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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第2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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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何苦为这世间情事,挂得心头沥血、苦恨难平?

    方枕诺原瞧她眼中悲风愁雨,无限苍凉淅沥,待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启口时,却见她神思转回,眸中变得平静明亮,破天荒地竟又笑起来,一时有些难摸头脑。

    只见她向碧云僧微微一笑,似脱去万千重负,又变回了心地清纯的少女:“阿弥陀佛!俩人的事可别一个人定,你们要来玩,可得事先商量好了。别瞧见我庙里恢宏,法相庄严,再闹着要皈依,那我这罪过可不小。”跟着又转过来:“你刚才说要帮我,是也不是?”

    方枕诺“呃”了一声,正不知该如何接这嘴,荆零雨笑道:“你把他这瓶药交给常思豪,就算是帮我了!”说罢也不理他答是不答,飞身向院外掠去。

    “等等!”方枕诺喊这一声要往前追,却被碧云僧扯住,待接了药追出院外时,滩头白沙银暗,竹影摇横,荆零雨早无踪迹。

    他手握药瓶站在那里,胸中忽然酸酸腻腻、腻腻酸酸地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这心里的血都渐渐凝住,迷实了心窍,定成一坨稠红酱密的山楂糕,实实地,沉沉地,就着荆零雨的话琢磨,想此生即是永生,今世便为永世,日月二鼠穿梭,五欲勾缠织梦,流年似水,良朋无觅,纵有知己贴心,思在一处、想在一起,终究你也合不成我,我也代不得你,至于学那圣人之言、看那先贤文字,纵然心领神照,当下胸中之情,未必是他昔日之意。似这般,家国原也是山间自枯荣的草木,事业更似眼前永翻覆的潮腥,立个大志为天下人谋福,却不知天下人福祸本是自招自取,发个大愿让苍生得度,却不知哪厢天堂、哪厢地狱,明月太虚同一照,天意从来难问高,只怕先天下忧亦不过越俎作杞,只因人自以为是,才有了治平修齐!既都是一场缘灰聚散,那又何必家国、何必名利、何必情爱、何必知己?依这话想去,那不单朱情、江晚、沈绿是痴、游老、燕老是痴,就连看得开、舍得下的长孙笑迟也是痴,倒不如就跟了这尼姑去——可是又能到哪儿去?心中有一念在,便是永无宁日无了局,这一世为谁生、为谁死?为谁来、又为谁去?只看有人明月满怀如冰雪,有人山川入目泪沾衣,有人拍栏慢把吴钩赏,有人浩歌更遣鱼龙戏,说什么春梦去后了无痕,何如无梦无我空寂寂?说道是芳草无情斜阳外,谁又知芳草有情更萋萋!人人自觉胸中装下千千万,到头来又有谁真正做好了自己?思天下真该同我共一哭,哭这花儿枉红竹枉绿、山枉高来水枉低,聪明的枉聪明,伶俐的也枉伶俐!

    回思自己如何心高,结果仍逃不出古人这两句俗语,可见天下事前人早已历尽、说尽了,这些老路由后人沿行重复,实在大没意思。洞庭水气随夜色融融幽袭而来,越发浸得他心趋腐木,身被潮沉。

    如此般不知站了多少时候,忽然涛声中“嘎”地一响,惊心透骨——是水鸭寻岸的叫声。他听在耳中,心底突地被勾发出一念来,登时如汤泼雪,只觉满心满谷都澄明了。

    正待深思细想,忽听湖水拍岸声中,传来隐隐步音。

十章破雾() 
回头看时,云边清拎着个小包袱,脚步轻捷,正从竹荫小道上走出来。

    云边清瞧见方枕诺,神情有些错愕,远远打个招呼,走近时又往洗涛庐院里瞄了一眼,问道:“军师,岛上这是怎么了?阁主呢?大伙儿人呢?”

    方枕诺将五志迷情散的解药从容揣起,道:“不忙说,瞧你这水靠还湿着,快进来烤烤火。”

    云边清答应着跟进来,左右扫看——庭中骨海空寂,近阶处有一方殷殷尚红的炭火堆,墙边散落着些黄绿竹叶,再无别物,更无一人。秋夜风冷,身上也着实有些凉,就搁下包袱,在炭火边蹲下烤手。方枕诺手里填着柴,掏出一方白色罗帕递过去道:“这一趟可累坏了吧?来,赶快把脸擦擦,头发拧拧。”

    云边清道了谢接过,简单在头面脖颈上抹了几把,正要说话,却听方枕诺问:“你这是从哪儿过来?”

    云边清觉得这话突兀,将罗帕递回道:“军师何出此问?”

    方枕诺接过来:“嗨,你走之后大伙又坐下来商量,思来想去觉得官军势大,咱们还是越早突围越好,因此大张准备。想到经营多年的君山不能就这么白白让给官军,因此撤退时在四处抹了不少毒药——”他一面答话,一面整理着罗帕,说到毒药二字,手头却忽然停住,目光落在帕上不动,脸色惊直。

    云边清惑然瞧去,只见那方白色罗帕上有长圆形淡淡粉点,显然是指头的痕迹,脸色微凝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方枕诺看看帕子,又就着他的手细瞄了一眼,像是确认了似地道:“还问怎么了!你已经摸到毒了!”一面慌手慌脚在怀里掏摸,一面自责:“这怎么说的,我想着你不能回来这么快,因此到这来料理燕老后事,本打算完事再顺着江边回去的,不想倒和你错过了。”说着找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白色药丸:“快服了它!你中这封肌散毒性不算最烈,发作起来可也够受的!”

    云边清接药在手,仍瞧着他:“人都撤了,怎么倒把你一个人留下?”

    方枕诺道:“那会儿忙得不可开交,都上船了我才想起布毒的事你还不知,因此留下来等你。”云边清“唔”了一声,道:“如此,可要多谢军师。”方枕诺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哎,火起来了,你带着干衣裳没有?没有我去屋里找找,游老的东西都还在的。”

    云边清道:“不用,我这有。”把药丸往嘴里一抿,对着火一面慢慢地解脚边的包袱,一面又问:“现在官府把各处水道都封了,大伙怎么走?”

    方枕诺道:“我让阁主带人南下,杀往湘江,只要冲出去到了古田与韦银豹合兵一处,就好办了。”

    云边清神色怔忡,手头停下:“虽有五方会谈的事,俞大猷也不会不提防古田,必然在湘江口布下重兵,怎么能——”忽然眼中一虚,失惊道了声“你——”身子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出去扶住院墙,抬手指道:“你害我?解药是假的!”

    火光盛大,腾掠如舞。方枕诺头也没抬,脸上灿烂如金。

    云边清背心后贴,靠墙滑坐在地,切齿道:“你果然是东厂的人!”

    方枕诺微微一笑:“以前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云边清:“什么?”方枕诺将手帕揣起,顺手从怀中拿出一本绿皮账册晃了晃,悠然道:“这账目总册记录着聚豪阁一江两岸各处明暗档口的资料,有了它,再加上你,凭这两样功劳,郭督公对我怎么也要高看一眼,赏个役长来做做,想也不是难事。”云边清两眼似怨似怒,在他脸上睃巡半晌,恨恨地道:“亏得大伙还一口一个军师地敬重你,阁主又对你如此信任,你却这么报答他!嘿!只恨我虽察觉出不对,却又生生被你骗过了!”

    方枕诺甩了他一个白眼,冷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这班蛮汉,收聚些草人纸马就想插旗造反,简直是笑话。自古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跟着你们胡乱折腾,有什么前途可言?那才是枉费了我的聪明机智、大好年华。”说话间把账册揣起,从靴筒里摸出一柄窄亮银把小匕首,向前走来。

    云边清瞪眼道:“干什么?”

    方枕诺道:“夜长梦多,话不可多说。送给督公见面礼,有一颗人头就够了。”

    云边清闻言定了一定,哈哈大笑:“好小子,看不出来你平常文质彬彬,行事倒真够狠哪!”

    方枕诺道:“割了脑袋总比毒发身亡要舒服些,你倒该感激我是菩萨心肠才对。”

    云边清忽将五指张开,手心里赫然是那两颗白色药丸。方枕诺身子略僵,脚下没动。云边清嘴角斜斜勾起:“哼哼,实话告诉你罢!之前我手上摸到的,其实只是圣母像泥胎上的彩粉罢了。你想哄我服毒,哪那么容易!”

    方枕诺饶有兴味地瞧着他,腕子轻翻,那柄银质小刀在他手背指缝间极其轻捷地滚了一圈,重新回到掌中握定,笑说道:“是么?那你运起劲来试试?”

    “哼,”云边清腰间一挺——那满脸的自信忽然间化作做惊异——身子一歪又靠在墙上,手中那两颗药丸也握之不住,滑落下来。他不敢相信地瞧着方枕诺:“你——”眼睛忽然撑大,反应过来:那手帕里有透皮吸收的剧毒,机关并不在这两丸药上。

    方枕诺笑道:“寒山初晓和十月薇霜,是家师晚年两大杰作,这‘十月薇霜’发作起来,全身毛窍喷血如雾,本来蛮好看的,不过,我是没这个耐心等了。”说着靠近蹲下一挽他的头发,将他颈子骨缝拉开,另一只手操小刀逼过来笑道:“没怎么杀过猪,手头儿这刀也小些,可能割得要有点儿零碎了,还请云爷九泉之下多多包涵、见谅。”说着往下一按,鲜血立刻崩流起线。

    “且慢!且慢——”云边清嘶声大吼。

    方枕诺手上一顿,皱起眉头:“大丈夫就义须得从容,你这成什么样子?也不怕失了身份?”说着要撕他衣服来堵嘴。云边清急唤:“且慢动手!”紧喘了两口粗气道:“你你真要去投靠东厂?”

    方枕诺一副“好话不说二遍”的表情,懒得理他,又像拉锯般把小刀往下一压——云边清疼得嗷了一声,喊道:“别割!别割!自己人!我是东厂的!”方枕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忽地笑起来:“不成想您这成了名的剑客、堂堂的聚豪云帝也有编瞎话求生的时候。看来天大地大,不如人命大,逼到绝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今儿算是见识了。”说着又往前探手,云边清忙道:“我何尝说谎!我是鬼雾一系的卧底!你杀了我就是自绝去路!督公岂能收你?”

    方枕诺停了手审视着他:“你这话也只能骗别人,如何骗得了我?”云边清道:“这话怪!我怎么骗你了!”方枕诺道:“账册收在圣母像莲台底下的暗格里,这东西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落在官府手里不是耍处,你对姬野平忠心耿耿,回来发现人不见了,四处器物又都没动,心里既担心他们,又怕阁主这一走倒忘了把账册收起来,所以才去了圣母殿,看看倒底还在不在,想替他销毁。这些刚才你那一句话就已经不打自招了,现在又分辩个什么?”

    云边清一迭声儿地道:“错了,错了!我哪是替他担心!我回来发现人都不在,还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以为你之前假装要采取守岛策略是唬弄我,故意让我把这消息透给东厂,好为你们突围争取时间!我转了一圈找不着人,越发觉得所料不错,心想这趟误报消息,走脱了姬野平,将来必受督公责罚,因想你们走的急,账簿可能还在,拿到它也可抵些罪过,谁想却被你先拿走了!”

    方枕诺笑道:“是吗?”

    云边清脖子上火辣辣地疼,浑身绵绵无力,更不知毒性深入到了哪里,见说了半天他仍是不信,自己的舌头根却越发硬起来,只恐再过片刻,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急切忙又道:“你不信!你那时说过对阁中人物调查得越多,你便越佩服长孙笑迟。这话我也认可!然他眼里虽然不揉沙子,奈何灯下偏黑,影子底下还有个姬野平!”

    方枕诺道:“什么意思?”

    云边清急道:“你还不明白?他使丈二红枪,我使的是九尺红枪,他爱吃猪肉,我也装爱吃,因此和他走得近,经常粘在一起。你还不知道他?日常里是个豪疏阔大的性子,我有心算无心,搞出来的小动作他非但瞧不见,瞧见了也想不到别处去,相反还能在人前替我遮掩!况且有他这层关系在,长孙阁主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能轻查,加上我办事小心不露痕迹,因此这些年来才能无惊无险,一直安坐云帝的高位!”

    方枕诺表情无甚变化,手里的小刀却从他脖子边缓缓撤了下来。

    云边清只觉额角青筋鼓跳,脸皮上痒痒的,也不知是汗水在流还是毒气在走。略松了口气,见方枕诺眼神里仍然有些迟疑,便又道:“你放心,既然你是真心要投东厂,咱们自己人还能有什么说的?我的话句句是真,你若不信,带我到督公面前对质便是。”

    方枕诺沉吟半晌,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问道:“听说之前长孙阁主本不愿对秦家动兵,是姬野平频频催战,才有了沈绿山西之行。想来是你在背后煽风点火来着?”云边清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方枕诺道:“那么袁凉宇的死也是”

    云边清脸色微冷,道:“他是秦家人杀的,倒和我没什么关系。”方枕诺冷笑道:“是么?袁凉宇和奚浩雄是风帝座下爱将,那一趟出事之前,却是由沈绿带领着去和点苍派会面,你当时也在附近公干。袁凉宇武功不弱,若和外人打起来,绝不至被悄无声息地置于死地。他尸体上没有中毒痕迹,最致命的伤口又在前胸,这说明杀他的人是能接近他暴然出手的熟人。”

    “等等!”云边清眼睛发直,生怕丢了思路般地打断道:“经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若非是秦家的人出手,最有可能的倒是沈绿。”

    方枕诺奇道:“哦?”

    云边清道:“他和袁凉宇本来就不大和睦,甚至和长孙阁主也常有摩擦。”方枕诺道:“这我倒没听说。”云边清道:“沈绿不像长孙阁主那么稳,他做事一向激进。去年他带我们去山西的时候,秦浪川曾指出长孙阁主明明看破袁凉宇之死是贼人栽赃,却在顺水推舟地达成野心。这话对长孙阁主来说,自是冤枉之极了。不过沈绿却当场把这话应了下来,等于是坐实了长孙阁主的冤枉。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

    “啪”、“啪”方枕诺指夹小刀,掌根相错,不咸不淡、似嘲带讽地拍了几下巴掌,微笑道:“了不起,到了这步田地,戏还演得如此神妙,不愧是鬼雾的精英。”

    云边清道:“这是什么话?”

    方枕诺微微一笑:“当初沈绿心里已知阁中有内鬼,但无法确定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个,顺话搭音说那些也不过假定内鬼在场,作个样子说给他听的。这才多大一回事,怎么你倒一个劲儿地往他这死鬼身上推呢?”

    见云边清半声不吭,方枕诺又笑起来:“呵,我知道了,袁凉宇虽没拜在燕老门下,但他那黑玉龙鳞索的软兵功夫,也受过燕老几天指点,算个记名的徒弟。而我是李老的弟子,你怕因为这层关系,我终不肯放过你,是不是?”

    云边清与他目光交接半晌,终于把眼底的笑意放了出来:“哼哼哼,事情是不大,认了也没什么。聚豪阁八大人雄说来好听,其实真正有点心机眼力的也就是瞿河文和袁凉宇,其余几个在我面前都是白给。当初一来是看聚豪阁发展有些失控,厂里下了策动命令,二来是因为袁凉宇对我产生了怀疑,因此我才勾上点苍的人做了他。方兄弟,你和姓袁的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一层师兄弟,你要学他们讲什么江湖义气来对付我,那也由你。但是你要知道,大丈夫做事要懂得取其轻重,功名富贵可不等人,抓哪个放哪个,相信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

    洗涛庐院门一角忽亮,晨曦射来冰丝透爽,令方枕诺两眼一虚。

    向门外穿望去,红日托腾远浮,正在蒸溶水色中缓缓移行。

    这一夜终于亮了。

    他点头微微一笑:“好,咱们这就去见督公。”

一章下猛药() 
云边清死中得活,心头大喜。只见方枕诺掏出瓶药来在手中掂来掂去,把眼瞄着自己,又不给服,不知是否变了卦,脸色不禁又有些僵冷。

    方枕诺的目光在药瓶和他脸上往复游移两遭,带着试探的口吻道:“刚才多有得罪,云兄不会记这个仇罢。”

    云边清登时领会,哈哈大笑道:“瞧你这点心思!这样也想进东厂?干脆杀了我算了,好没意思!”方枕诺瞄着他扭开的脸,下眼皮虚虚兜起,略含着些笑意道:“云兄这话,小弟可就不懂了。”云边清道:“懂也罢,不懂也罢,你这样子,在厂里是待不下的,官场荣光,未必就如江湖自在,你趁早打灭了心思吧。”

    方枕诺闲闲地道:“凭我的才智,并不难得到督公的赏识。”

    云边清翻眼瞧他:“受督公赏识就够了?你当东厂是什么地方?每天点个卯领厚薪吃闲饷的小衙门?那可是东厂!厂里什么样的人没有?沾皇亲的、挎国戚的、宫里安的、外头递的,来路复杂,各有根基,你啃他一口、他甩你一蹄子的事儿多的是,豺狼虎豹,就是这么个玩儿法,像你这样即便将来能进厂里,待着也没意思!”

    方枕诺沉吟中道:“如此说,倒是我多虑了?”

    云边清换了副郑重脸色:“实话不瞒你说,这趟聚豪阁一平,我不但要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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