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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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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过身子,抓过了那个扁圆形的水壶:“好小子,还留了一手啊!”
他拧着鼻子,说:“少来你!你一把口琴一个手雷,大发战争横财。黑脸汉子笑包公!”
这小子,一下子封住了我的嘴。
他说得没错,除了那支口琴,我还捡了一个美国玩具手雷。那玩意,酷似m61,一拔保险“兹兹”地冒烟,很好玩。
在六环之外的山地上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个称作幸福柳的地儿。
这儿也就是山坡之下的一片柳林,在林间散落着几十户人家,白墙灰瓦,花缠柳拂,相映铺绿叠翠的山峰,颇有江南水乡之风。在临近公路的山坳处,有一座铁栏门的小院,沿街的房顶上竖着四个玻璃钢的大红字:“幸福酒家”,门框上还挂着“山鸡”“野兔”之类的幌子。
我们的皮卡直接由铁栏门开进了院宇,却感到眼前一片洁净,两排直角相连的客房遮挡着淡蓝的窗帘,绿色的房门崭新放亮。院里有一棵粗壮的柳树,秀发飘飘,丝丝传情,树下铺了一块草席,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上头玩积木。离此不远,支了一个大菜墩,一个健壮的中年女性挥舞着菜刀“梆梆”地剁着馅子。
看到了客车,那个中年妇女笑吟吟地迎了过来。我跟白光腚分头下了车。时逢下午三四点钟,头上的烈日正在大发淫威,尽管有青山绿树拼命抵挡,院子里依然蒸笼般闷热。白光腚心眼多,手持那把宝贝似的军用水壶“咕嘟咕嘟”地滋润着自己。
女主人的笑容灿烂无比:“先生,你们来尝野味吗?”
我答道:“不是,来找人。”
“找人?”她诧异了。
“找谁呀?这荒郊野外的。”她又问道。
“夏为宜。”我说。
“找她?”她圆又亮的眼珠儿恨不得射进我的胸膛,她又问:“你,你们是她什么人呀?”
我随机应变道:“噢,同事,路过,顺便来看看她。”
女主人犹如审查疑点的预审员,围着我俩转开了圈儿,白光腚经受不住她这番待遇,攥着水壶不停地喝水。
“她到镇上去了。找镇长去了。”
我有点儿奇怪,既然她是请的创作假,跟镇长又有何干系呢?
为了化解我满脸问号,她又解释道:“那个镇长不是好打牌吗,她去陪他了。”
这一来更值得深思了,本应到清闲之处潜心创作,找镇长打的什么牌呀!
一个不利于她的念头倏地窜到了我的头顶,我疾步如飞,从车厢里卸下了一袋子新采购的食品,然后给了白光腚一个眼色,这就要离去。
可是还没等上车,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了:“等等!”
从饭店的后门处,闪出了一个人来,他拄着双拐,一脸胡渣,看样子五十左右。从神态、气色上判断,他应当是这里的男主人。
他那拄拐的姿势跟我当年一样,撅着屁股弓着腰,但动作神速。
到了我们跟前,他先是刺了女主人一眼,又缓和下表情,对我们说:“我这娘们不会说话,好好的事儿让她给描黑了。夏为宜去打牌,是有缘故的,你们可别听到两叉里去呀。”
领教了指责,女主人也彷佛醒悟了过来,她笑嘻嘻地对我们说:“我这老头子就那急脾气,我的话还没完呢。”
男主人朝她一挥手:“你就甭说了。”他又径直奔到了白光腚跟前,问道:“你这水壶哪里来的?”
“捡的。”
“哪儿捡的?”
“战场上。”
“你打过仗?”男主人进一步问道。
白光腚咬着厚唇,回应了一个闷笑。
他又用眼角儿勾了我一下,对男主人说:“不光我,还有他,也负过伤。”
男主人又将目光撂在我的身上,酝酿了半天,突然冲着妻子喊道:“赶紧的,上野味,上好酒!”
不用解释了,他一准也是当年的伤兵!
一条战线的老兵,一旦相遇就是火花,再一浇酒精,那就是火山,猛烈地爆发啊!
三个参战老兵,一凑堆儿,那嘴巴,就像三门速射炮,“咣咣咣”地争相开火了。
他叫柳经义,当年是个炮兵,跟我同一天负伤的,由于双腿瘸了,返乡后迟迟找不上媳妇,后来,县广播站的大喇叭播了三天征婚启事,一个叫腊梅的姑娘才走进了他的生活。他们这家野味店年头不少了,在当地小有名气。
说到了夏为宜,沸腾的柳经义又像狂风过后的巨浪,“哗”地跌倒了低潮。
他告诉我们,夏为宜的父亲夏学海原来是国民党军的老兵,远征缅甸负伤,退役后在北京学校里混事。“文ge”期间因历史问题被遣送回老家幸福柳。他的妻子吴雨,是唱昆曲的青衣,受他牵连也来到了这块穷山僻壤。那年月,“下放”是一种行政处分,工资取消,城镇户口抹掉,没了城镇户口,就没了粮食供应,所以夏学海夫妇的吃饭一时成了问题。乡亲们可怜他们,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下,救济了他们半袋子霉烂的地瓜干。身怀六甲的吴雨吃惯了大米白面,一闻到地瓜干的霉味就想呕吐。痛惜妻子的夏学海冒险去了黑市,不幸遭遇了执勤民兵,学究气十足的夏学海在押解游行中,纵身跳进了无底深渊。
丈夫一去,吴雨更是陷入了绝地,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机会向她招手了。幸福柳的山上有一个国营林场,场长是个伤残的战斗英雄,遗憾的是儿子天生弱智,一年级就上了三年。等他大了,组织上照顾老英雄,给了那傻儿子一份护林员的薪水。眼看傻儿子三十岁了还光棍一条,老英雄着急,四处寻求儿媳妇。就在这时,有人推荐了即将分娩的吴雨。老英雄登门拜访吴雨,见她体质虚弱,对陪同人员讲:这个时候,讲别的都是扯淡,先将孕妇送进医院再说!
老英雄救了吴雨,也救了夏为宜,因为她就是那个历尽苦难的婴儿。女儿出生后,吴雨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回到村里小屋,继续经受煎熬,二是跟老英雄的儿子结婚,重新回归城镇居民,再次享受大米白面。嗷嗷待哺的婴儿,漫漫无边的苦海,让吴雨变成了老英雄的儿媳。婚后,她生下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老英雄笑声朗朗,山林里喜气洋洋。可是不久,人们发现这个又白又胖的儿子有点儿怪异,他目光呆滞,嘴巴笨拙。吴雨带着儿子进了京城,跑了几家大医院,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遗传性精神发育迟滞。儿子得了不可治愈的精神病,也将孱弱的母亲给逼疯了,在夏为宜读小学那一年,母亲抱着智残的儿子,来到了前夫跳崖的地方,她默默无语,昏昏无泪,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像鸟儿一样飞下了顶峰……
这人也真怪,吴雨刚刚驾鹤西去,傻丈夫便一病不起,命归西天,夏为宜由此成为了孤儿。在人尽意尽的老英雄资助下,夏为宜读完了中学读大学。
夏为宜虽然面相冷美,却心地善良,热血奔流。她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后,经常返回家乡探望。老英雄去世后,她仍然眷恋着幸福柳。去年腊月,雪虐风饕,折胶堕指,夏为宜领着两个弱智儿童来到了“野味酒店”。她告诉柳经义,这是在车站捡的,如果不救治,他们将被活活冻死。一直没有儿女的柳经义看看悬悬而望的夏为宜,又看看可怜兮兮的弱智儿,当即表态当一回善人,夏为宜喜出望外,也对柳经义夫妇说,若不是单身,我也就领养他们了,今后他们兄妹的抚养费我跟你们一块承担!
自从领养了这两个弱智儿童,夏为宜除却定期支付抚养费,还经常来野味店照顾孩子。可是,两个苦命的孩子刚刚有了归宿,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幸福柳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在蓬勃兴起的旅游热中,被一个开发商给相中了,他要进行轰轰烈烈的拆迁,在这里盖一座庞大的农家庄园。搞拆迁这里的老住户就要挪窝,一挪窝生意红火的野味店就没着落了,柳经义犯愁,夏为宜着急,就在两个人忧心如焚时,一个消息传到了夏为宜耳里,那个负责拆迁的镇长柳法孔竟是她的高中同学。当她敲开了柳法孔的办公室,这位新上任的镇长震惊了,夏为宜可是他的“梦中情人”啊!久经官场,水波不惊的柳法孔一见夏为宜,顿然方寸大乱,手足无措。他得知了夏为宜来意,提醒她找出阻止开发幸福柳的充足理由,有备而来的夏为宜告诉他,开发幸福柳必将伐木毁林,而这片柳树是朱元璋的十九子朱橞谷王所栽,时代久远,名堂甚多,倘若砍了,将会背上历史骂名。柳法孔一听,内心也犯了嘀咕,他表示要慎重对待幸福柳的开发。
然而,夏为宜的对手也不一般,那个开发商得知柳法孔犹豫了,很快就制定了一整套攻克他的方案。柳法孔是在青岛读的大学,迷上了当地流行的纸牌“够级”,这种纸牌采用积分制,刺激性很强,是官场上流行的一种赌术,于是,在开发商授意下,从青岛来了几个美女,专门陪着柳法孔玩牌。一番“带色”的竞赌,果然将柳法孔拿下了。
夏为宜得知柳法孔变了卦,急匆匆返回了幸福柳。面对再次出现的夏为宜,柳法孔惊喜万分,因为他的妻子刚刚病逝,夏为宜又一直独居,所以他发出暗示,只要夏为宜能跟他好,幸福柳的拆迁还有余地。
夏为宜根本就没看上圆滑世故的柳法孔,但又不能得罪他,所以,为了动摇他开发幸福柳的决心,她特意清了长假,陪着他打牌,陪着他喝酒……
柳经义正在说着夏为宜,忽然外边传来了腊梅的呼声:“快,快来人哪……”
我们三个老兵奋不顾身冲了出去。在院门之外,我看到了抱着一棵柳树的夏为宜,她头发缭乱,浑身晃悠,弯着腰儿不停地呕吐。在她身边,除了腊梅,还有那两个弱智的孩子,他们一个拽着她,一个揽着她,很像母子一家。
十八、记者,就是算个球
当斗争的格局一旦形成,自信的一方往往期待着对手尽早出现,这就是我的目前心理。夏为宜似乎看透了我,从床上走下来,递给了我一听“红牛”,关切地说:“我到外边走走,你上床闭闭眼吧。”
我一边品着“红牛”,一边自信地答道:“没事,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说话间,外边传来了汽车的声响。
“他来了。”她断定。
与此同时,院里也传来了腊梅的喊叫:“哎呀,柳镇长来了!这么晚了,你还在为人民服务啊。”
我按照商定的方案,点头告别了夏为宜,然后走出了房间。
在院落里的灯光之下,我看到了一个奔向夏为宜房间的人,说实话,单从外表上看,我是绝对处在下风的,他中等身材,白净的面庞,精致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闪着亮光的金丝眼镜。人家都说描写人物主要靠眼睛,可他的眼睛也就是一个圆圈儿,带着几分土得掉渣的霸气。他看我从夏为宜的房间里冒出来,甚为惊讶。我停住脚步,用身体挡住了他:“您是柳镇长吧?”
他也停下来,十分奇异地打量着我。
“噢,为宜还没醒酒呢,睡了。”为了显示亲近,我有意省去了她的姓氏。
“你?”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为了迷惑他,我故意拐弯抹角:“我刚从北京来,听说她喝多了。”
“你是?”他是想探我的底。
“噢,他可是大记者啊!”伫候旁边的腊梅略带夸张和炫耀。
他象征性地点点头,很冷。
我略带责备地说:“柳镇长,为宜一向是不喝酒的啊。”
他面呈愠怒:“这位先生可不要搞错啊,她喝酒,是为了她自己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谁来逼迫她;再说了,我们是老同学,我出面作陪,包括今天晚上的夜宵,纯粹是为了帮她的忙啊。”
“柳镇长,您说她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不尽然吧!你瞧瞧,这么古朴、幽静的幸福柳,如果一下子改变了它的格局,多惜啊!”
“你是记者,应当是清楚的。上级正在大力提倡发展旅游产业,幸福柳的拆迁、改造,完全符合上级的意图啊。”
“发展旅游本身没错,可是这种发展以破坏资源、毁坏文物为代价,那就太不应该了吧!”
“没这么严重吧。”他说。
“柳镇长,您也清楚,幸福柳是朱元璋的儿子朱橞所栽,历史意义重大啊!”我陈述道。“还有,山上、山下,几十户居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强行让他们搬迁,有悖民意啊!”
“记者先生……”
他刚喊出口,旁边的腊梅又接上了一句:“镇长啊,人家姓苏。”
“哦,苏记者。”他说。“这拆迁的大政方针,可不是镇里制定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帮助夏为宜做工作呀。”
我曾经在基层当过挂职副镇长,了解房屋拆迁的大体程序,一针见血地指出:“柳镇长,方针在上级,操办在下级。这么一个小山头的规划,恐怕是镇上的问题吧。”
他可能意识到我比较难缠,逐渐也就失去了耐心:“苏记者,主观臆断是代替不了客观事实的。如果真是镇上的问题,我何必费这番苦心呢?”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啊,柳镇长的苦心我理解啊。”
他的眼里闪起了不太友善的光芒:“尽管我不太理解苏记者话里的含义,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幸福柳的拆迁,符合上级领导的意图,作为一级政府,我们镇上来贯彻执行,没有什么过错吧?”
我知道该摊牌了,于是说道:“幸福柳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这片柳林又是北京西北部的一块天然氧吧,如果强行拆迁,让媒体知道了,事情可就闹大了呀。”
他却轻蔑地笑道:“卖豆腐的都觉得自己的豆腐硬,擦皮鞋的都觉得自己的刷子棒。媒体,也是一种职业吧,它还能扭转地球的运转吗?”
我回敬道:“镇长您可别误解了我的话意,我没有夸大舆论监督的作用,只是想说明这个一个道理,一些容易引发民怨的事情,最好不要去做,否则将导致不良的社会效果啊。”
他抬起尖尖的下巴,傲气十足地笑了:“苏记者,你可不要将党政干部视为新闻外行啊,这不是上世纪了,你可以查一查,现今的公务员哪个没有高深的教育背景?哪个没有新闻的从业经历?本人不才,曾经在宣传部门当过三年的新闻干事。”
既然这么叫板,我也就当仁不让了:“柳镇长,本人虽是一介书生,却在政府里干过一官半职,为官的讳忌我还是清楚的,如果故意对抗民众,漠视舆论,上级领导能高兴吗?”
“呵呵,上头千条线,下头一根针。要解决问题,还得依靠基层啊。”他有点盛气凌人。
随之,他挥舞着胳膊强调道:“还有,涉及到拆迁,名堂是很多的,背景也是很复杂的,脱离了基层政权,不安定的因素谁来化解呢?”
他这是拿拆迁当中的黑势力来吓唬我。
我针锋相对地说:“既然话都说了这个份上,柳镇长,我也就只能这样说了,这片柳林,关系到几十户群众,这个酒店,还关系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功臣。”
“那又怎么样!”
他等于下达了战书。
正文 十九、记者团来了,不过是唬人的
战火点燃了,我却畏惧了。
我倒不是畏惧柳法孔这个小小的芝麻官,而是畏惧夏为宜。因为她并没有让我将关系闹得这么僵,只是让我借用记者身份,做做柳法孔的工作,最多搞点小伎俩,敲山震虎,而我却演变成了一场上山打虎,夏为宜为怎么想呢?我担忧啊!
当柳法孔气急败坏地离开后,我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夏为宜的房间。
我一进门就拼命向她检讨:“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她递给我一听“红牛”,平静地说:“担事就不要怕事。男子汉就应当顶天立地。”
她的鼓舞令我感动。
这时,柳经义和腊梅也进来了。
这位伤残战友进门就拍我的肩膀:“过瘾!说到我心里去了!”
腊梅也瞪着我说:“解恨!咱怕他啥呀!”
柳经义动情地对我说:“苏记者,老战友,你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幸福柳吗!我听出来了,你是个有谱有项,有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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