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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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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那被无数破渔网严严实实遮蔽着、已看得出形状轮廓的大拖罟战船:‘天父权能,呵呵,本藩指使它,不若指使此船日后大显权能来得牢靠些呢。‘

    ‘赞美上帝为天圣父,赞美耶稣为救世圣主,赞美圣神风为圣灵,赞美三位为合一真神。真道岂与世道相同,能救人灵,享福无穷。智者踊跃,接之为福,愚者醒悟,天堂路通。天父鸿恩,广大无边,不惜太子,遣降凡间,捐命代赎吾侪罪孽,人知悔改,魂得升天。‘

    炎夏正午的日头下,九袱洲上最大的一块旷地,高高搭起的讲台四周,密密匝匝的几千面五色旗帜,和两万多顶红黄风帽(3)、头巾下,两万多张嘴或诚惶诚恐、或有口无心地跟着台上的干王念完最后一段礼拜文,正一面偷偷擦着白毛汗,一面心急如焚地等着那一声散福锣,好真正沾一沾天父的光,去分享那每礼拜只有一次的干粮饼子。

    干王从拜垫上立起身来,负手走到台口,扫视着台下的芸芸众人,心里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人心冷淡,人心冷淡啊!‘

    他略定了定神,一挥手,干殿礼部一尚书、礼部二尚书、兵部尚书、文正总提、吏部左编修(4),立即抄起两把胡琴,一个唢呐,一具手风琴和一管小号,吱吱呀呀地奏起圣乐来。

    ‘诸位兄弟,‘

    干王清亮的声音,和着忽高忽低的乐声,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兵将的耳朵里。

    ‘昔我真圣主起义金田,席卷万里,立小天堂于天京,虽清妖百万,铜关铁卡,攻必取,战必克,何哉?盖众兄弟只知有天父兄,不知有妖魔鬼,万事自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故任那妖魔一面飞,也难逃我天父手段也。如今天兵处处胜守(5),疆场日蹙,国势日衰,何哉?只缘众兄弟心口不一,不真草(6)对实上帝,便是适才礼拜赞颂,亦是有口无草,口是草非,须知诸凡惑心乱耳之谈,摈于九霄之外;一切炫目**之弊,绝于方寸之中,则胜邪之方由此而得,即胜敌之策由此而成,以此克邪,何邪不克?以此歼敌,何敌不歼耶!夫惟……‘

    ‘轰轰~~~‘

    干王话音未落,几颗开花弹忽地从江面上飞来,掠过众人头顶,落在旷地尽头不远处的苇塘里炸开,挨得近的几百兵将躲避不及,被溅起的污泥浊水,和星零四散的草屑苇梗,弄了个一身一脸。

    众兵将久经战阵,并不惊惶,略一慌乱,便纷纷向江面望去,只见一艘拖罟扯着满帆,趾高气扬地驶过洲岸,直向下游开去,只甩下船上湘军兵勇们一串声的讥诮笑谑之声。

    ‘何敌不歼,X个龟孙,若有手段,便把这满江的妖兵红单、拖罟歼上一歼把老子看一下……‘人丛里,不知什么人恨恨道。

    ‘放肆!何人胡言乱语,站出来!‘

    干殿兵部尚书甩下手里小号,冲到台前厉声喝道,台下登时一片寂静,随即却更骚动得厉害起来。

    干王微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兵部尚书的肩头,示意他后站:

    ‘适才那兄弟道得不错,天道弥,人道近,惟先诛目前之妖,方可望无穷之福,诸位兄弟,尔等可知,当如何诛此目前红单、拖罟之妖么?‘

    ‘禀福千岁,小卑职等以为当广募巧匠坚材,多造些大红单、大拖罟,打他清妖龟孙下江喂王八。‘

    一个粗豪的声音从人丛里传出,话音甫毕,便是一片哄笑叫好之声。

    干王也笑了:‘贡王弟,此兄弟是何人?‘

    ‘禀王兄,此兄弟叫泥鳅,平素打仗奋勇,前日蒙天王大开天恩,方赐了、赐了不知什么天豫之爵,他叔父便是……‘

    干王摆摆手,转身对着台下大声笑道:

    ‘泥鳅兄弟,尔如此想,足见尔真忠报国,惟尔知其一,未知其二,何哉?阵战之胜,胜之小也,谋略之胜,方是大胜。彼清妖炮船既多,气焰复盛,我天国便如样造得,一般教练,天父看顾,将兵用命,不过一胜一负之局,江上妖氛甚炽,一统太平,须待何时?‘

    这番话却是入情入理,台下兵将纷纷点头,不觉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本藩便讲个外邦掌故与诸兄弟听,‘干王缓缓坐下,继续说道:‘昔岁法兰西侯拿破仑氏与英吉利邦(7)交战,那英吉利邦素善水战,法邦累战不利,拿破仑愤懑,日夜督造战舟不辍,有英吉利叛将自本邦来降,谏道:‘侯何不尽废旧战舟,萃举邦之智力,造炎轮战船(8)千百,我有彼无,必能大胜耳‘,拿破仑氏以为故事所无,叱而不听,卒无成功。诸位兄弟,本藩已奏上我主天王陛下,请以国库资购洋轮战船五十艘,溯江上剿,荡灭妖舟,指日可待!‘

    ‘诛妖!‘

    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喊,虽然久饥无力,旷野之上,万众之中,却也显得颇有些慷慨激昂。

    干王也激动得站了起来:

    ‘诸位兄弟速去食饭,少顷本藩尚有礼物相送,人人皆有。‘

    狼吞虎咽地吞下久违的面饼之后,两万多兵将,每人都领到一本《军次实录》(9),黄纸精刻,崭新整齐的书口兀自散着墨香。

    ‘真管,‘熊小麻闭着眼睛,轻轻嗅着书皮儿:‘这香的,都快赶上面饼子了。‘

    ‘哎,我说泥鳅,这官服无着落,黄风帽却是发与尔一顶的,如何不遵制穿着?‘

    江畔,贡王和泥鳅、何得金几个静静地坐着。

    泥鳅低头不答,只顾闷闷地望着江面。何得金叹了口气:

    ‘唉,千岁,您还不知么?他许叔偌大功劳,于今尚著得红风帽,叫他如何戴得黄风帽?‘

    贡王也叹口气:

    ‘也罢,爱戴不戴,横竖六爵眼见多过圣兵了。‘

    ‘洋兄弟,洋兄弟!‘

    泥鳅忽地看见一个洋人从江滩上走过,急忙大声招呼着。那洋人是英国人呤唎,本是忠王麾下洋将,前些日子,和泥鳅同搭一条洋船上洲踏看炮台的。

    ‘洋兄弟,我且问你,‘没等呤唎在他们身边坐定,泥鳅便一把拉住他,急切地问道:‘你不是干过英吉利水师么?适才干王千岁所讲,是也不是?‘

    呤唎侧着头,若有所思:

    ‘其实这个故事是干王殿下的西洋朋友在香港时讲给他听的,那个给拿破仑提建议的是花旗国人富尔敦,不是我们英吉利人。‘

    何得金急道:

    ‘哎呀我的洋兄弟,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干王的计策,行得?行不得?‘

    呤唎沉默了良久,缓缓摇了摇头:

    ‘那时候的法兰西,有丰富的煤炭资源、发达的军火工业,有大批知名学者,熟练工匠,还有长长的海岸线和大陆无敌的陆军,所以富尔敦才提出这个大胆的建议,可谓对症下药,如今的天国,唉,上帝与你们同在!‘

    呤唎瘦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江滩上,贡王他们几个却还呆呆地坐在原地,不说也不动。

    ‘乒乒乒!‘‘砰砰砰!‘

    芦苇丛里那片被破渔网遮住的旷地上,乒乒乓乓之声,一刻也未曾停歇。

    ‘会有的,煤炭,工匠,还有洋兄弟说的那些西洋玩意儿,统统都会有的,‘不知过了多久,泥鳅突然抬起头来:‘只要我们能先造得大拖罟,胜得江上清妖,洋船、洋军火,天下太平,便都会有的。‘

    众人都抬起头,眼睛里绽出了光彩,熊小麻更是拍起掌来。

    ‘这拖罟的桅楼也快竖起,须提防清妖觑见作怪,‘贡王一面沉吟,一面从腰间摸出个精巧的烟袋锅来:‘这吕宋烟锅还是辛酉岁,富礼赐翻译官(10)赠的,前番那渔丈不是相中?去,小麻,将去,更后多换几张大网把你许叔!‘

    ‘殿下!‘何得金惊道:‘前番换网,您已将金镯银条脱用尽,此烟锅乃殿下爱物,如何……‘

    ‘糊涂话!‘

    贡王怒喝一声,旋即和缓了神色:

    ‘莫说真忠报国那些大话,便这拖罟一日不成,清妖炮船一日不退,本藩便留此烟锅,也无黄烟可食了。‘

    注释:

    1、福千岁:后期天国诸王都在千岁前缀一个字,如福千岁、荣千岁、喜千岁、禄千岁等等,干王称福千岁;

    2、朝将、主将:天国后期在王爵和主将之间设立天将、朝将、神将等职位,而主将地位则和义爵相当或略高;

    3、风帽:太平军将领戴的便帽,高级将领为黄风帽,中低级将领为红风帽;

    4、六部尚书、文正总题都是王爵的属官,编修则是六部尚书的属官;

    5、胜守:太平军术语,就是败退;

    6、真草:太平天国讳心为草,真草就是真心;

    7、法兰西侯、英吉利邦:洪秀全不但不允许古代帝王称帝王,也不许外国称国,所以英国、法国都只能写成邦,而拿破仑自然也只能做法兰西侯了;

    8、炎轮战船:太平天国以为上帝叫爷火华,所以避讳火字,凡火皆以伙、炎等代,炎轮船就是火轮船;

    9、《军次实录》:干王1860-1861年率兵出征,仗虽然打得一塌糊涂,却沿途写了许多诗文,回京后汇编出版,即《军次实录》一书。

    9、富礼赐翻译官:庚申十年英国派军舰怪物号驻泊下关照顾英方利益,富礼赐为驻船翻译,与干王、幼赞王和忠王弟李明成等天国大员交情甚好。



………【(十)】………

    已是秋上了。wWw.23uS.coM

    虽然太阳依旧是毒的,江风依旧是热的,但九袱洲上的芦苇,却早已拔节抽穗,黄黄白白地,弥漫在广阔的江渚上。

    芦苇深处的那片船厂凹地上,密密匝匝地聚集了好几千兵将,几千对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人丛当中,那个被无数层插满芦苇江草的破渔网严严实实覆盖着的庞然大物。

    熊小麻领着百十号穿红戴绿的小把戏,笑嘻嘻地围拢在那庞然大物四周,各人手心里,都紧攥着根一头连在渔网上的长绳。

    熊小麻的小脸被日头晒的红红黑黑的,一边用手背擦着额头眼睛上的汗珠,一边不时着急上火地瞥一眼何得金手里的胜旗(1)。

    “何哥,好了么?”他就算站得住,那些小把戏们却已开始抓耳挠腮起来。

    何得金看向贡王,贡王又朝席蓬口端坐着的许丞相望去,许丞相点点头:

    “得金,行了。”

    何得金一跃跳上条底儿朝天的破船船底,神色凝重,高举胜旗,用力挥了三下。

    “一、二、三~~”

    百十号小把戏齐声吆喝着,用力扯开一层层破渔网,一艘舵楼高耸,桅杆插云的拖罟大舟,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船身通体,髹着鲜艳的朱漆,秋日照耀下,闪烁着灿烂的光彩。

    “好哇!”

    兵将们略呆得一呆,便不约而同欢呼雀跃起来。许多年老的将佐、能人,更喃喃地诵起赞美诗来。

    贡王的双手颤抖着,不住用袖角拭去夺眶而出的老泪:

    “九年、九年了啊,本藩自癸好三年进天京便在这大江边上任职,日盼夜盼,终于、终于……”

    他颤颤巍巍地立起身来:

    “众兄弟!今日我天国得有如此战船,除却赞颂天父主张、天兄担当,天王鸿恩外,大伙儿须莫忘了酸天义熊大人,也莫忘了许丞相这番心血啊。”

    他的声音哽咽着,再也无法说下去。兵将们笑着,跳着,早已把许丞相、老根,和船厂里那些骈手胝足的工匠们围在垓心,不住地抛起,接住。

    许丞相面无表情地任凭兄弟们折腾,仿佛这些日子的殚精竭虑,已耗尽了他每一丝的精力。老根却涨红着脸,一面讨饶,一面兴奋地不住絮叨着:

    “知道么,知道么,这红单是广船,底尖,船重,三面安炮,不论上水下水,都驶得快,打得猛,而且船身结识,耐得风浪炮火,就是太笨重,驶不得浅水,而且一旦没了风就没咒念了,本来么,那原是跑南洋的海船;拖罟是上江船,首尾有舵有楼,掉头快,炮火凶,还涉得浅、抢得滩,只是底平船轻,当不得大炮礁石,可咱们许丞相这手艺,啧啧,咱这拖罟大船,两艄高,船底尖,破得浪,上得滩,你们瞧瞧瞧瞧,这舵,这龙骨,这……哎哎,兄弟们兄弟们,别,别,我这把老骨头……”

    “唉,可惜熊哥没能见到这一天!”

    何得金不知何时已从船底上下来,手里不住摩娑着熊有方留下的单筒千里镜。

    “得金,愣着作甚,泥鳅,泥鳅呢?”

    贡王吃力地拨开人群,朝他挤过来。

    “糟了!”何得金一下跳起老高:“适才起就没看见他,还等他登舟驾船呢。”

    说话间,百十条汉子已哄叫着扒开三道泥堰,堰外的江水翻滚着漫进凹地,圈子里的兵将欢快地跳着,喊着,闪到了安全的所在。

    江水无声地没过战船船身上那一道雪白的水线,在不绝地欢呼声中,硕大的船身慢慢地浮了起来。

    “不等他了,”贡王一转身,把手伸向许丞相:“许贤弟,尔我便卖一回老,先登这大拖罟,如何?”

    许丞相一把携住贡王的手:

    “先登便先登。”

    “千岁,叔,且慢!”

    贡王和许丞相一前一后,刚摇摇摆摆地踏上长长的跳板,忽听人丛中泥鳅连声呼喊,边喊边挤,转瞬便来到二人近前。

    “娃崽,什么日子,也这般没记性!”许丞相一面嗔,一面摸出手巾,递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侄儿:“擦擦,瞧你这一脑门儿汗。”

    泥鳅顾不得接,伸手从怀里扯出面大旗来,迎风展开:

    “千岁,叔,你们看!”

    “五色旗,五色旗,”许叔声音颤抖着,不住抚摸着旗面:“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啊,今天,这天朝水营的五色旗,终于又能饮得江水,晒得太阳了!”

    江面,风轻浪疾,拖罟大船扯着七桅满蓬,在江面上鼓浪疾行。桅尖,天国水营的五色大旗高高地招展着。

    “去去,我说小麻,根叔看你哭得可怜才带你上船来,快,上一边儿耍子去,莫上舵楼去烦大人们!”

    熊小麻被老根扯着,一步一回头地从舵楼上往下蹭着:

    “根叔根叔,小麻不敢了,小麻不敢了,其实小麻不过觉得稀奇,想问问许叔嘛。”

    根叔用袖子帮他擤了把鼻涕:

    “鼻涕虫,你好跟根叔摆摆看,稀奇,稀奇嘛子哟!”

    “您想啊,根叔,这洋船送来的坚木才那么点儿,可许叔造出的大船,喏,比运坚木的洋船还要大好多,不稀奇么?”

    “嘿嘿,小伢子不晓得了罢,”老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我保你想破了小脑壳儿也想不透。”

    “根叔,好根叔,您告诉我,告诉我么~”

    小麻拽住老根胳膊,不住央求着。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别拽破了我这袖子,”老根见拗不过,掰开他小手,使劲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告诉你罢,这坚木只是用来做龙骨跟桅杆的,船肋船帮,甲板舵楼,都是用得泡桐,怎么样,没想到罢?”

    “叔,这样行么?”首舵楼上,泥鳅有些不安地叩打着栏杆。

    “你后生晓得个球!”许丞相坐在把大竹椅上,笃悠悠地望着远处回翔的江鸥:“江船不比海舟,只需龙骨、桅杆坚实,便可用得持久,船肋什么的用泡桐这些轻木不但无碍,反倒让船身变轻,可以走得浅水,上得江滩呢。”

    贡王不住用脚跺着甲板:“老弟,如此好便是好,可这清妖炮火……”

    许丞相胸有成竹地一笑:

    “千岁,您宽草,自家手艺自家明,这船,便是洋炮轰上十炮八炮,也没得嘛子大事。”

    贡王吁了口气,忽地又想起些什么来:

    “得金,这船便造好了,如何不安炮位?”

    “禀千岁,洲上多是铜铁土炮,便有数几门洋炮、洋庄(2),也不合战船之用,洋兄弟呤唎前日已过江南去采办水战炮位了。”

    他站在船头,环视了一下江上,又笑道:

    “娘娘的,这些清妖,平日里扬帆鸣炮,猖狂得很,怎地,天国水营一艘没安炮火的空船出江,就都吓得不敢出来了?”

    众人举目四望,但见碧空湛湛,江水汤汤,只望得见星星点点几艘渔舟,两岸清营兵勇想是看得呆了,竟没一枪一炮朝战船打来。

    “千岁,何大人,回罢,这没炮的空船若让清妖识破,伤了我天朝水营的锐气便不好了。”泥鳅见天色不早,上前禀道。

    贡王点点头,何得金会意:“许叔,回罢,回泊九袱洲内小江便了。”

    许丞相点头,一瘸一拐地向舵位走去。

    “小江?得金,九袱洲小江又窄又浅,口外尚有多少淤滩,这偌大战船,如何进得?”贡王惊道。

    何得金未及答话,泥鳅抢着笑道:

    “千岁,您识得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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