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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时代-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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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个医生过来,到了他跟前。招呼道:“老徐!”

    “哎梁大夫,这事太谢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团长起身攥住他的手,感激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自己妹子,走吧,都准备好了。”医生说着,就瞅那两个当事人。

    梁敬东回过神。站起来小声道:“走吧。”

    杨莉娜轻应一声,在他陪同下,脸色惴惴的跟着大夫去手术室。

    直到这会。褚青才从对面椅子上移过去,露出正脸。他陪着过来,只是朋友间的情面,实际上,肚子里那孩子死不死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俩当事人一不在场,马上问了个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咱团里搞承包到底咋回事?”

    团长比划着手,道:“咱私下说啊,就是以前公家的,现在你花钱给承包了,这团归你了,演员器材啥的,你拉出去……”

    正说着,梁敬东抹身回来,褚青脑袋都没扭,挪了挪屁股,给让了个位置,继续听他白话。

    这又是长镜头,摄影机跟死了似的钉在哪,范小爷在旁边围观的直打哈欠:这特么拍的啥狗屁玩意?

    她知道褚青拍了好几部电影,风格也都蛮乡土的,平时听他叨咕过,可真正在现场看,才有了一种最直观的感受。何止是乡土,简直就是无聊!沉闷!冗长!瞌睡连篇!玩蛋去吧!

    总之,完全没有爱。

    丫头只看了一会,已经对这片子感官奇差,但把男朋友单独摘出来,那又不一样了。

    话说俩人在还珠里对戏时,她真没觉得这货演技有多好,因为太熟了,根本就是习惯性的逗比。而且褚青都在压着演,不敢开挂,不然范小爷分分钟吃了他。

    所以,她对他演技的印象,更多是听别人说的,就晓得挺好,可究竟咋个好法,想象不出来。

    而此时,范小爷就在旁边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面孔没有变,可全身都散出一股子陌生感,就像从没认识过他。

    自私,迷茫,对什么都无所谓,自己却没屁大本事……她没看过剧本,就凭褚青这短短一段戏,却明白了这个人物的基本性格。

    丫头怎么说也是受过专业表演训练的,懂得做角色分析,更懂得想要达到这程度有多难。她现在心情颇为古怪,就像随手捡了块石头,已经高估它是块铜子,没想到丫居然是块金子。

    “过!”

    那边贾璋柯喊,又马上招呼:“兵兵!”

    “这呢!”范小爷赶紧过去听指示。

    “一会你就站在手术室门口,口罩戴上,她说完这句词,你就接一句‘莫事,别害怕’。”

    “莫事,别害怕。”她重复了一遍。

    “口音不对,舌头别卷起来,要平的,是莫死。”老贾耐心指导。

    “莫死。”

    “对,就这调。”他给予肯定,又喊道:“大家别歇着,马上接下一场,尽早拍完尽早吃饭,中午再休息!”

    今天的拍摄计划很满,褚青除了开始跟她扯了两句,根本没工夫搭理,早早的准备好了。

    “Action!”

    “老徐,快快快,不行,你家人不进去。”那医生小跑着过来,急道。

    梁敬东听了霍地站起身,褚青则皱了下眉,似乎很嫌麻烦的样子。

    镜头跟着几个人走,转到暗暗的走廊里,只有最里头的窗户透着点光亮。这段还是远景,比城墙那段更过分,别说脸。连身子都看不清,就几个黑影在镜头前面晃。

    杨莉娜正坐在手术室门口,低声啜泣。

    “咋了?”梁敬东问。

    “我害怕么!”她委屈道。

    范小爷演的护士,来了一句:“莫事,别害怕。”

    褚青和团长对人家的事插不上嘴,也不好劝,只能看着墙壁装深沉。他微微偏头瞅了眼女朋友,表现算中规中矩。

    杨莉娜是演话剧出身,可能习惯了那种激烈冲突的表演风格,情绪代入的过深。真觉得自己是个要堕胎的可怜女人,已经有点崩溃了,失控道:“怎么就不害怕呢,我不做,我就是不做,我就是不做……”

    梁敬东本来就烦躁,她再火上浇油,一下爆发了,喊道:“你想要咋!就在这丢人呢!快进去!”

    杨莉娜顿时止住哭腔。瞪着眼睛盯他半响,猛地站起来,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骂道:“我草*你妈!”

    说完。大步进了手术室。

    褚青就听那啪的一声,走廊里都带着回音,身子不禁一抖,咂咂嘴。尼玛这得使多大劲啊?

    ……

    “你以后不会这么对我吧?”在去机场的路上,范小爷一直在嘀咕这句话。

    她呆了两天,第三天。褚青请了假,又从剧组借了辆车,送她回去。许是客串那场戏对丫头有些触动,觉着感情这回事,确实不太靠谱。说的再漂亮,不定哪天有压力扑面而来,就把当初的山盟海誓碾压得粉碎。

    “我怎么对你啊?”褚青有点好笑,故意逗她。

    “就是,就是像他们俩那样啊!”

    “哎呀,想那么远干嘛,等你怀孕了再说。”他撇撇嘴,不在意道。

    “说什么屁话呢!我要真怀孕了,你还想让我把孩子打掉啊?”丫头扑过来,张嘴就要咬。

    褚青没躲,伸出手背给她,她也没客气,两排小牙啃在皮肉上,一小下一小下的磨蹭,像只刚学会吃生肉的奶豹子。

    “你要是怀孕了,我得高兴死了。”褚青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我是怕你,怕你到时候不想生了,也不想跟我结婚。”

    范小爷停下动作,抬起头,难得的没抬杠,而是凝固了一瞬间,随后才嘻嘻笑了笑。

    “你回去干嘛,还有事么?”

    褚青装着没看到她的停顿,主动转移话题。

    “倒是有一部剧,明年能开拍,我妈正给我联系呢。”她抱住男朋友的胳膊,歪在他身上。

    “叫什么?”

    “《乱世飘萍》,说是湘南湘北两个台一起投的钱。”

    湘南湘北……

    褚青抽了抽嘴角,道:“合着你现在成芒果台御用女演员了?这都第四部剧了。”

    “什么御用女演员啊,真难听!哎,那本子我看了个大样,我要演两个角色。”说起这个,范小爷来了兴致,比划着手指,道:“是对母女,演完妈妈演女儿,性格完全不一样。以前没拍过这种的,我想试试。”

    干演员这行的,没人不想演好角色,不想挑战自己。褚青看她眼睛里跳动着的小火苗,笑道:“不用担心,你肯定能拿下来,没问题。”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没问题。”

    范小爷嘚瑟道,瞅了瞅他,忽地把头凑过去,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而且还有继续伸舌头的意思。

    这俩货在后面一直秀恩爱,前面司机忍了很久了,好心塞啊好心塞,见这会都特么快舌吻了,终于咳了咳嗓子。

    “抽风啊,干嘛你?”这司机是剧组熟人,褚青不太好意思,推开她。

    “不干嘛呀,我就是今天在旁边看着你,就觉着……”

    范小爷看着自己的男人,笑道:“我有点崇拜你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冬至

    12月22日,冬至。

    天冷的吓人,风都冻得碎裂在空气里,直接透过衣服,黏在皮肉上。

    老贾还是厚道的,没有像褚青想像那样在这熬一个冬天,他觉得冬季的素材已经足够,可以打道回京。今天,亦是最后一次拍摄,下次再来,便要等到春暖花开。

    《站台》从时间跨度上,很是豪气,但内容并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平实简单,只是普通人在时代变迁下,无可奈何的人生。

    话说每个时代都有一大批的符号作为表皮印象,人们也许会忘了曾经的日子,但对这些符号一定记忆犹新。

    贾璋柯在影片的前半部,丧心病狂的植入所谓的时代象征,太过密集和刻意,以至到了失控的状态。当然,导演都有自己的想法,这部电影就像个装不满的垃圾筒,他任性的往里面倾倒着一切想倾倒的东西。

    比如喇叭裤,《流浪者》,急智歌王张帝,以及某位伟人大阅兵的广播……还有,嗯,看上去就很蛋疼的一个节目。

    “车轮飞汽笛响,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峻岭越过河,迎着霞光千万道。”

    古怪的歌声响起,六个人,排成一排,每个人都把左手搭在前面小伙伴的肩膀上。排头是梁敬东,脑袋上包着白手巾,老农打扮。他左手伸的笔直,带领小伙伴们从幕后嘎悠出来。

    为毛是嘎悠呢?

    因为他们屁股底下都塞着张小板凳,右脚得勾着凳子腿,左脚先迈一步,右脚再带着凳子往前挪一步。

    原意上,这应该是模仿火车长龙,不过好像三条腿的蛤蟆,也是这么个style。

    更蛋疼的是,右手还得在身侧划圈。以示车轮跑得飞快。

    最蛋疼的是,他们出来的时候,还要跟傻缺一样,嘴里发出“呜……”的汽笛声。

    最最蛋疼的是,还特么得唱歌!

    这是汾阳郊区一个公社的大礼堂,建于文*革后期,容量约有一千五百人,而现在整个村子才两千多人。礼堂已经完全破损了,被公社当成堆建筑材料的仓库,乱糟糟的。整个剧组的爷们一起上手,花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老贾打算把这段文工团下乡演出的镜头,放在电影开篇,非常重要,特意请来当地的一个老导演,指导他们按照文*革时期的表演方式重新排练。

    《火车向着韶山跑》是当时很红的一个节目,大意是说,工农兵学商以及少数民族六种形象人物,盼望早点到达韶山。并在火车上唱赞歌。

    褚青排在第二位,一身蓝色工人服,对此类原生态的文艺汇演,感觉既新鲜又羞耻。

    六人嘎悠到舞台正中。停住,跨过板凳,正面朝着台下,双臂斜举。作托起太阳状,同时唱出最后一句歌词:“嘿,迎着霞光千万道。”

    “哎!演工人那个。你咋干嘎巴嘴不出声?”

    老头那是相当负责,一眼就看出有人在里面划水。

    “呃……”褚青挠挠头,很尴尬。

    “老师,他唱歌实在没法听。”贾璋柯解释道。

    “不会唱他上个球?撤!”老头一瞪眼,很鄙视这种靠关系搏出位的怂货。

    别看他在家歇了挺多年,心中的一团火还燃烧着,好容易有过把瘾的机会,怎么能让一搅屎棍搁里边戳着!

    老贾也尴尬,褚青是主角,所以得上,可现人家说的算,真要惹毛了这老头,撂挑子不干了,都得傻眼。

    “哎老师您别生气,我这就下来,咱们唱歌好听的多了去了,肯定能把这节目排好。”没等他吭声,褚青自己先蹦下来了,一副以大局为重的样子。

    丫哪有什么高风亮节,就是想光明正大的偷懒,老贾明白,可也没法说,只得找别的哥们补位。

    这歌其实很简单,却硬生生扯成了歌剧的形式,六个演员,每位都有solo,一共能有半个小时。贾璋柯要求他们从头学到尾,真正当成节目来演,赵滔那几个人只好苦逼的在台上耗心血。

    练了一白天,没达标准,傍晚歇了会,又接着排。直到夜深,老头才勉强点头,同意出师。

    顾正事先已经联系好老乡们来当群演,但不知道这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毕竟乡里乡亲,不好意思直接拽过来候场。

    等老贾说可以拍了,他先瞅了眼时间,咧着嘴找到村长。于是,大晚上的,村里喇叭开始广播,通知到礼堂集合。

    乡亲们还是很给力的,速度虽慢,答应过来的,一个不差。

    等了好半天,三三两两的聚齐,看着蛮多,占了礼堂还不到一半。只能尽量往前边紧凑,造成人山人海的假象。

    褚青没有他的事,自觉的划到杂工那堆,帮着调度群演,摆弄器材,没活了也不敢停,礼堂呼呼漏风,太特么冷。

    这货罩了件棉袄外加大衣,身上还行,鞋就挂了,脚都没啥知觉了,跺起来跟块石头摔在地上,梆梆硬。

    折腾一气,真到开拍的时候,夜已过半,都凌晨了。

    杨莉娜扎着马尾辫,走到正中,用普通话报幕:“汾阳县农村文化工作队慰问演出,现在开始!”

    褚青缩在人堆后面,看这姑娘似模似样,声情并茂,顿时有种小学运动会即视感,“金秋艳阳”神马的。

    “一列火车,正奔驰在洒满阳光的土地上,开向我们伟大领袖毛爷爷的故乡!”她念着配词,挥动手臂,拗了个十分中二的造型。

    这节目是表演唱,就是有演,有唱,还有表……

    结果刚说了第一句,底下就有老乡喊:“好!”

    “停!”

    贾璋柯搓搓手,道:“大爷,一会人都出来,您再喊。”

    “啊。行嘞!这不看这女娃子挺好看的么。”一老头咧着黄牙笑道。

    话说文*革时期的文艺演出,模式基本一样,夸张的形体,上口的歌词。开始还NG了几次,后来就越来越顺畅,在这破旧礼堂的映衬下,演员们似乎也感受到了1979年的气氛,比排练时发挥的更好,表演得轻松自然。

    老乡们不停的在笑,非常给面子的没走神。年老点的可能看过,年轻点的可能听说过。总之,在这个晚上,他们没意识到自己参与了一部电影的拍摄,只当是看了一出免费的戏,陪一群神神叨叨的人熬过了今年冬至。

    凌晨四点,乡亲们看完热闹,各自回家睡觉,而剧组还得等待下一场的拍摄。

    “我说你不过去。跟这挤个什么劲?”顾正边烤火边嫌弃的往外推。

    “这不没到我呢么,冻成傻*逼了快。”

    褚青死乞白赖的用屁股一拱,占了他半个小板凳,手伸到炉子上方。感受着旺热的温度,血液都舒活了些。他呼出口气,扭头瞅了瞅,忽道:“你那机器别烤化了。”

    这场戏是文工团演出完。坐在汽车上准备返回的一个场面。

    因为车上太窄,没地方站人,闲着的都跑到礼堂看门大爷的屋里烤火。小屋里挤了十来号人。估计就算不生火,也能搓出一身汗。

    里面还有个韩国姑娘,叫金必贞,她的工作就是拎着DV在组里晃悠,看着点好玩的就拍下来,事后做成花絮彩蛋什么的。

    她那破DV被冻得已经挂掉了,正凑在炉火边回血,用让人很郁闷的普通话道:“没事,它的……”可能想说质量这个词,又记不起来,只得接:“它的,好!”

    “嗯,好!”褚青撇撇嘴。

    那边老顾跟看门大爷聊得正欢实,老头瞅着干巴巴的,没想到真人不露相,说自己是退伍军人,参加过朝鲜战争,在1951年到过汉城。这等身份,瞬间让众人肃然起敬。

    “哎老爷子,我爹也打过那仗。”陶俊一下来了兴致,道:“他还教过我一句韩语,好像叫什么缴枪不杀,记不太清了。”

    大爷裹着破棉袄,脸上的褶皱里抹着黑煤灰,笑道:“你那不对,这么说。”他纠正了一下发音。

    金必贞忽听着一句家乡话,也好奇的凑了过来,褚青连说带比划的给她讲明白内容。这姑娘眼睛都亮了,非常想参与进去,嘴皮子又不利索,搁哪干着急。

    顾正倒很奇怪她的态度,中国人和韩国人,对那场战争的印象,似乎完全不一样。

    老顾也是个爱多愁善感的货,他觉得小屋里忽然变得很有意思,这几个人,之前素不相识,彼此间被奇妙的因果连在一起,仅在此刻围炉夜话。天明之后,分道扬镳,可能终生不见。

    褚青没他那么多想法,正想问老爷子一些战事秘闻,就听外面“嘀……”,汽车的大喇叭响,传到屋里清清楚楚。

    “得,我过去了。”他惋惜的起身,慢悠悠的离开炉火。

    外面车上,亮着灯,文工团团长正在点名,人都齐了,就差个崔明亮。

    这时,褚青爬上车,刚露头,他就问:“戏演完了么?”

    “完了,咋了?”

    “你说咋了?一车人就等你一人,你少爷啊!”团长夹着烟头,胳膊支在腿上,很看不惯这种刺头。

    “我迟到一会咋了,又没耽误你演出。”褚青踩在台阶上,扒着车门,不在乎道。

    “没耽误演出……”他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演的咋样?”

    “你说我演的咋样,我就是演的好。”

    团长扔掉烟,用鞋底踩了踩,道:“你那火车叫,那他*妈叫的什么啊?”

    褚青上了台阶,边往里走,边道:“我又没坐过火车,我哪知道咋叫。”

    其他人见这俩货越说越激,连忙打圆场,纷纷道:“算了吧。”

    “明亮,别说了。”

    “开车吧。”

    褚青坐在最后一排,闷声不语,团长也咂吧了下嘴,扭头道:“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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