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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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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爱军听话听半个音,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看黄华:“嗯,香?香一个呀?”一把搂过黄华的脑袋,“吧唧”一声,响亮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嘿嘿嘿”地傻笑,“真香。” 
  黄华推开李爱军的脑袋,怒,双手伸到他脖子上,做要谋杀亲夫状。 
  王树民笑得直抽筋。 
  笑着笑着,他又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味,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那辛辣的味道带起来一种轻松极了的、晕晕乎乎的感受,似曾相识。王树民想起那个冰冷的夜里,轻轻靠过来的温暖的身体,有点上头的酒就醒了,空落落的。 
  黄华镇压完李爱军,回来继续发表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你说,将心比心,要让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搂着个男的,你不别扭呀?让我跟个女的过一辈子,就跟让你娶个男的一样,你乐意么?” 
  乐意么? 
  王树民脑子里“哄”的一声,黄华那一个轻描淡写的问句,好像炸飞了他的全部思维能力,只剩下那么一双微微上挑,辗转流光的桃花似的眼睛,眼神一如既往的深,一如既往的让人看不分明。 
  他下意识地就轻轻地回答了一句:“愿意,我还真愿意。” 
  黄华晃着手里的酒瓶:“所以说么……呃,等等,你说什么?” 
  王树民用手使劲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手里动荡的酒水,脸埋在火锅冒出的热气后边,神色不分明,愣愣的不言语,然后突然就小声笑了起来,越笑越不对劲,越笑声音越嘶哑。 
  黄华让他吓了一跳:“兄弟?” 
  “你说我怎么就放开他了呢?”王树民没理会他,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我想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嗯……别想……”李爱军砸吧砸吧嘴,在一边插了一句。 
  黄华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去:“滚蛋!”他站起来给自己挪了个地方,挨着王树民坐下,轻轻地用胳膊碰碰他,“怎么的,说说,咱哥们儿谁跟谁呀?” 
  王树民闷闷地说:“我想他。” 
  “想谁呀?” 
  王树民按住自己的胸口,使劲地拍了两下,答非所问:“真想,真想……” 
  黄华眨巴着眼睛,一脸八卦地看着他,王树民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电话机那边走,眯缝着眼睛,熟练地拨了个号码。 
  谢一其实也没睡,欧洲那边和中国大陆有时差,不过也很晚了,一帮人忙完了正经事,凑在一起,决定去酒吧放松一下,红男绿女,黄种人和白种人凑在一起,四处都是叽里咕噜的话,鸟语花香的,他不大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合,要了杯柠檬水,坐在吧台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样子,身上好像有种特别放松平静的气场,不时有人过来搭讪。比如眼前的这个大波女人,赤 裸的蜜色手臂搭在谢一的肩膀上,垂着眼睛看着他,胸前的沟壑半隐半现,低哑地用意大利语说了句什么。 
  谢一愣了一下:“Sorry?” 
  女人笑起来,切换成英语模式:“帅哥,请我喝一杯怎么样?” 
  谢一失笑,刚想婉拒,手臂突然被人拉开抱住,蒋泠溪微微抬起下巴,字正腔圆地用意大利语说:“抱歉,你晚来一步,他是我的了。” 
  等大波女人失望而去,蒋泠溪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奔放地捏起谢一的下巴晃了晃:“好皮相,真受欢迎。” 
  谢一摇摇头:“你刚才和她说什么?” 
  蒋泠溪斜了他一眼:“都帮你讲了好多次了,让你好好学意大利语,你当我说话放屁啊?” 
  谢一皱皱眉:“女孩子家的,别屁啊屁的,我学着呢,这里太吵了,听不清。” 
  蒋泠溪“切”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谢一杯子里的东西,眨眨眼睛:“不肯喝酒呀?听说不肯多喝酒的男人,都是心里有秘密的男人。你心里有什么秘密?” 
  谢一看着她,他的眼色在晦暗的酒吧里显得格外深,轻轻地笑了下:“可多了,你不高兴听的。”他抬起头来,不远处人声喧闹,金发碧眼的大老板Jason被一群人围着,不停地有人灌他的酒,起哄声此起彼伏,可他却不时往这边望一眼,谢一远远地看着,扬扬下巴,对蒋泠溪说,“Jason一直在看你。” 
  蒋泠溪一愣,低下头浅啜了一口杯子里的鸡尾酒,晃晃杯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好看的眉眼显得有些冷淡,尖尖的下巴晃着浅淡的五颜六色的光。这个纸片一样的女孩好像就是这么一种单薄透亮的存在,能轻易看透任何人,可是任何人都看不透她。 
  她用眼角扫了Jason一眼:“听说混血的小孩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有基因缺陷的,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你想得倒是远。” 
  “有备而无患。”蒋泠溪眨眨眼睛,脸上瞬间浮起的冷淡又瞬间退下去了,仍是那个漂漂亮亮了无心事、好像永远长不大一样的小姑娘。 
  谢一刚想调侃她两句,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震起来了。他出差带了两部手机,工作的时候就把私人的那个关上,晚上没事了才打开。来电显示是个不认识的号码,谢一想了想,按了拒接——估计是打错了的,国际长途耶,贵都贵死了。 
  蒋泠溪挑挑眉:“撒宁?(什么人)” 
  “不知道,估计是打错了的……”谢一话还没说完,电话又不依不饶地震起来,还是那个号码,这人还真锲而不舍。谢一再次拒接,可谁知道这回还没等他把电话放回兜里,手机又疯狂地震起来。 
  谢一叹了口气,摊摊手:“这可不是我不厚道,这点打电话的一准是喝多了的,等月底电话费下来,就够这兄弟呕的了。”他半开玩笑似的按了接听,“喂,你好。” 
  没声音。 
  谢一皱皱眉:“你好,哪位?” 
  仍然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那边粗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说不定还真是个醉鬼:“哪位?不说话我挂了啊……” 
  “小谢,谢一。” 
  王树民的声音很不正常,那声“谢一”带着说不出的绵软味道,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叹息。这家伙喝多了,谢一鉴定:“王树民,喝多了吧?” 
  “没有,我没喝多。”王树民傻笑起来,“小谢你在哪呢?我现在去找你好不好?” 
  谢一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在意大利。” 
  “哦……意大利呀,”王树民继续傻笑,“坐几路车啊?我这就过去,我……我,嗯,有话跟你说。” 
  “滚蛋,你该干嘛干嘛去,大半夜撒什么酒疯?”谢一觉得自己平静的心情好像突然就被这醉鬼打碎了,为了这个认知郁闷不已,“明儿醒了别忘了交电话费。” 
  “小谢,我真有话跟你说,真的。” 
  “那快说。” 
  王树民沉默了一会,好像酝酿着什么似的:“我想你了,特别想……” 
  蒋泠溪看见谢一静静地听着电话里那个人说话,突然脸色就变了,随后“啪”一下合上手机盖子,关机抠电池动作一气呵成,薄薄的嘴唇在不知道什么光的作用下显出一点青白颜色,表情很难看。 
  “侬组撒?(你干什么)” 
  谢一摇摇头,蒋泠溪的眉间蹙了一下,又问:“是那个……” 
  谢一嘴角轻轻缓缓地往上挑起来:“失望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你知道么?” 
  蒋泠溪看着他不吱声,男人一口气喝干了柠檬水,扬起的脖子划出一道优雅好看的弧度,然后他把杯子放在吧台上,站起身来:“最好就是别怀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一个醉鬼撒酒疯罢了——走吧,”他拍拍蒋泠溪的肩膀,“跟大家热闹热闹,别那么不合群,我还想多学几句意大利语呢。” 
  激烈的亲吻之后,某人慌张地逃离,一逃就逃了那么多年,还有在机场的时候,那大力拉住自己的手,和挽留的目光,千言万语都仿似能自然而然地跳出来,可是……最后,依然什么都没有。 
  谢一想,有一有二,如果再有一次三,那就是自己的愚蠢了。 
  王树民,我已经死心了,你能不能不再折腾我了? 
   
   
   
  第二十九章 失败的告白 
   
  “小谢,我后悔了,我对你是……”电话那头“啪”地一声挂断了,“真心的”三个字就这么被卡在王树民的喉咙里,冰冰凉凉的吐不出来,他那被酒精占领了高地的脑袋,突然间就冷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手上忙音不停的听筒,然后转过头去,对凑过来看热闹的黄华说,“他怎么连说都不让我说完呢?” 
  连黄华这个二百五型的人都看出王树民那一瞬间脸上划过的灰败,这好像什么时候都能冲到最前边,好像什么时候都能下最有效的命令的男人,突然就变成了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惹了大人生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甚至觉得,这样眼圈微红,浑身酒气地站在那里的王树民有点可怜。 
  “怎么的?”黄华轻声问了一句。 
  王树民的脊背擦着柜子,身体滑下来,盘腿坐在了地上,看着一尘不染的地板,轻轻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不和我说话了。” 
  黄华把火锅重新点着,换了清汤,往里面放了点清淡的菜,就着一点调料煮起了汤。然后给自己和王树民一人盛了一碗,坐在他旁边,准备当回挽救迷途青少年的知心哥哥。 
  王树民用力抹了一把脸,他这才发现语文没学好的坏处,连段有逻辑有条例的话都难说清楚,他就这么颠三倒四倒四颠三地从小说到大又从大说到小,夹杂在其中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当时……” 
  如果小时候没有把他骗到荷花池里。 
  如果那年冬天没有仓皇逃开。 
  如果在机场的时候,紧紧地拉住他,不让他离开…… 
  如果。如果是句废话。 
  黄华从一开始跟着点头,到后来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里的汤都凉了。然后他鉴定说:“王树民,我以为我已经很渣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渣。” 
  王树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怎么办?他不理我了,他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就挂电话。” 
  “你真喜欢他么?”黄华憋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我怎么听着……不太像啊?” 
  王树民愣了半天,张张嘴:“见不着的时候,我想他的频率比想我妈都高,见着了心里总有那么股子要飘起来的感觉。” 
  “现在呢?” 
  “现在这里疼。”王树民戳戳自己的心口,“真疼。” 
  黄华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了他半天,才拍拍他的脑袋,总结:“王树民啊,你没救了,狗熊他奶奶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王树民酒劲上来了,有点晕,实诚地摇摇头。 
  黄华无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跟你一样,笨死的。” 
  第二天王树民酒醒了以后,那真是一个苦不堪言,头疼欲裂不说,想起头天晚上干的傻事,恨不得一头撞在饭店大厅的门柱上,以谢古今情圣在天之灵。赶紧琢磨着给谢一打电话补救。 
  可是这时候谢一已经登机了,手机关着,打不通。王树民七上八下了一天,整个人处于离魂状态,没事就拿出手机来拨号,然后“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然后再拨,再拨,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谢一下飞机开机的第一时间,打通了。 
  王树民手心的汗出得都快攥不住电话了,心说“快接呀快接呀快接呀……” 
  听见谢一平平淡淡的一声“喂”的时候,王树民简直想跳起来感谢耶稣感谢佛祖感谢默罕默德——小谢还接他的电话,还肯跟他说话,他颤颤巍巍地支吾了一声:“小谢,是我……” 
  谢一说:“我知道,你不是拿手机打的么,又不是没有来电显示,电话费交了没有?”音色语调都平平淡淡,甚至带了点调侃开玩笑的意思,王树民不知道为啥,心里的不安像是小火苗遇上干柴一样,蹭蹭蹭地往上窜。 
  “小谢,我昨天晚上喝多了……” 
  谢一“嗯”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喝多了,几路车到意大利,亏你想得出来,多大人了,大半夜耍酒疯。” 
  “小谢……” 
  “干嘛?” 
  王树民舔舔嘴唇,有点紧张:“可是……可是我昨天说的话不是胡说八道,是真的。” 
  谢一沉默了一会,王树民觉得就这么一会,自己好像看得见时间的慢动作一样,心脏一下一下地跳着,手脚发凉,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攥着那小小的手机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一才轻轻地嗤笑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你昨天说什么了,酒吧太吵,我没注意听。” 
  “我说……” 
  “行了,我马上到了,时差还没倒过来呢,有空再说。”谢一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听干妈说你跑去支援西部了,好歹也这么多年了,长大点吧,你好自为之,我挂了。” 
  那些错过的人,真的就不在原地了么?王树民如梦初醒一样,原来是自己一直不肯长大,哭着闹着让别人迁就自己,若无其事地伤害着别人,然后丢了自己最心爱的那块糖果。谢一自来是个决绝的人,说一不二,从不回头。 
  他当时能一拳把谢守拙打趴下,然后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十里洋场,一个人打拼,也能只给他一个背影,漫不经心地挥手告别。 
  相比于别人,其实谢一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机会,王树民头一次对自己的智商和情商产生了深刻的质疑——那些机会,居然全被他懵懵懂懂地放过了。 
  黄华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王树民对他摇摇头,一个人站起来走了:“今天店里我顾不上了,麻烦你们了。” 
  没等李爱军和黄华回答,他就晃晃悠悠地晃到了大街上,车水马龙,暮色将近四合,来往人群,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慵懒和悠然。 
  然后华灯初上了,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蒋泠溪看着谢一挂了电话以后疲惫地靠在后座上的样子,侧过头看着他:“还好吧?” 
  谢一低头捏捏鼻梁,低低地叹气一样地说:“没事。” 
  坐在前边的Jason回过头来:“What’s the matter? Are you ok?(怎么啦,你还好吗?)” 
  这家伙来中国已经七八年了,中国画甚至上海话都听得懂,就是一句都不会说,据他自称是舌头有缺陷,很多音发不出来,发出来了别人也听不懂。 
  蒋泠溪耸耸肩:“有个伤害过他的王八蛋刚才在跟他表白。” 
  Jason睁大了眼睛:“Wow,seriously?(真的呀)” 
  “去,别胡说八道。”谢一笑着摇摇头,“以前的一个朋友,喝多了发酒疯。” 
  “从昨天发到现在呀?”蒋泠溪咬着下嘴唇呲着呀猥琐地笑,真糟蹋她那张好看的脸蛋儿。 
  Jason来劲了,不顾形象地趴在副驾驶的车座靠背上:“Hot girl? what do you think about her? And where is she?(辣妹吗?你觉得她怎么样?她在哪里?)” 
  谢一翻了个白眼,蒋泠溪促狭地说:“Just in his heart。(在他心里)”她用胳膊肘捅捅谢一,拿腔拿调地把做西子捧心状,“Oh ; to the world you may be one person; but to one person you may be the world。(对于世界而言,你只是一个人,但是对于某个人,你是他的整个世界)” 
  谢一让她给气笑了:“滚蛋。” 
  蒋泠溪大笑,Jason那个不明真相原因的傻鬼子跟在一边拾乐,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比蒋泠溪还开心。 
  两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谢一无奈。窗外的楼和街道飞快地往后倒去,他想,自己已经老了,老得宁可孤孤单单一个人,也不想再受到任何伤害了,他是风险厌恶者,年轻的时候或者能鼓起一些勇气,可惜都落了空。而现在,王树民在机场放开他的手的时候,那些勇气和热血,就都已经冷透了。 
  算了吧。他翻开手机,把通讯录里某人的号码拖进黑名单。 
  黄华和李爱军欣喜得发现,王树民同志干活的时候更卖力了,更专注了,而除了工作之外,这家伙所有的不良嗜好和无聊的消遣都不见了,只剩下拿着手机没完没了地拨一个号这一样。 
  从暮春打到盛夏,打到层林尽染,打到第一场雪落下来,打到年关将近……虽然从来就没有打通过。这么长时间,傻子也该知道要不是对方换号了,要不是被屏蔽拖进黑名单了。 
  可王树民的智商就是从灵长类退化成无脊椎动物。 
  等他踩着厚厚的积雪,踏着年三十的时间点儿回到北新市的时候,被告知贾桂芳刚刚放下谢一的拜年电话,据说那个人又在出差,又不回来了。 
  贾桂芳唠叨:“哪那么多差要出啊,他们那洋鬼子老板真没心肝,不知道什么叫过年呀?” 
  王树民没吱声,偷偷订了去上海的火车票。 
   
   
   
  第三十章 醋意盎然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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