫为富不仁者,且很少作案。”
韩无期侧眸看她,“所以,我也是为富不仁?”
竺幽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转过头去看他,沉吟了片刻才讷讷道:“那是寨子里太久没打劫了,所以才饥不择食……”心知这样的解释仍然太过苍白,她一面极力维持面上的淡定,一面在心里恼怒自己,居然就这样轻易说了那些话,他若是起了疑心,可怎么收场?
所幸,韩无期并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只淡淡一笑道:“原来,是我运气不好。”
竺幽讪讪一笑,半晌不能说话。就听他淡淡道:“竺幽,等这次事情了结,就将安宁寨解散了吧。你并不适合这样的草莽生活。”
竺幽沉默片刻,回眸一笑,淡淡应了声好。
本来,就也有这个打算的,不过是提前了一些罢了。
一路无言。快马加鞭赶到府衙外时,已是夜色深重。
两人停在大门紧闭的官府前,韩无期道:“不急于此刻,先去找家客栈住。”
竺幽目光仍紧锁着府衙大门,红唇轻抿着,僵立在原地不说话。
手心一热,她才回过神来,韩无期静静望着她,声音柔和:“想做什么?”
竺幽蓦地抬眼看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晶亮亮的。
“劫狱。”
在镇上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时,天光已隐隐可见。
掌柜的见他二人风尘仆仆,只以为是赶路至此,抬眼试探道:“只剩一间房了,不知客官……”
韩无期淡淡点头,“就要一间房。”
掌柜的应了一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竺幽却无暇他顾,疑心想着方才韩无期在她说出那句话时的反应——“好。”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劝,只说了一点,要先与竺青汇合,了解清楚情况。
她侧眸看他在灯下清俊的脸,发现她在看他,抬眸看向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怎么了?”
她迎上去,脸在他袖子上蹭了蹭,许久才舒心道:“你真好。”
韩无期嘴角隐隐浮现一个笑容,伸出手在她头顶摸了摸,低声说:“赶了一天的路,先睡会吧,明日再与你哥哥联系。”
竺幽应了,转身看向床铺,这才觉出些不对来。
只有一张床啊……
“怎么睡?”
韩无期低头看她一眼,面色未变:“上床睡。”
她面上努力维持着淡然自若,走过去铺床,却越发觉得身后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跟随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动作也越发的僵硬。直到身后传来他试探性的一声:“怎么了?”
她挤出一个笑来,努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头说了声没什么,就脱了鞋和外衫,迅速爬上床,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偌大的一张床,她只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被子拉得很高,露出一双漆黑的眼。
韩无期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她这么看着,没来由的慌。除去外衣,他走到桌边吹熄了灯,月光下她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仍是在脱着衣服,最后只剩一件中衣,才轻手轻脚爬上了床。
床铺蓦地一沉。竺幽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才发现已然缩到了床脚。退无可退,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身侧,朦胧的月光下,她紧紧闭着眼,全身僵硬。
“怎么了?”韩无期撑手在她头侧,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她,睫毛一颤一颤的,明明是很紧张的模样,却一再装作无所谓,当他看不到么?
喉咙没来由的有些痒。
竺幽没有回答,闭着眼睛装死。
然后,一只手就从她脖子下面穿了过去,一股大力袭来,将她往怀里一搂,竺幽的脸已经贴在他的胸膛,她睁大了眼,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额头突然就被弹了一下,他向来清朗的声音里带了丝沙哑,低低地响在头顶,“想什么呢。”他声音里有些笑意,“快睡。”
然后,他呼吸声渐渐均匀,就真的抱着她这么睡了。
竺幽纠结了半天,窝在他怀里不敢动,终究是撑不过沉沉袭来的睡意。
天大的事,天亮了再说。
真舒服啊。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句,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的就睡了过去。
☆、 小人行径
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
竺幽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房间里空荡荡的,她有些发愣,又看了看窗外刺目的阳光,突然就想起了尚被关在狱中的弟兄们。
真是猪啊!她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这样的情况下还睡到那么晚。
正火急火燎地起身穿衣服,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她愣了一愣,看到是韩无期,背转身去飞快穿好了外套。
眼神无意瞥见梳妆台上的镜子,自己顶着一个鸟窝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她飞快低了头,在心里苦笑一声,这下好了,形象什么的,果然就成浮云了。
“早上看你睡得沉,料想昨日太累了,就没叫你。”
听到他清朗依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极慢地转过身,却仍是低着头,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块白色的布巾。
“洗把脸吧。”顿了顿,又道:“不必不好意思,早上都看到过了。”
竺幽红着脸接过,偷眼看他,他已重新走到桌旁坐下,方才他进门时没注意,原来他端了一堆东西,清粥小菜,明明是很普通的菜色,偏偏看着让人食欲大动。
迅速洗干净脸,又对着梳妆镜草草将长发梳好,她在桌边坐下,端详着面前的早饭,正想挽回些面子,调侃几句,无奈肚子很自觉地就叫了一声。
韩无期失笑,递了一碗粥给她,茶色的眸中笑意盈然。
她仍是装得一本正经的,一脸‘既然你这么勤快我就勉为其难尝一下’的表情,接过粥,夹了些菜喝了两口,眼睛就要冒出光来,“没想到镇上的客栈连早饭都这么好吃!”激动之下,很自然就吃得快了些,差点呛了。
韩无期在一旁看着她,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明明就很想,还非要找一堆理由,这个女人,真是好可爱。
吃饱时,面前的几个盘子已经空了。竺幽看了一眼韩无期碗里,倒是也空了,就心安了些,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初到百草谷那一日的早饭,那念头越来越强烈,她狐疑地看着韩无期问道:“这顿早饭……不会是你做的吧?”
韩无期淡淡看她一眼,“不然呢?”
竺幽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到底是惦记着寨子的事情,吃完饭没多久,她就想起了这一茬。韩无期像是能看穿她的想法一般,小二刚收拾了东西出门,就开口问她:“之前你哥哥信中说了会在镇上等,你有跟他联系的方式么?”
竺幽看他一眼,随即点点头,打开窗,吹了一个悠长的口哨。
韩无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不多时,一只白色的鸽子从窗口飞进来,停在她手上,黑豆般的一双小眼睛看了竺幽一会,才俯首在她掌心蹭了蹭。
“它倒是认主。”他淡淡说了一句。
竺幽却难掩得意之色,“当然。”伸手顺了顺鸽子的毛,这才将写好的字条塞到了鸽子脚上的一个金属的小筒中。又轻轻拍了拍它的背,鸽子抖了一下翅膀,又飞了出去。
韩无期静静看着她专注看着窗外的侧影,神色莫辨。
约见的地点就在客栈内。
竺青天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正是客栈内人极多的时刻。小二吆喝着上菜,一边忙得脚不沾地穿梭在大堂中,周围喧闹声众多,并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中的他们。
竺幽远远挥了挥手,竺青便带着熟悉的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信步走了过来。落了座,端起茶轻抿一口,眼睛不动声色地在竺幽与韩无期身上看了一圈,随即放下茶杯,拿起桌上摆好的筷子就要开吃。
竺幽啪的打了他的筷子一下,恨铁不成钢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就惦记着吃。”
竺青无谓地笑笑,绕过她的筷子转而去夹另一边的菜,“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韩无期也笑了,按下竺幽的手,“不必急于一时。”竺幽这才瞪他一眼,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竺青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下几分了然,投给竺幽一个促狭的眼神,在遭到她一个白眼之后才收回目光。
“到底怎么回事?”
外头吵吵闹闹,反倒是留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出来。
竺青又夹了几筷子菜,这才脸色一正,娓娓道来:“事发时我并不在寨中,只是回来时经过镇子听说木苏山的山贼窝被端了,我赶回寨子一看,早已是一片狼藉。”竺青难得绷着脸,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怎可用一个“兵荒马乱”形容?
寨子里锅瓦瓢盆散落一地,平时干净的地面上,数十个纷乱的脚印。他只思索了片刻,迅速往百草谷发了封信,就赶到了镇上,略打听一番,就知道了个大概。
“安宁寨立寨十多年,一夜之间被端了,原因呢?”
竺幽眉头紧锁,寨子成立的初衷原本就不是为了打劫,虽寨中部分人原本是附近的散盗没错,可师父将他们收入寨中后严令禁止再肆意抢夺平民百姓。更何况,每次打劫为富不仁的商贾,都是挑的离寨子很远的地方。
而她也知道,师父成立这个寨子,原本就只是为了将后山那个巨大的校场做一个完美的掩护。
她神色中探究之意明显,竺青会意,沉声道:“具体原因还不知道,寨中人全被抓了,但寨子倒是没被破坏多少。”
竺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听他继续说道:“听说是有人向官府检举,倒是有件事很奇怪——”他瞥了竺幽一眼,“有人说前几天在这里见过华山派的人。”
竺幽一愣,心头有股火慢慢烧了起来,从胸腔的位置,一直蔓延到眼中,她绷着一张脸,眼中怒气迅速聚集成熊熊大火。
“……那时竺幽以‘安宁派’的名义参赛,可后来经我调查,那安宁派根本不存在,竺幽竟是一个山贼头子,她那寨子,名叫安宁寨。”
杨一波那晚的话犹在耳畔,他原本只是想让无期抛弃自己吧,可当日被无期冷声驳回,想必是心有不甘,于是策划了这么一出。
“可恨!”竺幽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皆震了一震。
四周人有些疑惑地看过来,竺青脸上挂着笑,四处敷衍道:“兄妹俩意见不合,吵了几句,大家别放在心上。”
倒也没人再注意这边了,韩无期覆上竺幽的手,在她手背轻轻按了按。
竺幽冷静下来,手却仍握拳不放。
百草谷回华山的路并不需要经过这里,他堂堂一介掌门,无故出现在这么个小地方,事情已经脉络分明。
她看一眼韩无期,他似乎在思索,手仍按住她的,像是在安抚。沉吟片刻,她看向竺青道:“见整个寨子的人都抓了,官府没有贴告示抓寨主么?”
竺青摇头,“你平时不常露面,而且石柏已经将寨主之名一力承担下来,那检举的人似乎也不方面露面,官府又没有证据,就先将他们关着,还没有定罪。”
话虽如此,众人在狱中受一番折磨已是无可厚非的了。
石柏、大黑、二黑、梅娘等人的脸一一在她面前闪过,五年的时光,他们对于她早已是亲人般的所在,如今却因为她,却被无辜牵连,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竺幽眼中的光芒渐渐平息下来,突然反握住韩无期的手,微微一笑道:“无期,我需要你的帮助。”
韩无期看着她,缓缓勾起一侧唇角,应了声好。
府衙内。
县令独坐后堂,手中执一杯从安宁寨中挖来的女儿红,啧啧赞叹了几声。
宋齐国向来明令规定江湖人士不得干涉朝堂事,但此次毕竟算是他管辖区内的山贼窝,山贼么,能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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