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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入凡记-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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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伯丰又写了两行,叹一声搁下笔道:“事情原本没有那么严重,可是人心一慌,把没那么严重的事情也变严重了。”说着揉了揉眉心,也不管灵素看不看得懂,指着纸上道,“你看,咱们县里,丁田同有田差不多五五开。如今丁田都照样收成,有田的三成多种了散花稻同辣茄。就算四成,就是总田亩数的两成。也就是说,咱们到目前为止,比寻常年岁少收了两成田亩的一茬。县里多半是三熟或者两熟的,就按两熟的算,相当于比寻常年岁少了一成年收。

    “就一成!难道我们从前这么些年来,都是寅吃卯粮的?多少米铺里三年陈五年陈的米都有!可如今一个个都相信米不够吃了,或者往后谷米要值大价钱了!结果要吃的日夜排队买,生怕以后买不着了;要卖的卡着卖,生怕以后价格涨上去了现在卖太多吃亏。

    “然后买的看卖的这会儿就不肯卖了,更觉着非买不可了,更怕往后买不到了;卖的一看买的那么积极,越发觉着自己手里的米金贵了,更舍不多多卖了。就这样,你哄我,我哄你,就闹成这样了。”

    灵素看了那数目就放心了,笑道:“那就好了,横竖这米粮又不会无端跑掉,他们总会知道其实谷米并不缺的。”

    方伯丰揉着额头:“这政事的难,就难在人心难测。虽最终总会真相大白的。可这过程里呢,有的就开抢开打了,有的或者因为家里存粮本来就不多,真排队买不上,就得挨饿了。事情若是一个月才能闹明白,人可经不起一个月的饿啊!唉!”

    灵素经了鲜石粉的事情,晓得人多半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处境,也不晓得自己关心的事情的真相,常是跟着心绪走的。心绪一起来,他们看的东西就更偏颇了,只捡那些能支持自己心绪的东西认。好比鲜石粉没证据的时候,都觉得吃着挺好,说这说那的是杞人忧天;等一说鲜石粉毒死人了,他们立马又能从身上找出许多佐证来,说那鲜石粉确实于身子有害,自己就感觉到了哪样哪样。

    如今是米粮没缺那么多,可人心觉着缺得多了;事实上并不至于闹粮荒,但是人觉着粮荒就要来了或者已经来了。怎么才能叫他们相信事情没那么糟呢?

    方伯丰说完又顾自己奋笔疾书起来,灵素问他:“你写这么大张准备干吗?”

    方伯丰答道:“我这都是实打实的数,写好了明儿叫人抄录了几处布告栏里都贴上,每处派一两个人讲讲,好叫他们知道知道实情,别被势头牵着鼻子走。”

    “还能做点什么呢?”灵素使劲琢磨。

    没两天,在方伯丰带着农务司的人挨镇挨村督行府衙政令的时候,米市街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米铺,就一间门脸。只挂了个旗子,也没开过门,也没什么人注意它。

252。五鬼运财() 
方伯丰花了大力气整理出来的县里存粮数目;几个人抄写了几份;先在县里金宝街和高楼街、米市街等几处张贴起来。还有人专门在那里给人讲解。

    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排队买米的百姓们当中;识字的都是少数;买点东西算银子铜钿还能算清;要他们一下子听明白什么有田产量、丁田产量、散花稻影响面积等话;虽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串一块儿什么意思就糊涂了。糊涂了也懒得细思量,还是赶紧找地方排队买米去要紧。

    就有人听了会儿打断那念布告的人道:“要么官府卖米给我们,要么就闭嘴。这些文绉绉的扯什么蛋!有这点功夫怎么不叫这些黑心的米商们多卖些米?怎么不去别处多运些来?就在这里给我们说些听不明白的玩意儿;管什么用?听了管饱不管饱?!”

    这话一出,刚才站在那里还想听两句的也不听了,“官府就是空口白话的多;正经事儿就屁都不干。”甩甩手走了。把那个跟来贴布告的农务司小哥气得不成。

    回去跟司里人抱怨道:“反正咱们知道怎么回事儿;爱排队就叫他们排去呗。要我说就多余管他们的!都这么明明白白同他们说了其实粮食根本没那么缺,家里够吃的就先吃着;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得;根本听不明白;也不着耳朵听;还是排队要紧。整一个白忙活!”

    边上老人劝他:“你啊;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那么些废话。上回惹得老司长发火忘了?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

    这后生不乐意了:“我就实话实说怎么了。这些人就不该管他们!这些事儿他们不知道;咱们好心告诉他们知道了,他们自己不听。还赖我们啊?干嘛我们非得一遍遍说给他们去!爱死不死!”

    一个上了年纪的主管刚对完一处的佃户口粮领用明细;放下笔来对他道:“你呀;别觉着自个儿怎么着似的,就你聪明厉害,人家都傻。你要是生在那样人家,那么长起来,你也这样儿。你看看这会儿排队买粮的,有穿绸着缎的吗?有廪生读书人没有?这些都是成天忙着生计的人。

    “一家几个人挣钱几个人吃饭,一文钱都得算计着花,谁落个病受个伤说不定一家子就得挨饿。你叫他有什么耐心去听你那些话?你的活计是把话给人说明白,叫人能听懂,不是叫你装大瓣儿蒜在那里拽着范儿念两遍就成的。你领的银米就是为了干这个来的,你没把活儿干好付给你的那份银米就算白糟践了。你还看不上人家,人家好歹搬东西干活真给这世上做事儿呢,你干什么了?!”

    后生被训得没话说,边上一个主管叫他做活儿,便又往那边帮忙去了。

    这边县里的米市街还这么半死不活的,底下村镇里政令执行也不太顺利。这些敢大面积种散花稻的人家,本来就是些爱钱又胆儿大的,要不然也不能试都没试过就敢这么干。这下一看没有收成不说,官府还逼着他们给那些佃户们拿口粮,心里怎么能乐意?

    硬的不行他们就来软的,耍赖的法子多得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又说拿之后两年的收成抵,实在混不过去就说折现,折现还不能按高价好米来折

    好在这回政令推行同政绩挂上钩了,几个司做这事儿都不遗余力,尤其刑狱司的对付这样的人经验丰富,一通收拾下来,只剩下五六个真死皮赖脸的一时拿不下,别的都按规定交了粮。

    方伯丰回来难免要跟灵素说起这些人的厚颜无耻:“他们一家都有几百亩的良田,若是寻常按着佃租文契来,三成的租余也并不算多。这回他们是自己也亏得很了,见官府又不肯饶他们地税,给佃户的粮就死活不肯拿出来了。”

    灵素道:“府里都下政令了,他们还敢违抗?这不是得吃官司了么!”

    方伯丰苦笑:“若是官府政令执行不力的都能吃上官司,事儿就没这么难了!”

    灵素想了想道:“他们说可以拿接下来两年的收成抵?”

    方伯丰点点头。

    灵素自己算了算道:“那不如就叫他们拿两成的,剩下的就用接下来两年地上的收成抵。官府出面签下文契,税还叫他们自己交。”

    方伯丰看看灵素,灵素便把刘玉兰他们那里把花后田白租给人养田的事情说了,又道:“米袋子和五色麦都能有寻常田亩五六成的收成。之后还能种旱稻。要是能签下来,佃户也不亏。再说如今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大家让一步把粮食先拿到手再说吧。”

    方伯丰点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横竖这收成抵口粮的法子还是他们自己说的,不算咱们强逼他们的。”

    这么一来,果然有几个都签了,只是说明接下来两年除了地税,田里的东西他们是一概不会管的,换句话说,连本来雇工养田的钱都不打算给了。他们看过那地了,就算把那地上两年的出产都让给这些佃户,估计也没多少东西,肯定比把这些东西留作自己的、另外按工给他们算钱强。毕竟这样的地上能种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人心没底,还有三个连这样的条件都还不肯痛快答应。就是那两成口粮他们也不乐意出。

    因这三家每家都种了二三百亩的散花稻,这一下子去了这么多地,颗粒无收,还得给出去二三百亩地的两三成收成。这简直是杀人啊!

    方伯丰说给灵素:“一亩就按两石出产算,一亩地的两成是四斗,二百亩地是八十石的粮食,三百亩是一百二十石。不说他们自己家里都是成片的仓房,就说这按寻常白米折银子,也就一百两银子。这可是几十家佃户人家拢共得的钱!就是不想给,一会儿说主家没在,一会儿说实在没粮了,唉!

    “这会儿只想着自己能少出点。却不想想这散花稻要种都是他们拿的主意,那些佃户们这一季的劳作还比寻常稻作多两个月,追肥看水也更多的活儿,到头来一场空。这根子不都在他们那里?可都管不上了,只想着自己已经没收成了,不乐意再管别人。天下就是有这样的人!”

    这日又去其中一家,那家的管家来见的官差们,还是那句话,真没那么些粮食。今年又没收成,没谷米可卖,东家这两日正出门筹给衙门的税钱去了,哪里还有别的余钱!

    刑狱司的笑笑:“那要不带我们去谷仓瞧瞧?您这里嘴上这么一说,我们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管家的早有准备:“带官爷们去瞧瞧是无妨,只是怕您见笑。看着好似也家大业大的,其实是外头体面里头苦。尤其这回,您说说,一样是叫人坑了种了散花稻,那些违抗政令在丁田种散花稻的反而免了税,咱们这奉公守法的反而不给减免,可真是官府老爷们的心思咱们小老百姓弄不明白啊”

    一行人说着话,到了一个院子里,籍户司的拿了簿册出来:“按政令,你们得交一百一十六石的谷米,今天准备先交多少?”

    管家的呵呵笑道:“官爷别开玩笑了,咱们这一宅子人的口粮还都在这里,全算上都不够您这里一个零头的。各位自己瞧吧,门都开着呢,只要不把我们饿死,您看拿多少合适就拿吧。毕竟官府下令,咱们也没法子不是?!”

    农务司的一瞧就知道这里本来是准备放今年的收成的,今年没收成,可不都空着么。一边去推谷仓的门,一边随口问:“就这一处?没有别的谷仓了?”

    管家的笑:“您看就这一处都空成这样了,还要几处啊,不是白糟践房子嘛!”

    农务司的听了鼻子里哼一声,却也没法子,又不是带了搜令来的,人家藏了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结果一推开门“咦”了一声,笑道:“嗬,你们一宅子多少人?吃不了这么些吧。”

    管家狐疑着往里头一瞧,好家伙,满堆的米粮,大麻袋摞得整整齐齐,上头还有用蓝棉线绣的这家的字号。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农务司来的人又把隔壁那间也推开了,一样满仓。一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上来看了,籍户司的挥着胳膊道:“哎,哎,从哪一间开始点啊?是稻子吧?不是秕谷吧?”

    方伯丰朝边上一个刑狱司的年轻后生摆摆手道:“快去通知佃户们,就说秦老爷按政令给他们放口粮了,叫他们挑着担赶紧过来,多叫些人,稻米多!”

    那后生听了笑出来,朝方伯丰比了比拇指,往后一跃,赶紧去了。

    这里管家都懵了,心里又急又怕。这是见鬼了,怎么地库里的粮食都跑上面来了!是五鬼运财??!!

    撑着面上都快挂不住的笑,朝几人道:“官爷们先瞧着,我我去去就来”

    刑狱司的主事一把抓住他,笑道:“哎,哎,管家大人,如今东家不在,你就是主心骨啊。这么些米粮呢,你要走了,万一出个什么岔子,谁能撑起场子来?!您就搁这儿好好看着咱们点数,一会儿您还得签字画押呢!”

    管家没法子,只好朝一边的家丁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那位大概还算机灵的,赶紧一溜烟往后头跑去了。

    后院屋子里,秦老爷正同自家儿子说话:“咱们就不出面,他们能进来逮我们来?我们又没有犯法,又不是不给,只是缓一缓。毕竟我们这回也受了灾害,怎么我们受难就是该的,反还要把从前的收成拿出来养那帮穷鬼?!没这个道理!”

    秦少爷胆儿小:“爹爹,那、那会不会出事儿啊。万一那些人真的饿死了,那咱们可就”

    秦老爷呵呵笑起来:“傻小子!当官的比咱们还怕饿死人呢!怕人会饿死,他们官仓里没粮食?那些粮食不是从咱们地里收上去的?干么不拿那些粮食来赈济人,非得要从我们谷仓里抠?!这就是比耐性,谁先怕谁就输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粮食叫他们翻出来了!”那家丁跟门外二管家一说,二管家就冲进来禀报了。

    秦老爷一听蹭得站了起来:“混账!谁引他们去地库的?!他们有衙门的搜令吗?有也不能叫他们去啊!”

    二管家软着腿道:“不、不是。粮食、粮食都在、在二库里不、不知道怎、怎么回事儿”

    秦老爷眉毛都立起来了:“粮食在二库里?谁干的?鬼搬的?!”

    “快走快走!”满面不可置信的秦老爷三步并做两步地从内院冲出去,等赶到了库房那里,发现已经到了许多佃户,面上都喜气洋洋的,见他进来都上前问好,语气态度格外恭敬。

    方伯丰回头一看,笑着上去道:“秦老爷外出筹钱回来了?”

    管家和秦老爷俩人听了这话面上齐齐一滞,再看看已经在登记的官员,聚的越来越多的佃户,还有这见了鬼的自己换了仓库的稻米们,秦老爷聚起最后一丝理智嚷道:“不是可以用明后年的收成抵吗?!文契呐?拿文契来!”

    不管怎么说,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253。救心() 
那位秦老爷一动摇;另外两个也没挺住多久。

    有一个家里的粮仓一夜间屋顶都叫不知道哪儿来的风给掀了。传得挺渗人;说这还没入冬呢;那刮的风刺骨的阴冷;就跟、跟半夜坟地里刮出来的似的。

    另一家的老爷早上起来发现自己一匣子私藏的银锭子放在门口了;这可是私房钱啊!吓得这位老爷心都差点不跳了。——要是这笔钱叫家里母老虎给收走了;自己养在隔壁镇上的外宅可拿什么过年!叫了心腹来搬箱子的时候从底下捡出一张给佃户口粮的文契来;这、这是哪位劫富、不、除暴、也不是,哪位大侠来警告自己了?

    这下几个司的人总算把政令踏实落地,能对上头有个交代了。又叮嘱各地里长、亭长;若是有回头又去压榨勒掯佃户的事儿,一旦查实,他们都得受牵连。实在碍着面子自己不好动手;至少叫人给县里捎个信来。

    刑狱司的那位语重心长叮嘱:“这事儿大着呢老哥!一个不好整个县里的大小帽子都得受牵连。您想想;要是因为您知情不报才弄出这事儿来,往后您儿子孙子想读个书、去个县学的;谁敢伸手帮啊;是吧?众怒难犯呐!”

    虽则地方上的大财主们多少同这些里长亭长都有些往来;不过钱财人情哪有子孙的前程要紧?!刑狱司的人见惯了人心的;一句话顶方伯丰背一天的律法规矩。

    一头得定;赶紧奔另一头去。

    方伯丰一看自己费了老鼻子劲儿写的布告根本就没起什么效果,还惹得排队买米的老百姓们发了好一通的牢骚。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便去跟几个老管事请教。

    方伯丰在农务司里帮手好些年了;人头都熟。只是没料到一圈转下来;直接坐上了副长,高了旁人一头。几个一早教过他事务的老人见他如今还向自己请教,同从前无异,倒不以上官自居,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有一个对他道:“寻常老百姓,你说个道理他还不能立时就听明白,何况是些数字?他们得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的东西才容易懂。所以你那主意是不错,我们司里的几个看了心里都定了不少。从前只知道应该不至于,到底什么程度也说不太明白。你这里一组数字出来,大家一看心里就有底了,挺好。

    “可给老百姓这么说可不太成。你得给他们打比方、说故事。最好能叫他们亲眼瞧瞧什么去,他们才能咂摸出滋味来。再一个,如今急着买米的那些,多半是寻常过日子就一脑门子官司的,真没那么些闲心思琢磨旁的。更没耐性听了。所以你这回这活儿不是做得不好,内行人看了挺有助益,只是不合劝老百姓用。”

    方伯丰便又请教要向百姓宣扬,用什么法子比较好。

    另一个主管笑笑道:“说书的、唱戏的,再不成就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反复讲。这几招最容易见效。”

    另外几个也都跟着点头,只道确实如此。

    方伯丰便记在了心里。晚上回去还同灵素说起来了,灵素也跟着学,又笑:“你自己就是这地方的人,却也不十分知道这地方的事儿呢!”

    方伯丰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是读书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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