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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薇 沧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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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下一惊,待抬头看见那几骑人马奔过来时,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缠的三寸金莲却让行动不便,一脚踩在结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纵马而过,那末,他们之间,便是空余这漫天飞雪,并无其他,更无以后的那个名唤“紫陌”的失行女子;
  然而,她并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中木桶的水也没有洒出半滴。
  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她欲坠的身形。尚自忐忑,耳边只听到有人温言:“冲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年轻公子清俊的脸,映着漫天纷扬而起的残雪,更显得苍白得全无血色。只有那目光还透着点生机,迷离中带着依稀的暖意,却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见他的内心,却反而会坠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个年轻公子却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另一只手上抓住的木桶递回到她手边,微微一颔首,便回首径自走了开去。与他一起来的有三骑人马,一色的玄色大氅,顾盼间英气逼人,不同于这个公子的病弱文静。
  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个大门,守卫们一见当先之人,齐齐下跪,恭声:“拜见少楼主!”
  而那个青年公子只是微微点头,受了这样大的礼,脚下丝毫不停,一直向那个深深大院中走了进去,风雪在他身侧回旋,身形虽然单薄,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原来,他便是那个大门后神秘帮会的少主人……紫黛拎着水,站在雪地里呆呆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乱党?不像……无论怎么说,都不像啊……自幼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的说法。
  那一天,一个紫衣丽人呆呆的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结了冰。人渐渐地多起来了,一个个都惊异的看着她,其间还有几个纨绔子弟围观,嘻嘻哈哈的称赞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个字:
  听雪楼。
  那以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每日路过那个大门前的时候不再低着头匆匆而过,反而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瞟着门内,仿佛期待着什么。
  她也关心起有关这个“听雪楼”的点点滴滴。于是她才知道,世上有所谓的“武林”——从邻舍小妹大婶那边她才听说,听雪楼来头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剑的亡命之徒,平日里虽然不在洛阳地界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还是对它又敬又怕。
  有什么好怕呢?他可是个好人呢。
  她想着,想起那个公子迷离温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涩的笑意。
  有时,也会在听雪楼的门口看见他,他却大都没有留意到她躲躲闪闪的视线。偶尔也看见了,似乎也记得她,却只是微微一颔首,笑笑——没有做作,也不热忱,只是淡漠的笑,让人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绪紊乱的滋味了……然而,她也是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什么联系的。
  有时候,她想的绝望了,便恨恨的寻思:不是说,那边是江湖人、杀人放火都不皱眉头么?如果父亲真的不答应了,他带几个人闯到家里来,硬抢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来抢的话……我是不会反抗的……啊,最多稍微骂他几句就好了。
  少女一个人在那里左想右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紫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想着自己的装束,也开始学着在脸上淡淡的描画,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点。渐渐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视线相随。其实,她私心里的希望——只是能让那个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爱越来越漂亮了。所有见到的人都那么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父亲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女子的美丽,往往是取祸之道。父亲冷冷说了一句。
  那一句话也成了现实。
  清高的父亲,拒绝了许多有权有势人的提亲——因为不愿意女儿去做小。那时候,她又暗自庆幸父亲一贯的桀骜不屈起来,继续沉迷于那个江湖的梦中,即使远远的看见了那个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几天。
  然而,那个人却只是淡淡的,脸上渐渐有憔悴的气息——听人说,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得了重病。于是,她便天天都在观音面前,开始祈求那个未见过面的老人健康。
  她只是把整颗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丝毫顾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门而入,一条铁索带走了父亲,她才清醒过来,知道大祸已降临。
  “我爹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抓他!”
  “他在潮州任上,贪污了国库银两。如今有人告发,要带他去刑部审问!”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抓着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却被扯出了家门,踉跄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看着,却不敢过来。不顾的矜持和体面,她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她没抬头,却听到耳边有人静静地问:“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紫黛蓦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如今满脸泪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着头,抽泣着,也不作声。
  “起来吧。”见她不肯回答,那人道,轻轻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于男女授受的规矩。
  她顺势站了起来,嗫嚅着,低着头,飞红了脸,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另一行马蹄声急促的奔过来,马上那人一叠声的急唤:“少楼主!少楼主!快回楼去,老爷不好了!——”
  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她的心也随着一抽,抬眼看时,那人已经扭头看着听雪楼的方向,只是眼睛却依然平静,呵斥着来人:“江浪,如何能当街说起楼主病情!”
  来人飞身下马,跪地称罪,可眉目间满是焦急之情。白衣公子放开了她,径自翻身上马,抖开缰绳,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看着他绝尘而去,看着左邻右舍在门窗后躲闪着看她的眼神。默默的想:对她而言,他终究也只是个路人,偶尔扶了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为他所知。
  想透了这一层,紫黛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终究不能解救目前父亲的厄运。而那些武林侠士,恐怕也不能帮她一些什么——一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了。
  那一晚,礼部侍郎谢梨洲遣了媒人来,想收她为第五房如夫人。
  她想也没想,也顾不上羞涩作态,甚至没有询问在押的父亲的意见,自己一口答应了婚事。她需要借助谢家的势力……即使那个侍郎已经足以做她父亲。
  第二天,周紫黛便出嫁了,没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轿,便从侧门抬入了谢家。
  三天以后,她的父亲洗清了嫌疑,从牢笼中走了出来,然而,那样清高桀骜的父亲却反而大骂起谢家的乘人之危,连女儿的自行允嫁,也被他骂为失行。
  失行……她却笑,莫不是她早就注定的命运么?
  她成了谢家的五夫人,而父亲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也是安静的,每日只是从谢家的高楼上望出去,看见着那个神秘大门后的院子……有一幢白色的楼阁,孤寂的立于满院的青翠中,灯火深宵不熄。
  她知道,在街上碰见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听雪楼的萧老楼主去世,近日来听雪楼中人马进出频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当日他绝尘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而已。
  一日午后,在谢家别墅小院中,百无聊赖的散步。
  墙角有一架蔷薇,居然已经微微开了几朵花。今日记起,特特的过来看,却不由怔了一下,原来昨夜风大,竟然将那仅有的几朵花也吹了一地。她怔怔望着,忽然间泪流满面。
  此时尚不是蔷薇盛开的季节,只怪这花开的早了,躲不过狂风,也就这般凋落成泥。
  两年以后再见到他,却已经是恍如隔世。
  “萧公子眼光也忒高了,莫非连洛阳城中的花魁紫黛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么?”不愿意放过有钱的大主顾,老鸨谄笑着,对雅座内的客人卖力的推荐,“来我们风情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来陪坐怎么说得过去……何况是公子这样身份的人物。”
  雅座中的数位只是淡然静坐,慢慢啜饮着面前的酒,外面的莺啼燕语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头。老鸨心里一怔,暗自叫苦:莫非这次听雪楼的人来光顾这里,是为了解决江湖纠纷来着?
  她正待退出,却见居中而坐的白衣公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句:“如此,叫紫黛姑娘过来吧……”
  老鸨唯唯而退,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暗自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紫黛,里头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吧……等会有什么不对了,立刻躲一边去,知道不?”
  姐妹们一听到江湖仇杀,脸色都变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点点头:“妈妈放心便是。”
  她自顾自走上楼去,脸色丝毫不变——江湖啊……只因了那个人,江湖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梦。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愿出去见那些姐妹们躲着的江湖豪客,听他们说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门派争斗——似乎,从那些人眼中,能看见昔日牵念过的人。
  “不必进来,在帘外唱个曲子罢。”脚步刚踏到珠帘外,里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她的脚步止住了,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帘外,华丽的珠宝下,面容苍白如死。
  寂静。她没有唱,里面的客人便也不催。楼里的气氛有一丝丝的奇怪,甚至连风吹过来,都带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珠帘低垂,然而,尽管内心是惊涛骇浪,她却没有一丝的力气去抬手拂开那帘子,看一眼帘后的人——回到洛阳后,到处听人说,这两年听雪楼声名鹊起,已经在他的率领下成为洛阳最大的势力,和原先执牛耳的天理会正斗的不可开交。
  风尘中经年,她的消息来源已经越来越广,再也不像少女时拘在小院中,只能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来想象那个大门背后的他、是如何一个不可琢磨的人。
  萧忆情。萧忆情……她现在已经打听到了他的名字,然,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两年了,在他的记忆中,恐怕也早已磨灭了那个提水路过的少女的影子了吧?
  无论如何,她与他之间,已经是云泥般的遥不可及。
  定了定神,紫黛终于恢复了常态,拿起了手中的红牙板,轻启檀口,就站在珠帘外,轻轻一字字的开始唱起曲子: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造化本是无情物,任它南飞又北飞!”
  她唱的很哀婉,扫了大家的兴致,旁边的雅座里面已经有人开始在骂。然而,珠帘后,那个人却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做声,隔了片刻,却道:“进来吧。”
  紫黛怔住,红牙板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咬牙,拂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来的果然是你。”她一进去,就听见他对着她说了一句。
  那个白衣公子坐在桌前,眼神是寒冷而飘忽的,一如当年。她不禁又惊又喜。他还记得她?他、他竟还记得她!
  她脸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绽放,然而,身子却忽然一轻,仿佛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惊叫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瞬间这个雅座内杀气逼人而来!刺杀?这是一场刺杀么?
  她身不由己的对着居中而坐的他冲了过去,白衣公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身后,目光闪也不闪,随手一掌推向她的肩头,想将她带开。
  “天理会忒没人才,居然派你来杀我?”
  漠然的,他看着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某人,吐出了一句话,明灭不定的眼中杀气逼人。她的心飞快的往下一沉——原来,他方才认出来的人不是她、而是悄悄跟在她身后的神秘人?
  萧忆情那一掌推向她肩头。然而,目光瞥见,却略微怔了怔,掌势到了中途忽然一转,变推为扶,揽住了立足不稳的她。同时,他右手袖中流出了一片清光。
  夕影刀。
  那是紫黛第一次看见他动手杀人,然而,她完全没有惊惧。在第一眼看到时,她便被那样妖异凄美的刀光迷醉。那似乎已经不是杀人之刀,而只是一阵清风,风过后,洒落了一阵斜阳下的细雨。
  刺客的血洒落在楼面上,而听雪楼诸人脸色都不变。
  “没事了,紫黛姑娘。”短短的一刹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温和而沉静。她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忽然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只知道低下头,咬着嘴角。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她心下一酸,本以为沦落风尘以来,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再打动她的心,然而,他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依然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罢罢罢……如今的她,不同于深宅大院里的好人家女儿,如今,有什么事做不得?趁着今日,难得见到那人……把心一横,她索性依了现在紫黛的身份,对那个离席欲走的人娇娆微笑:“萧公子,莫非是紫儿陋质,挽留不住公子?”
  白衣公子反而怔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她,莫测的眼睛中闪过了叹息之色,淡淡问:“两年了,如何沦落至此?”
  一语出,她惊在当地。
  他果然还是认出了她。他眼睛中映着盛装艳服的自己的影子——那个艳名动洛阳的风情苑花魁:紫黛。然而,他却记起的却是两年前那个风雪中汲水的寒门少女,那个当街痛哭的绝望女子……她忽然羞惭满面,不知所云。
  要如何告诉他她的遭遇。那只是一个薄命女子随波逐流的命运而已,在这些无所不能的武林人看来,那似乎只是软弱无能的后果。
  嫁给谢梨洲后,那个主母好生厉害,容不得得宠的她,便趁着谢梨洲离京的空挡,叫了牙婆来将她卖去了长安青楼。由于容色出众挂了头牌,沦落红尘辗转经年。因为心头有一点牵念,挣扎了一年,还是回了洛阳来——然而,脱籍却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这个世道,女人的命运就像浮萍,吹到哪里,便是哪里了。
  失行妇……原来,那真的是她的命运。
  她再也没有留住他的勇气。然而,他看着她默默流着泪,没有再说什么,眼光渐渐转为温和悲悯,叹息了一声:“世情薄,人情恶——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归咎于你……”
  她哭的越发厉害。他的谅解和宽容,只是让她明白、命运残忍地让她和怎样的一个人擦肩而过!
  他解下手腕上淡蓝色的手巾,覆在她腕上,然后带着属下拂开珠帘走下了楼。外面斜阳依稀,白衣公子落寞的行来,抽出玉箫,随手敲击着走廊上的朱栏,今日的偶遇让他有些微的感慨,拍遍了阑干,他曼声轻吟: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高楼上,听着他渐行渐远时吟的诗句,她泪落如雨。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她硬生生的止住了哭泣,握紧了手。事已至此,如果一味的啼哭,那末离他只会越来越远吧……她,总的做点什么了。她必须要追上他,否则,她将连那个背影都无法触及。
  脉脉斜晖里,她用力握着手中那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半年后,风雪之夜,她挑灯踏雪而来,在听雪楼守备森严的大门前,将那条淡蓝色的手巾作为信物,请求守卫转交楼主。
  手巾上写了一行字:“明晚日落时分,天理会第一高手云起受命、截杀听雪楼二楼主高梦非于北门长亭外。”
  飘雪的轩窗下,披着白裘的年轻公子展开手中丝巾,只看得一眼便霍然起立,冒雪而出,顾不上周围手下送上来的伞和大氅,疾步追去。
  “紫黛姑娘。”在那个紫衣丽影将要转过街角的时候,他及时唤住了她,将丝巾在手心用力握紧,眼神慢慢严肃起来——这个女子,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来、就是要卷入无尽的江湖是非中去了呢。有多么危险,她知道么?
  萧忆情沉吟着:“姑娘,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了杀身之祸——我派人护你回去罢。”
  “那也是一时之计而已……难道听雪楼能护着我一辈子么?”在大雪中,洛阳的花魁蓦然回首,美丽的面容上有坚决无畏的光采,“紫黛心里有打算。我在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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