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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接下来几天，上游千山万壑的山洪都将倾入汉江河流，水位将不断上涨。

　　　　雨停了，涛声更大了。

　　　　天还是黑沉沉的，无数的火把在略阳境内汉江大堤上闪烁，在涛声的巨吼中明灭不定，那样的无力，那样的弱小。

　　　　无数的兵士，还有许多百姓扛着沙包向着巨大的湍流声方向疾跑，轰鸣的湍流就是从破裂的堰口出发的。

　　　　几支火把下，吕炆和吴林已经站在决口边上，沙袋在决口的大堤上汇成了一道墙。

　　　　“准备扔袋！”吴林大声喊道。

　　　　士卒把长枪底端插入最底层的沙包下面，用肩扛住了枪杆，百姓们也有样学样，拿竹竿如此撑住沙袋。

　　　　“下！”吴林一下令，一面墙似的沙袋倾入决口，那么多的沙袋，倾入决口却像撒入沸锅的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数人的目光都黯淡下来，吴林深吸一口气，倔强的喊道：“再扛！”

　　　　那么多的百姓和士卒都开始跑了起来。

　　　　看着这些身影，又想象着在洪水中挣扎的百姓，孟楚心里无比痛苦。

　　　　这时，吕炆走到了他身后。

　　　　“堵不住吗？”孟楚显然感觉到了走到他身后的吕炆，如是问道。

　　　　吕炆脸色极其阴沉，语气中也充满杀机：“六个县的堰口，这里堵不住，其他地方更堵不住，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孟楚闭上了眼睛：“从叶景站出来问我那番话开始我就该想到，几十万百姓啊！千秋之罪呀！”

　　　　吕炆说道：“如此行径，伤天害理，翻遍史书，亘古未见，为今之计，只能分洪了。”

　　　　孟楚一愣，并没有接话。

　　　　吕炆说道：“淹六个县，不如淹一个县，把洪水分到略阳，到时候赈灾的粮食也好筹备些。”

　　　　孟楚皱眉问道：“立明也这么想？”

　　　　吕炆说道：“也这么想，可是拿主意的必须是你。”

　　　　孟楚闭上眼睛道：“对略阳的百姓来说也不好交代呀！”

　　　　吕炆说道：“先尽人事，立明准备让将士们跳到决口里堵一次，堵得上，就六个县都让人堵，死了人还堵不上，对百姓也是个交代。”

　　　　孟楚眼睛里开始泛出泪花，他强忍着哭腔说道：“赶紧疏散百姓吧！”

　　　　吕炆说道：“已经安排了，百姓疏散得也快。”

　　　　孟楚的目光移向决口，那边传来了吴林的喊声：“结成人墙，跳下去，再推沙袋。”

　　　　大堤之上，一行士卒笔直的站立在决口边，孟楚走上来看着这些士卒，本来就没有干的眼泪又开始泛出来。

　　　　他问道：“这些弟兄的名字都记下来吗？”

　　　　吴林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心里也非常痛苦。

　　　　胡宗宪抬起头面对站在沙墙上那列士卒，双手一拱，大声地道：“拜托了！”

　　　　“诺！”那列士兵依然面对决口，从他们的背影上传来齐声的应答。

　　　　吴林那只手举起了，沉重地下令：“下！”

　　　　那排士卒一声大吼，手挽着手齐声跳了下去，火把光的照耀下，许多人的眼睛睁大了，许多人的眼睛闭上了。

　　　　孟楚也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扛着枪杆准备撬包的士兵都把目光望向了吴林

　　　　吴林看着决口中的士卒巨吼的湍流中，士卒们的那排人头转眼沉了下去。

　　　　吴林心里一沉，紧接着眼前一亮，只见湍流之中，人头在此浮现，手挽着手，但是整排人很快又再次被洪流吞没。

　　　　整个大堤上死一般的寂静，唯独剩下涛声和湍流声。

　　　　面对着决口，大堤上的百姓陆陆续续的跪下，一起对着决口开始磕头。

　　　　火把照耀在吴林的身上，只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的抽搐，从他的脸上落下了几滴泪珠。

第154章　赈灾之议（）　
“换我们来！”这时，这些百姓中展出一个大喊，只听他喊道：“这么久了，也该轮到我们了。”

　　　　说完带着十几个青壮，一起走向决口，准备用自己的身躯堵住洪流。

　　　　孟楚见此，向吴林和吕炆使了个眼色，二人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拦住了他们。

　　　　为首的一名青壮跪了下来，后面的十几个青壮也一起跪了下来。

　　　　他指着身后说道：“吴都尉，后面都是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妻儿，要跳也是我们跳，那天你把官兵带走，不让他们踏我们的苗，我们就已经认定您了，您就把我们当作是您军营里的弟兄吧！”

　　　　吴林走上前，把他扶起来，帮他整理了一下那旧得发白的衣服，拍着肩膀说道：“要是真让你们跳了，我们这些行伍之人，就该集体抹脖子了！”

　　　　孟楚走了上来，看着这个青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壮回答：“齐柱！”

　　　　孟楚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走到一边对吕炆问道：“大堤上的百姓有多少？”

　　　　吕炆看了看说道：“不知道，不过怎么也得有七八万吧！”

　　　　孟楚说道：“迁往汉中吧！”

　　　　吕炆一愣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分洪？”

　　　　孟楚点了点头说道：“只能如此了，分洪吧！”

　　　　此时大堤之上，没有人注意到两个百姓悄悄的退到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其中一个说道：“你连夜回汉中，监视叶家一切动向，我回长安，将此事禀报家主。”

　　　　另一人立即答道：“诺！”

　　　　————

　　　　长安

　　　　太尉府内，刘瑞听完了眼前这个破衣烂衫的农民的汇报，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叶家的谋划，是你亲耳听到的？”

　　　　那农民答道：“回家主，叶家正是属下亲自监视，属下亲耳听到的。”

　　　　刘瑞问道：“略阳情况如何？”

　　　　那农民答道：“属下回来时，孟大人已经决意分洪，将洪水引到略阳，如今怕是已经被淹了。”

　　　　刘瑞又问道：“死了多少人？”

　　　　他答道：“不知，不过在分洪以前，吕炆将军早已派人疏散了大多数百姓，想来死的也不多。”

　　　　刘瑞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赶回汉中。”

　　　　那农民应了一声，然后便退下了。

　　　　他退下之后，一直在站在旁边的顾清开口道：“没想到，这叶景如此丧心病狂，竟然真的做出了毁堤之事。”

　　　　刘瑞说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当务之急是筹备赈灾义的粮食，不能让灾民饿死、冻死。”

　　　　顾清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说道：“还要派钦使去视察，不能让那些世家趁着灾情在贱买土地。”

　　　　刘瑞说道：“有道理，汉中世家被张怀压制了十几年，如今早已是饥渴难耐，就等着机会开始大肆兼并土地了。”

　　　　顾清说道：“主公，赈灾的粮食绝不能出问题，必须尽快送到汉中，否则会激起民变。”

　　　　刘瑞点头道：“这我知道，只能尽人事吧！钦使人选明日早朝再说。”

　　　　———

　　　　翌日清晨，早朝

　　　　百官归位后，刘瑞出列说道：“陛下，太后，臣收到消息，汉中堤坝堰口破裂，汉江之水鱼贯汉中，汉中太守孟楚不得分洪淹了略阳，如今饥民待哺，臣请朝廷拨发赈灾粮救济灾民，以防民变。”

　　　　李太后犹豫了一下，推脱道：“太尉之言有理，不过朝廷一时间也拿不出许多粮食，只怕是杯水车薪啊！”

　　　　李太后的话让刘瑞心里有些生气，朝廷拿不出粮食吗？当然不是，皇宫内帑的粮食堆得快发霉了。

　　　　不错，他在和李太后这些人争权，可是他并没有拿百姓做牺牲品的打算。

　　　　不过如今他看到了什么，李太后为了与他争，对大周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这要是陈庆泉下有知，必定会爬出陵墓把这个女人掐死。

　　　　陈凌和陈庆这两父子都是无道明君，手腕、能力都是极强，却自私，但是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子民饿死。

　　　　不说陈凌父子，以刘瑞对小皇帝的了解，就是小皇帝自己做主也绝不会看着灾民饿死。

　　　　刘瑞顿时也不再顾及陈庆临死前的哀求了，换上了一副咄咄逼人的语气大声说道：“太后，臣斗胆，请太后拨出皇宫内帑之粮，做赈灾之用。”

　　　　太后一惊，怒道：“刘瑞，你放肆，居然敢染指内帑。”

　　　　这时，小皇帝彻底坐不住了，他竟走下御座，跑到母亲面前问道：“母后，你为什么不愿意拨粮赈灾呀？”

　　　　李太后显然没想到儿子会这样问自己，愣了愣说道：“陛下，内帑的东西都是皇家之物，怎可随意动用。”

　　　　小皇帝顿时反驳道：“可是父皇从小教导朕，大周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现在子民受难，君父怎可旁观？”

　　　　李太后顿时愣在那儿，小皇帝的话她无法反驳，总不能说：“一旦拨粮，这些百姓就变成了你师父的子民了。”

　　　　他只能把目光投向张森他们，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反驳刘瑞。

　　　　不过张森这次没有说话，刘瑞的理由无懈可击，而且小皇帝自己同意了，自己要是站出来说话，稍不注意就是千古骂名。

　　　　张森没站出来，杨赞却站了出来，不过注定要让李太后失望了。

　　　　只听杨赞说道：“陛下，太后，臣附议，臣愿担任此次赈灾钦使，前往汉中，亲自监督赈灾过程，以防有人贪污赈灾粮。”

　　　　刘瑞顿时心里一喜，他没想到几日上朝还有如此意外之喜。

　　　　小皇帝第一次没有再征求自己母亲的意见，走上前大声说道：“传朕旨意，即刻拨内帑府库之粮于汉中赈灾，任何官员、宗亲不得以任何名义截留，违者死罪。”

　　　　稚嫩的声音中透出几分霸气，犹如重锤一般打在百官的心头，使得百官不由得生出一股膜拜之意。

　　　　刘瑞看着小皇帝，眼中露出欣慰，不过转瞬间，又充满了警惕。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孩，遗传了他的父亲基因，天生就是上位者，如今虽然还很稚嫩，但是上位者的气势已经初露峥嵘，绝不能当作普通孩童对待。

　　　　思绪只是一瞬间，刘瑞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喊道：“臣代略阳十数万灾民，谢过陛下如天之恩。”

　　　　百官也都纷纷出列，高呼道：“陛下，圣明。”

第155章　审问（）　
朝议之后，刘瑞追上了杨赞，拱手道：“多谢德高仗义执言。”

　　　　杨赞连忙回礼道：“太尉言重了，赞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会看着我大周百姓受难，尽份内事罢了！”

　　　　刘瑞眼中露出赞许说道：“若是朝堂诸公都如德高一般，尽公不顾私，那我也就能辞官回家清闲了！”

　　　　杨赞笑道：“太尉说的哪里话，这朝堂之上还离不了太尉。”

　　　　刘瑞说道：“德高，此次由你押运赈灾粮，各级剥削这点我不担心了，但是我还担心一点。”

　　　　杨赞眉头一皱问道：“太尉担心什么？”

　　　　刘瑞说道：“灾民有近十万，其中必定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地痞流氓浑水摸鱼，冒充灾民领赈灾粮，他们吃一份，灾民就要少吃一份。”

　　　　杨赞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太尉有何办法？”

　　　　刘瑞皱着眉头说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只是。。。。。。。或许要委屈灾民了。”

　　　　杨赞说道：“太尉请讲。”

　　　　刘瑞说道：“熬粥之时，抓一把沙子放到锅里，灾民饿急了，自然不会在意，而那些冒充之人，定然不会吃装了沙子的粥。”

　　　　杨赞有些失望说道：“此法虽然能减少这类情况，只怕也不能杜绝呀！”

　　　　刘瑞点了点头说道：“只能如此了，哪能什么事都尽善尽美呀？你我尽量尽人事吧！”

　　　　杨赞点了点头，然后拱手说道：“饥民待哺，属下先回去收拾行装，待赈灾粮拨下来，我便出发。”

　　　　刘瑞也拱手道：“好，德高一路珍重。”

　　　　杨赞对刘瑞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向宫外走去，走向前方波谲云诡的汉中。

　　　　———

　　　　汉中

　　　　一个月之后，略阳的百姓被迁往汉中，孟楚便专门腾出了一块地方，安置帐篷，让灾民住进去，然后剥出一部分军粮暂时赈济灾民。

　　　　孟楚此时正在视察灾情，这些天他都会到这里来，可见他对这事有多重视。

　　　　吴林走到他身后，孟楚并没有回头，直接开口道：“立明啊！有事吗？”

　　　　吴林脸上带着愧疚之色，抱拳道：“大人，属下没想到汉中世家会如此丧心病狂，亦不知吴家是否有参与，只能来找大人，请大人治罪。”

　　　　孟楚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乃世家出身，与他们荣辱与共，无论如何，你都洗不清。”

　　　　说到这里，吴林低下头，显然孟楚的话戳到了他的痛楚，他不像刘瑞，有战功在身，又受两代先帝重用，可以自己组建班底，在利用世家的同时有立于世家之外。

　　　　他只能顺应着世家的大流，与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孟楚见他如此，又说道：“知道自己有罪，就好好赎罪，不管是替谁，不要整天想着一死了之。”

　　　　吴林听到此话，眼睛终于变得有神起来，说道：“多谢大人教诲！”

　　　　孟楚笑着说道：“好了，去做事吧！汉中现在缺人手，你要是死了，罪过就真的大了。”

　　　　吴林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兴冲冲的下去做事了。

　　　　孟楚看着远去的吴林，眼神逐渐变得阴沉起来，只听他喊道：“文龙！”

　　　　一旁的吕炆听到喊声，马上跑了过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孟楚说道：“带三千人，查封叶家所有的田产、商铺，然后带人把叶家坞堡围了，叶家不论男女老幼，全部下狱。”

　　　　吕炆当即答道：“诺！”

　　　　———

　　　　这一天，汉中无数商铺被查封，大量田庄也被查封，无一例外，都是叶家的资产。

　　　　叶家的坞堡也被攻破，所有家眷全部被押往大牢，而叶景则被带到郡守府，孟楚决定亲自审问他。

　　　　审问之时，郡守府大堂的门全部关闭，参与审讯的只有吕炆、吴林、顾涉以及长史等几名官员。

　　　　孟楚来到大堂，只见叶景被带上镣铐，站在大堂中央，孟楚一出现，身边的士卒便把他按在地上跪下。

　　　　跪下的叶景做出一脸迷茫的样子问道：“大人，属下这是犯了何罪呀？大人为何要如此对属下。”

　　　　孟楚没有看他，直接说道：“凭你作恶多端，恶贯满盈。”

　　　　叶景一愣，顿时说道：“大人怎能凭臆想便如此说我？属下是与大人有矛盾。可是绝不是大人说的那样。”

　　　　孟楚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问你，五月份，汉江六个县的大堤怎么会同时决口？”

　　　　叶景说道：“河堤也不回我管，我怎么知道？”

　　　　孟楚：“在这之前，整个大堤上都是你功曹衙役，你怎么解释？”

　　　　叶景一脸无赖像说道：“上面让我派人，我当然得派人。”

　　　　孟楚眼睛一眯，问道：“你说的上面，是哪个上面？记录在案。”

　　　　一说到记录在案四个字，叶景顿时语塞，孟楚看了看叶景说道：“你不敢回话了，那就把我的话记录在案。”

　　　　他说道：“据查，原略阳县令章志，早在端午汛前就带着你的人守在六县每个堰口，五月初三，六县堰口同时决堤，你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撤回，我们的兵到这时才赶到大堤上分洪。

　　　　一夜之间，略阳县没入洪水之中，三千多人死于洪水，无家可归之人达十余万，你的罪孽，你背后那些人的罪孽，犹如洪水滔天，我不审你，朝廷不审你，上天也要收你，收你背后的那些人。”

　　　　说到最后，他吼了起来，声音犹如黄钟大吕，敲击在叶景的心中，也敲击在现场每一个人心中，叶景顿感亡魂大冒，好似要灵魂出窍，孟楚的诛心之言，令他胆寒。

　　　　叶景顿时愣在了，孟楚没有打算放过他，追问道：“你们这样做，是不是想让百姓，把土地贱卖给你们？”

　　　　这话直指事情本质，叶景根本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就在这时，一名甲士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走到大堂中央对孟楚说道：“启禀太守，朝廷派来钦使巡查灾情，还拨来了赈灾粮。”

　　　　孟楚顿时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将人犯押入大牢。”

　　　　随后对众人说道：“各位，随我去迎接钦使吧！”

　　　　声音中充满了激动，这几日灾民吃军粮维持，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军粮不敢发太多，如今赈灾粮来了，这样的情况终于能够得到缓解了。

第156章　赈灾（）　
杨赞来到汉中后，并没有立即去见孟楚，而是去了灾民区，不止是看灾民，还有汉中官员对于灾情所做的应对。

　　　　他来到一个粥棚面前，伸出手拿过衙役手中的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突然爆发，将勺子扔进锅里，米汤溅了衙役一身。

　　　　只听他怒道：“这叫粥吗？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