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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你的姓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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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鹅黄染上树梢,然后渐渐浓密的树荫可以将街道全部笼罩住;到了夏天,阳光投下斑驳光影,蝉声在头顶上此起彼落响成一片,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一辆接一辆驶过。
然而,为了解决飞絮问题,眼前的法国梧桐不知何时全被锯去了树冠,粗粗的树干配着新生的稀疏枝条,叶子纵使还没开始全部变黄凋落,也透出点滑稽凄凉感。更重要的是,原本掩映在大树这下的两边建筑物全都无遮无掩地暴露了出来。
这一路段虽然在繁华的市区,后面旧时的民居集中拆迁改造了一大片,建成了新型的住宅小区,但临街一排和后面一小片房子属于一个破产企业,似乎涉及到复杂的产权归属,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旧房子,不过三四层楼,外观老旧,下面一律开成各式门面,失去浓密树荫的掩映,在惨白的路灯光下,越发显得零乱没有章法,与甘璐的记忆完全是两回事了。
一辆黑色奥迪A6在她面前停住,司机座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尽管逆着光,那人的面孔在黑暗中,可是那个挺直如松的姿势让她仍然一眼认出了,他是聂谦。
“你怎么会在这?”和前几天的偶遇一样,他们再次同声发问。停了一会,聂谦皱眉看着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站路边发什么呆?”
“我等出租车呢。”
“上车,我送你。”
甘璐上车,将自己家的住址告诉他,再次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聂谦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你忘了我曾经也住在这一带吗?”
“难道在这个深夜开车过来怀旧?”甘璐好笑,因为在她印象里,聂谦是最不爱怀旧的人,而且早就厌恶这个地方。
聂谦摇摇头:“怀旧就是一个注定不停失望的过程,我的确没那个雅兴。不过很讽刺,我回来工作后,住公司提供的一套公寓,就在这附近,现在我差不多天天下班会路过这条街。你不该这么晚一个人站这里,现在这边的治安并不算好。”
“我觉得这里很安全。”
“你总是觉得熟悉的人或者地方就必然有安全感,这是个典型的错觉。”
甘璐被他语气中流露的冷漠和批评弄得哑然了,不再说什么,专心看着车窗外。
隔了好一会,聂谦重新开了口:“好吧,我刚才说谎了。事实上,我确实是开车出来怀旧的。两年前的今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我在深圳,快要睡着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甘璐一怔,顿时感觉到了尴尬。聂谦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地继续说:“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我听出是谁打来的后,居然心跳一下加快了,正要问她是不是想我,是不是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她却说她打错了。”
甘璐想,一个深夜软弱时刻打的电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吧。然而她清楚聂谦的性格,知道他并不如表面那样冷静,越是声音平静,可能越是情绪起伏,这种时候招惹不得,她明智地保持着缄默。
“我再打过去,她关了机。第二天,我实在放不下心,请假买了机票回来,找到她上班的地方,别人告诉我,甘老师请假去领结婚证了。”
原来还真的是罪过了。甘璐十分意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是突然说分手?还是突然勾起我一点妄念又跑去跟别人结婚?”聂谦语气咄咄逼人地问。
“分手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不说也是尽早的事。打那个电话,我大概是中了邪,很抱歉吵了你睡觉,还给你添了心事,害你丢下工作白跑一趟。”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当时想跟我说什么,不见得就是要通报你的婚期,请我喝喜酒吧。”
甘璐默然,她当然并不像对她妈妈说的那么肯定,事实上,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是怀疑自己的决定的。可是那是她在没有任何外来压力下做的决定,她已经把所有人的质疑全顶了回去,她的彷徨只能独自消化。
打那个电话,几乎是心潮起伏下的一个本能反应,然而他接了电话,她却马上恢复理智,知道凭本能行事有多可笑,只有匆匆挂断。
“不肯说就算了。”聂谦突然烦躁了。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婚前恐惧了。”
车内一阵静默,窗外路灯光向后掠去,明暗快速交替,看不清彼此脸上表情。车子停到了了甘璐住的大厦楼下,她解开安全带,轻声说:“忘记那件事吧,聂谦,我们大家都好好生活。”
“是呀,看得出你生活得不错,那就好。”聂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在意,被女孩子甩过一次以后,对爱情看得没那么严重了,也算是一个收获吧。”
“这倒不是拜我所赐,别想拿这个来让我负疚,你从来就没把爱情看得重要过。”甘璐打开车门,却被聂谦拉住胳膊一把拽了回来,后背重重抵到椅背上,她恼怒地回头看着他,他缩回了手。
“你就是为这个原因跟我说的分手吗?”
“过去很久的事了,还来细说未免可笑。”
“可是你显然也没有嫁一个爱情至上给你足够安全感的男人,他甚至没能让你摆脱婚前恐惧。”
“我恐惧的是婚姻本身不是他,还要我为那个电话正式道歉吗?”
她的语气强硬,聂谦却反而笑了,洁白的牙齿在幽暗中闪着光,声音突然轻柔下来:“不必了,我很高兴你恐惧的时候能想到我。”
甘璐一怔,随即呵呵一笑:“聂谦,你永远这么自大。”她再次打开车门下去,对聂谦挥挥手,进了大厦。
她没有回头,可是她清楚知道,聂谦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只是这个注视未免来得太迟了。
聂谦与甘璐住在同一个居民区,不过两人只是相互面熟,既不算近邻,也说不上青梅竹马,至少聂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对甘璐是视而不见的。
在与她恋爱后,聂谦也坦白承认,之前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她有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却过得十分潦倒、喜欢打麻将并酗酒的父亲。
“再加一个早早出轨,闹得沸沸扬扬后离婚一走了之的母亲吧。”甘璐补充道。
那个居民区十分庞大,在拆迁以前,一边是各式各样的私人民居,一边是老式宿舍楼,各家各户没有隐私可言,而且差不多每家都各有一本难念的经,说起别人的倒霉事只是消遣,并无恶意,她十分清楚别人对她家的议论,并不介意,倒是聂谦怜惜地抱一抱她。
这个拥抱带着相互的了解与无奈,他们是同病相怜的,聂谦家也许更困窘一些。
拆迁前,他家是一栋四层楼的自建民宅,面积不算小,看起来也气派,却似乎住了足足一个家族的人,他的祖父母健在,父亲那一辈兄弟三人再加一个姐姐全都各自成家生子,却都挤住这里。每天都能听到父子、母女、婆媳、兄嫂、叔侄、妯娌、堂兄弟姐妹之间的争执吵嚷,大家的境况都不算好,逼仄的空间更增加了戾气,随便一点小事都能吵得天翻地覆。
甘璐读中学时,每天去学校都必须从他家楼下走过,她习惯了那里面不时传来的各种声音的争吵,也习惯了从那个房子里走出来的英俊男孩冷漠严峻的表情。他们读同一个中学,他比她大三岁,高两届,走向学校时,经常是一前一后,不过从来没讲过话。
她受父亲不喝酒时的严厉管教,根本不会主动与人搭讪;他则对自己的家以及整个街区都十分厌恶,正眼不看周围。
聂谦高分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建筑学专业,甘璐继续过着紧张的高中生活。她实在放心不下父亲,倒从来没想过报考外地学校。
她在即将读高三的那个暑假,照例冒着酷暑参加学校的补课,一天下午的自习时间,满头大汗的聂谦出现的教室门口,他与她面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指着她扬声叫:“喂,你快出来。”
英俊的男孩子在上课时公然跑来找女孩子,教室里学习得紧张又无聊的同学一齐大乐,交头接耳的、起哄吹口哨的全有,课堂秩序一时大乱,没人将心思放到功课上了。老师一看,门口站的是自己教过的得意弟子,迟迟疑疑站起来的是班上表现一向文静的甘璐,顿时大怒,正待发作,聂谦急忙解释:“张老师,她爸爸生病了,我是来通知她去医院的。”
甘璐脑袋“嗡”地一响,连书包也顾不上拿,更顾不上跟老师说什么,急急跑出教室。聂谦赶上来一把拖住她:“我骑车来的,带你过去吧。”
她坐到聂谦的自行车后座,他告诉她,她爸爸在小茶馆和人打牌时,突然大口吐血,已经被送到医院,他正好路过,答应帮着来通知她。
赶到医院时,甘博已经因为大量饮酒,造成胃穿孔,被推进了手术室,好在他之前神智清晰,自己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送甘博过来的牌友都散去了,聂谦也打算走,他正要礼貌性质地问甘璐还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却只见护士递了缴费单给甘璐。甘博当时所在的企业早就被兼并,理论上讲他有医保,但上面可报销的数额少得可怜,逢上大病,几乎就得全部自费,甘璐跑得匆忙,身上并没多少钱,捏着单据,一脸茫然。护士好心对她说:“赶快打电话叫亲戚带钱来呀。”
甘璐如梦方醒,径直走向楼道一侧的IC卡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先是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突然提高声音:“我不管你在哪,你马上给我送钱来,不然别怪我以后再不认你。”
她重重挂上电话,走回来颓然坐倒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捂住了脸。她一直跑前跑后办手续,头发被汗粘得一绺绺的,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湿现出水迹,更显得身形单薄,精疲力竭。
聂谦虽然性格冷漠,向来不爱管闲事,也不禁心生怜意。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说:“医生也说了,你爸爸送来还算及时,应该没事的。”
“我一直觉得他心里不痛快,喝酒也算是种放松发泄了,都没太管。”她的声音闷闷从指缝中传出来,“现在他身体弄成这样……”她一下哽住,将一个小小的呜咽硬是咽了回去。
聂谦有点不可思议地说:“喂,你爸爸是成年人了,该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身体负责,你有必要这样检讨自己吗?”
甘璐不语,她没办法对一个陌生男孩子解释,她照管她父亲的生活已经有好几年了。
“这个……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吃的东西。”
她抬起脸,小小一张面孔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自己却浑然不觉,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你有没别的亲戚可以过来帮忙,你还得上课啊。”
她再次摇头:“我家没什么亲戚在本地。”
聂谦长期生活在大家庭,被包围在父母亲戚中间,除了充斥耳膜的争吵外,万一谁有事,倒是能很快有一帮人过来七嘴八舌出主意,再加七手八脚帮忙,混乱得让人烦恼,但也让人安心,他从来没见识过这样孤立的状态。可是甘璐脸上除了担心外,并没有惶急害怕,只默默看着前方出神。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急着离开了,安静地陪她坐着。
过了一会,一个衣着时髦、披着一头波浪卷发的漂亮女人踩着高跟鞋大步走过来,她看一眼聂谦,然后转向甘璐:“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开刀,要切除一部分胃。”
“照他那个喝酒法,早晚会把身体喝垮,”她皱眉,拿出一张银行卡:“你以前那么有气节,根本不肯收我的钱,现在知道没钱要命了吧。”
甘璐一把夺过卡,硬梆梆地说:“你走吧。”
那女人一怔,给气乐了:“死丫头,河还没过就拆桥了,我不给密码你,你去哭给医生看吗?”
甘璐语塞,停了一会,牵动嘴角,苦笑出来:“妈,你行行好……”
那女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恨声说:“你就使劲恶心我吧,你的一点狠劲全拿来对付我了。”
她俯着头,而甘璐仰头,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从聂谦的角度看过去,那两张面孔,一个艳丽,一个清秀,不尽相似却又有着奇妙相同之处。
终于甘璐头一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那女人取出手绢替她擦着眼泪和额上的汗水:“我请人来伺候他,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你马上要读高三了,搬到我那里住,专心学习准备高考。”
“他不会接受你找人照顾的,我也不会丢下爸爸。”
“谁让你丢下他了,”那女人似乎又恼火了,“你以为我是来跟他抢你吗?你这么大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抢回去也不过是天天气我罢了,有什么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不会去你那里的。”
“你老这么摆出一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来讨好他,安慰他那颗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还真有点上瘾了。他是一辈子幼稚偏执没得救了,你总得有长大的一天吧。”
“算了,你先走吧,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架。”
那女人瞪着她,却无可奈何,将手绢摔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撑着。”
她和来时一样,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小小的脆响,一阵风似地离开了。甘璐捏着手绢与银行卡,呆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她轻声说:“她是我妈妈。”
聂谦“唔”了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
“她姓陆,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的姓加上她的姓组合起来,我猜至少我出生的时候,他们是很恩爱的。”
聂谦无言地听着。
“她其实算是很疼我了,离婚以后还时常瞒着我爸爸,给我买衣服,或者硬塞给我钱,生怕我生活得不好。”
这一点聂谦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虽然口齿利落,和女儿针锋相对,没有亲呀抱的寻常亲热,可是话里话外流露的全是关心。
“他们都对我好,都是好人,可是没办法生活在一起。”
“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一样有可能是悲剧。”聂谦声音平淡地回答她。
第七章(上)
聂谦一直陪甘璐坐到甘博被推出手术室送入病房才走。那天以后,聂谦与甘璐再偶尔遇上,会相互点头打招呼。暑假转眼过去,甘博痊愈出院,聂谦回北京上学,甘璐升入高三,他们并没有相互联系。
医生说甘博这次胃穿孔导致消化道出血,和他长期酗酒有密切关系,同时医生郑重警告,他身体的其他指标也不乐观,再这么喝下去,被切除了一部分的胃会继续受损不说,得肝硬化、肝腹水甚至肝癌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
甘璐以前怜惜父亲郁郁不得志,没太管着他喝酒,只要求他不要动不动喝到烂醉程度就可以了。听了医生的话,她再回来查过资料后,当着甘博的面,砸了家里所有的酒瓶子,同时对他说:“爸爸,你选吧。你要继续喝酒,我只好离开这个家,去跟妈妈生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早已经拒绝了经济状况明显好过父亲的陆慧宁接她过去,也从来没拿这句话威胁过父亲。甘博知道女儿不是随口说说,终于答应开始戒酒。
接下来这个街区开始大规模拆迁,甘博住习惯了这里,与女儿商量后,选择了接受离得不远的一处已经落成的还建公寓;而远在北京的聂谦强烈坚持让他父母选择了货币补偿,然后去另一个新区买了房子。
到了冬天,人们陆续搬走,那一带成天出没着搬家公司的车子,夜晚亮灯的人家渐渐减少,甘博每天都去他们的新家监督着简单的装修。这天甘璐从学校回来,眼看着聂谦那个庞大的家门口也停了一辆卡车,他父母正指挥工人往外搬东西,她停住了脚步。
聂谦提了一个箱子走出来,皱眉说道:“这些破烂扔了吧,留着没什么用。”他指的是几件样式陈旧而且破损的家具,但他妈妈显然舍不得扔,坚持要工人往车上搬。他一脸不耐地站开,却看到了甘璐。
萧瑟阴沉的冬日,满眼都是零乱狼籍、人来人往,他们视线相碰,甘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你要搬走了吗?再见。”
聂谦本来想彻底与这个他从小到大都莫名厌恶的地方告别,再不回头。然而那一刻,看着对面立在寒风之中的秀丽女孩子,他突然意识到,至少他并不想跟她说再见然后不再不相见。
他匆匆拿纸笔,写了自己的手机、邮箱递给她:“把你的号码给我,我们有空联系。”
他们的联系并不频密,甘璐面临高考,根本没空闲上网或者聊天,偶尔通一次电话,两个人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聂谦鼓励她好好考试,她唯唯答应,放下话筒,各自都有点惆怅,又有点隐秘的兴奋。
甘璐一边照顾父亲,监督他戒酒,一边备考,然而戒酒谈何容易,她实在没法做到专注。那时高考仍然是七月,正是本地炎热如火炉的时间。考场内尽管有风扇,可是搅起来的只是呼呼热风,居然有一个考生因为抵不过紧张和高温双重夹击而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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