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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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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钱,他算个什么玩意儿?”我吓畸说,铁子,那个大哥大钱你得给我,现在我没钱了。铁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可别这样啊,我一听这些头就大了,我上哪儿去找一万块钱给你?”我不依不饶:“看你这意思是想赖帐?你先告诉我,当初你是不是拿走了我一个大哥大?”铁子还真当真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我承认,可是也不值那么多钱啊,你没听刚进来的伙计说,现在连称呼都变了,不叫大哥大啦,叫手机,你听听,手‘鸡’,跟他妈‘撸管儿’差不多的一个称呼,能值几个鸟钱?”我说,当初的价格能跟现在的价格一样吗?当初我可是花了一万多买的呢,你还不还钱?不还我可要跟你翻脸了,我是什么人你知道,我可不是老庄。铁子烟也不敢抽了,撒腿就跑:“大哥,再见。”
  我正想走开,铁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了,磨磨蹭蹭地不敢靠前:“宽弟,跟你商量个事儿。”
  还是别吓畸了,我换了一付笑脸:“商量什么?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呢,那钱我不要了。”
  铁子溜溜地颠了过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那么大的款爷还在乎这一万两万的小钱儿?”
  我看了他一眼:“老铁,你还有什么事儿吧?有事儿就说话。”
  铁子四下看了看,把脑袋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我有个来钱的买卖,需要你帮帮我,我一定报答你。”
  这小子没有什么正经事儿,我可不敢在这里面跟他犯什么事儿,我还想早点儿回家呢。我问他是什么事情,铁子说,你一个兄弟不是在仓库里干活儿吗?他管着码放那些铜管,你跟他说说,让他行个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我,我去‘顺’他几根,换点儿零花钱……我打断他道:“我不缺钱花,滚蛋。”铁子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回头冲我挤了挤眼:“大宽,你那个伙计也太‘猛戕’了,刚才就嚷嚷着要打人呢,谁敢跟他打?那块儿,那个头儿……你劝劝他,别这样,大伙儿一起打劳改都挺不容易的。”他说的是我哪个伙计?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说的是老辛,这么一形容长相,我笑了:“你是说吴振明吧?别惹他啊,他可真揍你。”铁子甩了一把汗:“也就是这两年我老了,退回五年去,我……算了,说多了你以为我吹牛。”
  铁子走了,我想了想,找吴振明去,不行的话就让吴振明打个人我看看,我要化验化验他的魄力。
  刚站起来,背后就有人喊我:“大宽,我来啦!”
  回头一看,潘小峰!我咧开嘴笑了:“你怎么来了?还真不干老残队了?”
  潘小峰穿着一条兰色的劳改裤头,光着瘦骨嶙嶙的上身哈哈大笑:“说来就来,在一中队,刚下队呢。”
  我拉他重新坐下,递给他一根烟,问:“老潘,你还剩下几年了?”潘小峰大大咧咧地甩了一下脑袋:“不多啦,一年多一点儿。哎,蒯斌来看过你吗?”我点了点头:“经常来。”潘小峰哼了一声:“这个小子现实着呢,谁管用他靠谁近便。”我知道他这是牢骚话,蒯斌跟他不是一年两年的关系了,80年就一起打过劳改,我笑道:“老潘说这话很不仗义啊,蒯哥不是那样的人。”潘小峰笑了:“开玩笑开玩笑,尽管他不常来看我,钱那是缺不了我的,每月三百块,风雨无阻……大宽我挺佩服你的,我在老残队的时候大家就议论你,说你是个孝子,连婚姻大事都听你爹的……别瞪眼啊,我不说了。”
  我们俩正这里胡乱聊着,车间里就传来一阵叫骂声,潘小峰一下子跳了起来:“打起来了!”嗖地蹿进了车间。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吴振明,放下凶器”,心一紧,吴振明跟人打起来了?疾步冲进了车间。车间西头围了一圈人,我挤不进去,跳到一个床子上往里看。吴振明光着膀子,浑身的肌肉发出乌黑的光,跟旁边的一坨坨或肥或瘦的白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拿着一根丝杠顶在一个躺在地下的白胖子的胸口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孙子,再起来。”旁边的人想靠前又不敢靠前,波浪似的一进一退,老辛兴奋得猴子般跳高:“放下凶器!这是不允许的!”旁边的一个人好象要往队部里跑,老辛用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动作,把那个人绊了一个嘴啃泥。躺在地下的那个白胖子试了几试想要站起来,终于还是没能站得起来,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的目光,呆呆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吴振明。吴振明抬起丝杠,猛地挥了两下,四周的人又退潮般哗地退了几步。吴振明冲人群大声问:“大家都看见了吧?他盗窃国家财物,被我抓住了,还跟我动手,大家说我应不应该跟他斗争?”
  好汉!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声,这家伙有勇有谋,将来绝对比王东有前途。
  老辛起哄道:“我看见了,吴振明勇于跟盗窃国家财物的反改造分子做斗争,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铁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前面:“伙计,你弄错了吧?他没偷啊……”
  吴振明一把将他拉了进来:“还有你,别走了,一起在这里躺着吧。”说着,一把将他摁在了脚下。
  铁子不愧是老混子出身,用腿一别吴振明的脚腕子,另一条腿朝吴振明的腿弯踹去。吴振明冷不防倒退了几步,手里的丝杠也脱了手。人群又退了一圈,这时候铁子已经站了起来,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铁子又倒了下去,一下子砸在白胖子的身上,发出“呱”的一声巨响,白胖子鼻子里的血又冲出了一截。吴振明硕大的身躯扑了过去,一脚踩住了铁子的脖子:“刘铁子,别给你脸不要脸!看在你曾经也是个要脸的人的份上我不打你,给我躺老实了。”
  队长终于还是来了,大队的刘大队长提着一付捧子(一种监狱自制戒具),后面跟着一大帮队长。
  刘大队长暴喝一声:“哪个是盗窃铜管的?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老辛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刘大,盗窃犯已经被我们中队的吴振明同犯给逮住了,就在地下躺着呢。”
  许队一把拽开了他,人群像劈浪般的闪开一道缝,吴振明还在踩着脚下的两个人。
  刘大队长嘭地把捧子丢到了地下:“吴振明,给我把他们拷起来!”
  铁子翻身跳了起来,双手挥舞得像跳神:“冤枉啊,冤枉啊,没有我啊,我是来拉架的。”
  老辛上去给了铁子一脚:“敢不听政府的?放肆!”
  这边,吴振明已经给白胖子上好了捧子,把他往刘大队长跟前一推:“刘大,从去年我就发现经常少铜管,一直踅摸着,这次可让我给逮了个现行,我调查过了,一共两个人,一个是他,再一个是刘铁子。”刘大队长赞许地点了点头:“好样儿的,应该敢于跟反改造分子进行坚决的斗争。”潘小峰在旁边插话道:“这是犯罪啊,反改造这个罪名还轻了。”刘大队长横了他一眼:“刚来就耍‘油壶’?是不是犯罪由政府决定,你多的什么嘴?”潘小峰嘟囔道:“唉,铁子这几年可真不走字儿。”
  自然,当场开了两个贼人的批判会以后,二“贼”被押往了严管队。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端着饭碗到了仓库。
  吴振明正眉飞色舞地跟几个伙计大谈刚才的英雄气概,见我进来,连忙停下了演讲:“宽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打个哈哈道:“我来慰问战斗英雄啊,革命战士吴振明勇斗反革命盗窃犯,哈哈。”
  吴振明终归还是个孩子,脸忽地红了:“这算什么英雄?我一直在模仿从前的那个林武呢,大家经常提他。”
  看来那个叫林武的当年在这里还真有些值得人提起的故事,我点点头说:“很好啊,将来你就是林武。”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微笑道:“站得高才能尿得远,好好玩吧,呵。”
  第十九章 我爸爸瘫痪了
  1998年10月18号,我的刑期到了。这一次,我一天刑也没减,光溜溜地出了监狱。
  站在监狱的大门外,我长吁了一口气,竟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浑身麻木,仿佛木乃伊一般。
  一只蝴蝶大的苍蝇从我的眼前飞过,阳光打在它的身上,泛出斑斓的光,我的目光追随着它,发现那竟是一粒浮尘。
  我找不着家了,我们家那边的砖石房全都没有了,就像是在一夜之间被风刮跑了,旧址上是一座座崭新的楼房。
  好歹找到几个熟人,一打听,我猛然醒悟,继而出了一身冷汗,我家的房子早就卖了,现在的家应该在小黄楼里。
  小黄楼已经名不副实,现在应该叫它小灰楼才确切,青苔遍布的墙体斑驳如得了鬼剃头。
  从前属于杨波家的那扇窗户紧闭着,窗下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机织毛衣,童叟无欺”。我记得以前那扇窗户下面也有字,是用油漆直接写上去的。我十八岁的时候,上面写着“解放思想,拨乱反正,四化路上不停留”;后来标语换了,换成了“万众一心跟党走,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奔小康”;后来又换成了“计划生育搞得好,小康生活来得早”;再后来换成了“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后来的有些模糊,“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三个代表指航程”……
  小灰楼的对面依然是下街农贸市场,只不过是将原来的大棚子改成了钢筋水泥穹隆,像工厂里的巨大车间,里面依旧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试图寻找我曾经“战斗”过好多年的那座库房,可是我失望了,那边是一个售货厅,一个老太太伸着脑袋在跟一个老头儿讨价还价,剑指挥舞,脖子胀成救生胎,似乎有跃出来高喊一声“贼将,拿命来”的意思。
  我没有走过去给他们当裁判的意图,我害怕冷不丁被人认出来,然后被淹没在一片口水里。
  我的新家在原先杨波家右边的那个单元,三楼。
  刚走到楼梯口,我就听见了兰斜眼野鸭子似的叫唤:“顺子顺子,赶紧下楼守着去,你爸爸应该快要到家啦!”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我看见了壮实得类似我哥哥的来顺,他风一般冲了下来。
  “顺子……”我的嗓子眼里好象突然粘了一口浓痰,一下子卡住了。
  “爸爸,”来顺一怔,撞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你终于回来了。我正要下去找你呢……爸爸,咱们回家。”
  “回家……”我以为他会说一句诸如“爸爸我想你”之类的话,可他没有,我恍惚明白,他长大了,已经十九岁了。
  林宝宝好象已经听见了我的声音,傻笑着站在门口,撩着围裙擦手:“大宽,你可回来了……”她瘦了,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样子,她依然浓密的头发用一根猴皮筋绑在后面,她的胸脯高耸,她的腰身凹凸有致……可是我发现,她的脸庞不再漂亮,上面遍布蜘蛛网似的细密皱纹。我的一只手搭在来顺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她,心就像被火烤着的一锅水般沸腾,这些年她太辛苦了……来顺的个子比我高了一大截,一揽我的腰:“爸爸,咱们进去。”林宝宝刚一闪身,兰斜眼就从里面撞开了她:“呦!我的亲兄弟,你可回来了!”上来就是一个拥抱。我推开他,一手搂着来顺,一手搂着林宝宝进了屋子。
  王东跟大光正在客厅忙着往桌子上摆炒好了的菜,一回头:“知道你来了'先在外面洗个澡?”
  我说:“没来得及。老爷子呢?”
  大光指了指里屋:“在里面躺着呢……老爷子病了。”
  我撇开来顺和林宝宝,疾步冲进了里间。
  我爸爸仰躺在床上,脖子冲门口扭了扭:“大宽来家了?”我发觉他似乎是病得不轻,连抬一下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眼圈一下子就湿润了∵过去,慢慢跪在了床前:“爸爸,我来家了……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爸爸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腿不管用了,下不来床,躺了一年多了。你哥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老天,他怎么了?莫非脑子也出了毛病?我摸着他的手,语气含混地说:“他忙呢,没空回来……爸,你怎么了?”我爸爸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就是身上没有力气。吃了饭你去告诉你哥,让他回来,你妈去世了,让他回来给你妈上上坟,你妈整天惦记他,他总不回来不好呢。我俩儿子,轮换着出门在外,这样不好,你妈伤心,街坊邻居也笑话呢。”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爸爸,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找他。”冲出房间,我一把揪住了王东:“我爸爸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东怏怏地打开了我的手:“还不是被你给折腾的?我不说,那是想让你早一天回来陪他呢。”
  大光插话说:“宽哥,老爷子这样已经好多年了,从你出事儿那天就开始了。”
  兰斜眼挤上来,一把将我推倒在沙发上:“那么紧张干什么。这就不错啦,我爹还死了呢。”
  来顺一脚飞起,兰斜眼咣地躺到了地上,双手乱舞:“你看看你看看,打长辈呢,我快五十岁的人了……”
  “大宽,你别这样,”一直站在旁边抹眼泪的林宝宝坐到我的旁边,摸起我的一只手,喃喃地说,“这些年你不在家,多亏了兰大哥和东东他们过来帮我照看着家……可智他们也来过,老街坊们都对咱们家不错。我没有本事,在家吃闲饭,爸爸清醒的时候经车,顺儿他妈,你再打个茬儿把自己嫁了吧。我往哪儿嫁呀,这里就是我的家……”“别说了,”我抱了抱她的肩膀,“嫂子,我回来了,咱们家又开始红火了,”心陡然敞亮,撒开她,忽地站起来,一推铁塔般壮实的来顺,“大家看呀,我们老张家有多么的整壮?有爷爷,有爸爸,有妈妈,有孙子!顺子,好好给我挺起来,将来的日子错不了!”
  来顺摸一把长着毛茸茸胡须的嘴唇,一仰脖子笑了:“爸爸,放心吧,你回来了,咱爷儿俩重振老张家的雄风!”
  我点了点头:“顺子,在里面的时候,我最惦记的就是你……”
  来顺似乎明白我接下来想要说的是什么,一抱我:“爸爸别说了,以后看我的表现。”
  这小子的确够聪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先不罗嗦,以后咱爷儿俩好好谈谈。”
  林宝宝瞄我一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讲,看看来顺又打住了。来顺的脸蓦地红了,说声“妈,我帮你炒菜去”,过去推着他妈进了厨房。王东笑了:“看见了吧?二哥一回来,这个家就有模样了,顺子也有个‘怕头’呢。哎,宽哥,你不知道,上次我从你那边回来,直接来找了顺子,我对他说,你爸爸恼火了,再跟你妈横鼻子竖眼的,他可不让你。来顺说,我知道了,以后我改,我听我爸爸的话。这小子挺有意思的,其实他心里头对他妈好着呢,就是喜欢找别扭,孩子嘛,我小的时候也这样……宽哥,真的,上次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有点儿过,顺子比咱们小的时候强,跟小王八更是没法比。”
  “小王八?”兰斜眼一撇嘴,“嘁,那是个什么底子?咱家来顺是个什么底子?一黑一红,差大啦。”
  “也不是差得很大,”大光讪笑道,“尽管底子不一样,路子差不多,都是从这个年龄开始混的。”
  “咱家顺子那不叫混,”王东瞪了大光一眼,“咱家顺子那叫培植势力,将来让他爷爷和他爸爸过上好日子。”
  “那还不是一样?”大光说,“顺子行,他身边的那帮小伙计比家冠当年的那帮厉害,个个硬朗。”
  “家冠这些年在忙些什么?”我皱着眉头问。
  “别的我都跟你说了,”王东说,“最近我又得到了一个消息,这小子跟济南的宗哥联系上了,经常往那边跑……”
  心一堵,我不想听了,挥挥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明白了。大家都节省点儿电吧,我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哥儿几个好好喝点儿吧,我得有好几年没闻见酒味了。”端起一杯酒进了我爸爸的房间。我爸睡着了,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安详。我悄悄退了出来,站在门口吁一口气,转身进了厨房。林宝宝在忙碌着炒菜,来顺从后面抱着她的一条胳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动不动。我笑了,他奶奶的,这小子这次可不是装的……一踢他的屁股:“出来喝酒。”
  那天我喝多了,说了很多话,我记得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宝宝又是哭又是点头,直念叨我长大了。我想,她的脑子也许还停留在我十八岁的那年上呢,现在的我岂止是长大了?我都三十三岁了,一个标准的中年汉子。我依稀记得林宝宝提到过林志扬,她说扬扬给她来过一封信,说他减刑了,明年开春就可以回家了↓说,回什么家?他没有家了。我说,有,这儿就是他的家〉到我以后的出路,王东说,二哥你千万不能在街面上表现出你想要“收山”的样子,那样就没人重视你了,想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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