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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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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边境的鹤舞郡。那个十四岁少女哀哀哭泣着拜别皇宫,在皎原上最后望一眼皇陵,顶风冲雪走向安靖王国最危险的边关。而另一个四岁的男孩,甚至还不能随心所欲表达自己思想的王子则被幽禁在皇宫被人遗忘的角落。

    相对于凤林,苏台。迦岚更具有悲剧色彩,毕竟,她有着苏台王朝最尊贵的血脉,她是帝后所出,是理所当然的太子,是被那个不祥的孩子所害的嫡子。在她十二年人生历程中向来被当作未来君主教养,五岁启蒙,由文书女官亲自教习;十岁入学,独占千条万选出来的太子傅;作为皇子和恒楚家的孙女,她得到很大一批贵族和高官的支持,尽管在偏远的鹤舞郡度过九年光阴,那份影响力至今尚存。

    也许,就是顾及到迦岚在朝臣中的影响,不想再一次看到手足残杀悲剧的爱纹镜雅皇帝让十二岁的迦岚发下“不奉皇召世世代代不踏出鹤舞一步”的毒誓。更为了让新君最大程度获得朝臣的支持,选择了母亲出于名门琴林家第三女的偌娜为继承,并又一次不顾群臣反对冒天下之大不袆立皇次子也就是偌娜的同胞兄长花子夜——而非符合传统的皇长女——为正亲王。

    九年前的宫变,让皇后所属的恒楚家族,淑妃所出兰台家族烟消云散,然而,这两家作为百余年历史的名门,其影响力绝非一日能消。恒楚家有多少与之联姻的名门,嫁出去的男子虽然冠了妻姓,免了流放边关的灾难,可作为罪臣之子,他们失去保留家名的权利。而安靖王国向来极端看重家世,男子出嫁固然随妻家,然而门第背景决定了他在妻家的地位,妯娌相处、家族争宠中更是关键。作为恒楚家的男子,他们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光荣,当然不会甘愿。而迦岚王重履京城的脚步点燃他们的野心,看着英姿勃发的青年王爵,一度与恒楚家交好并因此受创的人家将复兴的希望加诸于二十一岁的苏台。迦岚身上。

    当迦岚的前锋军队在昭彤影指挥下一日日靠近皇都之时,苏台朝廷内也翻了天。琴林家和与之联姻交好的名门最是狠,他们说迦岚身为废后之女,留下来终究是苏台皇室心腹之患,倒不如骗入京城找个机会杀了,又或者由皇帝下诏令迦岚返回封地,先皇遗诏依旧有效;可也有些朝臣说迦岚王立下如此功勋,不封赏不能显王朝礼仪,更何况身为帝后之子的迦岚本来就该坐在皇位上。当然,更多的朝臣从实际角度出发,他们既怕苏台。迦岚会称此机会夺回皇位,带来又一度政变动荡,从而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又害怕一个处理不当,反促使拥有重兵的迦岚举起叛旗。

    这样患得患失间昭彤影率领的前锋已经抵达王都郊外的平陵,此时天官大宰和地官之首的大司徒达成一致向皇帝偌娜提议三点:

    第一,断断不能做出暗杀、软禁迦岚之事。

    第二,立刻派出大臣前往迦岚军,下旨令苏台。迦岚将所有大军停于平陵之外,只身入城。

    第三,倘若迦岚听从皇命,则册其为正亲王,加授夏官一位大司马,但其出自鹤舞的军队必须在一月内返回封地,迦岚身边只留亲兵3000。

    面对众臣疑惑,另又上奏道迦岚既然拥兵平陵那就说明她不会甘于平平淡淡回鹤舞,她立下汗马功劳,就算自己没有野心,也要对鹤舞百姓以及手下的将官有所交待,朝廷封赏必不可少;若是迦岚拒绝接受皇命,那就是有反叛之心,到那时再号召天下兴兵勤王,迦岚身为废后之子,倘若再度毫无理由的反叛,安靖百姓和各郡郡守也不会跟从于她。

    偌娜本来就手足无措,她十四登基后向来靠胞兄花子夜决断,当下花子夜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于是派出大司徒所属西城家嫡子地官下属五位司库西城。静选为特使,前往平陵参见迦岚。

    出乎众人意料,迦岚一点没有为难使臣,圣旨一到迦岚当即召集幕僚部署,由昭彤影节制众军,自己带了几个随从直入王都。

    迦岚本来就做过十年太子,亦被称为天资过人、仁德宽厚,乃人主之姿;朝廷重臣许多在她少时见过,而今见这位前皇太子已经长大成人,英姿飒爽、风仪超凡,一个个都感慨万千。待她见过偌娜,朝堂上姊妹二人相拥哭泣,更是想起她少时聪慧可人的模样;再其后,她不顾用餐前往祭拜皇陵,甬道前一下马就哀哀哭泣,等到爱纹镜雅皇帝碑前更是泣不成声,最后晕倒在地,让陪伴一旁的大臣都怀念起“雅”皇帝在位时的总总好处,越发觉得她孝感动天,就连几个对她防备甚紧的人也为之感动。

    其后,迦岚被册为正亲王兼拜大司马,她谢过天恩后即令从鹤舞跟她出来的几个将军带兵回封地,自己要下了凰歌巷紧临花子夜府邸的宅子,摆出从此常驻京城的架势。

    同年秋天,一场不算太大的秋雨之后,皇宫后院中人忽听远处传来沉闷之声,连地面都有隐隐震动,女官长卫。秋水清生了不祥之感命人去打探,哪想到一看之下只见碧龙峰背阴坡夹水带泥裹着石头往下泄,看得人吓得半死。双龙峰历来被看作苏台皇都的象征,两山如屏障一般蜿蜒于京城南边,正因为象屏障,故而皇宫建设于向阳面;苏台王朝多以女子为政,以双龙峰为屏,取得是刚柔相济天地融合的意境。

    然而双龙峰滑坡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原因远不在此。苏台王朝自建国起就流传着一段民谣:“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

    流玉就是环绕皇宫的流玉河,而双龙就是皇宫背靠的碧龙、蟠龙两山。流玉河为安靖国重要水系白水江的支流,流玉河若是断流的的确确意味着安靖王国南方遭遇罕见旱灾。

    这一年秋末,京城里渐渐有传言说十来年蟠龙山滑坡带来了宫变,再往前八十年,双龙峰同时发生大规模滑坡,那一年就发生了苏台王朝历史上最惨痛的一次内乱;这一次即不是夏天,也不是多么大的暴雨,偏偏山泥一直滑落到宫墙边上,说不定这王座又要换主了。

    仿佛觉得苏台历两百二十四年还不够混乱似的,十一月地官川衡报于大司徒,言流玉河水量也无缘无故连着两年下降。大司徒闻言大惊,立刻着人调出各地年报,却见白水江上游几郡都没有大旱灾的报告。她下令官署众人不得往外传,并着人沿白水江而上测量水文,一番防备不可谓不精细。可是,冬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京城街头巷尾,连五六岁的孩童都在神神秘秘的唱“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的歌谣。而朝臣们私下里也相互询问,到底是巧合还是天降征兆,这至高无上座位上的人是不是真的会更改……

    转眼,已经是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的春天。

上篇 第一章 春闱 上

    苏台王朝皇宫位于王都正北,背倚双龙峰,侧绕流玉河,分前后两进,前进为昭明,紫鸾二殿,与金水桥、迎凤楼组合成皇权最高象征。内进就是后宫,那是属于妃嫔和少年皇子们的天地。

    正月初六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按照惯例不谈什么国事,又是纷繁复杂的庆典仪式。此后数日也是一日早朝一日休息,要到新年的第一次月圆之后才恢复正常。

    接连休息了五天对于大清早爬起来早朝多少都有那么点不习惯,这一年的冬又特别冷,一干官员站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到典礼完毕,一个个缩手缩脑往家里赶,就盼着回去睡个回笼觉。然而其中偏偏有两名青年女子昂首挺胸、步履潇洒,宛若掀衣乱发的是三月阳春杨柳风。其中一人身着三位官的绯红衣衫,其上鹤飞花放,远山翠黛、秋月凝华,唇边长带三分笑,眼底总含一分情,即便不语不笑,但看举手投足间那份风姿便能倾倒天下男儿。此时她将衫上毛领又竖高一点,皱眉道:“好冷的天,几年没在京城过冬已经不习惯这份寒冷了。”

    “也算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不过到南方住了四五年就忘本到这个地步了。”笑着答话的这人粉米裳青色领,襟绣麒麟,水苍玉佩,身形高挑、体态优雅,抬眉转目眸光流动间倒似总有一点温柔,目光锁定人时如水如梦,千丈寒谭,叫人看久了不知她是多情还是无情。她是秋官属下掌管天下定刑的四位司刑,名叫玉藻前。

    绯衣的殿上书记昭彤影微微一笑,故意叹息道:“逍遥自在的日子结束了,日日早朝,受尽约束,唉,过两日我也要将人生最大愿望变成‘睡到人间饭熟时’了。”

    换来对方毫不客气地嗤笑,笑了一阵,这人心念一动正色道:“你说这一次春闱会点什么人为主考?”

    原来苏台选拔人才叫做进阶,分成两种,一是见习进阶,这是贵族们的专署;其次,就是三年一度的进阶考。进阶考面向全国所有良家子,不论贵贱不分男女,三年一次,分京考和郡考,两者之前又有府考。府考为基础,除少数品行卓绝、才华卓越或者身家显赫得由官府直接推荐参加郡考或京考外,其余考生都要先通过府考,根据成绩决定能否参加后两级考试。这一次的进阶考本该在去年举行,却因为北辰突然入侵而被打断。同年秋,皇帝颁布诏书在第二年春天举办那场被延误的进阶考。这日朝廷庆典上也为春闱的召开作了相应典礼,于是主考人选就被提上日程表了。

    昭彤影突然又叹了口气:“主考是个好职位啊——不要说主考,就是能捞到评卷、复阅,哪怕巡场,都是少有的肥差,啊啊,连我都想去弄一个来赚点零花钱,三年才有一次的好机会。”

    “不错不错。不但有零花钱可以赚,最重要还能收天下俊彦为己用。可惜啊,昭彤影虽然光彩照人,名声远播,可要当这个主考还是不够格。”

    那人用力点头:“主考啊,天下考生都要尊称一声‘恩师’,看到顺眼的可以暗示一下收为心腹,如果有个正当年华待字楼中的儿子,在第一等里挑挑拣拣,就连儿媳都有了。一届考生总能出三五个俊彦,想想看,五六年后朝廷中流砥柱们称呼你母亲大人或者恩师,那是何等风光。多少名门世家就是从祖上当了两三次主考开始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让周边缩着手匆匆赶路的同朝们将混合着疑问、妒嫉和厌恶等多种情感的目光投注过来,而承接这复杂情感的两个年轻人有一个还稍微那么缩了一下,另一个反而将头昂的更高。

    “啊——总算是新的一年了,去年我算是受够了,想想啊,被围城的那一个月我就没安稳睡过哪怕一个晚上。一个月啊,害得我皮肤粗糙、眼圈发黑,也没心情没时间抱美人,可怜了我的花容月貌啊——希望这新的一年可以过的让人愉快点,我要求不高,别给我找麻烦就可以了,明白了,我的殿上书记大人。”

    “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想要太平还是去求老天爷帮忙吧,和我说有什么用?”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不远处各自有家人赶了马车等候在那里,玉藻前却停住了脚步,凑到昭彤影耳边低声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你殿上书记大人不想翻云覆雨,新任正亲王一时间不打算改造朝廷,不要说双龙崩,就算老天爷让两座山一起消失,京城照样太太平平,我照样有心情抱美人。”说完哈哈一笑,丢开昭彤影往自己的马车走去。留下这位殿上书记在那里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奇怪了,我脸上写着‘兴风作浪’四个字么,怎么人人都觉得我明儿就要挑唆亲王造反了。国泰民安啊……我也不想在乱世里抱美人呢。”

    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春闱是皇帝偌娜登基后第一次进阶考,对皇帝来说有极其深远的意义,故而这一次考官人选也就成了整个京城都关注的事件。也算托了春闱的福,让朝廷闻之色变的民谣总算唱得人少了些,街头巷尾的交谈换成了各地考生的趣闻轶事,以及对考官和此次前三名人选的猜测。而为了得到这个“肥缺”,官员们也明里暗里活动起来,又恰恰遇到个新年,于是那几天天官大宰卫。暗如家的门槛都快被“拜年”的同僚给踩断了。

    然而,这些提了大包礼物的人并不知道,真正决定这一次考官人选的并不是大宰,而是——正亲王苏台。花子夜。

    京城二十八巷中的凰歌巷紧邻皇宫,历来是正亲王、和亲王府邸所在。安靖国以女子为尊,虽然没有律法规定,可传统上被册封为亲王之首的正亲王、和亲王都是公主,故而取名凰歌巷。

    爱纹镜雅皇帝去世时出人意料的册封皇次子花子夜为正亲王,反而将皇次女清杨册封为略低一级的和亲王。苏台。清杨同时被任命为东方名城永州郡郡守,时常留在永州料理郡中大小事务,于是,这凰歌巷很长时间只有正亲王花子夜一人,直到这一年七月苏台。迦岚因军功被册封为第二位正亲王。

    正亲王苏台。花子夜为惠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妃长子,皇帝偌娜唯一的同胞兄弟。花子夜这一年二十五岁,在苏台政坛上担负着类似摄政王的角色,他是个身材修长容貌端秀的男子,作为皇族后裔,自幼按照规矩文武兼修,曾被当时的太子傅评价为“均有才略,然难登极致”。他二十岁时迎娶母系琴林家正出一系的女儿为王妃,叫人吃惊的是这个琴林家养大的女子照理说贵不可言,却偏偏性格懦弱,与花子夜成婚后对这个丈夫百依百顺,整日唯唯诺诺半点没有琴林家女子的骄傲。让她那个同胞姐姐一提到就怒火上冲,常说她丢尽了琴林家的脸。正亲王还没有纳侧妃,身边也有几个通房的宫女,前一年夏天方得了一个王子,大约二十四岁才得孩子却不是女儿,花子夜对自己的长子也没多少感情。

    这边厢天才刚刚暗透,正亲王寝宫早已是芙蓉帐暖、被翻红浪,待得房中细细碎碎的娇吟之声停下,但听一个还略带三分喘的声音道:“昭彤影授了殿上书记。”

    怀中女子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犹在平息,听闻此言道:“她也当得起。”

    花子夜低下头在女子耳边道:“她位在你上了,不难过?”

    女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噗哧一笑道:“堂堂正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着天下人的富贵荣华,这么个人到在我面前说什么难过不难过得话,岂不是可笑?要我不难过,也就是一张诏书的事。”

    花子夜闻言一怔,他要探她口风,没料到什么没探到反而被好一阵抢白,笑也不是怒了不是,怔了一会就觉得委实疲惫得很,抱紧怀中人正想要睡一会,可刚刚有点迷糊,就觉着怀中一空。睁开眼果然见女子已经开始着衣,皱眉道:“天都晚了还这么急……”

    女子冷冷道:“就是晚了才急。”

    花子夜抬起半个身子叹息道:“就留一夜能翻了天?”

    她头也不回但冷笑:“殿下自然是无所谓,可我留一夜那边不翻天才怪。”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什么,穿衣的动作停了下来。花子夜本都准备翻身继续睡,觉得没了动静又睁开眼,喃喃道:“怎么,想明白了?”

    “殿下——我问您讨一个差事如何?”

    “什么——”

    “也没什么,突然觉得闲得发慌,想找些新鲜事来做做。”

    他身子一抬从身后抱住这女子,在她耳边道:“你想要什么差事?”

    “我听说要开始点春闱的考官了,不知道殿下心目中我担不担得起一个复阅。”

    “那种闷死人的差事你要来做什么?”

    “配不上么?”

    但见那人脸色寒了下来,正亲王苦笑了一下缓缓道:“随你心意。”

    “那么——多谢殿下。”不动声色的挣脱,在床前盈盈一礼。片刻后穿戴整齐,毫不犹豫掀帐出房。

    花子夜这晚宿在王府偏院,离着王妃住得正院极远,原本这地方该是日后留给未成年王子的居所,可他说喜欢这里的清静,硬是当了半个住处。

    那女子出了房由花子夜贴身的宫侍领着穿过夹道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抬起头来,但见星河朗月都被高而窄的宫墙挡在外头,只有一段天被挤压得窄窄的。宫侍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敢来催,但见她转过了身,然夹道弯弯曲曲早已看不到宫殿模样,停了一会见她一仰首,这下再不停顿,快步走出正亲王府。

    她出的是后头的小角门,对着幽静巷道,平日里也就送菜送东西的商贩和王府侍从出入,狭窄得停不下一辆车。宫侍见地上虽然刚叫人扫过,可对着她雪白裙裾还是脏得难受,连连赔笑道歉。可眼前人踏上污水横流污迹斑斑的路硬是连眉都不曾皱一下,默默让宫侍领着走过一段窄巷,一转又从边门入王府,这下走的都是长花廊青石道,一路上遇到宫女宫侍见她服饰纷纷让道行礼,经由正门处出,外头几个人上来伺候着上了车,启动时车帘微掀一双眸子透过缝隙冷冷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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