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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薇 沧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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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庙祝在她十四岁那年死了,在他死之前,她已经差不多学会了他所能教给她的一切。那就是如何用毒药和暗器,将其他人不露痕迹的杀死。
  很多次,在听到里坊们对母亲的辱骂和看到那无所不在的白眼以后,她都忍不住在坊中那口井边徘徊——母亲吓坏了,以为女儿是看不开,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十四岁女儿手心里捏着的一包毒药,足以让全坊的人死去!
  她毕竟还不敢那样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
  或许只是因为邻居王大婶曾经在她饿的时候给过她一个鸡蛋?或许,只因为在她被同伴欺负的时候,坊口上的张裁缝曾经探出头喝止过一次?
  不知道为了什么,虽然每次受到歧视后,气的浑身发抖的她都有将毒药投入井中的冲动,但是,在最后一刻,她都改变了决定。
  离开永阳坊、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不过十三岁。
  离开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的她、身上已经背负着一条人命。
  母亲一直都是懦弱的,无论在里坊的白眼冷笑、还是在客人的淫威面前。——然而,那样懦弱的母亲,第一次发火、却是对着自己唯一疼爱的女儿。
  母亲的恩客里面,脾气最坏、来得也最勤快的是个叫马叔的中年人。瘦峭的脸,细细的胡须,一张焦黄脸皮。母亲似乎很畏惧那个人,因为据说这个人、是在长安的衙门里当差的。
  他的脾气不好,母亲小心的侍侯着,每次他一来母亲就紧张的打发她快点出去。然而,有时候她晚上回家,还能看见母亲流着泪打扫着被砸过的房间。
  那一天马叔来得特别早,喝得醉醺醺的。母亲出去洗衣服了,她独自在房里,那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就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呦,红儿原来是个美人胚子啊!”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来,拿出一个银锞子塞到她手心里,摸着她的头笑起来。
  她也着了魔一般的没有害怕或者躲闪,只是甜甜的对着那个猥琐的中年人笑起来。多少次了,每次看见母亲身上青红色的痕迹、想起那些禽兽是如何地折磨母亲,她心里的恶毒就再也压抑不住。
  “马叔叔好。”她溜了马叔一眼,眼角带着笑意,手心里却握上了一根毒刺。该死的家伙……满嘴的酒气,肮脏的手……用那样肮脏的手来碰母亲和她……她今天就要用失心针,让他永远都不能再动!
  “来,红儿是个好孩子,陪叔叔玩好不好?”马叔被她一瞟,立刻眉花眼笑,抱起了她,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双臂紧紧抱着她幼小的身子,将充满酒气的嘴凑到她脖子上和脸上,双手也开始不老实的上下移动。
  “叔叔好坏……”孩子笑着,忸怩着伸出雪白的小手拉开那个满脸麻子的大叔——手指间藏着那支毒针。在对方几乎没有察觉的瞬间,她用毒刺轻轻在马叔手腕上刺了一下。那个人把她抱得更紧,凑过来在她脸上乱拱着。
  小手再次敲敲的伸出来……揽向麻脸男人的脖子,手指间,那枚蓝莹莹的毒针闪亮。
  “下贱!快给我滚出去!”忽然间,门砰的一声大开了。孩子还没有转过头,脸上就热辣辣的挨了一下,那个耳光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十三岁的她惊恐地抬头,看见母亲苍白扭曲的脸就在眼前,恶狠狠的看着她,嘴里发了狂一样的骂着,一把将女儿推出,重重关上了门。
  她呆住了——从小到现在,母亲还是第一次打她!
  贱……母亲居然骂她贱!她才下贱!她才下贱!
  十四岁的她哭着跑了出去,沿着坊里唯一的一条路远远跑了开去,心里充满了憎恨。她、她今天,本来只是想帮母亲对付那个马叔的啊!一阵阵的委屈和痛苦撕扯着她,她捂住肿起来的脸颊,极力忍住不让眼泪从眼里掉出来,在心里发誓、永远也不要再见到母亲。
  身后的房间里有激烈的争吵声音,伴随着母亲的哭叫——她知道,马叔又在殴打母亲了,不过中了失心针的毒,他也神气不了多久,很快发作的毒性就会让那家伙抽搐而死……孩子无动于衷的站在路边的土坡上,听着母亲的哭叫,然后继续往前跑了出去。
  贱人!……她自己找的!……活该她被打!
  抹着眼泪,她却只是跑,跑,跑……正午的太阳在头顶白花花的照耀,黄土筑就四壁的永阳坊是那样的大而无边,她的脚步空旷的回响在土路上——
  片刻间,她似乎有一种错觉:她永远都跑不出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
  ―――――――――――――――――――――――――――――――――
  在江湖闯荡了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回到过永阳坊。然而,她的确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地方。
  不止一次,她梦见永阳坊,梦见母亲苍白的脸,有时候是温柔的哼着《紫竹调》哄她入睡,有时候却是恶狠狠的,骂:“贱!给我滚出去!”——然后劈手将她推出门去,让她一惊而醒。她跑出去很远后,才想起来:如果那个马叔死在房间里,母亲如今会如何?
  那个时候,她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名号:红蝎。她残忍,放荡,冷漠,独来独往,谁也琢磨不透她的踪迹与心思,只知道她是一个毒辣阴险的暗杀高手而已。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懦弱的——很多次,她都想回到永阳坊去看一看,然而,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勇气。
  即使在江湖上漂泊了那么多年,执扭的她还一直没有悟出这一点,一直到有人对她说:“你居然看不出来?在当时、你母亲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一直用尽了全力在保护你啊。”
  “你不该恨她。”说话的时候,绯衣女子的眼角有闪亮的光芒。
  不知为何,听到靖姑娘这样淡淡的叙述,泪水却接二连三的从她本来已经干涸许久的眼眶落下。感情上的死结在瞬间被点破,她痛哭出声。
  近乡情怯,仍然鼓起了勇气打听母亲下落。然而,人事全非。
  坊门口的张裁缝也已经认不出她是谁,听她打听,只是叹息着,说:“这一家么?以前的住的女人是个暗娼,怪可怜的……拉扯着一个女儿,为了不饿死又能怎么样?”
  “本来她老老实实的接客挣钱也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这个女人居然敢和恩客争吵起来,而且还下毒害了那个倒霉鬼。啧啧……那个人死相实在恐怖啊……”
  “本来是判了秋后问斩,只是后来运气好,碰到了大赦,才改为流刑,被压到了沧州草料场那边服劳役。”
  “她女儿本来就不懂事,对娘说话没大没小的。那一天她和她娘吵了一架,居然就跑的不知踪影了……唉唉,后来有街坊说,在什么窑子里看见过她,或者说在大户人家看见她当婢女——你说说,一个小女孩自个跑出去能有什么活路——”
  张裁缝的话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半,蓦然想起眼前这个打听消息的旅客也是一个女子,连忙顿住了话语。然后有些惊疑的悄悄打量来人……似乎,似乎有些眼熟呢。
  就在他偷看那个漂亮女孩子的时候,看见旅客美丽的眼睛里滚落出了一串的泪珠。那个佩着剑的厉害女子,就这样忽然掩着面哭了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沧州的草料场里。
  寻觅了那么久,终于知道母亲如今被流放五百里,到了这个地方。赶来的她用迷香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守卫,偷偷地潜入到那些被流放的人居住的地方。
  草料场的土坯房阴暗而低矮,陡然间,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居住的永阳坊。
  在最靠里那一间土坯房里,她终于找到了母亲。费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认不出那是她的母亲了……躺在一片肮脏的枯草里面,母亲的眼里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头发也变成了枯燥的脆黄色,颧骨高高凸起,身上散发着异味。因为得了重病,所以单独住在一间里,身边放了一个缺了口的磁碗,盛着半碗混浊的水和一个咬了一口的冷硬的馒头。
  她惊呆住,许久,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娘?娘?”她在昏迷的母亲身边跪下,低低呼唤,小心翼翼地推推那个憔悴的妇人,生怕,母亲已经再也不能回答她的话。母亲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她,费了半天的力气,昏暗的眼神才忽然亮了起来:“红儿?!”
  母亲颤抖着伸出手,想拥抱女儿,然而她僵在那里,瞬间,她耳朵里响起的是当年母亲那一句“贱人!滚出去!”,母亲那一巴掌似乎还在脸上火辣辣的痛。她一瞬间有些退缩不前。
  “娘!娘!”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来,她扑了过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母亲,哽咽,“红儿不好……红儿对不起你……马叔、那个家伙是我用毒针扎死的啊!”
  “小孩子莫乱说话!……是我杀的,那个混蛋是娘杀的。”母亲驳斥着她、将手放在她头顶上,慈爱的摩挲着,“让我看看你……红儿,你、你真比娘当年都漂亮多了……”
  “娘,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她抱起了母亲,仿佛童年母亲哄她一样轻轻柔柔的说着。母亲病的只剩骨头,轻如一片叶子。她哽咽着,背起了母亲:“我们回家去吧……你再给我唱那首曲儿,好不好?”
  她要回永阳坊去,母女两个人团聚,再过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她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她的母亲。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维护她想要保护的。
  她不顾一切的背起了母亲,掠出了关押她的沧州大狱,向着长安日夜兼程。
  然,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三天之后,母亲病逝在途中——那里,离长安还有一千多里。
  她再也没有机会对母亲说她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因为爱母亲、所以年幼的心才因为不理解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那时的她只是恨母亲的下贱和失贞,却并不了解生活的艰辛和贫穷女子的悲哀……她还太小,还不懂得。
  她忽然明白了当日母亲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要让她滚出去——惊惧交加的母亲,在推门的刹那已经知道女儿陷入了什么样的危险,她,只有用唯一的方法尽快让女儿逃脱——
  “下贱!给我滚出去!”
  在她恨着母亲、逃离永阳坊时,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承担了杀人的罪名。
  在她怀着绝技,在江湖中飘荡时,母亲却一直被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而在她因为悔恨而回去找母亲的时候,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安葬完母亲以后,她加入了听雪楼,改名字为“红尘”。
  在十丈软红里面奔走了那么久,却仿佛跑不出昨日那个黄土坊。十年了,回头乍一看,在人群中走过,居然连一些些的人气都没有沾上,仍然是飘摇无依。
  如今名动江湖了,有人惧怕了,反而不如童年——那个时候,至少还有母亲是真正关怀她的。
  她来到听雪楼,并且稳定了下来——那是因为靖姑娘——那个曾经用一句话点破了她心中魔障的人。如果不是绯衣女子那样冷静而犀利的话语,她或许连和母亲最后的一面都来不及见到。
  听雪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敬畏靖姑娘,甚至连楼主都对她相当敬重。而那个绯衣女子面纱下的眼睛,从来也都是冷如冰雪。她知道,靖姑娘的童年,只怕比自己更加惨烈。
  然而,只有她想过,靖姑娘的内心某处,一定有一个柔软而善感的地方——要不然,她又怎能明白母亲当年的心境。
  ―――――――――――――――――――――――――――――――――――
  “靖姑娘……”红尘恍惚笑了一笑,想伸手拉住那个绯衣女子的手,告诉她,自己一直是多么的感激她,同时,也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为什么对于旁人的内心能一眼看到底的她,对于自己的内心却一直都无法正视?
  然而,神智又在一点点的消失。
  “紫竹调……紫竹调……”在恍惚中,她只是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母亲哼唱的旋律萦绕在耳边,一重又一重。阿靖握着她渐渐冰冷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对一直守在病榻旁边的碧落道:“请你将那曲子弹给她听,好么?”
  听雪楼女领主的话,第一次那样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的祈求之意。
  碧落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挣扎着。许久许久,他不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静静坐到了案后,摆开了古琴。
  在指尖碰到弦的时刻,他发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屏障在片片破碎——曾经,他在内心发过誓,只为那个人弹奏这首曲子而已……如今他终于明白,世事,从来没有绝对。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能不顾性命的也要他活下去一般。
  柔和的曲调从他手指底下渗出,慢慢扩散,碧落的思绪也慢慢延展开来……那样的细雨,那样的笑靥,那样的往日……
  忽然间,他的手指震了一下:寂静的房间里面,居然有人轻轻的唱起了那首歌谣。
  拉着垂死的人的手,阿靖俯下了身,轻轻用手指理顺红尘的头发,一边低低的和着碧落的琴声、哼起了那首《紫竹调》。没有人听过靖姑娘唱歌、甚至没有人想象过、这个平日冷漠的女子居然还会这样歌唱,然而,碧落却真真切切的听见了。
  那一瞬间,他一向冷静稳定的手指顿在了弦上,微微颤抖——
  “靖姑娘,请用这个给红尘治伤罢。”他起身推开琴,走到了绯衣女子身前,从怀中拿出一只玉匣递给了她,然后转身就走。
  阿靖打开了那个白玉匣子,即使冷静如她、竟然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
  一朵浅碧色的花,在匣中凝固的怒放。
  踯躅花。
  竟然是碧落视为生命的那朵踯躅花?!……
  碧落走出门去,生怕自己一回头,便会改变主意。
  那一朵花,就让它永远的绽放在自己的梦里吧!
  小吟、小吟……苍茫海里的踯躅花已经开了一年又一年,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找,可是你又在何方?天地茫茫,恐怕,我们是再也相见无期了。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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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指间砂——碧落篇

  第四篇:碧落
  如果有一天,我喜欢的女孩儿不见了,我就是把整个江湖翻过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她找出来。
  嗯……那你说,她是会在碧落呢,还是黄泉?
  自然是在碧落,仙女是不会去黄泉的。
  ―――――――――――――――――――――――――
  泉州外的官道上,数匹马急奔而来,马蹄在暮色浓重的郊外敲击出空空的回声。
  古城上方,一弯新月静静勾起满天流霜,俯视着大地。
  当先的一人,绯衣长发,却是个女子。她率先在城门外的长亭边上勒住了马,抬头望着城中的阑珊灯火。晚风吹起了她脸上的轻纱,面纱后,她的眼神虽然明澈冷漠,却已经带了微微的疲惫之意。
  四天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从杭州经雁荡到泉州,沿路还收服荡平了一些小门小派,入暮时分来到泉州城外,大家都已经是有了些微的倦意。
  然而,看着城外官道边,那空无一人的长亭,所有人的眼光都微微一怔——
  没有人……居然没有人来迎接?
  绯衣女子在城外勒住马,看了一眼随行的人。其中一名中年人会意,一扬手,袖中一支小箭冲天而起,直射入夜空,在极高处才引爆,绽放出一朵奇异的蓝色菊花来。
  光芒一闪即逝。一行人马也不再说话,一起驻马在城门外静候。
  一柱香以后,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了,城门也即将关闭,然而,一群等待的人看向城中,那条官道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碧落护法还不来?”终于,随行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出声,大为不满,”明明预先通知了他、靖姑娘会来泉州,如今见了蓝火令也不赶过来,架子大的很啊。”
  绯衣女子沉吟着,并没有回答,只是凌厉的横了那个多嘴的下属一眼,让他即刻住口。
  “天色不早,我们先进城去吧。”阿靖不易觉察的轻轻叹息了一声,吩咐下属。
  大家默不做声的继续赶路,然而,每个人心中却是震惊而疑虑的——听雪楼的下属,哪怕是四护法,见了蓝火令而不即刻赶来谒见,都是被视为大不敬的行为!
  而且,半年前听雪楼刚平息了二楼主高梦非的叛变,四护法之一的碧落、以前作为二楼主麾下的直系下属,能在叛乱后继续被萧楼主留用,已经是额外的宽容了,以后所作所为更应该小心才是——而如今他这样的举动,岂不正是取祸之道么?
  然而,一贯为人严厉不容情的靖姑娘,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凌厉的光,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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