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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无为是星期六跟阿柔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风荷生病的，连忙打电话问风荷。风荷当时正在跟春燕一起招待几个要拍艺术照的初中生——都是同学介绍后拿着压岁钱来拍的。她匆匆忙忙地说：“急性胃炎，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完全好了。我现在有客人，等下再说吧。”　

　　等下就没了音讯。挂了手机他慢慢地问阿柔，阿柔也说不清楚，只说有几天妈妈天天喝粥，孙叔叔还送来很多好吃的酱菜和肉松。　

　　又是孙逢秋，程无为顿时觉得头大。怎么现在她老婆有什么事，他这个做老公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孙逢秋既然知道风荷病了，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到底怀的什么鬼胎，安的什么心？他最近一段时间确实因为那个八卦新闻跟风荷赌着一口气，可是此时听她生病，好像还病得很重的样子，不由得又心疼起来，于是按下这口气，开车带着阿柔去风荷那里。　

　　凭着记忆开到通向风荷住处的大路口，阿柔就开始认路了，一路指点着，很顺利地就找到那栋楼。　

　　保安认得阿柔，问也没问就放他们上去。　

　　彼时刚刚拍完，春燕忙着收拾道具，风荷送客出门，看见程无为抱着阿柔站在门口，大吃一惊，只得让他进来。　

　　风荷说：“你先坐，我把东西收收。”　

　　程无为说：“你病刚好，还是歇歇，让我来吧。”说着跟春燕一起，把道具背景各就各位，灯光电线，靠边的靠边，收箱的收箱。　

　　他才知道他老婆开了个摄影工作室。他自然想到了她这是不想用他的钱。他才慢慢回味过来，他支付的信用卡账单里面没有老婆的任何开支。　

　　春燕很识趣地带着阿柔去房间里看卡通片。　

　　程无为就有些鼻酸：“你这病，是不是累出来的？”　

　　风荷说：“这哪里就累死我了？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我这不好好的吗？”　

　　程无为点头说：“是啊，好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再折腾几个月，就跟埃塞俄比亚饥民有得一拼。”此时她的大腿拍上去，想必已经没了那种结实的反弹力。　

　　风荷倒给他说得一笑，从厨房里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自己只泡了一杯蜂蜜水喝。　

　　程无为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摩挲着，央求：“别这么固执了，跟我回去吧，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这是她搬出来后他第二次请她回去。他不见得会次次这么耐心地一直求下去。而她不回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属于别的女人，小王，小张，小李，是谁并不重要。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的刺痛。　

　　但是他说什么？　

　　他说：“风荷，那个男人是谁？”　

　　他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她不回去，痛一时，她回去，可能会痛一世。　

　　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低头喝水。

　　程无为一肚子的火。　

　　她宁肯接受孙逢秋的照顾，也不肯接受他的照顾；她宁肯这样带着病工作，也不肯花他的钱。她是那么固执，当然没有她当初的固执，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老婆，可是程无为从来没有象今天那样痛恨她的固执。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走进厨房，给她下了一锅他拿手的鸡汤面，几个人坐下一起吃。　

　　面还是那么鲜美，人还是那些人，可是心情已经完全两样。吃着吃着风荷就轻轻放下筷子进了卫生间，接着就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传出来。　

　　她这种痛死不讨饶的硬脾气，简直让他怒不可遏。可是看她大病初愈的样子，他又不能跟她吵，只好按捺下来，转头照顾阿柔。　

　　程无为吃完饭告辞出来，打了火不知道该把车往哪里开，就这么一直在车里呆坐着，心里充满了无力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风荷拉回到他的身边。他求也求了，吼也吼了，风荷似乎软硬不吃，心如磐石。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找孙逢秋商量，可是现在看来，跟他商量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他该这么办？　电子书　分享网站

63　调动（上）
孙逢秋把李菁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跟她商量：“销售部现在缺一个技术支持，你看是新招一个好还是从别的部门调一个过来好？”

　　李菁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我觉得还是从技术部门调一个过来比较好。搞技术支持要对公司的产品非常熟悉才行，新招来的人胜任不了。”

　　孙逢秋说：“人事那一块归你管，你考察考察，看谁合适，提个名单出来，改天跟无为讨论讨论。”

　　程序还是要走的，李菁找技术部经理谈话。

　　在业务部门做技术支持的待遇是底薪加业务员成交额提成来计算的，做得好的话可能比在技术部门拿的多。但是在技术部门做研究工作待遇也不差，出成果的话也会有一笔很可观的奖金作为激励，额度由程无为直接掌控。

　　王敏在大学里一直是三好学生，每年拿奖学金。她工作认真，刻苦，勤勉，不是太善于言辞。她的长相也好，身材也好，都像南方女孩，眉清目秀，身材纤细，性格既无北方女孩的豪爽干脆，也无南方女孩的乖巧灵活。但是同时她又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怀着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内心深处也有着灵动活泼的愿望。她是外地人，与朋友合租一套两居室，厨房卫生间合用，无厅。她的朋友因为男朋友经常来访，住大的一间，她一个人，住小的一间，彼此都忙，碰在一起的时间很少，相安无事。

　　她所在的技术部，因为一向由程无为主持，而程无为本人脾气随和，态度和蔼，很有些幽默感，好说话，所以部门内部风气比较随意，平日边干活边聊天，气氛活泼，精神压力比销售部门小些。销售部由孙逢秋主管，这位老兄整天板着晚娘脸，好像谁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严肃得跟二月的下雨天一样，销售部的同事们平日比较压抑。还好那些人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很少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大老板。但是做技术支持就不一样了。技术支持大部分时间待在办公室里做案头工作，跟孙逢秋碰面的机会比一般的业务员要多很多，如果薪水待遇都差不多的话，王敏是不愿意被调到销售部的。

　　王敏听到些风声，直接去找程无为，表示自己喜欢技术工作，不愿意到销售部去。

　　程无为奇怪：“谁说要你去销售部？我怎么不知道？”

　　王敏说：“这两天我们部门都在传，说公司要从技术部调一个人去销售部做技术支持，人事部门找我们经理谈话，据说要让我去。我觉得我还是喜欢研究工作，不想荒废专业。”

　　程无为皱眉：“有这种事？你放心，真的要调动，公司肯定会考虑职工自己的意愿。”

　　王敏半信半疑，忐忑不安地离开。

　　程无为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忙起来就忘记了。第二天早上三人碰头会上，李菁说：“程董，销售部打报告上来要一个技术支持，我跟技术部经理谈了谈，一致觉得王敏比较合适，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孙逢秋看着程无为没说话。

　　程无为皱眉问：“这个问过她本人吗？”

　　李菁看看孙逢秋，脸色一滞，连忙说：“目前来说，我们认为她比较合适。如果您同意，我会找她谈，征求她的意见。”

　　程无为实话实说：“她本人找过我，说她更愿意做技术工作。我看你们还是换个人。如果职工本人不愿意，我们把她强行调过去，也会影响她的工作积极性，这样效果不见得好。”

　　孙逢秋的眉毛拧成一团——王敏找过程无为，她什么意思？她越过她的部门经理直接找程无为——她真以为她有什么特权吗？谁给她的特权？

　　程无为又问：“难道没有别的合适人选吗？”

　　李菁说：“销售部男人多，希望能去个女的。目前技术部就小吴跟小王两个女的，小吴结婚有孩子，适应不了销售部那种随时加班加点随时可能出差的工作；小王未婚，又是外地人，加班也好，出差也好都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程无为说：“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

　　孙逢秋笑笑：“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程无为说：“别搭来搭去搭出问题。我看这样吧，你们跟技术部再协调一下，不行就调个男的过去好了。”

　　孙逢秋翻翻白眼——你都不怕搭出问题，还管别人搭不搭出问题？别人出不出问题关你什么事？！

　　话题无法进行下去，只有暂时搁置，他们接着讨论别的问题。

　　会议结束后，孙逢秋回到办公室，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可疑，眼前总是飘浮着风荷那双点点泪光的眼。他凝凝神，拿起身边的分机拨给李菁，简短地说：“你把王敏的档案拿给我看——我要纸档，你不要用邮箱发给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63　调动（下）
任何动作不可在公司的服务器留下记号，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线索会成为定时炸弹。

　　十分钟后，李菁亲自把档案送进孙逢秋的办公室。

　　他边翻边问：“小王来公司几年了？”

　　李菁说：“三年多，是陆总生孩子那年进来的。那年公司扩张规模，一起进来的人不少，技术部最多。”

　　孙逢秋吃惊：“她居然跟我们是校友？我怎么不知道？”

　　这次轮到李菁吃惊：“你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好像当时她刚毕业就能进公司，这是重要原因之一，可能有程总老师的推荐。”

　　孙逢秋摇头。人事一向不归他管。以前风荷在的时候，他们三个各管自己一摊，相安无事。他不是个没事乱扯皮的人，对于属下的私人生活一向不感兴趣，对别人属下的私事自然更加不感兴趣。

　　孙逢秋没再说什么，低头仔细研究档案，过一会儿把文件合上，抬起头来说：“这样看起来这个女孩子不简单，你要留意，注意防范，于公于私都要防范，明白吗？”

　　他的眼锋锋利如刀，李菁心里打个冷颤，头皮一阵阵发麻——这也太难为人了！这大约是她入职场以来碰到的最棘手的一项任务。于公，王敏的业务不归她管；于私，她跟程总也好，跟王敏也好，都非亲非故，如何去防范？

　　孙逢秋把档案还给李菁，说：“你给我一份复印件——下班后等前台走了你再去复印，或者到外面去复印也行。还有，你再找找看还有什么借口，务必要把小王调离业务部。”

　　李菁硬着头皮说再让她考虑考虑，拿着文件夹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着电脑发愁。

　　孙逢秋郁闷得几天都心情不好。那个陆风荷，脾气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明明还爱着程无为，明明不舍得断，却咬紧牙关硬撑，就是不肯回头——她这样僵持下去，就不怕把自己搞成神经病，把程无为也逼疯？现在又有个王敏横空出世，在中间搅和一下，让事情更加复杂化。当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女孩真有什么想法，可是好像很多线索又在显示这个女孩确实居心叵测，真的要看出企图的那天，可能一切都晚了。

　　王敏跟纤纤不一样。纤纤是个在校大学生，未成型的小女孩，新新人类，不需要什么人为她负责——她那种女孩，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盖世太女，没人找她，哭着喊着要她负责已经很客气；王敏大学毕业，正是婚龄，看上去是良家未婚女孩，程无为要是真的招惹上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那个时候，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百分百要烟消云散，土崩瓦解。

　　过一天，人事部从技术部调了一个男技术员到业务部做技术支持，用了一个星期，又把他退回技术部，说该人做实验是一把好手，可是归纳总结能力太差，抓不住重点，无法给业务员和客户在最快的时间内提供最好的答疑服务。

　　于是商调王敏进销售部的事又摆在桌面上。

　　程无为左右为难。一方面王敏又找过他，说不愿意离开技术部，喜欢做研究工作，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楚楚可怜。因为有上一次的三人碰头会议，这一次他没有轻易做出许诺，只是开导她说：“其实销售部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你做支持的业务员业绩好，你的收入也会有很大的改观。而且你的专业也不会丢，只是从另一个方面得到锻炼，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公司调你也是因为你业务出色，归纳总结能力强。说实话，你的学历，在目前这个岗位上再往上走不大可能，到销售部倒还有升职的可能。”

　　王敏忍住泪说：“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复习，打算考研究生。前一阵技术部工作忙，功课被我放了一放，现在好容易告一段落，我又从头拣起来。如果我调到销售部，业务荒废不说，老加班出差，功课也受影响——”

　　她本来不打算把自己打算考研究生的事说出来，可是人被逼到不得已的时候，也顾不得了。这就是为什么李菁做的调查，王敏在业务不忙的情况下还频频加班的真正原因——公司里有空调有开水，安静，条件比她的住处好，她可以安心复习。她回家，跟室友吹吹牛聊聊天，时间过得飞快，哪里还能静下心看书？如果室友的男友过来，她受的干扰更大。

　　所以她宁可待在办公室看书。

　　程无为自己也是外地人留沪，当初也经历过考研的辛苦，自然能体谅和理解王敏的打算和举动，虽然对于公司老板来说，下属考研并不是一件好事，这跟员工要跳槽到别的公司差别不大。

　　但是同时，他也不能不考虑公司的利益。如果销售部确实需要一个技术支持，而王敏又据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不可能只考虑该员工的利益而忽视公司的需求。

　　他进退维谷。

64　王敏（上）
碰头会上，李菁又把调动王敏的理由说了一遍，并强调说：“小王的经理说这一阵技术部不是那么忙，我看调动小王不是什么大问题，技术部没什么意见。”

　　程无为说：“后面有一个新项目要上，到时候人手会不够。”

　　李菁早有准备：“公司计划招一批新人，其中有销售人员，还有新公司的行政和物流人员，如果技术部需要，我们可以加几个名额，这样等新项目上马，这些人员刚好可以上岗。”

　　程无为还要说什么，孙逢秋突然插嘴说：“李经理找技术部负责人谈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小王不愿意到销售部，怎么突然横生枝节？”

　　程无为解释：“她本人亲自找我。”

　　李菁虽然是经理，但不是董事，分量不够说什么，沉默不语。孙逢秋不客气地说：“如果公司里象她这样级别的职员，有什么事动不动就越过顶头上司去找公司负责人，那会在公司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形成什么风气？谁给她的这个特权？如果今天她拒绝去销售部，改天我们因为工作需要调动别的员工，别的员工也这样不合作，这工作还做不做？”

　　口气重了些，李菁心里打鼓，忐忑不安地看看孙逢秋，再看看程无为。

　　果然程无为的脸色本来就不好，听这话更阴了。他孙逢秋什么意思？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呢？如果说王敏越级找他是错，那么他越过他这个做丈夫的直接为提案的事找风荷算什么？他把风荷生病的消息瞒住他这个丈夫的，自己上门送肉松送酱菜算什么？

　　但是这些话因为牵涉到风荷，当着李菁这个外人的面就不能说。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只简单地反问：“为了一个小小职员的调动，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孙逢秋接着话说：“是啊，不过是调一个小小职员，怎么这么多枝节呢？居然讨论了这么长的时间。”

　　程无为耐着性子解释：“王敏是个优秀的实验员，工作非常勤恳。如果她不愿意而我们硬调，很可能会造成她的辞职，公司失去一个好员工，也是很可惜的。”

　　孙逢秋和李菁一齐在心里想，若她真的辞职倒省事了，她肯吗？

　　孙逢秋说：“真的到那一天公司再考虑她的去留问题。这种层次的技术人员，大上海还不至于少了一个就停止向前了吧？社会上这种人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如果她在公司里开了这么个不好的先例，会让管理层后面的工作很难做。”

　　程无为退无可退，只得让步，同意放行，让李菁找王敏谈话。

　　王敏在李菁的办公室里沉默地坐着，听她把理由一二三四五地一一说明，说给她一天的时间交接工作，交接完毕立刻去销售部走马上任。

　　根本是不容商量，一点余地也没有，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回去的时候路过程无为的办公室，她望进去。程无为的目光刚好也看出来，看见王敏眼里尽是幽怨，心中充满歉意。

　　王敏回去交接工作，按照要求时间搬到销售部。销售部经理亲自给她布置任务，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