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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梓纯摇头，“反正娘娘这会子看什么都不大顺眼的。方才在殿里的时候，飞漱姐姐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娘娘就发了好大的脾气，赏了她一顿板子，人差点没了命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说话的片刻间，那通传的婢子从殿里出来，示意我可以进去了。梓纯看看我，一脸担忧。
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六七个在殿中时候的常侍宫女，也从殿中退了出来；这更加证实了我的预感。
也就是说，殿中只有万皇贵妃了。
“奴婢叩见贵妃娘娘。”
我行礼，同时心中揣测着万皇贵妃今日的动机。
“起来吧。”
万皇贵妃的语调与往常不同，不是那种慵懒与从容，而是声声带着威仪的厉色。
通常，这意味着暴风雨的前奏。
万皇贵妃就像一头熟睡的雄狮，尚在睡梦中的时候，你不去招惹它，一切相安无事；但这头狮子一旦被惊醒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它将会张开它的血盆大口，用它的爪牙，将那些猎物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次，又不知是谁，打搅了她的好梦，惹怒了这头狮子。
我就这样一直站着，站到双腿已经麻木，也不见万皇贵妃发话。
死寂…
脚步声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里，我木然地站着，看着万皇贵妃一步又一步地面向向我走来。
我怔怔地看着万皇贵妃，这个女人有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那是常年久居深宫所炼成的双眼，如刀、如箭，深入人心。任何的算计都在她的眼中一览无余。
“贵妃娘娘…”
“啪——”
我的话还未说完，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我的脸上，左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灼伤感。
我被打得有些蒙了，但万皇贵妃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紧接着便是第二记耳光。
我顺势跌倒在地，右颊应该是肿了，血从嘴角流出。好腥，虽然我尝不到任何味道。
呵，这下好了，两边都对称了。
我刚刚爬起身，又是几记耳光，一个连着一个。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已然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我不知道万皇贵妃为何能够有这样大的力气，但打起人来的确是极其狠的。她很有经验，知道怎样打人会将伤害减到最轻，又使人最疼。光是这一点，便使我自愧不如。
我蜷缩着身子，还淌着血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第十六章　责难（2）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当万皇贵妃心情不顺之时，总会有宫女被当做出气筒，我当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这次万皇贵妃又是哪根筋不对了，这么大的火气？
我心想着，费力从地上爬起来，跪地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道。
“奴婢惶恐。”
我想，我必须弄清楚万皇贵妃此次发难的缘由。
“惶恐？”万皇贵妃带着戏虐的语气，揪着我的衣领道，“本宫就让你好好知道，什么叫做惶恐！”
我闭上眼睛，摊在地上。等待着新一轮的折磨。
出人预料的是，这一次迎接我的，不是想象中一番雨点般的拳脚相加，感觉我似乎又一次被咧了起来。下颚被万皇贵妃紧紧地钳住，万皇贵妃那涂满鲜红丹蔻尖而长的指甲深陷肉中。
“这张脸。。。”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物件一样，被万贵妃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凤眼由上至下的打量着，最后终是停留在了脸上，“生得还真是不错！”
我闭上双眼，“如果娘娘不喜欢，奴婢这就毁掉。”
说罢，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毫不犹豫地向面颊划去。
容貌于我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比起性命来，我更想要活下去。
“别啊。”万皇贵妃涂满丹蔻的尖利的指甲在我的脸轻划，“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毁掉了的话，啧啧。。那可该多可惜啊。”
“只要娘娘高兴，奴婢怎样都可以。”
“本宫无需考验你的忠心，”万皇贵妃听后轻笑道，“只要你好生为本宫做事，本宫又怎会害你？别忘了你和本宫的约定。”
“奴婢自进安喜宫的第一天起，就从未动过不该动的念头，”我道，“只是娘娘您不相信罢了。”
我说的是实话，掖庭十年，三朝天子。即使是没有机会，也可以创造出机会。
可惜我只想做一个宫女，安安分分，像一粒沙。
我想要出宫，比任何人都想。荣华留不住我，我只要自由。
“呵，你没有那个心思自然是好，就算是有。。”万皇贵妃冷笑着顿了顿道，“就算是有又如何？凭你的本事，若是想一步登天，本宫也拦不住。”
“本宫看这安喜宫的宫婢，十个里面有九个不是存着心思？飞漱那死丫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不知是想给谁看？”
原来如此，我就说飞漱好歹也是万皇贵妃身边有些头脸的宫女，怎会因为一只茶盏受此重罚？想来是犯了万贵妃的大忌。
“安喜宫尚且如此。。”万皇贵妃的语气猛地加重了，“那六宫呢？”
我纵是再茫然，此时也该明白了什么。昨夜，想必有一位宫人。。
当真是幸运呢，可是万中独一的好运气；也是不幸，幸运中的不幸。
“哦，本宫忘了你还不知道，”万皇贵妃语气甚为轻松，“就在今早，这后宫可是又多了一位纪淑女。”
什么！
我惊异地睁大了双眼。
“那个狐狸精，昨夜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来勾引皇上。。。倒是会钻空子！”
轰隆————
万贵妃接下来说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耳畔嗡嗡作响。
我没有想到，这不幸的女子竟然是。。。。。。


　第十七章　淑女（1）

转眼间，织锦在长乐宫【1】住下已有了个把月。宫中多了一位淑女，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由于是在万皇贵妃落水过后这个时段封的，倒让人难免觉得稀罕，引来宫中诸人的不少关注。
王皇后安排给织锦的居处，是长乐宫后院的一处偏殿。这小苑本就幽僻，又因多年无人居住，荒芜破败了些。派过来的内监修缮了一下，清理了院内的杂草。人这便住了进去。
织锦倒没觉什么，这里虽偏了些，却也不失为一处清静之地，王皇后作此安排，也是知道她本就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故压下去些许风头，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想来王皇后大理六宫事务，又是礼佛之人，心怀慈善，也可谓通情达理。只可惜几次上访参拜，却未能得见。
院中栽种的花草，竹兰十分雅致。织锦走出屋去，拎着壶转身回来。被指过来伺候的宫女兰儿，前日调去了柏贤妃宫中，想来也是个心气高的。腿长在人身上，想走的必然是强留不得。淑女每月的份例只有五两银子，织锦先前也只是个宫女，没有什么首饰之类打赏下人。兰儿走时织锦把那值钱的金镯子给了去，倒也不枉主仆一场。
伺候一个半吊子淑女能有什么前途？要等织锦当上妃子还不知有这一天是何年月。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难怪兰儿放着织锦掌殿的大宫女不做，宁愿跳去做贤妃宫中的小宫女。
织锦倒茶，实际上她也并不适应有人伺候着。成化帝上午时来过，见殿中没有侍候的婢子，命王景派人让尚宫局拨两个得力些的宫女来。
午膳过后，约莫着是尚宫局来了人，织锦出屋去看。
“纪淑女——”
这女官身着尚宫局的宫装，打扮很是体面。宝蓝比甲，白交领底衣。领边袖口处，绣着精细纹样。仪容端正，神态不凡。
女官身后跟着两个宫婢，打扮上就显得平素了许多，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应该是尚宫局指过来伺候的侍女了。
“慕儿？”织锦愣了一刻，不禁脱口而出。
这眼前女官，面容老成。地阔方圆之际，眉梢略略上挑，瞳仁黑白分明。这熟悉面貌，可不是成慕无疑？
“淑女慎言，”成慕却不接话，而是行礼道。
织锦一愣，被这拒之千里的生硬语气伤到了。
“尚宫局已记档了宫人名册，这两名宫女今后便是纪淑女名下的人了。”
“奴婢等见过纪淑女——”
成慕并不理会织锦，也不肯久留，开口道，“人已经带到了，纪淑女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奴婢还有差使在身，就先告退了。”
织锦坐在椅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成慕是当初和她同期入宫的宫女，两人熟识也算是交好。自从成慕调去尚宫局，两人便再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自打那一夜过后，她即封淑女，住进了这长乐宫之后。织锦本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不用再每日当差了而已。可成慕的转变，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
有些东西，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1长乐宫：即永寿宫，明嘉靖年改名毓德宫，明万历年改名永寿宫。


　第十八章　淑女（2）

织锦直起身子，好在椅上坐得端正些。眼瞧着两个宫人站在门槛前，有些无所适从。
“奴婢慧清；”
“奴婢慧珠。”
两宫女跪地叩头，齐声道。
“见过纪淑女——”
两人皆是寻常宫女打扮，湖绿色素衣，盘发挽着简单髻式。脸上未涂脂粉，人倒是看着干净爽利。
“你们。。是姐妹？”织锦开口问道，两人年纪相仿，似乎左侧那宫女较长一些，看起来更为稳重。不过细看之下，相貌却又并无相似之处。
“回淑女的话，”那唤作慧珠的宫女答道，“奴婢们的名字是曾经方主子起的，请淑女赐名。”
织锦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慧珠，这丫头生得很是伶俐，眨着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样。眸子里透着一股清亮。
直觉告诉织锦，这慧珠并不一般。聪明的丫头，更是会说话。刚才那一句便知深浅，暗含无限玄机在其中。
宫里一般主子，都不太希望伺候自己的宫女，是个刚刚从内训院出来的新人。因为新宫女没有当差做活的经验，往往需要年长些的大宫女带在身边调、教。做洒水杂事的粗使宫女倒也无所谓，可若换做是贴身伺候的，笨手笨脚难免让主子不顺心。
没有背景的小宫女，固然是可以慢慢培养，待成长起来时再委以重任，可成心腹。但服侍过一两位主子、会伺候人有一定资历的宫女却更好，只要拿捏的稳了，为自己做事时更加熟络。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不知根知底的奴才，主子用起来总是不大放心的。一想到手下宫女服侍过的前主子，总是要顾忌几分。
宫女慧珠口中的方主子，不知是哪位。宫中姓方的贵人主子不多，织锦略一想去大概是那位前不久没了的方美人？
方美人是天顺年间被选入宫的淑女，织锦虽未见过但却有所耳闻。偶得成化帝青眼，侍寝后被封为美人。这位方美人身体并不好，承宠没多久便因受寒一病不起。
在病中的方美人，不知从哪里听闻家父死讯，心悸突发猝死。
病死了一个美人，这在宫内并不是件大事。可让人最为称道的是，这方美人死后才被发现腹中怀着的胎儿，已有两月足余。谓一尸两命，怎能不可惜？一时之间传开，都叹这方美人福气不够，没有做娘娘的命了。
想不到方美人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伶俐的丫头，织锦只觉好笑。宫里能有几位‘方主子’？看似是在向自己解释名字的来源，实则也自报家门地交代了慧珠的前主子是何人也。
而那后半句‘请淑女赐名’，便是在向织锦表忠心的话了。如若织锦就势改了两人的名字，即是认可了两人纳入名下。
织锦摆了摆手道，“罢了，这名字很好也易记，以后就这么叫着了。”
她知道借着这第一天，是给自己立威的好机会。但她无意于此，也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人了，”织锦踌躇了一下道，“日子不太好过，我也未必有那个能力带着你们过好日子。但我可以保证一点，绝不让你们在别处被外人欺负了去。”
“你是叫慧清？”织锦问那跪在右侧的宫女道，“掌殿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谢淑女——”
慧清叩头，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慧珠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自己刚才的一番表现皆成了无用功，不由得眼神中充满不甘。
织锦无暇顾及慧珠的感受，而是道。
“我乏了，就先这样吧。”


　第十九章　淑女（3）

“母后身子可还好？”成化帝端起茶盏，倾身问道，“朕前日来清平宫，闻母后身子欠安。心下惦念，一直记挂着母后。”
“皇儿费心了。”周太后刚刚诵经完毕，面上很是平淡，“哀家已经好上许多，每日静心礼佛时，倒也不觉头疼的严重。”
“是儿臣冒失，”成化帝面有愧色，“儿臣只是想着下完朝后，来看看母后。却不想打扰了母后清修，实在是儿臣的不是。”
“皇儿有心，”周太后只是道，“哀家做完早修之后，听见殿外动静，才命玲珑带皇儿入殿。”
“那便是好，”成化帝道，“儿臣早些时日派人送来的三株上品九真藤，系今年进贡药材中的珍品。儿臣想来母后若是用了，定然是不错。”
“皇儿的孝心母后心领了，”周太后听后却是不咸不淡道，“既然是珍品想必难得，若是能够将哀家的心病也一块治好了，那才算得上是好。”
成化帝当然明白这所谓‘心病’何意，却故作不知。
“是儿臣不孝，平日多忙于国事，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成化帝的脸上浮现出的歉疚，似真非真，又不像做假，“儿臣是想，若有位知晓冷暖的人，在儿臣不在时侍奉在母后身前，儿臣也便放心的多了。”
成化帝说完，看向周太后。这番事先斟酌了许久的话说出口，也是想试探一下周太后的态度。
“哀家倒也是想，”周太后接过话来，也瞧出了成化帝的意图，“可惜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耐不住寂寞的，又有哪个肯陪我这老婆子？恐怕都觉得无聊罢了。”
“母后此言差矣，”成化帝道，“儿臣就觉得，长乐宫的淑女纪氏，也算是个可心的人。”
“哀家怎不记得这后宫还有位纪淑女？”周太后皱眉，“该不会又是丽庶人那般不规矩的。”
周太后在此处用了‘不规矩’这个词，已是十分给成化帝面子了。
成化帝倒也不急，而是一笑道，“母后放心，儿臣肯做担保。这纪氏，绝对是合母后心意的。儿臣本欲给她个高一些的位分，但碍于她的出身。。也便只得封为淑女了。”
这话即是在暗示周太后有利的信息，成化帝不信周太后会不感兴趣。
果不其然，周太后听后摆了摆手。
“罢了，既然皇儿说好。那改日便领到清平宫来，也让母后看看好了。”
****
“淑女，还没有到午膳的时辰。”慧珠端着白瓷的点心小盘道，“淑女若是有些饿了，不如先用些核桃酥垫垫可好？”
慧珠把盘子搁到桌上，补上一句，“奴婢厨艺不精，淑女也先尝尝，奴婢也好日后改进。”
织锦低头看着桌上的盘子，明知在一旁的慧珠殷切的眼神，却没有去动。
慧珠从来到长乐宫的这几天里，格外勤快。有活抢着去干不说，还事事都要赶在慧清的前面，有意突出自己的能力。做活之余还不忘费尽心思的讨好织锦，花样百出。
织锦一开始只觉好笑，心说慢慢再过些日子，待慧珠看清她不过是一个没前途、没指望的淑女，这份心恐怕也就该冷却下来了。
织锦无意识的取了一块去尝，慧珠的手艺其实很好，桃仁的清香格外突出，几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核桃酥是她自童年时起，最喜欢的一样食物，没有之一。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和她非情非故的慧珠不可能如此了解她的喜好。在织锦的印象中，似乎有一个人，也是极会做这种点心的。
那个人是谁呢？
织锦咬下半块，猛地一怔，抖着的手扔下那另半块桃酥。
“淑女————”慧珠被织锦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是桃酥出了什么问题。
织锦不语，盯着那其中的夹馅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抬手，抓住了慧珠的手腕。
那窄袖夏衣本就不长，露出了半截纤细的手腕。一块浅红色的胎记，赫然展现在织锦的眼前。
“说。。你是谁？”织锦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慧珠的脸问道。
慧珠的脸上不再是慌张，她眼神镇定，凄然一笑。
“二小姐。”


　第二十章　淑女（4）

织锦呆呆地坐在椅上，愣了好久。
已经很久没有再这样称呼她了，即使这称呼是那样熟悉，却于她而言显得陌生。
真的很久了。。久到她快要忘记自己是谁。做了这些年的宫女，她依然未彻底看透人心险恶，却看清了皇宫之中无以计数的肮脏龌龊。
若非是要完成那个注定无法做到的任务，织锦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慧珠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
“小姐一点也不记得奴婢了么？”
“你是。。”织锦有些迟疑。
慧珠低头，叹了口气，“二小姐是真的将应儿，抛之脑后了。。”
“你是应儿？”织锦先是诧异，而后略有些失神，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随之织锦的眼神中，竟满是警惕与提防。
“小姐————”慧珠出声道，鼻子一酸，“您是不相信奴婢。。。还是。。怀疑奴婢？”
织锦没有说话，但那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任’三个字。
慧珠用力抽噎了一下，眼泪却不自觉地淌了出来。身为奴才，在主子面前落泪乃是失仪之举，但她顾不得这个了。也不管织锦有没有在听，便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