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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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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孤石冷冷道:“你倒好心!可惜你骗得了她,却骗不了我!这些花言巧语,还是拿去讲给你那白痴闺女听吧!”荆问种怒道:“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了你,分明是你对我有成见!我和你娘谈起家常,回忆旧事,有时说起话来耽搁久了一点,盟里那些风言风语的滥传,你便信以为真,我见你娘的时候,你不是在旁冷眼瞧着,便是躲在隔壁偷听,我只当这是孩子保护母亲的天性,从未点破怪罪过你,可是我们俩干过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林中寂寂无声,过了良久,廖孤石的声音才再次传了出来:“荆问种,你做得好戏啊。”

    他语速变得平缓许多,和着风声传来,清冷异常:“其实你本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这些年拿命换来的一切,不过是些虚利空名。妻子亡故,爱人身死,青春尽逝,这一生你过得已够悲哀,可是你还是把那些无用的东西,当作自己一生的成就,那又是为了什么?”

    荆问种默然静听。

    “哈哈哈,你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样努力地骗着自己,你才会少一些落寞,心里才好过一点!你害怕流言蜚语吗?我看未必,能坐上现在的位子,你经历的攻讦还会少吗?其实真相在你我心里,争来争去,都没任何必要。可你刚才这些话,又是在说给谁听呢?”

    “说给谁听?”

    林中只有三个人,还会有谁?荆零雨猛一回头,瞧见父亲直直站在原地,拳心收紧,满目悲抑的样子,顿感一股冷潮由四肢袭向心窝。

    廖孤石的声音道:“小雨,你没猜错。他怕的不是身败名裂,不是丢掉权力后的空虚,而是怕失去一个形象,一个女儿心里的父亲形象,一个在真相面前会彻底崩溃的形象!”

六章痛别() 
林中风起,呜呜似哭,廖孤石的声音中却多了几分轻松和畅快:“人活于世,没有亲人是很孤单冷清,若是有亲人却又不被相信,甚至被唯一的亲人所鄙视、仇恨、怀疑、疏离,那便更是悲哀到极点了吧。荆问种,现在的你心里,其实是一明如镜,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然而,守护她的方法,却还是用你最擅长的谎言,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爹!”

    荆零雨本已收止的眼泪又溢在睫边,一把扯下头上暖帽,狠狠摔出,愤声道:“表哥说的真相是什么?你们倒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荆问种目光冷直,暖帽打在胸前,坠落于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瞒着你?这倒是笑话了。你以为你爹疼你,就会什么都和你说吗?那样未免也太天真了。于他而言,男人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是女人根本无需知道的,又何来隐瞒一说呢?”

    廖孤石的话像是调侃,语气却愈来愈冷,毫无娱兴。说到这话峰一转,又多了些痛其不争的味道:“今天你若不是有这一诈,他对凌琬怡这段旧情,会这么轻轻松松告诉你吗?只怕你当面质问,他也只会说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罢!”

    这番话仿佛一盆带着冰碴的井拔凉水,直从荆零雨天灵盖灌了进去,寒得她髓析骨透,眸覆严霜。

    荆问种急向前半步:“小雨!你不要听他胡说!”

    荆零雨伸掌相拦,眉心绞拧,连退数步,和他拉开距离:“表哥说的对,我做你女儿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对我坦诚过?现在想来,你和娘总是吵架,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你若断了心思,又干什么不避嫌,总去姑姑那说话?”

    荆问种被她问得愣住,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回答哪句才好。林暗里廖孤石笑了一笑,似颇有欣慰之意:“说得好。小雨,你活到这么大,今天终于肯用用自己的脑子,真是难得。”荆零雨拭干泪水,一抖衣袖,大声道:“要是我也习惯用示弱当武器,那和世上其它女人比起来,又有什么分别?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像娘一样,做个不受人欺的女人!”

    “哼哼哼,”

    林中传来闷闷的鼻音,廖孤石道:“自作自主容易,不受人欺就难了。人是很怪的,陌生的人即便来善意搭言,你仍然会不自觉地产生戒心,可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即便将你欺骗得团团转,你还是不会醒悟,任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沦陷下去,连我也不例外。不过现在想来,我倒不觉得丢人,别忘了,咱们从小待的是什么地方,百剑盟里都是老江湖,他们这些人,原也不是你我能玩得过的。”

    荆问种听着两人说话,目光由怒转悲,不住摇头,终于笑出声来。

    荆零雨道:“荆问种!你笑什么?”她直呼父名,一声喝出,自己心中也隐隐撕痛。

    荆问种:“我笑的是自己。忙碌了半辈子,真是什么也没剩下,连骨肉至亲的甥儿,都唤我作老江湖,拿我当老狐狸!小雨,你也真的不打算认我这个爹了么?”

    荆零雨避开他的目光,似是此心已照,却不愿说出口来,眼中表情复杂。

    荆问种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拔离目光,向林幽处投去,大声道:“小石,犹记得当初你在盟里,常常一人独处,别人对你如何看法,你向来不放在心里。紫安小时候丢了糖果玩偶,喜欢赖在你身上,你却从不替自己辩白解释,任人斥责。待长辈来说你,你也不理不睬,径自走开。那时候我便觉得,你这性子,早晚要吃大亏,可是今天我是终于懂了,原来有些事情,真是没法解释得通的,干脆不解释,正是最省心省力的法子。”

    林中传来一声冷哼,颇有些不以为然,似乎那意思是在说,你荆问种的不解释,其实是无法抵赖后的放弃,和我的无须解释根本不是一回事。虽然心知如此,却也懒得和你废话。

    荆问种听懂了这哼声背后的意味,也不再勉强,轻轻一叹,目光转向女儿:“小雨,你说我对你不够坦诚,其实这世上的长辈又有哪个能事事都告诉儿女?在我们眼里,你们长多大也是孩子,看到你们,就似看到自己的童年,而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有你不懂和我们不希望让你懂的东西。”

    他像是回忆着什么,目光变得痛苦:“我和你娘吵架,原因很多,你把它全归结成一条,我也无力辩白,回想当初有很多架,其实我们可以不吵的,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至于你姑姑唉,你说的对,错全在我,这么多年来,我在盟里忙忙碌碌,总有心头纷烦不堪其扰的时候,可是,只要看到她柔柔淡淡的那一笑,我便会心安。”说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笑意,似乎那张熟悉的面孔正浮现在眼前。隔了一隔,垂头自嘲道:“嘿,说什么对得起广城,对得起你娘,都是假的,说到头,我心里还不是没能放得下她?若说我欺人,实在冤枉,其实我一直在做的,不过是自欺罢了。”

    他再度扬起脸来,目光变得柔和许多,充满爱怜:“孩子,你信与不信,恨我怨我,爹都没有话说。知道你喜欢你表哥,爹内心里却一直默默反对,觉得你还小,根本不懂得感情,也怕他的性子太孤,会伤到你。可事到如今,爹只希望我们这一辈的悲剧,别再发生在你们身上。小雨,你去吧,和你表哥远走高飞,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他从怀中搜摸,掏出一沓银票,还有些散碎银两,俯下身去一并放在荆零雨那只暖帽里面,缓缓直起身子,“爹身上就这么多了,也不便回盟去取,这些散碎银钱只当临别赠物,你就权且收下吧。你长大了,人也聪明,懂得照顾自己,吃穿用度,爹不担心。”他强抑心绪,昂首向林中道:“小石!你从小便习惯了知我罪我,笑骂由人,可见受过了多少的委屈。这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有照顾好你!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有你性子上的原因?江湖水深,清则无鱼,求真的人没见着底,却往往先淹死了自己!一个人的路,总是孤单,走不了太远的!”

    等了一等,林中并无半点回应。他表情中有些无奈和失落,语气转柔,有了叹息的意味:“好,你听不进我的话,我也不再多说,江湖武林本来就是这样子,太多黑暗,殊少光明,远不适合你。你带着她走吧!远离这个在你看来肮脏无义的地方!能够有爱人陪伴,没有打扰麻烦,平平静静地自己练一辈子剑,是武者最幸福的事情。小雨我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他深深望了一眼女儿,强忍着走近去拥抱她的冲动,目光惨痛,转身颓然走向林外。

    荆零雨心如刀绞,猛向前踏出半步,手伸出去,僵在空中,却始终未能喊出半点声音。眼瞧着父亲不高的身影渐行渐远,孤孤单单,只觉阵阵寒意袭来,透骨生凉。忽地风起凛烈,身侧一道水蓝射地,暖帽跳起,在空中被蓝光绞绕,刷啦啦碎成数块,纸片皮毛四散纷飞。

    蓝光倏收,缠入一人腰际。

    荆零雨垂首黯然:“表哥。”头上一暖,原来是廖孤石将他的暖帽取下,戴在了自己头顶。

    廖孤石没有说话,双眉凝惑,瞧着荆问种远去的身影出神。

    荆零雨瞧着他,乖觉相候。

    廖孤石意识过来眼睛瞪去,见她低头不看自己,也不吭声,闷了一阵,终于道:“你心里想问什么,我清楚得很!现在却这样憋着,又装出一副柔顺模样,以为我会心疼么?”荆零雨扶了扶头上帽子,说道:“你的嘴有多硬,我最清楚不过,若是想说真相,早就说了。既然问不出来,我又何苦自讨没趣?”廖孤石冷冷瞧着她:“好,你最好也莫再跟来,免得更自讨没趣!”说罢转身向林中便闪。“哎,”荆零雨紧跟几步,边走边道:“我刚被爹抛下,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廖孤石懒得瞧她,步速不减,道:“他既没抛下你,你心里也没离开他,你这么说,岂不是笑话?”

    荆零雨嗔道:“你胡说什么!”

    廖孤石停步拧身,逼视着她:“难道不是?他料定了我的心思,又看出你心向着我,不如来个欲擒故纵,说的那些不过是给你瞧的。你从小便闹惯了,四处偷逛、离家出走是常事,不管在外面多远,你始终能够嘻嘻哈哈,那是因为在你心里始终还是把百剑盟当家,不论闹出多大的事,你都有家可回,有退路可走!你真的恨你爹吗?你现在心里一定还在想着,你那姑姑是多么的好,你爹爹是如何的正人君子,他们动心动情却不动手,两人始终是清清白白,是不是?”

    荆零雨在“料定了我的心思”几字中听出别样滋味,抿唇忍笑,眸里含羞,哪还听得见他后面又说了什么,低低道:“爹知道你对我有心,还这般成全,不也是好事么,你却”廖孤石双目冒火:“你脑壳剃光,连里面也空了?怎么尽是想这些闲事!你知道他为何这么放心把你交给我?因为他知道我根本不可能会”他话说一半,忽地僵住,似乎心中有什么事情难以猜解。荆零雨被他吼得怏怏,低头不住嘟哝。廖孤石目中离神,思路正乱,听得心烦之极,大声道:“你不是要学你娘么?女中丈夫,都像你这样?”荆零雨蹲下扶着膝盖大声埋怨:“你还吼,我现在很伤心的!”见他双目凝神远眺不理自己,又道:“爹很难过!他是真的不要我了!表哥,你知道咱们分开有多少天了么?好容易见了面,你却又不给我好脸色!你知不知道,我在恒山待得好冷清,每天闲下来只是想你”

    她本来声高如吵,说到最后几字双颊红透,声音渐低,又几乎细不可闻了。

    “住口!”

    廖孤石猛地背过身去:“小小丫头,也不知羞!小时候说着玩的也来当真,真是笑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一甩袖向前掠去。

    未行几步,身后风起,衣袂响处,荆零雨已切至身前,双手叉腰大声骂道:“瞧你的熊样子,大眼睛小鼻子一脸女相,哪有男子气概!除了欺负我,你还有什么别的能耐?本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干什么低三下四地求你?”廖孤石甚是不耐:“你嫁得出去便找人去嫁,别来缠我!”一侧身改道急奔。荆零雨脚步轻盈,随后追上,与他齐头并进,冷哼道:“想用轻功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廖孤石见她身姿灵动飘逸,速度奇快,尚且大有余裕,也不免有些诧异,荆零雨得意道:“攀云步乃恒山派秘传功法,和十三科余记、古木素珠一样,都是自红阴祖师手中留传下来的镇派之宝,刚才我爹施尽全力,也未能追上,你自觉轻功比他如何?”

    廖孤石唇角一抿,速度立增,超出数丈。

    荆零雨心下发狠,提气再追,口中道:“你和我较劲,咱们就打个赌,你若被我逮到,今生今世都要听我的!”廖孤石一声冷哼,也不答话,二人在林中追逐穿掠,每一次的折弯改道,都挫得周遭树木抖颤,搅得败叶翻雪,鸟起飞惊,尘烟般飘扬而下的雪雾在暗影与月光之间弥漫,一时无色无形,一时又七彩流霓,虹华盈眼。

    直追了半盏茶的功夫,廖孤石仍然速度不减,两人间距也始终在一丈左右,难以拉近,荆零雨想起他所用轻功换气的方法与自己这攀云步完全不同,脑筋一动,主意顿生,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观察着廖孤石的步幅,看准机会大声道:“表哥!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像女人!你停下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廖孤石冷冷道:“我和你无话可说!”这一开口,步速立缓,荆零雨脚下急挫,身如箭射,刹那抢至他身后,脸含窃笑,张手便抓,指掌伸到中途,眼前蓝光忽漾,心道不好,赶忙撤手,那道蓝光刷拉拉连闪几下,追随廖孤石急逝而去,在夜色中划出弧形长长拖尾,同时两边十数棵枯树被齐齐截断向中间折倒。

    荆零雨一声娇喝,伸掌劈中砸来最近那棵树干,借推力向侧后方闪避,轰隆隆树木交叉倒地,砸得酥枝碎溅,挑腐飞泥。以袖掩面避过,定睛再看时,廖孤石已在百丈开外。她恨恨跺足一跃而起,踏树急追,大喊道:“你明明就要输了!你耍赖!”

    话刚出口,那条淡蓝色的身影却倏地不见。

七章树洞() 
荆零雨心下大急,提气快追,到切近眼前豁然一亮。

    但见疏林已尽,雪色清白,冷月在天。前方土岗夹沟,正当中黑坳坳横一条官道,她两边扫望,见一道暗蓝沿路向南疾掠,远处星灯隐耀,水夜沉城。

    她不禁一愣,心道:“那边不是京师么?”不容多想,提气追去。

    廖孤石将速度提至十成,潜回京城之内又是一阵急奔,回看荆零雨的身影远远在黑暗中隐现,竟然仍甩她不脱。

    此时两旁街市早息,关门闭户,仍在营业的都是些赌场妓院,廖廖无几。奔行间忽觉斜刺里一片红光耀眼,搭眼瞧去,一幢花楼高耸在前,楼分三层,一二层皆有灯光,三楼屋少,却是一片黑暗。廖孤石向身边经过的一面屋墙上猛拍一掌——积雪从瓦间扑簌簌倾泻如雾——他猛地加速窜过,随后一个拧身踮步上前,借惯力手足并用蹬红柱翻上那花楼二层外廊。

    这道外廊连着十几间屋子,里面琴曲和歌,人影窗摇,欢声不断。他不敢在此潜伏,伏身以栏杆作掩体,无声猫窜数步,估计到了中间处,跃起一张手攀住雨檐,摇身一晃,翻上三楼,拨门滚入。

    廖孤石将门虚掩,顺门缝向外瞧去,荆零雨已然追至楼下,发现足迹为雪覆断,正停身上下观察,四方扫望,目光中大有狐疑,显然对自己去向还不敢确定。

    他转身背靠在门上,略呼出口气。

    眼前这屋中光线甚弱,看得出是分为里外两室,以陈物花架相隔,不甚宽敞,却极精致。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毯,踏感柔软。外室左侧立着实木书架,靠后有一张六折仕女观花屏风,隐见两侧铁鹤烛台分立,灯罩暗红,并没点亮。内室有一张圆桌露出半面,上有酒壶杯盏,几个炭炉分置于墙角,雕花空隙间映出微弱红光,散发着带有馨香的暖意。

    嘎吱一声轻响,里屋床榻上有女子声音道:“哎,怎么又来了?说了老娘身子不舒服嘛,你们四个应付一下得了,别来烦我!”廖孤石没想到屋中竟还有人,听起来好像还是个妓女在耍脾气,轻咳一声安抚道:“小生仰慕姑娘已久,此来无非少坐片刻,以慰渴思之情,不须姑娘伺候。”那女人一听是男子声音,感觉不对,猛地掀被坐起,口中“谁”字还未喊出声来,廖孤石窜身扑到,单手掩住她嘴顺势一滚,将她按回榻上压制在身下,撩被盖好,低低道:“不要叫喊,我不是坏人。”

    两人贴得极近,女人借着旁边炭炉隐约的红光,瞧见他一对大眼澄澈,清秀帅气,竟似忘了惧意,努力点了点头。廖孤石见她毫不反抗,也便把掩她口鼻的手缓缓放开。这女人哧儿地一笑,反向他贴近了些,媚声道:“哟,不是坏人,却把人家压在身下,你还真是心口不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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