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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红袍传-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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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微微一笑,道:“我们道门首戒杀生,你虽然行为残忍,但尽管放心,我不会取你的性命!”周铁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神情松驰下来,将手一拱,道:“如此,多谢了!不知阁下能否将姓名见告?”小云道:“有何不可?本人云归鹤,太和山上的修道之人!”

周铁农缓缓点头,道:“怪不得!原来你是玉虚宫门下!”神情转为落寞,道:“我浸淫‘雷霆刀法’已有三十多年,平生罕逢敌手,想不到在你手下,一招败北,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世上?你还是杀了我吧!”

小云眼中流露出少许怜悯,道:“每一个人因境遇不同,禀赋有异,术业或有高低!但人心品性,并无高下之别!假如有人心性卑污,行事乖张暴戾,就算功高盖世,也无法赢得他人的尊敬。必将被万众唾骂,死后也是遗臭万年。可见人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功力的高低,是和人的品性行为密切相关。”

周铁农脸色青红不定,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实不相瞒,此事并非是我主使,是出于县太爷的授意!今日上午,县太爷找到我,说今年的租赋尚欠二成未曾收上来。郡府催逼甚急,县里又没有余钱可以挪借,无奈才出此下策。此次行动,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刻意表明奉命行事,是说率领士兵洗劫村庄,并非是自己的品德不好,只是出于无奈。

小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周铁农,目光中不含丝毫感情,清澈如水,寒冷如冰,似可洞察一切。周铁农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浑身汗毛直坚。过了一会儿,缓缓垂下头,已不敢和他对视。

小云微笑道:“周将军,你的一番话恐怕有点不尽不实吧?一入竹山县境,我就当面询问过几十名百姓,得知你们县的租赋,事实上要比郡府规定的租赋高出两成。照此计算,全县只须收取三分之一人口的租赋,就可完成郡府下达的指标,又怎会收不上来?眼下是初春季节,上年的秋赋已过,今年的春赋尚未开始。除非你们楚郡的丰太守吃错了药,或是脑筋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决不可能在此时催收赋税!”稍作停顿,道:“周将军,你作为统领三县兵马的‘司隶都尉’,身份远远高于竹山县令,没有极其特殊的原因,你又岂能听凭县太爷的指挥?你欺我不懂天朝律法吗?”一番话娓娓道来,几乎句句反诘,辞意凌厉无匹,语气却依旧平静如常。

周铁农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猛力一跺脚,道:“好吧!承蒙云先生的不杀之恩,无以为报,周某只好实说了!”小云并不感到意外,笑道:“如此甚好!我洗耳恭听!”周铁农沉默片刻,道:“三日之前,从郡府内部传出一条消息,据说丰太守已经派出六路暗访使,正在全郡范围内,逐县检查各县府库中的存银,是否和呈报给郡府的帐面相符。截止到去年年底,我县府库中的存银,实际亏空已达九万多两白银。此事一旦被暗访使查实,并汇报给郡府得知,以丰太守的残忍成性,吴大哥恐是难逃一剐!”

小云道:“谁是吴大哥?”周铁农道:“吴大哥就是我县的县太爷,他名叫吴刚峰,字峻极,是昭武三年的二榜进士。吴大哥为人梗直,为官二十多年,仍然只是个七品县令。我和他共事已达十年之久,相交莫逆,又是换过年庚帖子的金兰兄弟。吴大哥得知此事后,接连两天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犹如失魂丧魄。”眼里泛起泪花,道:“见他如此痛苦,作为金兰兄弟,我怎忍心置之不理?经过一番商议,我二人决定洗劫辖区内的百姓,用掠夺的银两,先把亏空补足再说。想不到今日首次行动,就撞见了阁下,以致功败垂成!倒行逆施,难道真是天理不容?”说完,喟然长叹。

小云道:“你们县的府库存银,为何会亏空这么多?”不知为什么,周铁农忽然情绪失控,一指躺在地上的上官兄弟,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因为这俩个混蛋!否则,我和吴大哥怎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表面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内情竟是越来越复杂,小云眉头一皱,道:“此话怎讲?”

周铁农缓缓摇头,似是感概颇多。过了半晌儿,说道:“吴大哥为人清廉,虽称不上爱民如子,但也算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好官。但自从两年前,上官兄弟和一个名叫倩桃的贱妇来到县衙之后,一切就发生了改变!”小云道:“吴县令为何要收留两个没有功名的江湖人?倩桃又是何人?”

周铁农道:“倩桃和上官兄弟一向以兄妹相称,但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一直无人知晓。两年前的一天,三人结伴找上县衙,自称身上的盘费已经花光。见我们竹山县治安良好,又不忍心做贼,想在县衙暂住几日,待筹足银两后,再行上路。吴大哥也没多想,当即应允。谁知名叫倩桃的贱妇,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在县衙住了不到三天,就和吴大哥发生了苟且之事。”神色转为黯然,道:“从此之后,倩桃俨然以主母自居,不断向吴大哥索要各种东西。包括金银饰品,古玩字画,乃至绫罗绸缎,饮食器具,只要是女人能用得上的,没有一件是她不想要的!阁下想想,一个七品县令的月俸,不过十几两白银。除去每月的正常开支,又能剩下多少?吴大哥为人仁善,经常接济辖区内的孤残老弱,手里并没有多少积蓄,又哪儿经得起这贱妇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不出半个月,已是身无分文。没有办法,他只得偷偷的挪借府库中的存银,两年下来,亏空已高达九万余两白银!”

小云暗暗称奇,虽不知倩桃是什么身份,但上官兄弟在江湖中薄有微名,三人在竹山县一呆就是两年,难道只是为了贪图钱财?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其中恐怕另有原因!对周铁农道:“今日之事,虽说事出有因,但你出手残忍,田二牛死得何其无辜!我无权惩罚你,只是希望周将军今后能够上体天心,多做善事,以抵补今日之过!”

周铁农神色羞愧,躬身施礼,道:“我也曾饱读诗书,并非不识善恶之辈!今日之事,只是迫于无奈,以后岂敢再犯?‘司隶都尉’我也不做了,和吴大哥告别后,就返乡务农!云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吩咐,周某告辞了!”小云回礼,道:“农民自食其力,身份并不低下,只要你能心静就好!”周铁农稍一点头,转身沿山路离去。

见时辰已经不早,小云解开上官兄弟的穴道。过了一会儿,二人哼哼唧唧爬了起来,见同伴都已不见了踪影,以为全部被处死了,神色十分惶恐。小云道:“二位,能否让我一睹真容?”两人对视一眼,不敢违抗,伸手解下覆面青巾。先前被“裁云帚”击中的是哥哥上官伯孝,他摔倒时面孔向下,此时一张脸肿得如同猪头。口、鼻间一片青紫,兀自向外流着鼻血,模样十分可笑。

弟弟上官仲友乃是仰面跌倒,倒是可以看清面目。一张青白面孔,眼圈乌黑,神情猥琐,就似一个被酒色淘空身体的纨袴子弟,哪儿像是一个江湖豪客?小云微微摇头,道:“你们谁能告诉我,倩桃是何许人?”见兄弟俩默不作声,道:“我原想放了你们,但既然二位不肯合作,我也只好出手杀了你们!”

二人闻言抖成了一团,弟弟上官仲友突然手指哥哥上官伯孝,大吼道:“都怪你!当初如果不是你贪图那个贱货的美色,咱们又岂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你害了我,我好命苦呀!”说完放声痛哭。上官伯孝毫不示弱,反手给了弟弟一记耳光,骂道:“放你娘的屁!难道你没有上过那个烂婊子的床?此时却来怨我!你不是贪图她的钱财,又哪来的钱天天出去喝花酒?要不是被这位爷逮到,此刻就算是我撵你,恐怕你也是不肯走的!”

上官仲友为之语塞,一时恼羞成怒,一把扯住哥哥的衣领,骂道:“你这个王八蛋竟敢打我?”抬手给了哥哥一记耳光。上官伯孝勃然大怒,立刻对弟弟还以老拳。兄弟俩就如同两个地痞无赖,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撕扯几下,双双摔倒,在地上翻翻滚滚兀自不肯罢手。小云起初甚感好笑,继而感到一阵恶心,上前一步将二人提起。顺手点了上官仲友的几处穴道,对哥哥上官伯孝道:“你先说!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伯孝伸手抹去流出的鼻血,苦笑道:“这位大爷,我的确不知倩桃是什么身份,您让我怎么说?”小云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上官伯孝挠了挠头,道:“大概二、三年前吧,我兄弟二人在郡府汉口附近游玩,一时手头缺钱,就想作一票买卖,以解燃眉之急。傍晚时分,我俩就在一条偏僻的山路旁埋伏起来。说来也巧,过了不久,从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像是个有钱人的模样。她就是倩桃,当时我们并不认得她。将她拦下,让她交出随身携带的细软。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我们原以为,凭我们兄弟二人的修为,合力对付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交手不到三合,我二人一败涂地,双双被擒!”缓缓摇头,仿佛回忆起此次战斗,至今仍是让他心有余悸。

小云道:“后来呢?”上官伯孝道:“将我们擒住后,倩桃既不杀我们,也不放我们走。反将我二人关在一间豪华客栈内,每日以好酒好菜招待。三四天之后,她就和我们分别发生了那种关系!”小云没有听懂,道:“哪种关系?”

上官伯孝十分惊奇,道:“自然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小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道:“我知道了!你继续说下去!”上官伯孝道:“此后的大半年里,我们三人日日聚在一起,形影不离,四处游山玩水,喝酒吃肉,肆意挥霍,日子过得如同神仙一般快活。有一天,倩桃让我二人陪她一起前往竹山县。谁知,在县衙住了不到三天,她就和县太爷勾搭成奸,反将我二人晾在了一旁!不是看在她每天给我们五十两银子的份上,哪个白痴会继续呆在县衙里受这份闲气!”

小云微微一笑,估计周铁农平日不会给二人好脸色看,所以上官伯孝才会如此愤愤不平。名叫倩桃的女人,此次前来竹山县,决非临时起意,像是早有预谋,她究竟想做什么?沉思片刻,道:“今天出发前,倩桃单独对你们说了什么,你如实道来!”

上官伯孝大感惊奇,道:“您怎么知道的?”小云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心想:世上怎会有以每天五十两白银,并以出卖自己的色相为代价,来白白养活两个闲人的道理?真要如此,岂不成了傻子?倩桃甘心情愿出资养活上官兄弟,自然是二人尚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此次行动,二人和周铁农同行,她定是另有任务安排给他们。

见小云不答,上官伯孝也不敢追问,道:“今天下午在出发之前,倩桃将我二人叫到僻静处,让我们留意周铁农的举动。如果他不忍心屠杀村民,就让我二人代为执行,务必把田家村所有老幼全部杀死,决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假如周铁农阻拦,可以将他一起杀死。返回后,倩桃自会向县太爷做出解释!”

小云紧皱双眉,倩桃的种种行为,令人难以理解。田家村是个只有一百多人的小村庄,极为穷困,村民手里并没有多少银两,倩桃不会不知。从上官伯孝的陈述中可知,她颇为富有,并不少钱使用,但她仍密令上官兄弟将全村之人屠杀干净,难道只是她生性残忍?屠杀村民,其实毫无意义,正常人决不会作此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可见倩桃另有更为险恶的用心和图谋!

小云反复走了几步,向上官兄弟瞥了一眼,心想“此二人品德卑污,早已无可救药!”伸手解开上官仲友的穴道,懒得多说,将手一挥,冷冷的道:“你们可以走了!”上官兄弟如逢大赦,撒腿就跑。跑出不远,上官伯孝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折回,神情怯懦,颤声道:“这位爷,您能否将‘子母鸳鸯钺’还给我们?”小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他。上官仲友比哥哥更加怕死,心想“丢了法宝倒还是小事,一旦将此人激怒,促使他改变主意,非要杀死我兄弟二人,可就得不偿失了!”在小云的注视下,他浑身发毛,急忙折回,拉起上官伯孝迅速离去。

小云微微一笑,牵起黑衣人留下的二十多匹骏马,向村里走去。片刻工夫,抵达村东头的村长家。见田喜富倚在门前的枣树上,已经睡着,拴好马匹后,轻轻将他推醒,道:“田老丈,夜凉露重,您怎么不回屋里睡?”田喜富揉了揉眼睛,笑道:“我怕您老找不到地方,才在门前等候。不成想,就这么睡着了!哎,人老了,精力不济了!”一指放在窗台上的陶土香炉,道:“您老托付给我的事,小老儿已经办妥,您看没出什么差错吧?”

山区夜间极为阴寒,小云见他偌大年龄,守在屋外等候自己,也不怕伤了身体,心里十分感动。扶他在门前的青石上坐好,转身走到窗前,见香炉中的“龙脑蛟骨香”已经燃尽,但弥漫在空中的香气仍十分浓重。

小云深知民生困苦,为了节省开支,普通农户家中一般不会备有火烛。深夜时分,在屋外反要比在室内为好,有星光照耀,可以勉强视物。他在田喜富对面,盘膝坐下,和他闲聊起来。周铁农的一番话,小云并不深信,借闲谈之机,旁敲侧击询问起吴刚峰的平素为人。经过小半个时辰的交谈,得来的答案和他已经掌握的情况基本相符,可见周铁农并没有夸大其词。

待田喜富回屋睡下,小云负手在门前来回走动,心想“倩桃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使一向清廉的吴县令,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似换了一个人?不但大肆盗取库银,密令手下劫掠民财,并且为防泄密,竟然要把村民全部屠杀殆尽。行为已不太像正常人,倒行逆施,手段凶残,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中年道士飞奔入村。他年约五旬上下,头戴三星缕金镶玉冠,身穿一袭淡紫色道袍,表面用金银和五彩丝线,绣有十分繁复的花纹。此人的一身穿戴,价值不会少于五千两纹银,极尽奢华,和道门简约朴素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小云微一皱眉,心知此人在教内的身份不会太低,否则岂敢如此张扬?

中年道士飞奔至近前,即不行礼,也不吭声,上下审视小云,目光中全是怀疑之色,神情倨傲,无礼之极。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是谁?竟敢擅自使用‘龙脑蛟骨香’,你知罪吗?”语气傲慢,老气横秋。小云微微一笑,道:“本人云归鹤!阁下姓是名谁,眼下在教内担任何职?”

中年道士大吃一惊,心想“原来是他!想不到他如此年幼,一个黄口小儿,我又何必怕他?”恨快平静下来,草草将手一拱,冷冷的道:“荣炫参见掌教真人,我是楚郡的八宫‘祭酒’!”他明明已知小云是本门掌教,仍旧不肯大礼参拜,举止轻佻,毫无敬意可言。

道教作为天下第一大教,在全国至少有三百多座宫观。每一处宫观,都设有一名观主。其中,“真武观”的观主兼任道门掌教。为了便于管理,地域相邻的每七至十所宫观的观主之上,再设一名“祭酒”。“祭酒”的权力极大,统领辖区内所有宫观的日常事务。一般情况下,不是十分重大的事情,不必请示掌教,“祭酒”就可自行作出决断。身份仅次于掌教,和太和山的各堂堂主基本持平,但“祭酒”手中更有实权。

老子当年之所以设立“祭酒”一职,是为了平衡教内的权力。利用“祭酒”有效遏制掌教的权力,防止掌教的权威过分膨胀,使道教蒙受不必要的损失。起初此项措施,成效显著,但数百年后,因“祭酒”位高权重,遇事可以独断专行,俨然成了教内的一方诸侯,对掌教的权威构成了严重威胁,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出现此等后果,绝非老子所愿。

道门近四代,以繁、荣、清、吉,四字为行辈,“繁”字辈除了木荣春的师父“紫阳真人”柳繁商之外,另有三人,依次是繁苦、繁难、繁坚。其中,繁苦就是荣炫的授业恩师。因管辖八所宫观,所以荣炫自称“八宫祭酒”。他担任“祭酒”已有二十多年,因身份尊崇,免不了有人奉迎巴结他。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狂妄自大,兼又刚愎自用的性情。此时,他见小云作为本门掌教,竟如此年幼,登时生出了轻视之心。道门掌教的权威虽重,却无权罢免“祭酒”。除非担任“祭酒”的人,犯有特别重大的过错,在经由“戒律院”批准后,才可将之罢免。否则,“祭酒”一职将是终身担任。正是为此,荣炫明知小云是本门掌教,却也并不畏惧。说完方才的一番话后,心想“我就是无礼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小云微微冷笑,细细打量荣炫几眼,心想“如果我不能将此人降服,以后在教内又怎能行使职权?”沉吟片刻,道:“荣炫,你知道本座为何要招你前来?”荣炫年龄老大,在教内身份尊崇,小云直呼其名,不禁使他颇感恼怒,冷冷的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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