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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一部-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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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道人叹道:“江湖上很多年轻人爱学西门吹雪,可又有几人能学来他这样的剑法?”
  陆小凤看着那一道雪白的身影,衣袂飘飘,在夜风中竟说不出地萧索。“也许有人能学会这样的剑法,但西门吹雪至少有一点是别人学不像的。”
  木道人道:“是什么?”
  “他的寂寞。”
  老实和尚忽然道:“和尚以为,我们现在也许应该划船过去。”
  木道人点头:“不错。”西门吹雪的背仍挺得笔直,但他们如何看不出他已经脱力,甚至肋下正在流血?这个刚刚在决斗中得胜的冷峻男子,现在怕是连上岸的力气都已没有。陆小凤不作声,蹲身去拿脚下的船桨。
  只在同一时,异变突生。
  一条挟着劲风的人影骤然电般射向水中小洲。月光下,雪亮的剑身耀出刺目的光华。他的身形极快,一瞬间便纵出丈余,哪里还有不久前几乎落水时的滞涩?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正面寻仇,不过是送死而已。
  因此他在适当的时机表现成一个冲动的,热血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的身法在刚才看来显然算不得上乘,如果不是有人帮了一把,他甚至没有到近处观战的资格。
  谁能对这样一个人抱有戒心呢?
  连陆小凤都不能。
  所以他终于等到这一刻!
  他的时机把握得太好,反应最快的陆小凤都已不能在一瞬间将他追上。西门吹雪的剑还在手中,可他是否还有力气挥出致命的一击?
  所有人的呼吸似都在这一瞬停住,连时间都已仿佛静止。西门吹雪依旧低着头,神情冷漠,竟似丝毫没有察觉。
  他的剑尖距离西门吹雪已不过三尺!
  忽有一阵风划过,隐约闪现一抹白。
  严人英的左胸被洞穿,可他却没有死。
  虽然不多,但总有一些人的心脏天生就长在另一侧。
  陆小凤叹道:“刚才一刹那;我几乎以为你会死。”
  西门吹雪的脸色苍白,但他的声音仍是冷漠而稳定的。“我的剑仍在手。”
  陆小凤脸上露出笑容:“不错,西门吹雪手中有剑,就没人能够杀得了你。”
  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四十一。 送君别
  严人英的剑已不在他自己手上。在被刺穿胸口的同一刻,白影伴着那一道劲风倏然出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蓦地探到了他面前。
  那人现下执着剑柄,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冷冷扫过他面上。“自此以后,你不配再用剑。”手上真气凝聚,抖腕一震,剑身登时从中间断成两截。严人英脸色灰白,眼睛里再无神采,身子摇摇欲坠。风并不大,却似要将他吹倒。
  船已泊到面前。上面只有道士,和尚却不见了踪影。木道人道:“老实和尚说自己身上有虱子,怕被人踹下船,所以不如自己先走来得识趣些。”陆小凤笑道:“既然如此,下回再见到和尚,我就不抢他的馒头了。”
  三人上得船来。陆小凤荡起一双木桨,小船悠悠地向岸边划去。他摇了两下橹,忽对船头白衣人道:“你反应比我还快了一线,竟好象已有预料一般,莫非你早知道严人英会有这一着?”
  那人道:“我并非神仙,又怎么会料敌先至。”
  陆小凤笑道:“那你莫不是能掐会算?”
  白衣人仰头看向天边。曾经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两大绝世剑客龙虎相斗,亦不过是一场阴谋的遮布罢了,自有人一直冷眼隐在幕后。他淡淡道:“我自然不是能掐会算,只不过是知道一句话而已。”
  陆小凤道:“什么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夜色催更。
  孙秀青刚站在屋外不久,门便被推开。一人从中走出,雪色白衣十分醒目,正是叶孤城。他手中托着几只药瓶,甫一开门,便带出一股仿佛梅花初绽时的清冽味道,又隐隐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孙秀青见他出来,低声道:“你们留我师兄性命,我代他谢过啦。”
  叶孤城看她一眼,道:“他从此再不可用剑。”孙秀青低低道:“我给他找了间客栈,又请了大夫,养好伤后,他就回峨嵋。”
  叶孤城不语。过了一阵,方道:“西门吹雪不日便要回万梅山庄。我离岛已有月余,亦到了返回之时。”
  孙秀青微微‘啊’了一声,抬首看他,复又道:“你的剑还未找回……”
  叶孤城淡淡说道:“以后总有遇到司空摘星之日……那时自要他有所交代。”
  他目光在孙秀青面上拂过,似是有话要说,却终究没有出口。“夜深,休息去罢。”话毕,脚下已走得远了。孙秀青立在原地,静静站了一阵,也自去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昨夜还是星斗漫天,到了卯时却又忽地下起雨来。
  蒙蒙细雨如烟,雾一般笼在天地之间,近处的人眉眼就看不分明起来。
  叶孤城立在伞下,微一颔首,道:“你伤势未愈,一路留心。”
  西门吹雪看向他隽朗的面容,只沉声道:“请。”
  外面停着三辆马车,孙秀青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娇美的脸孔,朝这边看来。叶孤城一振衣摆:“若有闲暇,可去白云城一晤。”撑着伞,渐渐在雨雾中模糊了身影。
  西门吹雪也竞去上了马车。车夫各自一甩鞭绳,只听辘声阵阵,三辆车子很快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
  
四十二。 返
  城中一连十几日都是炎阳高照,连树上的蝉声似也变得有气无力。管家站在城主府门口,一身薄缎长褂后背都已汗湿了一片。
  两辆轻便蓝帏马车一前一后停下。车帘一掀,先头车上下来一名白衣男子。管家忙迎上前,身后一名婢女便撑起一把长柄遮阳织羽凉伞,轻轻巧巧地罩在男子头顶上方。
  “我出门这一阵,城中大小事物如何。”男子一面向大门走去,一面出言询问。
  管家恭敬应道:“回城主话,一切安好。”他看了一眼另一辆马车,不由有些疑惑。叶孤城只道:“叫人收拾一间净室,再让大夫开个医晕眩的方子。”管家在此服侍多年,闻言并无他问,使个眼色,便有两名侍女走上前去,轻轻卷开车帘。
  一个穿着淡青衣裳的苗条人影走下车来。她脸色虽然苍白,却也掩不住天生的秀美之态,一双眼睛大大的,嘴唇呈微微的粉。管家看她面色恹恹,心下便已明白这是晕船所致,吩咐身旁侍女道:“叫人煮一碗莲子定心汤,晾好后送到后面别苑客房。”复又对叶孤城道:“城主一路劳顿,请先去后堂休息,下人们自会将这位姑娘安置妥当。”
  叶孤城微一点头:“天气酷暑,你们也各自下去罢。”管家答应一声,两名婢女引着孙秀青向后园去了。
  孙秀青初次乘船出海,不惯海上风浪,一路行来竟是日日晕眩头痛,直至上岸,却似大病一场模样。
  她经过男子身边时,叶孤城见她容颜憔悴,便道:“你自去休息,若有需要,叫人去办就是。”
  孙秀青此时胸中烦闷欲呕,听得他这般说,心下一甜,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满身不适,只得勉强点一点头,与侍女下去不提。
  管家和两个老家人竞自去车上收拾行装。见那袭白影已进了大门,另一抹娉婷身形也消失在视线当中,不由对身边二人笑道:“咱们的城主,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叶孤城洗沐一番之后,自有婢女服侍着换了件家常白纱夹衫,又拿一柄镶银木梳为他簏头束发。饮一口手边的冰镇梅汤,叶孤城放下青瓷花盏,道:“有什么事。”
  门外就有人应道:“老仆有事禀与城主。” 叶孤城听了,挥手让婢女退下,道:“进来罢。”
  管家进得房内,手上捧着一具檀木长匣,先将一张烫金红帖呈上。叶孤城接过,打开一览,却是一份礼单。上面宝玉珠翠,金银古玩若干,并各色缎匹,名贵檀香等物,写得满满一页。他扫一眼下面的署字,双眉微聚,道:“南王何时遣人来的?”
  管家道:“便是五日前。本不知当不当收,但那领头的人说这是南王世子拜师之礼,老仆就只得暂且叫人收下。”说话间,将手中木匣放于桌上,道:“这一把‘涣日’,亦是南王派人携来,并未写在礼单之内。”
  叶孤城开了木匣,便见一把通身玉白的长剑静静躺在其中。周身并无装饰,只用极细巧的手法雕出道道简练纹路,不见丝毫华糜,唯觉古色非常。他掣剑在手,握住柄端微一用力,只听一声清越鸣响,掌中竟似忽然捧了一掬幽泉,凉沁沁地投在眼里。
  “好剑。”叶孤城端详着这柄‘涣日’。“如此宝物,不可多得。”管家也道:“老仆虽未听过此剑之名,然而如今看来,想必也不逊于‘七星’‘鱼肠’这等名剑了。”
  叶孤城将剑重新回鞘,淡淡道:“又岂是拜师这般简单……你觉得如何。”
  管家垂手侍立,道:“老仆只听过一句老话,‘若欲取之,必先与之’。”
  叶孤城点头:“不错。”又道:“你是府中老人,在你看来,南王既有所图,又该当如何。”
  管家沉声道:“白云城艰难经营至今,方有了这等局面,岛上一干人等身家性命,皆系于城主一人而已。”
  叶孤城垂眼看向手中剑,闻言抬首,冷然道:“自是如此。我全城上下,又岂能因他人祸乱自身。”随手将‘涣日’放回木匣:“我已早有打算,你先退下罢。”
  
四十三。 东来
  即使是酷夏,在太阳还未从海面升起之时,也总是有些清爽意味的。
  这一片偌大的海滩并无人迹,唯有浪花拍岸,海风阵阵。
  叶孤城在细软的沙地上逶迤而行,身后便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略带咸涩的风吹着他的发,卷起长长的袖摆,就露出隐在里面的稳定修长的手指。
  自幼痴心向剑,且天资极高,在白云城中悟得剑道。
  在浩荡的波涛前,在皎白的月光之下,在云朵笼罩的缥缈仙城里,在绝对自由的空气当中,都有他弄剑的身影。
  成熟而幽雅,飘逸又灵秀。
  冬日里冽寒的冰,夏暑时炽热的火。
  一一在剑尖上淌过。
  薄雾微凉的清晨不久便逐渐染上金色的芒,空气里的温度就一点一滴地爬升上去。隐隐地,东方海天交接处现出一艘竖桅扬帆大船的轮廓,迎着风渐渐向岛上驶近。
  “初次登门,怎能不第一时前去觐见主人。”青年峨冠玄服,轩眉修眼,容貌英挺而不失温雅,举止洒脱,正是南王世子。他放下散着清香之气的茶盏,从座上起身。“既然城主此时在海上,那便劳烦引路就是。”
  管家语气平和:“世子请。”
  海天之交,朝阳映得万里水面波光粼粼。
  管家引世子并几名随身护卫一行,走了约有盏茶时分,来到一处较僻静的海边。
  天空倒映在海里,一拨拨浪潮翻涌着冲上岸边,卷出大堆大堆白色的泡沫,有如碎玉雪屑一般。
  世子环视四周,却并不见人影,不由道:“不知城主……”他忽然瞥见岸边一块礁石上摊着堆白,正欲仔细一看,便听管家道:“我家城主在此。”
  众人顺着管家目光看去。一时间,四下里竟作不得声,唯闻周围海涛涌动不休。
  碧蓝的水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颀长峻拔的男子。他半身隐没在海面之下,腰部以上未着寸缕,凛然坦露在金黄的光线当中。朝阳被掩在身后,衬得他全身仿佛萦绕着灿目的霞,恍若神祗降临。
  男子披散的长发犹如一整匹上等的丝锦,湿淋淋地粘在身上,在阳光下泛着乌蓝的晶色。发梢在水中飘摇,似一片墨漆般的海藻。
  他的眼瞳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偏又在寒泠的光点处,折射出琥珀般的琉璃色。面容冷傲,神情冰冽,仿若天外的游云,云外的飞仙。
  他从海水中慢慢走近,身型劲瘦流畅,毫无赘余,却也决不显得粗犷魁梧,而是修拔峭挺如矗云的柏,傲寒的松。
  轩昂矫健,龙章凤质。这般形容终觉太浅。
  岸上众人静静看那男子一步步向前。此时世子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现出一句话来:
  ……瑟兮涧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四十四。 流光掠影
  男子走得近了,便露出腰部以下雪白的下裳,腰间悬着把长剑。蚕丝绉纱长裤湿湿贴在腿上,脚下并未着靴,一双赤足稳稳踩在柔软的细沙当中。他上得岸来,径自走向一旁的礁石,从上面拿起一件广袖宽裾的长袍,随意罩在身上。
  他整个人俱已湿透,长发和衣衫漉漉地黏在身上,尚且不住地往下滴水。这番情状若换了一人,模样必是十分狼狈,然而于这男子,却另有一种非凡的傲瞰之姿。
  世子定一定神,上前笑道:“自上回夜宴后,一别数月,城主别来无恙?”
  叶孤城随手结上衣带,漠然道:“尚自安好。”将腰间长剑交与一旁管家,“适才在海中练剑,此刻非叙话之时,且先回府罢。”
  世子正于厅中用茶之际,忽听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久等。”叶孤城一身银丝滚线长衫,半干的发松松挽成髻垂在脑后,从花厅拐角处从容步出。
  他径自坐在主位,狭长的眼微微敛起,往四下里若有若无地扫视一周,神色不动,看不出情绪变化。
  世子起身,一旁就有人捧上一只描金小匣,送于管家手上。
  “我父王亲笔修书一封,特命我转交城主。”世子笑道,“前几日遣人送上一份薄礼,虽冒昧,也是我父子一点心意。”
  管家将匣子呈上。叶孤城从中取出一封书信,略略扫了一遍,既而将信重新放回,淡淡道:“拜师之事,几月前便已提起,不想此番却如此劳师动众。”
  世子语气恳切:“那日得见城主剑法,在下拜师之心更为拳拳,我父王更是慕城主人物高洁,令我敬奉师道,不得懈慢。”
  叶孤城一双眼睛停在对面人脸上,容色平常,只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世子见状,欲说些什么,却在这一对眸子注视之下,不知为何竟终于未曾出声。室中正寂静间,忽闻叶孤城道:“既如此,明日便行拜师之礼罢。”
  “我听人说,你收了南王世子为徒。”
  孙秀青从游廊处走近,就见叶孤城换了件白缎长衫;斜斜半躺在藤椅上。阳光透过大片翠羽般的树叶洒在他周身,流光浮影中,其人如鸿。
  “不错。”叶孤城合上眼,平平应了一句。
  孙秀青左手扶在一片爬绕满树的紫藤上,鼻中嗅到串串紫色花朵的香气。“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叶孤城似是被暖阳照得神思倦怠,并不抬眸。闻言眼皮动了动,究竟没有睁开,只道:“我自有打算。”顿了顿,“此处不似中原,你若不惯,我便叫人备船送你回去。”
  孙秀青听得他如此说,咬了咬唇,道:“这里很好。”她复又抬头笑道:“我这一阵也学了凫水,以后若再乘船,可不会象前时那样狼狈了。”
  叶孤城眼帘微微撑开,就见她脸色不似从前一般白皙晶莹,直至颈项,都被日头晒出浅浅的红。重新闭了眼,口中淡淡道:“叫下人拿些樟油,天气酷热,可用来防暑。”
  孙秀青‘嗯’了一声,既而倚着花架,对着那人发起怔来。暖风吹过,一阵紫藤花香带着男子身上的清冽气息拂过她的鼻端,沁入心底。有情而又无情……这人心底所想,究竟是什么呢……
  
卷三 洛阳春色待君来,莫到落花飞似霰
四十五。 鸿雁
  疏星刚升起,一轮皎白的下弦月,正挂在远远的树梢。
  府中宴席方散,周围的空气当中,仍弥漫着淡淡酒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草木清新气息。
  叶孤城走进一间屋子,步到临窗一把椅子前坐下,将目光放在案几上。一叠新摞在一起的文书堆在木案中央,他拿过翻开,一件一件事务批阅起来。
  方才的拜师宴上他并未饮酒,所以现在他的头脑很清楚,能够细细地捋顺各项杂事。但即使如此,在大半个时辰之后,叶孤城终是觉得有些不耐,推开眼前的一堆文书就要站起。
  他的眼光忽然停住。被推开的一叠书折下面,露出一角雪白的纸页。
  叶孤城伸手将其抽出,却是一封信,封皮素白,并无一字。里面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是上好的雪浪宣。
  打开一看,只有寥寥一行字。
  “君失剑于盗,今偶得之,遂完璧归返。”
  ——西门吹雪。
  
四十六。 影子
  这一日是难得的阴云天气,虽无风,却也没有火炉似的太阳炙烤。
  南王世子一身窄袖短衣打扮,正在一圈梅花桩上闪挪腾跃,附近两名随从捧着茶水汗巾等物立在一旁,地上设着张竹制春凳。
  叶孤城站在梅花桩边不语。过得一阵,忽道:“下盘不稳,饭后去扎一个时辰马步。”
  旁边就有王府中人赔笑道:“世子身娇肉贵……”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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