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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幽明水云闲-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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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的动静把杜玉清从神游状态中给拉了回来。她弯腰拾起书本,合拢压平,放回书架中精读格中,又从闲书丛中抽出一本《花间集》来,对采薇和采苓说:“我到园子中走走,你们就不要跟着了。”说罢就跨出门外,一个人沿着回廊踱步朝着后花园走去,完全忽略了身后采薇和采苓关切的眼神。

第四十一章 风雷激荡() 
花园的亭中空无一人,在周围一片润泽的绿色中显得格外宁静和孤寂,但这气氛却是杜玉清眼下所喜欢的。读到温飞卿的词《望江南》时,仿佛对于眼下有了格外的含义:“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心里莫名涌上一阵酸楚,眼睛也湿润了起来。这忧愁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却在杜玉清心中久久缠绕,无法化解开去,望着满园春色一时有些痴了。

    母亲批评总是批评她说:“你做事太不够委婉。”那天总兵张夫人母女离开后,母亲又是狠狠对她一番说教,再次说道她不够委婉,这让她感到备受打击和深深的委屈。这几天圈禁在家中无法去西湖边散步,这又让她郁闷不舒。

    可是什么叫委婉?在诗会上跟着她们一起投施文倩,搞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就叫委婉?别人针对她时她不予回应,选择回避叫做委婉?还是别人要动手劫持她时,她束手就擒叫委婉?

    不过,母亲的话也给杜玉清一些启示,她进一步想到,投票时布政司的那些人在张婷芳带领下投给了施文倩,照理来说应该是意外因素,因为她们是临时参加进来的。那林家是如何保证施文倩一定能够得奖呢?喔,她恍然大悟,林莹如一定是和杭州府这些小姐们有了默契,而自己懵懂不知,显然是被她排除在外的,她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她排除在外的因素虽然说不上破坏,却搅起了不和谐的浪花。那么如果林莹如事先找自己协商自己,自己会妥协吗?这对杜玉清来说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自己可能选择的态度有四,一、拒绝,二、选择不参加,三、含糊答应,到时看现场情况决定,看施文倩的诗文是否真是值得自己投票,该投的投,不该投的不投,反正是无记名投票,别人发现不了,四、接受提议。

    这四种结果,第一条不用说了,林莹如无法接受;第二条,会让林莹如下不了台,毕竟自己是同知家的嫡小姐,这样的活动她没有出现,林莹如会面对很大压力;第三条,是没人喜欢的不确定因素。以上三条林莹如都面临着既暴露她暗地操作诗会的意图,又有两人可能反目成仇的风险,而结果却无法保证的下场,所以综合考虑她选择了对自己保密。这样抽丝剥茧,杜玉清不由地轻笑起来,看样子林莹如已经把她给琢磨很久,对自己性情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这一票对她也无足轻重,她肯定已经摆平了大部分的杭州府的小姐们,要不也不会出现那样一边倒的结局。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诗会这底下有这么多的暗流,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有此,杜玉清意识到母亲说的可以委婉处理的方法就只有第三条了,事先含糊地答应,到现场视情况而定,大家维持着场面上的一团和气,谁也不得罪谁。可是,自己愿意吗?或者说自己做得出来这种虚伪的应承吗?还有,真的到了现场,如果自己还是投了别人,林莹如她们不会倍感自己上当受骗的耻辱吗?而厌恶我杜玉清阳奉阴违,从此疏远我了吗?人,身在社会的难题,就是既要坚持自我,又要左右逢源吧,这也就是母亲所说的委婉处事吧?自己能够做到吗?

    一阵凉风略过,杜玉清一下清醒过来。抬头看见院中景象,突然意识到眼前在已经是绿意盎然,一片生机了。

    父亲自从搬进这宅子后一直对园林布置兴趣盎然。因为房屋是官宅,基本建筑不好去调整,只有在园林布置上下手。为此杜渊之颇费思量,每天下了衙后都和姚先生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布局,他们请教当地朋友,参观民间素有声誉的园林,找花匠询问。设计、画图、讨论、改稿、再画图,最后忙忙叨叨监督常胜领着一帮工人在花园里加紧劳作了一个月,现在终于初见成效。

    原来高大的香樟树保留下来,茂密如伞盖的树荫,用以遮蔽烈日;在花圃中种植了古朴的虬松,如今蟠曲的龙爪槐已经显露出苍古优美的端倪;在亭榭廊槛边种上枫树以待秋天若晚霞的红艳映射;廊下水边有萱草、苍蒲、鸢尾的轻盈柔美,袅袅亭亭;流水池畔的桃花已经长出粉色的花蕾,让人期待起过段时间华英芳菲的盎然。

    曲径处,移来几杆秀直的楠竹,让翠绿间多了一丝清雅幽静之气,墙角有棵硕大的芭蕉,可以听雨打芭蕉的畅快音韵;墙下栽种两株绿萝,待它攀爬上墙头,在黛瓦白墙间便可呈现出活泼的生机;院中还种植多种花木,保证四季清香四溢,花团锦簇。父亲甚至还移植来了一颗杨梅树和一棵枇杷树,向孩子们保证他们几个月后就可以自己采摘园中的果子享用。

    所以,虽然现在还只是一片初绿颜色,但完全可以想见,不久以后时间这个大师会把这园林景色变得绚丽缤纷、灵动而生机勃勃了。

    杜玉清倚坐在栏杆上观赏着初春的绿色,思绪也如云烟漫无边际地飘荡。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大雨瓢泼而下。

    叮叮叮!支支雨箭自天而射,斜斜地打在叶子上,弥漫起的水汽瞬间使得天地间烟雨朦胧起来。

    哗哗哗,枝叶在狂风中被一浪一浪地掀起,又一波一波地扫落。暴雨狂风是如此迅猛,不禁令人耽心起这些刚种下的植物是否能够抵挡住这自然的威力。树上经历过寒冬的残叶被打得七零八落飘落满地,而刚萌发出新芽的嫩绿枝桠尽管被狂风压迫地不得不低下腰来,甚至要匍匐在地上,可是劲风后,它们的腰肢又柔韧而坚强地挺立起来。

    在吧嗒吧嗒细密的雨点中,杜玉清甚至感觉到这些植物在欢快地歌唱,它们充分地舒展枝叶,尽力地吸吮着这滋润着它们生命成长的氤氲雨水,迎接着一次次的挑战。

    杜玉清心里一动,似有所悟。《易经》中上风下雷为益卦,卦辞为:“利有攸往,利涉大川。”象辞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意思是说君子观此卦象,要警觉于风雷激荡为宇宙常态,在自己日常生活中要不断检讨和反省自己的行为,调整自己以适应社会的变化。对呀,风雷激荡,宇宙常新,不论直抒胸臆,还是委婉处事,她只能做眼下她觉得对的事情;不论顺境、逆境,都是她人生过程中必须经历的磨炼,她只要保持觉知,不断学习和成长就好。

    在这带着泥土腥味的湿润空气中,她敛气站起。抬步起势,开始打起拳来。

    动作沉稳缓慢。气息悠长,身体均匀放松。

    一遍下来,油汗满面。

    三遍下来,汗水黏腻在后背,衣服全已湿嗒嗒的了。身体轻松畅快,舒服的想要歌唱了。

    直,所以立;空,所以容。

    接纳、包容!

    觉知、放下!

    一遍又一遍,她放开全部的身心去体验,去觉知,不再去想,不再去忧,只是接纳,接纳不完美的自己,接纳完美的世界。

第四十二章 沐休之日() 
回到房间,还在做针线的采薇和采苓看着浑身湿透的杜玉清大惊失色,“小姐是在哪里淋了雨吗?”

    “没有,我只是刚活动了一下。”杜玉清累得快虚脱了,有气无力地回答,“去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采薇还要再问,采苓拉着她摇摇头,说:“我们去准备热水了。”

    杜玉清在净房里洗浴,心里既平静又兴奋,今天对她来说是云栖寺后又一次美妙的体验,她一遍遍拳打下来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那一刻她的灵魂脱壳,她不再是她,她的肉体,她的灵魂已经和周边,和自然融为一体。她打出去的每一拳,踢出去的每一脚都没有使劲,看上去是那么绵软无力,但她却又分明感觉拳力如风、如水绵绵不绝,汹涌不息!她甚至都可以看到她挥拳出去以后细小的水汽在前面爆开,迸出一个真空的球型气浪。她知道这是她一次思想上领悟后武功获得的小小的突破,身心合一,身体的行为和我们的意识一体的,思想上的宽容和接纳,带来了身体上全然的放松;世界一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自己和天地,身体和内心,相互牵连,彼此连接。

    如果说在云栖寺是杜玉清对道的初次领悟,是犹如神助般的行为,那么以后她就要开始了她意识觉知后的自觉行为,在道的修行上积跬致千里,琢玉成大器的踏实笃行。

    沐浴之后,杜玉清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了,她只得呆坐在那里,任由采薇和采苓给她穿衣,擦干头发,她自己又沉浸在遐想神游中,像个木偶般受两个丫鬟摆布。

    “小姐,您刚才去究竟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会累成这个样子?”采薇一边拿着干布巾给她擦头发一边嘴碎地唠叨,杜玉清却没有反应。

    “你别问了,小姐左右就在这院子里,她又不能出去,不用担心。”

    “可是她这个样子,不会是在院子里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得了什么癔症了吧?”自从她打败了齐七娘被小姐表扬后,采薇恢复了一些活泼,又开始了有些嘴碎了。

    “呸呸呸,乱说什么话!小姐是金刚之身百毒不侵。你忘了云栖寺的老和尚都说小姐有天命,要在人世间好好修行的。诶,对了,小姐会不会又是去练武了?你忘了,她在云栖寺梅林那里一练起来就忘记时间了吗?那次不是也是累得够呛,回来倒在马车里就睡着了吗?老爷还说不要叫醒她,让他接着睡,最后还是老爷把小姐抱进房间里的。”

    “嗯,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老爷说这叫顿悟,不能打扰的。我们出去吧。”两人把杜玉清扶上床榻,摊开被子,让她靠坐在床上,就关上门出去了。

    杜玉清浑浑噩噩,她的意识一直停留在自我的空间里,不一会儿昏昏睡去。

    这一觉杜玉清睡得特别沉,特别香,醒来后看着窗外晦暗的光线,一时以为是凌晨时候,心里叫道:完了,完了,晨练要迟到了。她习惯性地快速坐起,准备穿上衣裳,听见动静的采薇赶紧过来,撩开新挂上的淡绿纱帐,用银色帐钩钩好,把个靠枕支在杜玉清背后。

    笑着说:“小姐,今儿睡得久呢,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吧。

    杜玉清才想起现在应该是午后了,她伸伸懒腰,感觉自己浑身舒泰,充满弹性。她漫不经心的问:“我睡了多会子?”

    “睡了有快两个时辰了。午饭时老爷都不让叫醒你,说是要让你多睡会。”

    糟糕!竟然睡了这么久了,今天是父亲的沐休日诶,父亲好不容易在家的日子,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话呢。她身轻如燕地跳下床来,穿上衣服,套上鞋子就要出门。

    “小姐,头发,头发!”

    “哦,”杜玉清一回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也忍不住一下笑了起来,她右边的头发因为睡觉被挤压得翘起来,呈现滑稽的蓬乱状态。

    “小姐刚才太累了,头发还没有干透就睡着了,老人们说头发没有干就去睡觉,年纪大了以后会头疼的。小姐下次可不能这样。”采薇把杜玉清的头发打散开来,用桃木梳子从上到下疏通开来,一头黑亮润泽的长发就如瀑布一样顺滑地铺洒下来。杜玉清的头发又黑又亮,常被人问起她用了什么头油。同皮肤好一样,这又是杜玉清小小的得意,她可是从来不用什么头油的。因此在通常姑娘家花费最多的面脂、胭脂、头油上她是最不用花钱的,倒是在买书上花费巨大。

    “大小姐,要不要打些粉?这样才能梳成个燕尾发髻。”杜玉清头发太油亮光滑,反而不好绾成发髻,很容易松滑开来,有时不得不撒些痱子粉在头发间,然后再抖落掉才能梳成复杂一些的发髻。

    “还是别了,在家里简单就好,梳成个发辫盘在头上就好。”

    采薇梳头发的花样不行,胜在手劲大,不一会就把杜玉清的头发编成一个结实的发辫,然后结成发鬟盘在头顶,最后还要把杜玉清额前的刘海再打理整齐了,已经飞快吞下采苓端来的一碗面的杜玉清早已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干脆把你给了阿眉,你就有用武之地了。”她用帕子抹了抹嘴,准备出门。采苓在一旁的窃笑,采薇的目光就有些幽怨了。自从杜玉清上次生气,采薇心里危机重重,越发要让自己有用起来。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来,“我去父亲书房,你跟着来吧。”

    “是。这就来了”采薇欢快地跟上来。

    杜玉清现在觉知越来越细腻,她愿意的话把自己的意识放到对方身上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而周围亲近的人即使不有意为之,她就觉察地方的情绪变化,比如采薇现在患得患失的心理。采薇到底是个单纯而不会深入思考和分析的性情中人,自己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以后还会一直胡思乱想下去,于是耐心地说道:“你也不用什么都跟别人学,做你自己擅长的就挺好。你看,还有谁能像你一样陪我练武的?”

    “对啊。”采薇一下拨云见日兴高采烈地笑起来,她快跑两步飞身跃起,伸直手臂“啪”地一下拍打到院门上的横梁上。

    “说你胖你还就喘了,小心把门框给拍碎了。”杜玉清笑骂道。

    “小姐,我再给你做双结实的鞋吧。”采薇巴结地说道,“我还会好好练习,以后超过春生、宁夏他们,把别人都给打趴下了,绝不给你丢脸。”她一路乐颠颠地跟在杜玉清后面百般讨好。采苓在后面直笑,放下心来,小姐和采薇终于解开了心结。

    走过中门,看见父亲的书房外有个人影在晃动。定睛一看,却是宁夏,只见他在活动身体,嘴里还念念有词。杜玉清会意一笑,相比较春生的机灵活泼,宁夏是稳重笃实的,看样子他是在揣摩动作呢。看见杜玉清他们进来,宁夏赶忙收势,对杜玉清说道:“大小姐,老爷正在和姚先生考验少爷的功课呢。”

    杜玉清颔首,立于廊下。阿志每天半天去学堂上课,半天在家学习,也是不轻松呢。房中传来阿志稚嫩的背书声音,然后是父亲的点评声。“不错,看样子学堂的东西你都能够记诵下来了。不过,你也别忘乎所以,你最近的进步都得益于姚先生教授的学问好,你要更勤勉努力,不要辜负了姚先生的苦心。”

    “是。”

    门开启,阿志和春生走了出来,阿志的脸上浮现着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到阿杏,他的眼睛一亮,上前拉住杜玉清的手,“大姐,我们去讲故事吧。那个范雎后来是如何对待须贾的?”

    前几天阿志调皮,在园子里奔跑时不小心崴了一脚,变成脚背着地,上面立刻冒出一个鸡蛋大的包。在正骨时,阿志疼得哭了起来,为了转移阿志的注意力,杜玉清给他讲起了《左传》中的故事,阿志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忘记了疼痛。于是每天给阿志讲故事,就变成杜玉清的功课。后来即使阿志的脚好了,阿志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听上故事。下午在姚先生课后,一有了空闲,阿志便会跑到杜玉清房里,要她讲故事,久而久之,阿眉和丫鬟们也都成了忠实听众。

    昨天杜玉清讲到原是魏国大夫须贾的门客范雎,因为出使齐国时为自己主公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获得了齐襄王敬重。回国后反而被自己的主公须贾嫉妒,报告魏国相国魏齐说他通齐卖魏,差点被魏齐鞭笞致死,后来在郑安平的帮助下,易名张禄潜身随着秦国使者王稽逃到了秦国,成为范雎。范雎见到秦昭王之后,不仅抓住秦昭王被舅舅压制的痛处晓之以厉害,还提出了任用人才,远交近攻的策略,获得秦昭王信任,一路重用,先是被拜为客卿,最后又拜为丞相,一时风光无限。

    七年后,想要向秦国求和的魏国派须贾代表魏国来到秦国,这时已经是秦国丞相的范雎会如何做呢?他会如何对待这个构陷他的仇敌呢?阿志心里正痒痒地急于知道后面的结局呢。

    “一会儿吧,我还有事请教父亲。”

    “是阿杏吗?进来吧。”听到杜玉清的声音,父亲在屋里招呼了一声。杜玉清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不情愿的嘟起嘴来的弟弟进了屋。杜渊之对待儿子比对女儿要严厉的多,对于阿志来讲,父亲的书房是专门为了考校他的课业、森严而可怕的地方,能不进就不进。

    只见父亲和姚先生相对坐在矮几边,一旁炉子上的铁壶冒着氤氲热水汽。姚先生头戴方巾,手摇蒲扇,面带微笑注视着他们。

    杜玉清一一给姚先生和父亲行礼。姚先生点点头,仍旧不紧不慢地摇着他的蒲扇,说不出的从容与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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