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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鱼椅子-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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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美人鱼的故事》上。我把书翻到了扉页。他用独特倾斜的字体写道:“你以为是哪位嗡嗡呀?” 
  
  然后,草签了自己的名字。我望着他的签名,渐渐地意识到——我不信任他。我没有信任他。我心里明白,我应该信任他,母亲和凯特对他有一种彻头彻尾的信任,但是,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我看了一眼手表。刚过十一点钟。我很快就该回去给母亲做午饭了,但是,我突然感到一阵冲动,想溜到教堂里看一看美人鱼椅子。我最后一次看到美人鱼椅子是在我离开家上大学之前,大概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尽管我和迈克小时候在椅子上爬上爬下度过了许多童年时光,但是,我始终将椅子同我的父亲联系在一起——我估计,那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把我带到椅子那儿去的人,他给我讲述了椅子的故事,他爱这把椅子几乎像爱他的船一样。然而,母亲却不想沾椅子的边儿。并不一直是那样的。在父亲去世之前,她对椅子毫不介意。年复一年,人们将美人鱼椅子从教堂扛到两英里外的渡口码头上,举行“渔船赐福”仪式,父亲便是其中一个扛椅子的人,母亲鼓励他这样做。修士们通常挑选虔诚的教徒,约瑟夫·杜波依斯却是一个地道的异教徒,但是,他总能利用花言巧语得到这份差事。他说过,他只是相信给捕虾船祝福这件事;他并不在意谁来祝福——圣女茜娜拉、上帝、修士们,还是那个名叫马克斯的狗。但是,我想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的母亲热爱圣女茜娜拉的一面,而我的父亲却热爱她的另一面——艾茜诺拉作为美人鱼时的生活。椅子扶手上装有圆形的铁环,棍子可以穿过去,每年四月,在圣女茜娜拉节的傍晚,四个男人抬起棍子,将美人鱼椅子扛在肩膀上,他们穿过修道院的大门,经过海岛上的商店,大张旗鼓地把椅子从教堂送到码头上,好像他们肩扛的是埃及女皇克丽奥佩特拉的宝座,或者一位希腊神祇的棺架。我记得我和迈克一路上昂首阔步地走在父亲的身边,非常骄傲自大——“神气活现”,母亲说——海岛居民们都从家里涌出来跟在我们的身后,在小路上形成一长条绵延起伏、色彩缤纷的送新娘似的队伍。此时此刻,我一边向教堂走去,一边回忆起那些喜庆的队伍,回忆起修道院院长坐在码头边上的美人鱼椅子里,口中念着祷告词,举手祈求上帝的赐福。 
        

第30节:美人鱼椅子(29)         
  大约四十艘拖网渔船,不仅有白鹭岛的渔船,也有来自科里兰威尔和娱乐山的渔船,全部张灯结彩地从码头前面驶过。夜渐深,水融融。在渔船接受了赐福,美人鱼椅子也被隆重地洒上海水之后,海岛居民们便会将“美人鱼眼泪”——珍珠色的小卵石——抛进海湾里,以纪念美人鱼圣女离开大海的悲哀。然后,整个岛上的人都围坐在马克斯咖啡店里的桌旁吃炸虾和煮虾。在渔网屋和教堂之间有一片草地,修士们过去时常在那里把渔网铺在木架子上,用一种带铜臭味的药水对渔网进行特殊处理,防止它们腐烂。木架子已经不见了,但是,我看到一位身穿戒袍的修士正在草地上,向马克斯投掷一个鲜黄色的网球。他背朝着我,但是,我注意到他身材修长,头发乌黑。马克斯蹦蹦跳跳地把球捡了回来,那修士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脑袋。那是托马斯修士。我朝他走过去,他转过身来,当他认出我来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看上去完全是愉快的表情。他手上拿着网球,迎着我走过来,马克斯跟在他的身后。“我没想打断你们的游戏。”我说道,出于某种原因,我没想笑,可又忍不住。我一见到他,心中便感到一阵极大的喜悦。“我只是在同马克斯一起消磨时间,等着参加日祷和弥撒。”他说道。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我将视线移开,朝树林的方向望过去,待我回过头来,我发现他正在望着我,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我想起了自己做的梦,我们两人乘坐筏子漂浮在海面上。这两天,那情景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他的头罩掉到脑后,露出了他的脸,他的手触摸我的面颊,伸到我的背后。在他面前想起这个,使我感到忸怩起来。仿佛我的心思昭然若揭。 
  
  我迅速垂下眼睛,朝地上望去,我看到他的皮靴从戒袍下面伸出来,上面沾满了沼泽地的干泥巴。“我的工作靴子,”他说,我是白鹭栖息地修士。”“你是什么?”他笑了起来。白鹭栖息地修士。”他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州政府出钱让我们照看白鹭栖息地——这是一个自然保护区——因此,修道院指定了一个人每天到那里巡视一遍。”“你不和其他人一起编织渔网吗?”“不,感谢上帝。我的手笨极了,而且,我是这里最年轻的修士,所以我得到了这份户外差事。”马克斯一直耐心地坐在旁边等着。“再来一次。”托马斯对他说,把球抛到了空中。我们望着马克斯全速向雾里跑去。“白鹭栖息地修士到底做些什么呢?”我问道。“他记录鸟类数量——不仅仅白鹭,还有鹈鹕、苍鹭、鱼鹰,基本上所有的鸟类。在春天和夏天,他点数和测量白鹭蛋,检查鸟窝和幼鸟,此类的事情。现在这个季节不太忙。”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香味。我意识到那是葡萄果冻的味道。“这么说,你观察鸟类。”他微微一笑。“主要是这个,但是,我也做其他的事情——检查牡蛎养殖床,采集水标本,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资源部交给我一个检核清单。”马克斯嘴里叼着球,蹦蹦跳跳着跑过来,托马斯把球拿回来,塞进自己的胸幅里。“马克斯通常跟我一起坐船出去。”他一边抚摸着狗的脊背,一边加上一句。“我能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份工作。”我说道。 
  
  “老实说,我有时想,我能够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就是因为我可以到小溪里去。”“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在小溪里长大的。我和我哥哥都喜欢鸟。我们过去常常到白鹭栖息地里去看雄白鹭跳求偶舞。”我不加思考,脱口而出。如果我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没有倒吸一口气,让喉咙里发出那个细小嘶哑的惊讶声,一切都没什么,压根没什么,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关于鸟的傻话而已。我脖子发烧,脸一下子红起来,他一定看出来了,我们的接触已经令我春心荡漾。我恨不得转身跑开,就像马克斯那样。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肯定他看透了我的心思,但是他很好心,试图帮我打圆场。他说:“是的,我见到过好多次。他们甩动尖喙,伸长脖子,漂亮极了。”事实上,在刚才的五分钟里,我一直在甩动我的尖喙,伸长我的脖子。“我已经告诉你,我做什么的了,”他说道,“那么,你是做什么的呢?”我站在那里,努力让自己显得挺拔而得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是谁或者我是做什么的。我做过什么呢?为休主持家务?在小盒子里画上景物,然后把一些东西摆在里面?不,我甚至不能说我还在做那件事。而且,迪伊已经长大,离开了家,所以,我也不能再用过去那种轻松愉快的口气说:我是一个全职母亲。”我说道:“你知道,我刚才正准备去看美人鱼椅子。我不该耽搁你。”“你压根没有耽搁我。来吧,我跟你一起去。除非你想一个人。”“好吧。”我说。我知道他已经察觉到了我态度上的变化,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还坚持。他是想跟我待在一起呢,还是仅仅出于客气? 
        
  
第31节:美人鱼椅子(30)         
  他扶着我的胳膊肘,带我走上了那条通往教堂的小路,他在我母亲面前也使用过这一平常的小举动,但是,当他把手放在我的外套上时,我感到一股电流通过了全身。教堂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我们从教堂正殿的唱诗班座位中间慢慢地走过,绕过圣坛来到半圆形殿堂后面的狭窄回廊里,然后,在一个小礼拜堂的拱门前停住脚步。美人鱼椅子被摆放在一个台子上,台子上铺着深红葡萄酒色的地毯。我注意到地毯上有几处已经磨损得只剩下了绒线。在椅子后面的墙上,有一扇狭窄的天窗,一道散发着霉味、漂浮着锯屑似的光线从窗口照射到椅子上。我走过去,把手放在椅子背上。椅子上雕刻着精细复杂的凯尔特结的图案。两个被雕刻成美人鱼的椅子扶手,仍然漆着绿色、金色和红色,虽然从我上次见到之后,光泽已经暗淡了许多。我没有想到,看到椅子,我会受到那么大的触动,我的眼里立刻盈满了泪水。我的父亲曾经坐在这把椅子上,拍着膝盖,让我爬到他的大腿上。我将自己的脸蛋儿贴在他的粗布灯芯绒上衣上,悄声说:“你在祈祷吗?”因为那是你坐在椅子上要做的事情。你为许多事情祈祷,往往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是,你的祈祷应该得到回答。在母亲对椅子产生那种奇怪的反感情绪之前,她时常给我唱一首歌谣,那是海岛上每一个孩子都熟悉的一首歌谣。坐在椅子上,做一个祈祷,圣女茜娜拉,明天就会给你一个回答。 
  
  我父亲悄声回答说:“是的,我在祈祷,但是,不许告诉你的母亲。她会唠叨个没完的。”“你在为什么祈祷?”“为你祈祷。”我坐直了身子,受宠若惊。我的父亲正在为我祈祷,无论他祈祷的是什么——都会实现的。你在祈祷什么?”他用手指尖点了一下我的鼻子。“祈祷你永远是我的旋转女孩。”我注意到托马斯修士还在门口徘徊,好像拿不定主意该留下来还是离开。我用手轻轻地抚摸木雕美人鱼的头发,然后,她的翅膀。“我始终不知道她为什么有翅膀,”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美人鱼长翅膀。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把这当作是一个邀请,我正是此意,他走到椅子的另一侧,走进从窗口射进来的昏暗、布满尘埃的光线里。阳光在他的戒袍上照出了一道光。“这里的人们认为,她一半是海上女妖塞壬。塞壬既有鱼尾巴,也有翅膀。”她的翅膀使我突然想起了羽毛,想起了求偶舞。“但是,我以为塞壬是坏东西呢。”“你多半在想《奥德赛》史诗中,她们如何诱惑水手触礁,可是,她们原本是海中仙女。她们从深幽之处带来神灵谕示。颇像天使,但是,她们不是从天国而来,而是从大海里来。人们说,这些神谕能够启迪心灵,疗伤治病——所以,塞壬并不总是坏东西。”看到他对这件事情如此熟悉,我脸上一定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微微咧嘴一笑,说道:“我有时候会接替一下毕德修士;他负责这里的导游团。”我听到走廊里有一个拖脚走路的声音,就在礼拜堂的门外,我回过头去,以为会看到某位修士走进来,但是,什么人也没有,我们又继续谈论了一会儿椅子上的美人鱼。他告诉我,他喜欢她们既有翅膀也有鱼尾巴,因为这意味着她们可以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生存,她们既属于天空,也属于海洋,他羡慕这一点。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但是,我并不觉得他是在空唱高调,而是非常有趣,老实说,他拥有这种玄妙的知识,令我感到兴奋。我将目光再一次移到椅子扶手上,装出一副对美人鱼——整个翅膀和鱼尾之谜——全神贯注的模样,其实我心里清楚他仍然在盯着我看。“你相信那个坐在椅子上祈祷便能得到回答的传说吗?”我问道。“从灵验方面来讲,我不相信。”“你不像游客们那样坐在椅子上祈祷,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我应该说,我以其他的方式祈祷。”“什么方式?”我问道,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这听起来多么唐突啊。我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向别人打听过他们的祈祷生活。“托马斯·默顿曾经写过,鸟是他的祈祷,我猜想,我也有同感。当我在沼泽地里时,我的祈祷最真诚。那是唯一能够在我的灵魂中引起反响的祈祷。灵魂。这个词在我的心中回荡着,我很想弄明白——就像我时常想做的那样,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人们总是在谈论它,但是,有谁真的知道它的含义吗?有的时候,我想象它是一个在人的身体中燃烧的指示灯——从人们称作上帝的那个无形空间中掉出来的一点火种。或者,它是一块湿软的物质,比如一块黏土或一个牙齿模型,上面积累着一个人的经历——无数幸福、绝望、恐惧和美好瞬间的刻痕。我很想向他请教这个问题,但是,我们头顶上钟楼里的钟敲了起来。他走到走廊里,然后,朝我转回身来,甚至从那么远的地方,我也能够看到他眼里的蓝色光芒。“我虽然不坐在美人鱼椅子上祈祷,但是,我要说明一点,这并不意味着它缺乏神力。”钟声又响起来。他朝我微笑着,将两只手插进藏有马克斯的网球的胸幅里,然后走开了。 
        
 
第32节:美人鱼椅子(31)         
  15   
  托马斯修士离开之后,我在美人鱼椅子上坐下来。椅子很硬,很不舒服;有人说,它是用一整块桦木制成的,我觉得这说法不足信。我将自己的脊背靠到椅背上,感到脚尖离开了地面。在教堂的另一侧,修士们咏唱起来。我听不出他们唱的是不是拉丁语。他们的声音如波浪般涌过来,充满了这拱形的礼拜堂。我的思绪一定盘旋到了天花板上,同声一齐在那里回荡了一会儿,因为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注意力被猛地拉回到身体里。我察觉到,我的身体被唤醒了,充满了活力。我感到自己好像正在奔跑,但是,我纹丝未动。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燃烧起来,开始呼吸——颜色、边角,以及斜照在我肩膀上的斑驳光线。我把两只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正好在美人鱼的背部曲线与鱼尾融汇交接的地方。我的手指上下左右移动着,直到我把两条硌硌棱棱的木雕鱼尾巴像缰绳一样紧紧地握在手中。我心中有一种感觉,我想让自己停下来,同时又想让自己自由驰骋。我对托马斯的感情一直含糊不清。我一直让这感情像船底的浊水一样在心中搅动,但是,此时此刻,我坐在美人鱼椅子上,感到所有的渣滓都沉到了水底,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我想要他,心中的渴望近乎疯狂。当然,当这念头一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便立刻感到一阵回肠荡气的震撼,一股彻心透骨的恶心,然而,在心灵的召唤面前,我的羞耻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好像什么东西冲破了一堵墙。我想起了马格里特的那幅油画,一节火车头风驰电掣地从壁炉里冲出来。应答轮唱的赞美诗歌声在空中回荡。我让自己慢慢地深吸一口气,等待美人鱼椅子名副其实地做点什么,创造一个奇迹,让我心中那不可遏制的情感平息下去。然而,我的欲望似乎变得更加强烈了。我提醒自己,我渴望得到的那个人并不是休。我甚至不认识他,确实如此。但是,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了解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好多年前,当我遇到休的时候也是这样。仿佛久逢知己。爱上休,宛如患了一场疯病。我被他吞噬了,几乎相思成疾,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情,而且无药可治,虽然我也没想去治。当你坠入爱河的时候,你是身不由己的。你的心随心所欲。它拥有自己的自主权,像一个独立王国。空气中烟气氤氲,中世纪的歌声正在回荡。我想象托马斯站在唱诗班座位里,那种被吞噬的感觉涌上心头,心中的渴望不能自制。最糟糕的是,我感觉到我正在将自己交给这一切,交给那即将来临的事情。交给一场大欢喜,交给一次大劫难。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这么说还是轻的。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会爱上任何人。刚才,当托马斯询问我的情况时,我无法回答,我现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自我意识正在崩溃。我回到海岛上,一切都分裂瓦解了。我闭上眼睛。停下来。停下。我并没有想去祈祷,但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也许就是一个祈祷,我心中一时间充满了童稚般的希望,好像无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力,都会答应我的请求。然后,一切都会停止。所有的感情,一切,我就会得到解脱了。就会安全了。当然,我并不真正相信这个。坐在椅子上,做一个祈祷——这太天真幼稚了。然而,甚至托马斯也说这椅子具有神力,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一点。它确实有。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一种将事物拆开来的力量。如果那才是椅子的真正神力——将你拆开来的神力?如果它能够捕捉到你心中最隐秘的感情禁果,并将它们抖搂出来,那该怎么办呢?我站起身来。我没有勇气在修士们面前穿过教堂走出去,所以,我在回廊里乱摸乱撞了一会儿,开错了好几道门,终于找到了圣器收藏室里那扇通往教堂外面的门。我疾步穿过修道院的方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浓雾非但没有消散——早些时候淡薄了一些,露出过一缕阳光——空气已经变成了浓汤。我穿过院墙的豁口走进了母亲的后院,我停住脚步,站在那天晚上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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