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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狗说，韩大龙？我姐夫不在，你咋也跑到我姐家来了！

　　韩大龙就更奇怪了，说，你姐？你姐夫？

　　山狗说着就进来了。进来就把齐雯晖姐，姐地喊，又对小梅说，小梅，舅回来了，快叫舅。

　　小梅怯怯地看着他。齐雯晖从厨房出来，说，小梅，到你屋里画画儿去。就把小梅抱进她屋子里，返身出来，把门关严了。

　　韩大龙说，山狗，你把鞋换了，再进屋！

　　山狗说，城里人破规矩多。你们不怕我脚臭，我就换。

　　山狗换拖鞋，进屋，到了沙发前，横身一倒，就掏出了烟来。说，韩大龙，抽烟！

　　韩大龙说，你没看这屋子装修的，家里不准抽烟！

　　山狗说，球呀，城里人，毛病就是多！抽。

　　韩大龙说，我不抽烟。

　　山狗说，装球呀啥呀！小时候我就记得你卷莫合烟，跟大炮筒子似的，这么老粗！

　　山狗点烟，吧嗒吧嗒地抽。

　　厨房里，陆芸问齐雯晖，说，他是谁呀？

　　齐雯晖说，赵国瑞请来的爷。

　　陆芸没明白，说，啥？爷？

　　齐雯晖叹口气，说，回头再告诉你吧。

　　吃饭的时候，韩大龙问山狗，你不在山里老实呆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山狗说，我跟我姐夫，跟我姐当石油工人。

　　韩大龙说，你当石油工人？

　　山狗说，咋？我还不想当呢！戈壁滩上挖沟，埋管子，有啥意思！把人累得贼死！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啥啥走天下，荣耀个球！对齐雯晖说，姐，你再给我找份工作，轻闲些的。

　　齐雯晖说，你不在工地上好好干，怎么跑回来了？

　　山狗说，那是人干的活儿呀？

　　齐雯晖说，吃了快走，天晚了。

　　山狗说，我上哪儿去呀？

　　陆芸说，你也不能呆在这儿呀！你一个男人，人家丈夫不在家。

　　山狗说，咋？这是我姐家，我咋不能睡？

　　韩大龙说，你跟我到宿舍去。

　　山狗说，我凭啥要到你宿舍去？你们走你们的。

　　几个人都没心思吃了，不满地看着山狗。

　　山狗说，吃呀，你们咋不吃。又停下筷子，问，咋？没酒呀？

　　韩大龙说，国瑞不喝酒。

　　山狗说，球！哄鬼哩。那年过年，你们四个喝得昏天黑地，我姐喝得把肠子、肚子都快吐出来了！后头才知道，是田卫兵害得她肚里怀上孩子了！石油上的人，哪有不喝酒的！我姐夫是领导，不信没人给他送酒！

　　山狗自己动手，打开橱柜，里头真有酒。山狗一瓶瓶挨着看，问韩大龙，说，喝啥哩？

　　韩大龙说，我不喝。

　　山狗说，我喝伊力特。

　　他取出一瓶，打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咕嘟咕嘟地喝。一会儿就醉醺醺了。

　　要离开时，韩大龙说，我把他弄走。

　　齐雯晖说，算了。

　　这个晚上，山狗睡在了小梅房间里，齐雯晖带小梅睡在卧室大床上。那边传来呼噜呼噜的呼噜声，更叫齐雯晖难以入睡。她起身，来到小梅房间门外，敲门，没反应。忍不住推开门，山狗只穿条裤头儿，四仰八叉地酣睡。两只脚脏乎乎，酒气、臭气充满了屋子。

　　齐雯晖叫，山狗！狗子！

　　山狗哪有反应！

　　齐雯晖过去，把窗户全打开来。回到自己卧室，听着如雷轰响的呼噜声，看着身边熟睡的小梅，齐雯晖流下泪水来。

　　韩大龙和陆芸离开赵国瑞家。一路说着话，陆芸得知，这个人竟然是鲁山梅的弟弟，就惊呆了。说，不对吧？

　　韩大龙说，有啥不对的，一个村长大的。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从小惯得没人样！才几天不流鼻涕了！

　　陆芸说，我是说，赵国瑞不对头！

　　韩大龙说，是不对头。

　　陆芸说，雯晖人那么好，他心里还想着鲁山梅！

　　韩大龙说，两人从小就好，人死了，心里头惦记着，也是应该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嘛。

　　陆芸生气，说，雯晖为了收养小梅，甚至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多高尚，全世界有哪个母亲能做到！赵国瑞有点良心吗？！

　　韩大龙忙说，陆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话还没说完呢。赵国瑞不是那样的人，他把山狗弄来，也不全是因为梅子，他还有别的想法。

　　陆芸问，啥想法？

　　韩大龙说，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陆芸说，你们男人都这样，有一个算一个！

　　说着，就正走到陆芸家门口，陆芸气呼呼进了单元门。韩大龙说，走，看看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

　　陆芸说，你一个人去！

　　韩大龙说，咱们的商量一下结婚的事儿呀！

　　陆芸说，你一个人结吧。

　　就把韩大龙一个人晾在了暗夜里。

　　韩大龙还是想着赵国瑞的事儿，越想越想不明白，自语问，国瑞，你心里到底咋想的呢？！

　　第二天早晨，齐雯晖起床准备早餐。小梅也起来了。山狗还呼呼大睡，齐雯晖叫也叫不醒。吃着早餐，小梅说，妈，舅舅怎么还不起来？

　　齐雯晖说，不许把他叫舅舅！

　　小梅说，那把他叫啥呀？

　　齐雯晖说，叫，叫叔叔。

　　临出门时，齐雯晖还是把早餐在桌子上摆好，用纱罩盖了。

　　齐雯晖心绪复杂地带着小梅在生活区路上走。陆芸迎面过来，齐雯晖都视而不见。陆芸站下来看着她，叹口气。到了幼儿园门口，齐雯晖终于下了决心。领着小梅回头走。

　　小梅问，妈，不去幼儿园啦啦？

　　齐雯晖说，我带你找爸爸去！

　　小梅自然高兴，喊，我要见爸爸了！

　　齐雯晖领小梅来到宾馆门口，正遇到严浩从里面出来。严浩就问，是想去见国瑞啦？

　　齐雯晖说，嗯。去见他，可不是想他！

　　严浩避开齐雯晖，逗小梅，说，小梅，想爸爸吗？

　　小梅说，想。

　　严浩说，好孩子！走，上车，伯伯带你去见爸爸！

　　要上车，严浩问齐雯晖，说，怎么啦，小晖。

　　齐雯晖说，我要和赵国瑞离婚！

　　严浩说，胡闹！

　　齐雯晖说，真的！

　　严浩说，孩子怎么办？

　　齐雯晖看着已经高高兴兴坐进车里的小梅，说，给他吧。这也正是他的鲁山梅的孩子！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严浩坐在驾驶员旁边，齐雯晖和小梅坐在后面，都沉默着。为了打破沉默，严浩逗小梅。他说，小梅，看，羊群！又说，小梅，看毛驴！又说，小梅，老师教你唱歌了吗？就让小梅唱歌。唱完了，又沉默了。

　　看到了工地。严浩说，小晖，听我一句，要慎重。

　　齐雯晖说，我们一起进塔里木那年，我十八岁，现在二十八了。

　　严浩说，赵国瑞很优秀，是个好男人。

　　齐雯晖说，有一句话说得好，婚姻就像穿在自己脚上的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

　　赵国瑞正跟几人在现场研究问题，一辆小车驶来，下来两个人，自我介绍说是某石化公司原料部的负责人，要找赵经理。说，他们企业已经完成了设备的改造，就等天然气进来了。说这话时，还没弄明白这几个人里谁是赵经理，有人匆忙地过跑来，喊着说，接到电话，开都河段遇到了险情，山洪下来，眼看要冲毁垒起的堤堰了！

　　赵国瑞二话不说，上了石化公司的那辆车，紧急中招呼几个人上来，开起车，就飞奔向开都河工地。赵国瑞到工地，简短地听取了报告，脱下外衣就跳进了水里，其他人也跟着向下跳。两个乌石化的人员赶来，这才打听到，原来这个开车人，正是他们要找的经理赵国瑞！

　　两人也受了感动和鼓舞，也跳下水中堵豁口。

　　这时候，齐雯晖带着小梅同严浩一起来了。小车停在河边，严浩向前走去，就看见前面河中，抢险的场面紧急、热烈。有人跑前来汇报情况。说，严局长！河上游突降暴雨，我们正在抢修堤堰。

　　严浩问，你们赵经理呢？

　　那人向河里看，严浩也看，一色紧张劳动的人群，分辨不出谁谁来。

　　小梅下车就闹着要爸爸，齐雯晖放眼看去，只见一大群人在水中奋战着，有人用身体阻挡着水流，有人扛麻包，有人堵口子。人和泥水搅和在了一起，像沸滚的泥汤。

　　小梅问齐雯晖，说，妈，我爸爸呢？

　　齐雯晖真回答不上来，她也分辨不出哪个是赵国瑞了！

　　就这样，口子堵完了，赵国瑞才一身泥水地上了河堤，走了过来。他看着齐雯晖和小梅，激动，老远喊，小梅！喊，雯晖！

　　齐雯晖认出了赵国瑞来，说，小梅，看，爸爸来了！

　　赵国瑞奔到跟前，小梅却朝齐雯晖怀里躲。

　　赵国瑞说，不认识爸爸啦？

　　严浩正走过来，说，国瑞，别吓唬孩子了！看你这副模样。快去洗洗！

　　赵国瑞说，好好！就跑到河边，呼啦呼啦地洗脸。甩着水，过来。说，小梅，认出爸爸了吧！

　　小梅这才叫，爸爸！

　　赵国瑞伸手抱起小梅，在她小脸上亲着。说，爸爸真想死你啦！

　　严浩说，国瑞，小晖想你，孩子也想你。

　　赵国瑞说，我知道。其实，我人在工地，我这心，雯晖，你理解我，我……

　　严浩说，人家母女俩来看你，就在这大太阳地下晒着？

　　赵国瑞说，走走，到河边树底下去！

　　小梅问，爸爸，河里有鱼吗？

　　赵国瑞说，有有，爸爸给你抓，抓好多好多！

　　赵国瑞抱着孩子前面走了，严浩看齐雯晖，齐雯晖看他一眼，目光挪过去。跟着赵国瑞走了。

　　严浩说，小晖，干好一项工程，带好一支队伍，不容易。国瑞，你全看到了。刚才的话，重新考虑一下，好吗？他很爱你，很爱孩子，很爱这个家。好好过。

　　齐雯晖没有点头，但是也没有摇头，向前走去。

　　齐雯晖带着小梅在河边玩，严浩和赵国瑞在谈话。

　　严浩说，国瑞，工程你能干好，这支队伍你能带好。

　　赵国瑞说，严局长，你今天的表扬，我听着舒坦！这么说，我们能上陕气进京工程啦？

　　严浩说，给你个鼻子，你就上脸！

　　赵国瑞说，上脸算啥，上头，上头顶！

　　看着河边树下的齐雯晖母女，赵国瑞问严浩，雯晖带着孩子干啥来了？

　　严浩说，看你呀。你老不回家，想你啦！你的老婆孩子，问我！

　　赵国瑞说，她没说我啥？

　　严浩说，她说，你很优秀，是个好男人！

　　赵国瑞说，真的？

　　严浩说，我的话，你不信？

　　赵国瑞说，哪敢呀，你是厅局级，我是小科级，差几辈儿呢！我优秀，是个好男人，雯晖理解我呀！

　　严浩说，别的话少说，我告诉你，陕气进京工程，国务院已经批准了。

　　赵国瑞惊喜，真的？批准啦？好哇！说吧，我们什么时候上！

　　严浩说，把收尾工程尽快结束掉，队伍休整一下，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

　　赵国瑞说，行！

　　严浩说，你去了陕北，齐雯晖带着孩子在塔里木，你们离得更远了。

　　赵国瑞也沉下来，说，是呀。我心里也矛盾，本来就老感到对不起雯晖和孩子，这下……

　　严浩说，咱们再想办法吧。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回基地去。

　　赵国瑞说，干啥？

　　严浩说，把小晖娘俩送回去呀。

　　赵国瑞说，有你呢。

　　严浩严肃了，说，赵国瑞！

　　赵国瑞说，好吧。

　　赵国瑞和齐雯晖带小梅回到家，进门就见摆在客厅的餐桌上，一片狼藉。地上扔着烟头、空酒瓶，还有别的杂物。

　　赵国瑞吃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齐雯晖不言语，朝小梅的房间一仰下巴，赵国瑞奔过去，打开房门，一股臭气从里出来，再看，床上被褥卷吧着，乱七八糟的。

　　赵国瑞愣着。

　　小梅说，是舅舅，睡在了咱们家。

　　齐雯晖说，小梅，他不是舅舅，妈怎么跟你说的，不许喊他舅舅！

　　赵国瑞明白了，说，山狗？！

　　赵国瑞原以为山狗跑回了骆驼驿，正不放心呢，原来到了自己家！就放心了。他说，这家伙，可把我紧张了几天！他人呢？

　　齐雯晖动手收拾乱七八糟的屋子，没有回答他。

　　赵国瑞说，雯晖，我问你话呢。

　　齐雯晖说，小梅，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妈妈收拾完，就做饭。

　　赵国瑞生气，说，雯晖！山狗是我带出来的，答应了人家父亲，把孩子带好。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怎么交代！

　　齐雯晖还是不吭声，收拾完了客厅，收拾小梅的床铺。赵国瑞站在门口，说，你怎么啦？倒是说句话呀！

　　齐雯晖收拾完了床铺，又到厨房。

　　赵国瑞说，雯晖，你这点很不好，对我有什么意见，有什么要求，有什么不满，都可以提呀，如果是我的错误缺点，我改正。你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我！

　　齐雯晖说，好吧，我说，你把外衣脱了，这是自己的家。先陪孩子玩一会儿，我做饭，吃饭。

　　赵国瑞说，我在问你，山狗呢？

　　齐雯晖突然吼叫，说，我不知道！他是你什么人？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进我的家？我有责任看着他吗？

　　齐雯晖的声调儿把小梅吓坏了，她怯怯地看齐雯晖，又看赵国瑞。

　　赵国瑞说，雯晖，你别急，咱们别当着孩子吵好不好。他把小梅搂在怀里，说，小梅，乖。

　　齐雯晖说，你心里，眼里还有孩子吗？！你看看你这回，到骆驼驿前前后后所做的事情！

　　赵国瑞说，我怎么啦？我没觉着做错什么呀。

　　齐雯晖说，那就是我错了。你应该到鲁山梅家去，应该去给她上坟，应该把她弟弟从公安手里保出来，带回来，生活在我的家庭里！你要感觉到，也让让我处处感觉到鲁山梅的存在。他不光在你心里，也在你身边，还在我身边！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赵国瑞说，雯晖，事儿不是你想像的这样。我三言两语给你解释不清楚，我得去找找山狗，这家伙，傻了吧唧的，别出什么事儿！

　　齐雯晖说，不许去！他自个儿会回来的！

　　赵国瑞说，这么晚了，我得找他回来吃饭哪。

　　还是出去了。齐雯晖从厨房出来，抱起小梅，哭泣。

　　天色已经黑了，赵国瑞在石油基地生活区路上走着，寻找着，就碰到了韩大龙。他浑身脏兮兮的从新楼一单元门出来。赵国瑞也就明白了。问，大龙，新房装修好啦？

　　韩大龙嘿嘿一笑。

　　赵国瑞说，你小子干什么都磨磨叽叽的，结婚娶媳妇倒利索。

　　韩大龙说，我那能跟你比呀，抓到手一个不容易。抓就要抓紧，抓而不紧等于不抓。这是毛主席指示吧？

　　赵国瑞说，少贫嘴！啥时候办？

　　韩大龙说，办，凉拌呀！什么都商量好了，房子也装修好了，万事俱备，人家就是不去跟你领结婚证！扛着，死扛着。就为这么个本儿，我都要下跪，叫她奶奶了！

　　赵国瑞说，这就对了。

　　韩大龙说，对啦？

　　赵国瑞说，这叫矜持。女人哪，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坎儿，抬腿前是姑娘，落下脚，就是媳妇了。所以呀，犹豫不决呀，迟疑不前呀，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叫女人心理学。

　　韩大龙说，国瑞，你大学真没白上。

　　赵国瑞说，你胡扯什么？我上的是石油！

　　走着，韩大龙说，国瑞，还记得吧，在沙漠里，你把我狠揍过一顿。

　　赵国瑞说，你记仇呢。想干啥，说。

　　韩大龙说，我要揍你！狠狠地揍，把你打趴下，叫你躺倒地上！

　　赵国瑞说，理由要充分，我立马躺下，绝不还手。

　　韩大龙说，山狗是怎么回事儿？为啥要把他招到家里来？你良心让狗吃了！雯晖多好的人，你心里头还惦念着梅子！惦念也就惦念吧，你是个多情的种嘛。山狗是什么玩艺儿？是癞皮狗！把雯晖叫姐姐，要小梅管他叫舅舅，你成姐夫了！你是谁姐夫呀？山狗的姐是谁呀？为了孩子，雯晖做了多大的牺牲！你不能这么糟蹋人家，侮辱人家吧？你不是懂女人心理学吗？你懂个球！你支好了，我要揍你，踹你，让你清醒清醒！

　　赵国瑞说，大龙，你说的，这些，我承认，我有点这意思。梅子，我总觉着，对不住人家。

　　韩大龙说，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呀？为了她的孩子，你们把自己的孩子牺牲了，哪轻哪重呀？

　　赵国瑞说，这么说吧，即便山狗不是梅子的弟弟，是咱们骆驼驿任何一家的孩子，我都会带出来的。

　　韩大龙有点不明白了，说，我明白了，你想当拯救者，想当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