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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工钱还遥遥无期。直至装修工程快要结束，工人们终于忍不住了，于是要张小田再去讨要。可是这个时候，黄大鹏却消失了。问公司里的人，说他出差了，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他们做不了主，只能等他回来。于是，张小田就找到了公司，见到了李小娜。
　　走在路上的时候，张小田还一直在盘算，几个月下来，自己又可以拿两千多块。这么多钱可以给陶园买一颗漂亮的钻石戒指了。这颗戒指上有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虽然很小，但是真正的钻石。他事先不能告诉陶园。他要在婚礼上，在气氛达到高潮时，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这颗钻戒，戴在陶园的手上。在灯光下，钻石的光芒一定更耀眼，所有人都会羡慕陶园的。而陶园呢，也一定会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在自己的耳边轻声说：小田，你真好！
　　这样想着，张小田就一路咧着嘴笑。直到走到李小娜的跟前时，他还在咧着嘴。可是，李小娜的严厉的目光和冷冰冰的语气立即让他咧开的嘴合了起来。
　　李小娜说，就你们这些穷鬼，几个钱当命，我还会少你们那几个钱！
　　完了，就转过脑袋去，继续往电脑里输入她的账目，不再理张小田。但仅仅只过了几秒钟，她大概言犹未尽，又加上了一句：乡里人！
　　最后一句的语气明显是轻蔑的。她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的这句话。这种姿态激怒了张小田。张小田虽然曾经是农民，现在是打工仔，可毕竟是读过书的，而且他也还算是生活在城里。人一旦读了书尊严意识就会更变得更加明显。但现在，自己有求于人家。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说了一句，乡里人也是人啊。再说了，也该付我们工资了吧。
　　李小娜鼻子里哼了一声，头也不抬，丢了一句话过来，没看到我现在正忙吗？你过两天再来吧。
　　以前，她曾经成功地以这种方法打法了不少乡下打工仔。兵法中把这叫做“缓兵之计”，李小娜则把它称作“拖一天是一天”。她得意地对黄大鹏说，做生意需要流动资金，钱放在自己手上总不是坏事。然而，这回，这招“拖一天是一天”对张小田却失效了。因为这一招他已经见识过几次了。他决定使用工人在一起商量好的应对办法：磨。你拖一天是一天，那我就磨，一直磨得你心烦意乱，没办法做生意为止。到那时，你自然会付工资。于是，张小田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走了。
　　李小娜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好半天突然发现没动静了，心想那家伙肯定走了。于是抬起头来一看，发现一身泥土的张小田居然坐在自己漂亮的真皮沙发上。她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拍着桌子，跳起脚，指着张小田，破口大骂，你个乡里人，谁要你坐我沙发上的！我这么漂亮的沙发，被你弄脏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章　夺命工钱（8）
张小田倔强地说，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走，我在这里等着！
　　一个打工仔竟敢跟老板娘顶嘴，这还了得！李小娜彻底地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台，手几乎指到了张小田的鼻子上，婊子养的，敢和我斗，翻了天了，你等着！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大鹏，有个人在这里捣乱，你快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十几分钟后，几个警察出现在门前，一进门就问，谁在这里捣乱？谁在这里捣乱？
　　李小娜指着张小田说，是他，还想调戏我！
　　张小田说，我没……
　　没等说完，两个身材高大的警察一把揪起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从沙发上提了起来。张小田挣扎着，双手一用力，挣脱开来，一边嚷道，我没有犯法，凭什么抓我！
　　警察表现自己英勇善战的机会来了，一个警察立即用一个漂亮的擒拿动作，一把就把张小田的双手扭在身后，另一只手压在他的脖子上，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另一个警察立即掏出一个手铐，非常熟练地将张小田铐了起来，嘴里说，你扰乱社会治安，跟我们上派出所去！
　　张小田心中建起的大厦就从那个时候起一点点的倒塌掉的。他知道，这一回，老板更有理由赖掉工钱了，他再也拿不到这笔钱了。他的钱，他的钻石戒指，他的婚礼，全都泡汤了。他像一个举着氢气球的孩子，兴奋过头了，一不小心，松开了手中的绳子，气球就从手里飞走了，越飞越高，最后在半空中，“啪”的一声，爆炸了。
　　在派出所，张小田像傻了一样，一声不吭。警察什么也问不出来。最后一个警察终于没有耐心了。他拿过一张纸，一支笔，扔在张小田的面前，吼道，自己把情况写清楚，你要是不写清楚，我把你关起来！
　　张小田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按警察预想的意思，他当然什么也写不出来。警察显然是言出必行的，他们真的把张小田关在一间小屋里，说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在那间漆黑的小屋里，张小田果真进行了一番认真的反省，从年少想到现在，从工作想到了爱情。原先，他还有土地，有一片桃园，后来，土地没有了，桃树也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后，他在自己的土地上给别人打工，到头来还拿不到钱，并且受到别人的污辱。现在，向陶园许诺的半年时间已经到了，可需要的钱还差一大截，他也没脸去见陶园了，他的爱情也完蛋了。就这样，他完成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转变：他决定不再做好人了，因为做好人没有好下场。
　　想通了以后，张小田决定先想办法出去。他向警察交代了自己的问题，并虚心承认自己的错误：自己不应该对老板怀有怨恨就去威胁老板娘的安全。他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在写下了这些内容，并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张小田走出了那间屋子。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爆炸案犯正逐渐地成长起来。
　　几天后，他经过精心准备，所有的必要条件都具备了。以前他在外地打工时，曾在一个矿上学过爆炸，这回都可以派上用场了。这个时候，超市的装修工作要最后完工了。随后，他又打听到黄大鹏第二天要来验收。那天晚上，工人都回去休息了，他留了下来，将所有的爆炸设备准备好，就在超市附近耐心等待。可那天晚上，黄大鹏并没有按时间来。后来，张小田对我说，其实他最想炸的人是老板娘，那个婆娘实在太可恶了。可是，情况临时有变，让她躲过了一劫，这也是命。
　　黄大鹏当然没有按时来，那天晚上，他正在酒店里和我，以及陶园一起喝酒呢。张小田一直等到半夜，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汽笛声响了起来。黄大鹏黑色的帕萨特一路摇摇摆摆地过来了。那天晚上喝得很兴奋，他和几个手下趁着酒兴要来超市看看。一路上，他们把音响的声音开得震耳欲聋，一路招摇着来到超市。
　　这个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即将走向的，是一个极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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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绝地营救（1）
陶园回头看了看出租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歇斯底里，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劲，全身上下都激烈地抖动着，几乎喘不过气来。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一个人可以笑这么久，可以笑这么大声。她的声音又尖又长，惹得街边乘凉的人都朝这边张望。
　　很久没有亲热了。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没有欲望。
　　小时候，家里曾有一张漂亮的椅子，刺槐做的，做工别致，且用桐油擦得油光锃亮。这张椅子一直用了好多年。十四岁那年，我一屁股坐下去，看上去好好的椅子却突然散了架。拿来一查看，才发现，椅子腿已经被白蚁蛀空了。
　　现在，我的激情似乎也正在慢慢被蛀空。大头说，不光是你，大家都是一样可怜，谁靠激情活着啊？或者说，谁的激情能维持这么久啊。柴米油盐，庸常生活，偶尔再加点别的作料，这就是人生。想想也是，那些走在大街小巷的，他们看起来衣冠楚楚，大腹便便，其实也和我一样没有激情了。这些家伙的激情大概也已经被蛀空了。他们和我一样可怜。
　　这天晚上，我突然有了点感觉。我决定找回自己的激情。从报社一出来，我就兴致勃勃地直奔李蛮那儿。不料却扑了空，家里没人。往常这个时候她都应该在家的。拨通她的电话一问，才知道，她还在公司加班。我决定来点刺激的，口里说算了，改天吧，人却直奔她的公司。
　　我轻轻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李蛮开了门，正东张西望的时候，我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抱住了她。她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认出了我，转过身来，扑到我怀里，轻轻地敲了我一下。
　　坏蛋，吓了我一跳！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和别人约会！我嘿嘿地笑着。
　　我就是要和别人约会，谁叫你把我扔到一边！李蛮撒着娇。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撒的娇，柔情似水，风情万种。
　　开局进行得很顺利。开局的顺利表明我们将会顺利地把所有工作进行下去。最后我们滚到了里面的一张床上。这里是一个临时的休息室。有时工作得太晚回不去的时候，李蛮就会睡在这儿。现在，这儿成了我们交流爱的地方。一切都按照设想的进行。然而，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我却突然不行了。身子突然变得软软的，脑子里老是集中不起来。一会儿是黄大鹏血流满面地跑了出来，一会儿又是张小田手提着炸药点燃导火索，要不就是陶园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努力了半天，仍然无法把工作进行下去，我颓然地从李蛮的身上溃败下来，眼望着屋顶，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蛮轻轻地摇了摇我，亲爱的，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摇了摇头，侧过身去，满脸都是羞愧。躺了一会儿，我坐起来，要穿衣服。李蛮一把抱住我，不许穿衣服，我们就这样躺着，好吗？
　　我看了看她，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我感觉支撑我们在一起的两根柱子中的其中一根就要倒塌了。那天晚上我竟然想了很多问题。我想得最多的是：我，范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自信了。我既自大，又怯懦，既善良，又自私，明明好色，还偏偏要装得一本正经，而且，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又还有点神经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什么蛀空了我的激情？
　　天，这就是我，范式吗？我什么时候成了这种形象？看看镜子中*裸的自己，我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也如此丑陋。我的身体干瘪了，下身萎缩了，全身上下都是青灰色。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阵悲哀，像涨潮的海水那样，一浪高过一浪，直到自己被这些潮水弄得疲惫不堪。

第十一章　绝地营救（2）
不知什么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特别死，竟然还做了几个不完整的梦，每一个都只是片断，把整个晚上搞得支离破碎。早上醒来时，我才吓了一大跳，我竟然在李蛮的床上睡了一夜！天已经亮了，我揉揉眼睛，发现李蛮已经不在房间里，肯定是去买早点去了。我正准备穿上衣服，出去洗脸，门铃却响了。估计是李蛮回来了。我赶紧穿上拖鞋，光着身子去开门。
　　门打开了，还没等我看清外面的人，就听到门外一声尖叫：啊——
　　坏了！肯定不是李蛮。我来不及看清外面的人，赶紧“啪”地关上门，进去三下两下套上衣服，这才慢吞吞地去开门。陶园正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外。
　　我不高兴地说，一大早就跑来干吗？
　　陶园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范大哥，你，你怎么睡在这儿？
　　我恼羞成怒地说，别管那么多，你有什么事？
　　我把她让进屋来，这来来得及仔细打量她。几天不见，陶园黑了，瘦了，眼睛周围都是黑圈，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
　　她哭丧着脸说，我是来找李姐借钱的。
　　难道她又去酒吧了？我想了想说，借钱干吗？
　　陶园说，我要去救小田！
　　我瞪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在我的面前蹭了蹭，范大哥，我还要去找政府，去找法院！他们会帮我们申冤的。
　　我无言以对。在救张小田这件事上，她像一个不屈的西西弗斯，把那个沉重的大石块不停地往陡峭的山顶上推，可是，只推到半山腰，又滚了下来。可她却并不放弃，继续往上推。可是，在这个时候，你能批评她傻吗？
　　那个热气腾腾的夏天，陶园跑了很多部门。她不厌其烦地去找各种各样的人，企图遇上当代的包青天，为民请愿，替她申冤。可实际上，她连一个重要人物都没见到。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保安、门卫以及收发室老头儿的软磨硬泡上了。一个多月过去，她的身上像是被涂了一层黑泥，整整晒黑了一圈。而她这几个月在李蛮这里赚到的工资，竟都花在路费上了。
　　陶园有一个信念：她坚信张小田能够被释放，她认为他之所以犯罪，是有人逼的，是有人无理在先。更何况，张小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他曾经有过救人的历史，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无辜去害人呢？他所伤害的人，必定是坏人。而坏人理应去死，好人应该留在世人。这就是陶园最基本的逻辑思维。
　　在见了张小田之后，她的这种信念更坚定了。
　　她想方设法，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帮她出谋划策。
　　比如说，大头。有一次和陶园闲聊时，我漫不经心地谈过大头。陶园立即就记到心里去了，她认为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这样有思想的人一定会有办法的。于是她就三番五次地去找。可怜的大头苦口婆心地给她摆事实，讲道理，说，我们市曾发生过一件事，一位老父亲为了“替天行道”，杀死了一个无恶不作的逆子，可他最终还是受到了法律的惩罚。所以说情理归情理，法律是法律，法律是不能违背的。
　　可这回讲出一番道理来的，却是陶园。陶园说，法律就是为人服务的，就是根据情理来的，法律如果不合情理，那就该改掉！
　　听得大头目瞪口呆。可怜的大头最后只好无奈地说，就算你说得对，可我也没能力去修改法律啊。再说了，法律也不可能为你一个小小的张小田去修改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一章　绝地营救（3）
大头的“小小的”这几个字激怒了陶园，陶园跳起来，指着大头的鼻子大骂，说你们这些人就是大人物，我们小田就是“小小的”，你们高高在上，哪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听得大头委屈得要命。大头在电话对我苦笑着说，没想到我还能高高在上啊。
　　没办法跟陶园讲道理，大头只好把我抱怨了一顿，弄得我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我的朋友。
　　再比如，陶园三番五次地去找信访办。信访办白发苍苍的老处长倒是很热心，可人家一听说是这么一回事，赶紧摇头，姑娘，你就别找了，没用的。陶园急得一下子就跪倒在老处长的面前，大爷，求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救小田。小田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最后弄得老处长也一脸的泪水。老处长说，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有情有义，可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证据确凿，他自己也供认不讳，还怎么救？陶园于是又搬出她的那套理论，弄得老处长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陶园在市委和市政府的大门前至少等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连门都进不去。她像祥林嫂一样，在门口逢人就说，逢人就讲她那一套道理。刚开始的时候，人家看到一个是漂亮女孩，还耐心听着，可一听到真实情况，就摇摇头，走了。一边说，可惜啊，可惜，一朵鲜花插在……
　　还有一次，陶园和人打了一架。那一天报纸上刊登了我新写的报道，主要内容是张小田的最新情况。陶园走在路上时恰好听到有几个人在议论。有一个人手里拿着报纸说那个张小田真是可恶，这种人早就该死了。旁边的人就说，是啊，依我看要恢复过去的刑罚，对这种人要千刀万剐……听到这里陶园就忍不住了。她走过去，和他们辩论起来，指责他们黑白不分。陶园的嘴巴之利我是见识过的，可以想见，那几个人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后来有个年轻一点的，一冲动就挽起了袖子冲上来。不料那家伙长得太干瘪了，在纠缠中居然被陶园推倒在地。旁边几个于是都冲上来了。眼看一场武斗就要上演，后来鲁山恰好从那儿路过，救下了陶园。鲁山向我描述了陶园当时的样子：袖管挽得高高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里像要冒出火来，一点也不像一个文静的女孩子。
　　的确，这个时候的陶园像疯了一样。她成天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她无心工作，更不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李蛮打了几次电话给我诉苦，说这女孩儿在她这儿只能添乱，原先看她还比较灵光，还打算好好培养她一下，结果她根本没心思工作。她在办公室里经常讲她的男朋友的事，讲得大家耳朵里都起茧了。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