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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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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算一步,边走边瞧呗。我那地我一个人真正种不过来了,就让它荒着去吧。”他妈一见牛保民这样,就接过话头说:“娃崽,你有你的难处,这妈我知道,可是你再难,好坏都是在自己家里的,你兄弟保国就不一样了。常言说得好:‘好出门不如瞎在家。’保国他整天流落在外,哪里有个安生日子过?可能一天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呢,今儿晚上睡在这儿,明儿个晚上会在哪里睡呢,更不要说还有那些不是东西的人一天在前前后后地追他、寻他,他得不住的躲躲藏藏!这就更难了—把人的心一天都能牵挂死。我说保民呀,我这双眼睛,晚上只要躺在炕上一闭着,保国的身影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地直晃荡,一睡着觉就做恶梦,不知道有多少回我都从梦中被吓醒来了。醒来时浑身冒汗,被子被汗水都溻湿了,你就想不来我心里是有多么害怕。保民,保国好歹是你亲兄弟哩,你就是再忙,能不能抽出点时间,去给妈打听打听,他现在到底在哪儿?要是万一能够打听出个信儿来的话,我也好给他送上点衣物、吃的嘛。”牛保民马上满口答应说:“妈,这你放心。明天一大早我就啥事都撂下不干,专门给你到处去打听保国的事儿,一有音信,我立马就回来告诉您。”
  牛保民第二天早晨,果真就像给他妈说的那样,四处找熟人打听牛保国的下落,可是一连跑了好几天,关于他兄弟牛保国的消息他一点也没打听得到。这时间长了,他的心也就不由得渐渐地凉了下来。不过他妈却因为每次问他,都没能从他嘴里得到牛保国的确切音信,身体就禁不住一天比一天地瘦弱起来。不管别人再怎样给她说宽心话,安慰她,可怜她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病倒在炕上,起不来,终于因为牵挂小儿子牛保国而忧愁去世了。她在临终前断气的那一刹那,嘴里还气息奄奄,模糊不清地直念叨着:“保国,我娃,你在哪儿呢?快回来吧,妈想你……”
  中国大陆解放后,中华人民共和国不久就宣告成立啦!时世变化非常大,真让人有种沧海桑田之感。一时节整个天下都变成了穷人的世事,不论什么事,政府都发动并且依靠穷人来干,共和国的领袖毛泽东主席发话了,他说:“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穷人开始当家作主人,从政府大门出出进进的几乎全都成了穷苦劳动大众。一开始先是穷人打土豪、斗恶霸,把以往那些在地方上有钱有势、说一不二的人用绳子捆绑着,给戴上高帽子,推推搡搡地到处游街,一下子把全县的城镇乡村角角落落都给游遍了。那些以往都是人面子上的人,这时候被这些向来都不足他们挂齿的穷人振臂高呼着:“彻底打倒土豪恶霸!让他们永世不能翻身!”的口号,批斗得威风扫地,在众人面前再也抬不起了头,而成天只是提心吊胆的,甚至吓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了,倘若见了人只会一味地装疯卖傻。当然牛保国此时不知下落,不在孟至乡,假想,他如果还在孟至乡的话,就凭解放前在孟至乡的那些为作,打土豪、斗恶霸,肯定也是头刀鬼,绝不会幸免的。
  社会上再接下来就是穷人闹腾着减租减息。牛保民预感到社会不再是有钱人的社会了,日子也不再是有钱就好过了,共产党是靠穷人打下了天下、夺得了政权的,现在当然是越穷越革命,越穷越红火了。牛保民自己尽管在庙东村不算是十分富有,但也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心里盘算,田地多再也不是什么好事了,而且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因其多而给自己招惹出没来由的祸患。可惜自己多年来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那点儿钱,全都用来置买田地了。现在自己那一百来亩田地,看来都是些祸根子,要不成了:一则是现今的社会不兴雇长工、找伙计,这样以来单凭自己一个人,那么多的田地是怎么也种不过来的;二则减租减息运动闹腾得有土地的人把土地出租给人,一年到头也收不回来几个地租,不划算。自己目前的这些田地要不赶紧想个便捷的办法把它处理掉,说不定迟早哪一天,自己要跟上它栽大跟斗的。于是他当机立断,一咬牙,一跺脚,就下了狠心。
  牛保民先把平常爱和他开玩笑的吉生叫到他家里说:“吉生,你看你身强力壮的,家里只有那么一顶点田地,够你种不够?”吉生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说:“哎哟—好我保民哥哩,这事你还用问吗?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的那一点地压根就缠不住身子么。嚄?你好事无干的问我这话干什么?”牛保民微笑着说:“你看如今这社会也不兴雇伙计熬长活了,这样你人闲在家里一天也还不是白闲着?”吉生苦笑了笑说:“那可不是?”牛保民接着说:“这样以来呢,我家的那些地,我一个人也就种不过来了,如果使性子让它荒了吧,我又觉着怪可惜的。所以,我想把我崖头上那十亩地让你给种了。你没看行不行?”“那么一年到头,要我给你出多少租子?”吉生忙问。“嗨,我叫你种你就只管种去,哪儿来得那么多的淡话呢?还说什么地租不地租的,我一粒粮食的租子都不要,叫你干种哩。”牛保民很认真地说。“你是在耍我吧?”吉生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两只眼睛瞪得贼圆贼圆的,傻愣愣看着牛保民,疑惑不解地只是憨笑个不停。他以为牛保民是拿他寻开心,耍笑他哩,心里这样想着:“‘工人爱机器,农民爱土地,学生爱的书和笔……’这连三岁小孩都是知道的。地是刮金板,你给它种什么就能收什么。谁能舍得把自己的地让人白种呢?这岂不是白日做梦吗?”“你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我傻笑什么?得是还没听明白我这话的意思?”牛保民不解地反问他。
  “你看你说那话谁信嘛!你只管哄小孩子去吧。你的地怎么会让我白种呢?你就是想卖,也找错人了。我就是想买也买不起,何况压根儿也就不想买!”吉生有点儿羞赧地说着扭身就打算要走,牛保民一看吉生不管他怎么说都不相信,真的还着急了起来。他一把拉住吉生言由衷发地说:“吉生,你看你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耍弄过你没有?”吉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摇了摇头说:“玩笑么,咱俩倒是经常在一块儿开哩,至于骗我,耍弄我么,那倒至今还没有过。”牛保民高兴得一拍吉生的肩膀说:“这不就对了。吉生,在咱村里你再信不过谁,难道你还信不过你保民哥—我吗?我崖头上的那地虽然薄是薄了一些,不十分好,但是你要是把它种上,侍弄好了,总比你租别人的地种,给人出地租或者给人熬长工,挣人家的那么一点儿工钱强多吧?”吉生看着牛保民那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这才相信这事是真的了,高兴得一把抓住牛保民的胳膊跳了起来说:“你说这是真的了?那我就太感谢你了!”牛保民释然一笑说:“那还有假?现在眼看已经都快到秋分时节,是该拾掇种麦子的时候了。你就抓紧时间把那块地犁一犁,给它种上吧,千万可别把农时给耽搁了。要是到时候你犁地没有牲口的话,就吭一声,只要我槽上的那匹马闲着,你拉出去净用就是了。”吉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连忙说:“那就不用了,不用了。你把地干给我种就够意思了,我还能再不知足,拉你的牲口去用?你也还有那么多的地要种哩,家里就只有那么一匹马,是够忙的了。我就是把心死了还能把眼睛也给瞎了,不知进退,再来打扰你,牵你的牲口用?”这时只见牛保民却半开玩笑地说:“那么,明年那块地里的庄稼长好长坏,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然而吉生却认真起来了,他一边连声说“那是,那是。”一边又一本正经地说:“是这样,咱明人不做暗事,你我咱俩把话说薄一些,把事做厚一点儿。到明年如果收成好了,我给你也出点地租,不过多少你可别嫌弃。”谁知牛保民一听这话,顿时脸就颜色变了,嗔怪吉生说:“吉生,你这话就说得差远了。我给你再说一遍:地,是我干给你了。这地以后就是属于你的,我永远都不要了!”
  吉生一分钱没花,就从牛保民那儿白捡了十亩地,这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儿,真可谓是天上掉下来了一块儿馅饼。吉生这时候心里的那个高兴劲儿呀,就别提了,简直都要找不着北了。
  吉生从牛保民那里没花一分钱就空手套白狼,得到了牛保民崖头儿上的一块十亩地种,一时心里高兴得忍不住见人就说,直夸牛保民人好,仗义疏财,与人共事义长。这话一经传开,整个庙东村立即就人尽皆知,那些自己觉着自己家里的地也有点儿不够种的人,利用晚上没事可做,有工夫,到牛保民家里来闲坐的就多起来了。这些人嘴里说不出口,其实心里也都想从牛保民跟前多少白弄上一点儿田地种种,来解决自家地少人手多的缺憾。这不,有一天晚上,黄娃和牛百顺也先后都到牛保民的家里,找牛保民聊天来了。别看他们两人当着面儿互相嘴里只管说来保民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晚上闲了,来坐坐。其实他们各自都有心中事,彼此尽在不言中罢了,都是苦于在座的有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着把心中的事直说了出来有些羞赧,实在没办法开口。就这样难为得他俩欲说不能,欲罢不得,说起话来你看一个个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那个难受劲儿,要多厉害就有多厉害。“保民……”两个人终于实在憋不住了,都鼓起了勇气,几乎是同时开了口,但是各自一见对方也已开口了,就都把自己已经冒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笑。牛保民这会儿已经心知肚明,但又不能自己先开口说破,他只是满不在乎地淡淡一笑说:“你看你俩,来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咱们三个也都不是外人,见外什么?”“要么,你先说……”“你说吧,我来没什么事儿,真的。”黄娃和百顺两人又都你推我让起来,谁都也不肯打头炮先把话说了出来,惟恐话一说出口,牛保民要是觉着有旁的人在场,给他来个闭门羹吃,挡了回来,你想想,那会多么难堪,多没面子呢?因此就都想说,又都不肯打头炮,先开口说了。
  牛保民一看这两个人欲言又止的神态,那股子作难劲儿,觉着这两个人既可怜又好笑,于是就很坦然地说:“看把你两个作难得那个劲儿,跟屙麦秸一样,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既然到我这儿坐来了,就是看得起我,还有什么难为情的事不能开口说的?你们尽管说。咱们祖祖辈辈都同在一个村子里居住着的,谁不了解谁的底细呀?在我跟前还有个什么顾虑,不好意思的?你看看你两个,今儿到我家来,一个个拘束得就像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有这种必要吗?你们如果有用得着我帮忙的事,你们干脆爽爽快快地说出来;我呢,能帮上的话肯定会竭尽全力去帮你们的。”牛保民看着黄娃和牛百顺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带难色,心有顾忌,反正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于是就索性照直说,“你们今儿来我这里,是不是也觉着自己家里的那地多少有点儿不够种?见吉生……”他看着黄娃和牛百顺同时都轻轻地点了点头,“唉”的答应了一声,就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么点儿事就把你们两个作难得死活都不肯开口说。要我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说出来又值个什么了?你们不知道,我这一向也正为这地多得种不过来发愁着呢!你说送给人吧?和你们一样,也还不是担心自己先开口说了,人家如果不要,自己岂不自讨没趣儿,落个难堪,弄得下不了台?就这样搁着吧,心里又整天操牵着放不下。你们不知道,这事难为情得很,不过今天说开了,其实咱们原本害的都是一个‘病’。”说罢三个人不由得就都哈哈哈……仰头开怀大笑了起来。他们朗声笑了一阵儿后,牛保民就郑重其事地对他俩说:“话今天既然说到这儿了,咱们谁也就都别再藏着掖着的了,干脆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反正我实话实说,你俩谁也都别介意。”黄娃和牛百顺连忙点头应承道:“那是,那是。”牛保民接着就又说:“你们看,我城北城南离村子近的那几片好一点儿的田地,我是要给我自己留着种的。吉生前两天来我这儿时,把我崖头儿上相对大点的那片儿地给他要去种了—他家原来的地也确实太少了。现在所剩下来的就是沟沟西、涧东边和庄基梁上那些小块地了,你俩如果不嫌那些地块儿小,不好种,就随便拣着种去吧。”黄娃和牛百顺一听牛保民话这么说,一下子就都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连忙一叠声地说:“不嫌不嫌。你看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干吃枣,怎么还能嫌核大呢?”黄娃年轻性急,生怕被牛百顺抢先占去了自己称心的地,即刻说:“保民哥,那么咱今儿就说定了,你涧东边那片五亩大的一块地,正好和我家的那地连畔着的,我做起活儿来方便,那么我就抢先种了—你千万可不敢再答应给别的人了。”牛保民很爽快地答应说:“行!没问题。”牛百顺接着便也说:“你庄基梁上那几块一亩来大小的地,虽然地片儿小一些,但离村子近,经管起来方便—你就给我吧。”牛保民这会儿似乎是有求必应,只听又随口答应道:“没说的,就按你说的那样办。你们俩既然来了,就看看我那些地,还有那一块是你们想要的,都说出来,我心里也就有个底儿了。”这两个人于是都很知趣地一连声说:“这就够了,这就美得太了。人活在世上不知足还行?”
  就这样,牛保民把自己家的那些离村子远的,地块小的田地,一下子就干送给人了四五十亩,这样以来,给自己留下来的田地就都是些旱涝保收的好地,仅剩下个五六十亩了—也就是说他把一少半子地都干送给人了。从表面上看他家所占有土地,面积一下子要比以前少了近一半子。他的这一举措在庙东村即刻就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人们又一次交口称赞他的仗义疏财,乐善好施—牛保民又一次在庙东村赢得了好口碑。庙东村那些得了牛保民田地的人,哪一个见了牛保民能不热情、不感激呢?谁在人面前能不说牛保民的好话?谁都知道牛保民是把自己一辈子用血汗积攒下来的钱所购置的田地,分文不要,白送给他们了。庙东村的人迟早一说起这话,无形中就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把牛保民无偿让村里人在他家城南离村子最近的那一块地里取土,给牲口垫圈以及他前几年得下儿子的时候把他家那一年十亩地所产的谷子全都送给村里缺吃的人吃了,这些善行联系起来。常言说“君子看素行”哩,庙东村的人一致认为牛保民这人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向来就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德行好,好积福行善,把钱财看得轻一些,而只崇尚一个“义”字;除此之外,也没有谁会觉着他还有其它的什么用意。
  1951年,势不可挡的土地改革运动在华阴县惊天动地地展开了。这一运动很受穷人的欢迎,很快也就开展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了。孟至乡作为土改运动华阴县分期进行的第三期(最后一期),在前两期取得经验的基础上,瞬间也风起云涌地开展起来。在疾风暴雨式的土改运动中,县人民政府广泛发动贫苦农民斗地主、分田地,不仅给所有农民都分门别类地一一划分了阶级成分(地主、富农、中农、贫农、雇农),而且还没收了地主的浮财,把地主家的房屋、土地(除给地主适当留一部分、让他们能够维持生计外),剩余部分全都分给了日子过得穷苦的农民大众。土改运动刚开始的时候,一些胆小的穷苦农民对土改运动还了解得不十分清楚,担心新建立的共和国政权不稳固,害怕地主们日后重新得势了会秋后算账,还不敢接受政府所分给他们的那些原本是属于地主家的土地或者是房子,后来他们看着那些胆大的贫苦农民占了地主家的房、地,不仅没事,而且还得到了很大的好处,并且社会秩序也日益平稳起来了,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积极性也高涨了。
  这时候,庙东村的人们对划定阶级成分流传着两句口头禅,即“定富农凭算的,定地主凭看哩”。这就是说富农成分难以划定,它要经过一系列的详细计算过程,只有计算出某一户在解放前三年的剥削量,连续达到一定比例的时候,才能予以划定富农成分;而地主成分的划定,那就不需要烦琐的这一套程序了,它只需要贫农们一致表态这家子没有主要劳动力,生活来源全是靠剥削他人获得的就行了。牛仁义自然是庙东村土改运动中定地主的头刀鬼了,而且还被定成了恶霸地主。
  牛保民这些日子居安思危,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尽管他知道他在庙东村的人缘很好,然而还是惟恐村里的那些贫农们眼红他的家道,想分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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