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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崦嵫，半朵夕阳偎依山傍，

　　　　宛如一个娇羞的情人半掩的玉容，染得天边一片绯红。

　　　　小道上，

　　　　零零落落的走着归宿的人群：挑担的商农、背剑的武人、持刀的汉子，弱冠的书生……一边缓慢的走着，一面欣赏着夜幕降临前的艳绝却略显哀戚的黄昏。

　　　　蓝佳城的步子迈得不疾不缓，

　　　　他目视前方，一双星眸清如水，黑亮的瞳孔中闪烁着绝决、坚毅……

　　　　然，透过瞳眸，却似映出一片茫然的冷雾，

　　　　似梦，

　　　　一个在追求抑或在舍弃的梦。

　　　　那么的迷浓、那么的深邃……

　　　　——昏幕下。

　　　　凉风如丝，

　　　　丝丝冷凛。

　　　　蓝衫飘袂，

　　　　更衬他孤寂而修长的身影，

　　　　宛若隐然于天地间，

　　　　又似超然于天地外。

　　　　一个既不属于天，也不归于地的落寞少年。

　　　　——西郊客栈。

　　　　灯火稀零，

　　　　蓝佳城折步入内，店中空荡无人，便独占一席而坐。

　　　　他用半两银子要了一杯清水，

　　　　两碗面，

　　　　三个馒头，

　　　　四张饼。

　　　　他必须要保持着充沛的体力，以及最佳的精神状态。

　　　　所以，他现在不喝酒。

　　　　一滴也没有沾。

　　　　因为他此刻不是在等人，

　　　　而是别人在等他。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武林南盟盟主——秦武略。

　　　　至于秦武略是不是真的在等他，他不管，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他决定要去找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唯有——等！

　　　　——等——死！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不管对方是武林盟主还是一介普通武夫。

　　　　偌大江湖，也唯有他一人才能够拥有如此强烈的自信。

　　　　一往无前、坚不可摧的信心！！

　　　　……

　　　　“你就是那个自称阿飞的人？”一句冷蔑的声音从客栈外传至。

　　　　一行六人由外而进：为首一男子一身灰色长袍，腰悬一柄长剑，身材高大，微留短须，双目炯炯有神。男子左侧的青衣少年看上去神采飞扬，剑系腰间，约二十有几，与蓝佳城年纪相仿。其余四人均着暗色劲装，背负短刀，颇显威风抖擞。

　　　　“对。”蓝佳城淡然答道，眼角余光微睨，已知所来何人。

　　　　西郊客栈位处荒郊小道，客流向来稀落，掌柜忽见数人入店，乐得屁颠屁颠小跑相迎：“几位客官是住店，还是……”

　　　　语住，掌柜眼前的视线被突然出现的三片金叶挡住。

　　　　灰袍男子将三片金叶放入掌柜的手心，冷冷道：“这些金叶子，足够支付你店内的家什和将来客栈的修补经费了，你且退去，无论看见什么和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

　　　　……

　　　　六人齐步移至蓝佳城的桌座。“我二弟——苏世名，是你杀的？”灰袍男子面色晦暗，沉声道。

　　　　“是。”蓝佳城自顾低头吃面。

　　　　灰袍男子两眼眯了起来，道：“听说，你只用了三招？”

　　　　“嗯。”蓝佳城待得一碗面堪堪吃完，竟端起碗“呼噜呼噜”喝起汤汁来。

　　　　灰袍男子身侧的青衣少年见蓝佳城每次只答一个字，不禁面露愠色，右手已悄然按放到腰侧的剑柄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三招即败江南苏家二当家的高手，这样的高手，放眼天下，除南北武林盟主外，恐怕唯有‘风雨同路’和‘冰雪连天’能与其一相抗衡了。

　　　　灰袍男子的瞳孔渐渐收缩，双眼目不转睛的盯视着蓝佳城，这时的面碗盖住了蓝佳城的半个脸部。

　　　　灰袍男子的手缓缓滑向腰间……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剑柄的时候，他心中蓦的袭过一丝紧张感，

　　　　一股没来由的、道不出原因的、莫名奇妙的紧张感。

　　　　这种感觉，是他自问自出道以来从未出现过的。

　　　　他是大名鼎鼎的江南苏家的大当家——苏世清，经历过不知多少血雨腥风，剑下不知斩下了多少颗英雄好汉的头颅。

　　　　从来只有别人见到他紧张的份，自己何曾在人前有过紧张？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少年……

　　　　他并非是忌惮击杀他二弟的三招武功有多么的匪夷所思，而是，就在蓝佳城举碗喝汤的那一刹那，他的本能让他立刻觉得这是个杀掉对方的最佳机会，他的手本能的去拔剑……

　　　　做为高手，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一瞬的机会。

　　　　但机会，终究只是机会。

　　　　不是把握，

　　　　有机会和有把握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也许就是定下了生死区别的不一样。

　　　　就在他的手握向剑柄的霎那，

　　　　他顿觉一股压迫，一种苍白无力之感，他的视线本未曾离开过蓝佳城身上，一直紧紧盯着，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过一下，对方浑身上下，从头顶发梢到脚底，都收罩在他的视野内。

　　　　然，对方就一直这么一身轻快、一脸平静、一如既往的坐在椅子上喝着面汤。

　　　　而他，却越盯越心惊，越看越胆颤，越望越发寒。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没有一点把握的临阵对敌，

　　　　就在他想拔剑的一刹间，一股寒意从脚底迅升腾。

　　　　他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只要自己一拔剑，对方的剑就一定会疾若流星般的先刺穿自己的喉咙，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发现对方的剑在哪里……

　　　　但他不想冒这个险，

　　　　与其说是不想，不如说是不敢。

　　　　他犹豫……

　　　　他不决……

　　　　终于，他缩回了手。

　　　　他放弃！

　　　　“你还不走？”蓝佳城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轻轻将空碗摆回桌面，向苏世清冷冷说道。

　　　　苏世清怔了怔，竟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他本是上前质问、本是来寻仇、本是在找他……好不容易通过眼线寻着了他，而今，却被要找之人、被他立誓欲血二弟之仇的仇人问出这话。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你为什么要杀我二哥？”青衣少年开口道，虽然面含怨怒，声音底气却明显不足。他自然就是苏世名的亲弟弟——苏世杰。

　　　　蓝佳城将第二碗面端至眼前，淡淡道：“我跟他，是公平决斗。”

　　　　苏世杰道：“可公平决斗并非生死相博。”

　　　　蓝佳城的视线似有意无意的扫过苏世清身后的四名苏家弟子，并在其中一人的面部微微停留了片刻，接着不紧不慢的吃了口面，缓缓道：“今天我不想杀人，你们走吧。”

　　　　苏世清、苏世杰二人皆怔。

　　　　……

　　　　“既是来寻仇，焉有不报就走之理。”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女子咯咯娇笑之声，声音有如银铃，却妩媚至极，听得让人想入非非。

　　　　苏世清心底一震，下意识的扭头，暗忖，居然有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此处的对话，以自己的功力修为尚毫无察觉，不仅面露惭色。

　　　　蓝佳城眉宇微蹙，有人潜于附近，居然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何况对方还是名女子。

　　　　笑语落音，一袭白影便轻轻飞飘入内。

　　　　人，是断然不会飘的……

　　　　除非是鬼魂……

　　　　抑或是仙子……

　　　　她不是鬼魂，亦不是仙子，

　　　　她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比鬼魂更魅惑，比仙子更纯清的女人！

　　　　魅惑与纯清，本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极端神态，但这位女子却偏偏如此不可思议的将这二者完美的揉合在了自己身上，并且相衬相映、无可挑剔。

　　　　她白衣胜雪，

　　　　轻如烟，

　　　　渺如云。

　　　　全不似在红尘中。

　　　　眼见来人，苏世清一行似是呆然，一时竟忘了开口。

　　　　想那江南苏家虽非名门大派，但在江南地区却也独秀一枝，门庭若广，美女如云。但若与眼下的白衣女子媲比，苏家的百十黛丽便只能称作为庸脂俗粉了。

　　　　白衣女子的头饰唯美如雪，衣飘袂举，一串银色的手镯在灯火下叮当闪烁。她娇笑肆意，旁若无人，软声细语道：“要我替你报仇么？苏大侠。”



………【第七章】………

　　　　白衣女子的头饰唯美如雪，衣飘袂举，一串银色的手镯在灯火下叮当闪烁。她娇笑肆意，旁若无人，软声细语道：“要我替你报仇么？苏大侠。”

　　　　苏世清心头‘咯噔’一下，语调微变，道：“你怎知我姓苏？难道你是……”

　　　　蓝佳城抬头一瞥，眼里悠悠荡着叹息似的光，道：“连我都已猜到她来的目的，苏大当家的又岂会不知。”

　　　　白衣女子美眸水波微转、风华萦绕，咯咯笑道：“我来做什么？”目光却不朝蓝佳城望上一眼，依然笑面苏世清。

　　　　苏世清略一迟愣，瞬即明白过来，忙稽首揖拜，道：“属下不知是‘冰雪连天’到来，有失远迎，还请恕苏家兄弟无礼。”苏世杰及四位劲装汉子见状，皆俯首躬身。

　　　　女子笑意如雪：“属下？你何时成为我的属下了？”

　　　　苏世清的神态一片诚惶：“江南苏家数年来得以南盟秦盟主扶持，早已真心归服在南盟统辖之下，姑娘虽为北盟特使，但在我苏某人眼中，南北二盟不分彼此均为一家。”

　　　　女子浓密如扇的长睫依着唇角微勾的笑意而微颤微点，恍若有只蝶儿栖息在上头，道：“那么，我替你报仇？”

　　　　苏世清一愣，猜不透女子这般神情是何意，亦辩不清其言是真是佯，但他的眸内却闪过一线光亮，霎间即逝，恳切道：“自古家仇当自报，不敢有劳姑娘。”

　　　　蓝佳城似是全然不予理会，径自把最后一碗面吃光，直至碗空见底。

　　　　女子眸底的笑意更浓，道：“我若不替你分扰，还有谁会为你分担呢？”声音温婉至极，宛如一个在热恋中的情人对情郎的柔言蜜语。

　　　　苏世清一行六人却听得心头泛起凉意，凉意如雪。苏世清努力的保持面色不改，清了清嗓子，移上一步，道：“苏家一直以来为南盟尽心尽忠，然而今日却非公事，因为就在十七天前，苏某二弟被人偷袭不幸蒙难，此次苏某只想替二弟讨个公道，若‘冰雪连天’能够为苏家做主，苏家上下必当感激不尽。”说完，他转首面向蓝佳城，双目精光一盛，伸手指道：“二弟遇害，便是此人所为！”

　　　　他话语未落——

　　　　一缕剑光忽闪，似从天而降——

　　　　几乎同时，一条白色飞袖疾拂剑光，似急雪舞空——

　　　　所有人只感觉眼前一花。

　　　　——光芒顿黯

　　　　——白袖即收

　　　　电光石火间，蓝佳城与白衣女子已各对出一招。

　　　　“身手不错。”蓝佳城短剑入怀，轻描淡写道：“你的出手，保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女子傲然媚笑：“你却不过如此。”

　　　　苏世清面色发白，其余人内心俱骇，此际谁都清楚，蓝佳城本是一剑斩向苏世清的手指，却被白衣女子拂袖退去。

　　　　苏世清也终于瞧清蓝佳城出手一剑的快、狠、绝，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趁蓝佳城举碗饮汤之际拔剑。

　　　　他自忖无法避开这凌厉一剑，而白衣女子轻拂挽袖，却能那么轻易的档开这一剑，岂不是更可怕？反过来说，自然也能够杀掉对方。

　　　　想到这里，苏世清额上涔出了点点冷汗，他定了定神，朝白衣女子作揖道：“属下无能，有劳姑娘搭救。”略顿一下，然后接道：“属下一直以‘姑娘’二字称呼于你自知不敬，但亦不知姑娘是‘冰雪连天’中的哪一位，唯恐出错，又不敢多问，所以……”

　　　　白衣女子又开始笑，笑意犹如一只翩翩彩蝶，怩声道：“何苦。”

　　　　“何苦？”何世清疑惑。

　　　　“是的，又何苦，对一个即将成为死人的人来说，何苦去知晓他人的名字。”

　　　　苏世清巨惊：“你是‘冰雪连天’——卓雪君？”

　　　　白衣女子笑得更嫣然了，居然拍手乐道：“你猜得真不错，像你这种人要是死掉了实在是有点可惜。”

　　　　苏世清不由后退一步，震道：“人道‘冰雪连天’卓雪君从来都是在笑里杀人，果然非虚，只是，我为何会死？”

　　　　“因为她本就是来杀你的。”蓝佳城依然静坐桌前，此时接口说道。

　　　　卓雪君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你们二人，一个比一个可爱，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们了。”

　　　　苏世清面色一变再变。

　　　　苏世杰一脸忧色加茫然。

　　　　苏家四名劲装汉子的眼神里则透着慌乱。

　　　　蓝佳城忽地豁然轻笑：“原来这其中也包括了我？”

　　　　卓雪君媚笑再生，对蓝佳城道：“你看上去比苏世清要聪明得多，我可以迟一些再杀你。”

　　　　蓝佳城居然也微微笑问：“迟一些和早一些又有何分别？早死晚死，反正都是一死。”

　　　　卓雪君婉然一笑：“死——你们做主，死亡时间——我做主。”短短数句对白里，她就在她的一颦一笑中，那么轻松写意的连续说出了四个‘死’字和两个‘杀’字。这种感觉，犹如在一片白雪皑皑的旷野上洒下了一路鲜血，雪中映血的残美，给人带来一种最残忍的情怀、最温柔的冷冽……

　　　　蓝佳城的目色现出一片难得的平和，他望向卓雪君，仿佛在打量着一个十分有趣的人，嘴角依旧浮着微微笑意：“可你别忘了，你的敌对方算上我总共有七个，而你只有一个人！”

　　　　卓雪君闻言犹似惊讶：“对哦，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然后眯起眼睛，像个调皮的孩子般灿然笑道：“要不，你先加入我这一方，先助我杀了苏家的人，然后，然后……你再让我杀掉，好不好？”

　　　　蓝佳城居然会心的笑了，他绝少这么笑，他几乎已不懂得怎样笑才最开心，但他确定，这是他重入江湖以来最舒心的一次笑意：“好，你的法子实在是好极了，卓姑娘可比在下聪明太多，只有像卓姑娘这样的女子，才能想出如此绝妙的好办法。”

　　　　苏世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拼命的挤出一丝微笑：“卓姑……卓女侠，不，卓特使，我们苏家三年如一日的为南盟竭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

　　　　卓雪君撅着嘴，瞪大眼，神态犹如小女子向丈夫撒娇时的模样：“卓特使？这称谓真难听，不行，得换一个。”

　　　　苏世清的面色又一阵青白交错，尴尬得有些难堪，却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大哥！这女人完全是在戏耍我们，我们人多，跟她拼了，就算死，也不能有辱我们苏家的声威！”半晌没有开过口的苏世杰突然勇气骤生，迸出这句浩气凛然的话。

　　　　“啪”地一记耳光扇在苏世杰的脸上，苏世清怒道：“你给我住嘴！”

　　　　苏世杰年少气盛，怨愤被彻底激怒出来：“我为什么要住嘴？当年你和二哥费尽心思让苏家并入南盟，可结果如何？我当初本不同意，苏家再微再小，南盟虽贵虽正，然此举却等于是将祖先辛苦创下的基业拱手让人，只可惜我年纪甚少，凡事我俱不能做主。你是我一向敬佩的大哥，二哥死了，你我武力不济报不了仇只能愤慨，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眼下，苏家的人正被一女子逼迫，苏家铮铮男儿，你受得了，我却受不了！”

　　　　苏世清一时哑口无言……

　　　　卓雪君拍手笑赞：“不错，不错，说的真好！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点。”

　　　　蓝佳城从椅子站起，懒懒的舒展了下手臂，淡淡笑道：“气盛，本就是年轻的专长。”

　　　　苏世杰一脸无惧：“我死，可以！但能劳烦卓姑娘说下我们死的理由么？也好让我死得瞑目。”

　　　　卓雪君笑意盈盈，道：“你大哥苏世清，心中自然明了缘由。”

　　　　苏世清眼里闪过一丝不定，朝卓雪君顿首道：“属下实在不明缘由，还请卓姑娘明示。”

　　　　“也好，免得你家三弟仍觉得你不该死。”卓雪君此时收敛笑意，正色道：“那我就把你的所做所为再复述一遍……你加入南盟后，秦盟主令你分管苏杭地区的九家镖局、十二间客栈、七座绸庄、五个马厩、以及大小十六支帮会。我可有记错？”

　　　　“没有……”

　　　　卓雪君接着道：“九家镖局中，其中至少有七家被安插了你的心腹共计四十九人。若仅仅如此，这做法实不过分，但是，你却利用你安插的四十九名内线，与十六帮派里的某些小人里应外合，共劫镖银与货物合计约十一万六千七百九十两。若到此为止，也不为大过，最多算是贪财图富，可是，你为了劫镖顺利、为了保密不被人发现，你和苏世名二人杀人灭口达二十三人之多。”

　　　　苏世清此刻冷汗直渗，脸色惨白不见半点血色的喘着粗气：“我，我……也是被迫的，我背后有主谋，他……绝对是个让你意想不到的人。我若说出来，你放过我，好么？”

　　　　卓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