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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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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方才住哭,经他这一引逗,无论真心假意,一齐大放悲声。张廷玉因劝不住阿哥们唇枪舌剑,正在焦急,正好趁着机会陪着痛哭了一场,一眼看见隆科多在张五哥和德楞泰陪同下进来,便起身收泪,说道:“止哀!上书房大臣,钦差宣诏使臣隆科多已经到了。请爷们跪好听命!”
隆科多戎装佩剑昂然入内,铁青着脸扫视一眼众人,走近康熙箦床,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胤祥暗自拿着主意,装着无意向门口靠了半步——只要旨意不是胤承位,他就立即夺路杀出畅春园!
“各位阿哥,隆科多奉旨布达大行皇帝传位遗诏!”
一阵窸窸窣窣,隆科多展开诏书。他脸上毫无表情,避开胤等人期待、热烈的目光,徐徐读道:“皇四子胤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位于皇四子胤——钦此!”
殿中寂无人声,哨风卷着雪扑进没有炉火的大殿,袭得人人心里发噤身上打颤,连外头大雪沙沙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许久,胤小声咕哝了一句:“这真奇了!皇上明明说传位十四阿哥嘛!”胤僵直着身子,愤怒得眼中火星迸射,死盯着隆科多——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大闹一场,还是回头再说。
“谢恩,领旨!”胤祥头一个磕下头去。接着胤、胤、胤几个小阿哥也都跟着叩头奉诏。胤祉看一眼木然不语的胤,心知如再不吱声,祸不可测,忙也叩头道:“臣胤祉禀遵遗命!”
隆科多因见胤胤胤头似葱笔价矗着,便冷冷问道:“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你们不奉诏么?”“不是不奉诏,”胤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对面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强忍着道:“十七阿哥胤礼没到,是否把他找来听旨?”胤祥嘴角闪过一丝狞笑,说道:“胤礼统率丰台大营军马,在园子外宿卫!”胤一颗心放下,几乎瘫倒在地,随即就坡打滚,伏地哀恸,哭道:“阿玛阿玛您在位六十一年,吃尽了苦,受尽了难这是个什么好去处?叫儿臣来承当这重任,走这没有头的路阿玛呀”
“万岁!”隆科多张廷玉一齐上前,扶起哭得发昏的胤。张廷玉挪过椅子请他坐,说道:“大行皇帝庙谟独运授您大宝,应以国事为重善摄龙体,宜先定大事,方可一应按制度办理丧事!”胤祥见胤一味哭着推辞,霍地起身,按剑目大喝一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遗命,下有群臣拥戴,万岁何得再辞?!”他转过脸,双目圆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断喝一声:“拜!即行三跪九叩大礼!”
“万岁”
阿哥们总算叫出了口。
“兄弟们请起!”胤拭泪抬手说道,“我本不才,没有想到万岁把这万里江山托付给我。既然到了这一步,只好勉为其难了,盼请三哥和诸位弟弟扶持。”他口气一转,已把“我”换成了“朕”,又道:“目下百事待理,一时没有头绪。朕想,上书房人手少,得增补几个。三哥八弟才识过人,可进来帮着料理。京师防务暂由十三弟十七弟维持。眼下先把大行皇帝的庙号定下来,再接见园中的大臣——十三弟,你去传旨,叫百官在澹宁居跪候!”
“喳!”胤祥深深叩下头去,“臣,领旨!”
张廷玉见胤多少还有点不自然,阿哥们还在懵怔,便率先发言:“皇上的主意很是。奴才以为先帝一生经文纬武,一统寰宇,虽是守成,实同开创。所以应定为仁视皇帝。”胤沉吟着,偏过脸轻声道:“三哥,你看呢?”
“我朝已有两个‘祖’帝,”胤祉斟酌着词句道,“太祖之后又有太宗、世祖,大行皇帝仁孝性成,天赐睿勇,似乎拟为‘仁宗’较宜。”
胤一脑门心事,便挑刺儿道:“‘祖’乃‘始’之意,大行皇帝乃第二代,称祖不妥。不如‘武宗’为好。”隆科多有意要压制胤,说道:“明武宗是昏乱之君,主上岂可与他同号?”胤一听他说话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哂说道:“那就‘世宗’,国祚又长远,儿孙又光鲜,成么?”
张廷玉听着这话,暗含着对新君的挖苦讥讽,生恐皇帝听出来,忙道:“世宗也不甚美,不足以概全。”“张廷玉一派胡言!”胤傲然盯着胤,大声道:“‘世’字不美,何以置我朝‘世祖’?‘宗’字不美,何以置我朝‘太宗’皇帝?”张廷玉自知失言,顿时满脸通红。
胤心里雪亮,不打一个下马威,弟弟们终久不服自己这个皇帝,遂挪动一下身子,说道:“廷玉,把大家拟的都写出来。”张廷玉忙至案边,援笔濡墨疾书几行捧过来。胤略一看,说道:“张廷玉说得好‘名为守成,实同开创’,所以称‘祖’未为不可。皇上一生功业伟大,难于措词,神化难名曰圣’。所以朕意定为‘圣祖’!”竟不待众人再议,从案上取过裁纸刀,向右手中指轻轻一搪,用血写出“圣祖”二字。
“至于朕的帝号,朕想可以随便些。”胤立起身踱了两步,“取个谐音吧,朕名胤,叫‘雍正’就是了。其余兄弟们要避讳,一律将‘胤’改为‘允’,叫起来方便,也亲切些。”一抬眼见胤祥进来,便命隆科多:“畅春园是个花园子,大行皇帝的梓宫停在这里欠庄重。一会儿朝会罢,要护送大行皇帝至乾清宫奉安。你去传旨十七阿哥,这大的雪,进城清道的差使交丰台大营。另点三千兵马暂充朕的近卫,会同善捕营御林军,今晚酉时回城。”
“喳!”隆科多忙应一声,又问:“请旨,今晚万岁歇宿大内何宫,奴才好预为筹措。”胤抬眼望望窗外,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大内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留着大行皇帝的圣迹,而今仙人去琴在,朕不忍心立刻进宫,将朕的住处四贝勒府,即行晋升行宫。今晚,还回去吧。”又回顾胤等人,温声说道:“十五岁以下的弟弟可以退出了。其余的兄弟随朕左右参赞朝务。朕心里悲恸迷乱,一时也离不得你们。”隆科多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阿哥们虽不服气,但此时人在矮檐下,谁敢不低头?见他如此专断,心里别扭着,却都伏身叩头:“雍正皇帝万岁!”
“发旨年羹尧,飞马传十四阿哥允回京奔丧,可带十名从人验关放行。”胤眼中放着灰暗的光,“国家大变,还要严防奸佞小人乘乱作祟。明发诏谕,传令各地方官安守职份,弹压地方。命各州县开仓赈济,有冻死一人饿死一人者,着该地道府监察御史据实参劾——着兵部下牒,将北京九城暂时封闭,天下兵马非奉旨不得擅调一卒!”
几道严诏雷厉风行,胤侃侃而言滴水不漏,张廷玉听一句躬身答应一声,走笔疾书。须臾,几封紧急措置诏书便飞递出去。一时隆科多进来,胤略一整理衣饰,冷冷说道:“走吧。”
“雍正万岁爷发驾了!”
一声声传呼从穷庐递送出去。
雍正皇帝率领十四个亲王贝勒贝子,冒着大雪牵车推辇,步行护送康熙的灵车回大内,在乾清宫正殿停梓,布置灵堂,安排关防,直忙到深夜才回到雍和宫,只见门神已经封了,九盏硕大无朋的白纱大灯笼挂在门洞倒厦的滴水檐下。九门提督、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善捕营和顺天府的兵按区划分别布防,宿卫毡幕以雍和宫为中心,东西南北护得严严实实,沿街两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持戈执戟悬弓带刀的卫士。见允祥办事如此周张,胤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言声进来,只瞥了瞥满院通明的灯火,径往枫晚亭迤逦而来——尽自下着雪,所有道路的积雪是早已清理了的——邬思道一干人早已候在枫晚亭的檐前廊下了。
“就在家住一晚,天不明我就进去了。”胤坐下,吁着寒气,抚着有点浮肿的腿说道:“按理说,孝子苫块守灵,今晚我不该回来。只是乍逢大变,宫里情形不明,回来略住一住,老十三也太费事了,有丰台大营还看不住这么个院子?”邬思道满脸倦容,靠在椅上,似乎有点强打精神,说道:“万岁,是我叫十三爷这么办的。五路人马平素不相统属,共同护驾,十三爷居中指挥,就不至于有意外。这个时候越小心越好!”胤点头道:“既是你说的,自然万无一失。”
邬思道靠窗坐着,一阵冷风从缝隙中袭进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忙道:“臣不敢当。万岁一身系天下苍生安危,垂拱驻跸,原该严谨。”说着看一眼文觉性音,两个人也都无话。
至此君臣词竭,默然相对。胤突然升起一种寂寞感,觉得和周围的人之间有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想了想,正要说话,周用诚进来道:“万岁爷,十七阿哥请见!”“唔。”胤看了看怀表,已到子正时分,略一沉思道:“叫他进来。”
“万岁。”邬思道欠身说道,“今非昔比,您不宜善听善见。”胤不禁一笑,说道:“话虽如此,十七弟是我心腹兄弟,怎么好给他闭门羹吃?怎么措词呢?”邬思道轻声叹息一声,对周用诚道:“你回十七爷话。万岁稍息片刻就进宫。有公事请他转告张廷玉处置,要是关防的事,请十三爷处置。要是私事,你就说天子没有私事。万岁,这么回话可成?”
胤站起身来点点头,他已经明白那堵墙是什么了。思量半日,无话可说,只叹了一口气,抬脚去了。除了邬思道,连家仆长随都跪地送行。
第264章 高鸟已尽良弓宜藏 书生明哲克保全身()
循康熙发送孝庄太皇太后的例,天子居丧以日代月,二十七天后期满,雍正皇帝除服理事。这二十七天中,为防北京肘腋生变,张廷玉隆科多允祥三人无日无夜轮流值差,催促各省督抚修表称贺、吊丧,严令甘、陕、豫、晋、冀各省地方官及时申报迎送大将军王允入京情形,北京的允祉、允、允、允则随着新皇帝守灵,寸步不得离开大内,连入厕睡觉都有专设的太监监护。这些人尽自心里怨气冲天,无奈里里外外手脚都捆得死死的,别说商议,就是递个眼色道个寒暄都有多少眼死死盯着,哪里有半分自由?心里叫苦不迭,也只得耐着性子等机会。
允在军中接到丧报,原想即刻带兵入京的,但北京城里不但允等人,就是自己的门客幕僚、心腹大臣,别说一片纸、一封信,连一句话也没捎出来,京师什么情形竟漆黑一团,实在难以决策,军中粮库中只有六天存粮,发文年羹尧,年羹尧又推给李卫,李卫递进禀帖,说:“军中但有一日断粮,请十四爷行军法斩了奴才。如今天下大雪,粮食只能一天一天往上补给,若要屯粮,也请十四爷杀了奴才,另选高明。”军队一动,要的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如今情形不明,师出无名,又没有存粮,在这漫天大雪中行军,走不出潼关就要饿垮了,怎么敢轻举妄动?甘陕总督、甘肃巡抚衙门三天两头来拜,催问允行期,把个允催得六神无主,挨了几日,只好遵旨,带了十个人启程,打算到京见了允再作商量。这一来耽误了时日,加上雪大路滑,赶到北京时,已是十二月初二,早有礼部一大群司官接着,径直往大内导引,党逢恩虽然也在里头,无奈人多眼杂,二人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眼色会意而已。当此之时,允身不由己,只好在西华门递牌子。
“十四爷!”不一刻工夫,六宫都太监李德全便迎了出来,请安起来便道:“今儿礼成除服,万岁爷方才还念叨您,说路不好,怕您赶不回来。”允怔了一下,冷冷说道:“万岁?就是四哥吧?登极大典还没办,就称了万岁?倒真是伶俐人,亏煞了还惦记着我!”李德全一声不敢言语,只默默带着允往里走,直到太和门,已离乾清宫不远,李德全实在怕他进去胡说,连累了自己,站住了脚道:“十四爷,奴才受过您的恩,这时辰不能不关照一声。京师情形大局已定,与十四爷离京时大不相同。过几日您就都明白了。当今主子不比先帝,最是心细的,十四爷就有什么心思,往后慢慢和万岁说,打不散的亲兄弟,也就撂开手了”
允知道他的心意,迎着凛冽的寒风,怅怅地望着积雪覆盖的一层层宫阙和扫得纤尘不染的天街,只点了点头,径随李德全入乾清门进乾清宫。但见六十四盏白纱宫灯夹着甬道,乾清宫九楹大殿朱红门墙柱窗都用白纸糊严了,丹墀上下灵幡纸帐悲风袅袅,大殿上素幔白龛正中金漆楠木棺前,供着康熙的灵位,上写:
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
功德大成仁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之位
两旁男昭女穆,东边以胤为首,挨次跪着允祉、允祺、允祚、允佑、允、允、允、允、允、允祥、允、允禄、允礼、允祈、允、允十六个成年阿哥,西边却是雍亲王福晋为首,下头才是康熙的嫔妃,以惠妃纳兰氏为首,马佳氏、郭络罗氏、戴佳氏什么答应、常在凡受康熙一幸之恩的都依品级伏身跪着,白汪汪一大片,像是刚举哀不久,兀自满殿啜泣唏嘘之声。李德全急赶一步进来道:
“万岁,大将军王允赶回来了!”
允走在这白色的世界里,原是恍恍惚惚迷迷离离,好似做梦一般,这一声提醒了他,才知世事变迁,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连自己的名字都变了。仿佛遭到电击,他浑身一颤,清醒过来。陡然间胸膈间一股似气似血、又腥又热的东西涌上来,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长嚎一声趋跪而入,不管三七二十一,伏在冰冷的临清金砖地下,双手死命地抠着地,身子痛苦地扭曲着,嘶哑的嗓音惊得满殿人心里起栗:“阿玛!你去了我好苦苦啊!你为什么不等等我等我看你一眼你好狠我好悔原本打下拉萨我就想回来见你你为什么不肯?”
“举哀!”张廷玉听着允话中未尽之意,生怕这愣阿哥说出更难听的,忙在旁大喊一声。
于是众人齐声悲嚎,这群人不比允,都是哭乏了的,只是干叫,早已没了眼泪。有的捂住脸假哭,有的抠砖缝儿哼哼,有的拖着涎水想心事,待哭声低了补上两声乱糟糟的,倒也掩了允的哭诉。
“十四弟,”许久,哀止之后,胤方起身来,由邢年扶着到允跟前,叹息一声道,“难为这么远的道儿,艰难跋涉,总算赶了回来,先帝在天之灵,必定称你孝道。不过,今儿是除服的日子了,有些大事得赶紧商量。你节哀,朕还有些知心话要和兄弟们讲。”他哽咽了一声叫过张廷玉,吩咐道:“所有女眷,外官内官都退出去。你去传旨给我府的邬思道,我要回去一趟见见大家,然后就移住养心殿,多少军国重务都在等着”
张廷玉答应着出去了,所有阿哥都跪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胤,不知他有什么话要说。胤满面戚容,头一个月没剃,前额上的头发已寸许来长,看去显得十分憔悴,他苍白着脸来回踱了许久,语气沉重地说道:“都起来吧,今日只论兄弟,不论君臣”他仰脸嘘了一口气,款款说道:“这个帝位传给我,我是万万没想到。不但我,就是各位哥哥兄弟、满朝文武,料到有今日的恐怕也很寥寥”他开篇这几句,无头无尾,似叹似嗟,众人都不知是什么意思,都瞪大了眼睛。
“自古皇帝不长寿,道理很多。”胤脸色愈加苍白,“有的是享福太多,子女玉帛将息着,声色狗马淘虚了身子。有的是妄想长生,讨不死药,炼九转丹,反而戕害了性命。所以打祖龙算起,活过七十大寿的皇帝满打满算只有三位。唉我们都见到的,父皇盛年身子骨儿什么光景?他老人家一生不贪酒色,不爱财帛,不炼丹药,为什么也只活了六十九岁?——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是我们爱新觉罗家命中所定!”
胤慢慢踱着,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只管娓娓而言:“朱元璋说过,自古胡人无百年之运,细思五胡乱华到元朝,确是如此情形。我们满人只有那么百十万人,入主中原,要不朝乾夕惕惴惴然如履薄冰,那就好比在太湖里撒一把胡椒面儿,终究变不成胡椒汤!我们何其艰难!尽着些小心翼翼,早起五更,夜伴明灯地勤政,还有多少阙失难以周全!据我看,圣祖就是为天下苍生、为统御华夏呕心沥血,活活累的了!”
“所以当皇帝是苦事,我们满人当皇帝万是极苦的事!”胤瞥一眼兄弟们,无声无息了一下,“论才学,我比不上三哥;论忠厚,我比不上五弟;论识量,八弟是最好的;任艰任烦,要算十三弟;论起行兵布阵,我不及十四弟。因此,选中我入继大统,做这极苦的事,不但没想到,我也不愿做!兄弟们都在这里,一个外人也没。你们谁说我说的不是,或者你们谁愿意做这皇帝,今日当众说出来,我让位给他!”
他口似悬河滔滔不绝,像是谈心,又像是劝说,语气中既不乏诚恳,又带着一种巨大的威压,兄弟们都被说得目瞪神痴,眼见允祥虎视眈眈注目众人,外头刘铁成张五哥一干侍卫仗剑目挺身而立,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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