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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集-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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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八日

 

 

 

 

真正的桂冠 

  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写信给我,说她本来是美术系的学生,最喜欢的事是背着画具到阳光下写生,希望画下人世间一切美的事物。寒假的时候她到一家工厂去打工,却把右手压折了,从此,她不能背画具到户外写生,不能再画画,甚至也放弃了学校的课业,顿觉生命失去了意义;她每天痛苦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任何事情都带着一种悲哀的情绪,最后她向我提出一个问题: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使我困惑了很久,不知如何回答。也使我想起法国的侏儒大画家罗德列克(Toulouse…Lautrec)。罗德列克出身贵族,小的时候聪明伶俐,极得宠爱,可惜他在十四岁的时候不小心绊倒,折断了左腿,几个月后,母亲带着他散步,他跌落阴沟,把右腿也折断了,从此,他腰部以下的发育完全停止,成为侏儒。

  罗德列克的遭遇对他本人也许是个不幸,对艺术却是个不幸中的大幸,罗德列克的艺术是在他折断双腿以后才开始诞生,试问一下:罗德列克如果没有折断双腿,他是不是也会成为艺术史上的大画家呢,罗德列克说过:〃我的双腿如果和常人那样的话,我也不画画了。〃可以说是一个最好的回答。

  从罗德列克遗留下来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正在跳舞的女郎和奔跑中的马特别感兴趣,也留下许多佳作,这正是来自他心理上的补偿作用,借着绘画,他把想跳舞和想骑马的美梦投射在艺术上面,因此,罗德列克倘若完好如常人,恐怕今天我们也看不到舞蹈和奔马的名作了。

  每次翻看罗德列克的画册,总使我想起他的身世来。我想到:生命真正的桂冠到底是什么呢?是做一个正常的人而与草木同朽?或是在挫折之后,从灵魂的最深处出发而获得永恒的声名呢?这些问题没有单一的答案,答案就是在命运的摆布之中,是否能重塑自己,在灰烬中重生。

  希腊神话中有两个性格绝对不同的神,一个是理性的、智慧的、冷静的阿波罗;另一个是感性的、热烈的、冲动的戴奥尼修斯。他们似乎代表了生命中两种不同的气质,一种是热情浪漫,一种是冷静理智,两者在其中冲激而爆出闪亮的火光。

  从社会的标准来看,我们都希望一个正常人能稳定、优雅、有自制力,希望每个人的性格和表现像天使一样,可是这样的性格使大部分人都成为平凡的人,缺乏伟大的野心和强烈的情感。一旦这种阿波罗性格受到激荡、压迫、挫折,很可能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在心底的戴奥尼修斯伸出头来,散发如倾盆大雨的狂野激情,艺术的原创力就在这种情况生发,生活与命运的不如意正如一块磨刀石,使澎湃的才华愈磨愈锋利。

  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大部分是阿波罗性格,为我们留下了生命深远的刻绘;但是史上的艺术家则大部分是戴奥尼修斯性格,为我们烙下了生命激情的证记。也许艺术家们都不能见容于当世,但是他们留下来的作品却使他们戴上了永恒、真正的桂冠。

  这种命运的线索有迹可循,有可以转折的余地。失去了双脚,还有两手;失去了右手,还有左手;失去了双目,还有清明的心灵;失去了生活凭惜,还有美丽的梦想——一只要生命不被消灭,一颗热烈的灵魂也就有可能在最阴暗的墙角燃出耀目的光芒。

  生命的途程就是一个惊人的国度,没有人能完全没有苦楚地度过一生,倘若一遇苦楚就怯场,一道挫折就同关斗室,那么,就永远不能将千水化为白练,永远个能合百音成为一歌,也就永远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如果你要戴真正的桂冠,就永远不能放弃人生的苦楚,这也许就是我对〃我怎么办?〃的一个答案吧!

——一九八一年八月十二日

 

 

 

 

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那天路过台南县白河镇,就像暑大里突然饮了一盅冰凉的蜜水,又凉又甜。

  白河小镇是一个让人吃惊的地方,它是本省最大的莲花种植地,在小巷里走,在田野上闲逛,都会在转折处看到一田田又大又美的莲花。那些经过细心栽培的莲花竞好似是天然生成,在大地的好风好景里毫无愧色,夏日里格外有一种欣悦的气息。

  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莲子收成的季节,种莲的人家都忙碌起来了,大人小孩全到莲困里去采莲子,对于我们这些只看过莲花美姿就叹息的人,永远也不知道种莲的人家是用怎么样的辛苦在维护一池莲,使它开花结实。

  〃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采莲谣。红花艳,白花娇,扑面香风暑气消。你打桨,我撑篙,乃一声过小桥。船行快,歌声高,采得莲花乐陶陶。〃我们童年唱过的《采莲谣》在白河好像一个梦境,因为种莲人家采的不是观赏的莲花,而是用来维持一家生话的莲子,莲田里也没有可以打桨撑篙的莲肪,而要一步一步踩在莲田的烂泥里。

  采莲的时间是清晨太阳刚出来或者黄昏日头要落山的时分,一个个采莲人背起了竹篓,带上了斗笠,涉入浅浅的泥巴里,把已经成熟的莲蓬一朵朵摘下来,放在竹篓里。采回来的莲蓬先挖出里面的莲子,莲于外面有一层粗壳,要用小刀一粒一粒剥开,晶莹洁白的莲子就滚了一地。

  莲子剥好后,还要用细针把莲子里的莲心挑出来,这些靠的全是灵巧的手工,一粒也偷懒不得,所以全家老小都加入了工作。空的莲蓬可以卖给中药铺,还可以挂起来装饰;洁白的莲子可以煮莲子汤,做许多可口的菜肴;苦的莲心则能煮苦茶,既降火又提神。

  我在白河镇看莲花的子民工作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种莲的人就像莲子一样,表面上莲花是美的,莲田的景观是所有作物中最美丽的景观,可是他们工作的辛劳和莲心一样,是苦的。采莲的季节在端午节到九月的夏秋之交,等莲子采收完毕,接下来就要挖土里的莲藕了。

  莲田其实是一片污泥,采莲的人要防备田里游来游去的吸血水蛙,莲花的梗则长满了刺。我看到每一位采莲人的裤子都被这些密刺划得千疮百孔,有时候还被刮出一条条血痕,可见得依靠美丽的莲花生活也不是简单的事。

  小孩子把莲叶卷成杯状,捧着莲子在莲田埂上跑来跑去,才让我感知,再辛苦的收获也有快乐的一面。

  莲花其实就是荷花,在还没有开花前叫〃荷〃,开花结果后就叫〃莲〃。我总觉得两种名称有不同的意义:荷花的感觉是天真纯情,好像一个洁净无瑕的少女,莲花则是宝相庄严,仿佛是即将生产的少妇。荷花是宜于观赏的,是诗人和艺术家的朋友;莲花带了一点生活的辛酸,是种莲人生活的依靠。想起多年来我对莲花的无知,只喜欢在远远的高处看莲、想莲;却从来没有走进真正的莲花世界,看莲田背后生活的悲欢,不禁感到愧疚。

  谁知道一朵莲蓬里的三十个莲子,是多少血汗的灌溉?谁知道夏日里一碗冰冻的莲子汤是农民多久的辛劳?

  我陪着一位种莲的人在他的莲田梭巡,看他走在占地一甲的莲田边,娓娓向我诉说一朵莲要如何下种,如何灌溉,如何长大,如何采收,如何避过风灾,等待明年的收成时,觉得人世里一件最平凡的事物也许是我们永远难以知悉的,即使微小如莲子,部有一套生命的大学问。

  我站在莲田上,看日光照射着莲田,想起〃留得残荷听雨声〃恐怕是莲民难以享受的境界,因为荷残的时候,他们又要下种了。田中的莲叶坐着结成一片,站着也叠成一片,在田里交缠不清。我们用一些空虚清灵的诗歌来歌颂莲叶何田田的美,永远也不及种莲的人用他们的岁月和血汗在莲叶上写诗吧!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日

 

 

 

 

黑暗的剪影 

  在新公园散步,看到一个〃剪影〃的中年人。 

  他摆的摊子很小,工具也非常简单,只有一把小剪刀、几张纸,但是他剪影的技巧十分熟练,只要三两分钟就能把一个人的形象剪在纸上,而且大部分非常的酷肖。仔细地看,他的剪影上只有两三道线条,一个人的表情五官就在那三两道线条中活生生的跳跃出来。

  那是一个冬日清冷的午后,即使在公园里,人也是稀少的,偶有路过的人好奇地望望剪影者的摊位,然后默默地离去;要经过好久,才有一些人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让他剪影,因为一张二十元,比在相馆拍张失败的照片还要廉价得多。

  我坐在剪影者对面的铁椅上,看到他生意的清淡,不禁令我觉得他是一个人间的孤独者。他终日用剪刀和纸捕捉人们脸上的神采,而那些人只像一条河从他身边匆匆流去,除了他摆在架子上一些特别传神的,用来做样本的名人的侧影以外,他几乎一无所有。

  走上前去,我让剪影者为我剪一张侧脸,在他工作的时候,我淡淡的说:〃生意不太好呀?〃设想到却引起剪影者一长串的牢骚。他说,自从摄影普遍了以后,剪影的生意几乎做不下去了,因为摄影是彩色的,那么真实而明确;而剪影是黑白的,只有几道小小的线条。

  他说:〃当人们大依赖摄影照片时,这个世界就减少了一些可以想像的美感,不管一个人多么天真烂漫,他站在照相机的前面时,就变得虚假而不自在了。因此,摄影往往只留下一个人的形象,却不能真正有一个人的神采;剪影不是这样,它只捕捉神采,不太注意形象。〃我想,那位孤独的剪影者所说的话,有很深切的道理,尤其是人坐在照相馆灯下所拍的那种照片。

  他很快地剪好了我的影,我看着自己黑黑的侧影,感觉那个〃影〃是陌生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忧郁,因为〃他'嘴角紧闭,眉头深结,我询问着剪影者,他说:〃我刚刚看你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就觉得你是个忧郁的人,你知道要剪出一个人的影像,技术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观察。〃

  剪影者从事剪影的行业已经有二十年了,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以前是在各地的观光区为观光客剪影,后来观光区也被照相师傅取代了,他只好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出卖自己的技艺,他的感慨不仅仅是生活的,而是〃我走的地方愈多,看过的人愈多,我剪影的技术就日益成熟,捕捉住人最传神的面貌,可惜我的生意却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在南部乡下,一天还不到十个人上门。〃

  做为一个剪影者,他最大的兴趣是在观察,早先是对人的观察,后来生意清淡了,他开始揣摩自然,剪花鸟树木,剪山光水色。

  〃那不是和剪纸一样了吗?〃我说。

  〃剪影本来就是剪纸的一种,不同的是剪纸务求精细,色彩繁多,是中国的写实画;剪影务求精简,只有黑白两色,就象是写意了。〃

  因为他夸说什么事物都可以剪影,我就请他剪一幅题名为〃黑暗〃的影子。

  剪影者用黑纸和剪刀,剪了一个小小的上弦月和几粒闪耀为星星,他告诉我:〃本来,真正的黑暗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但是世间没有真正的黑暗,我们总可以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一线光明,如果没有光明,黑暗就不成其黑暗了。〃

  我离开剪影者的时候,不禁反复地回味他说过的话。因为有光明的对照,黑暗才显得可怕,如果真是没有光明,黑暗又有什么可怕呢?问题是,一个人处在最黑暗的时刻,如何还能保有对光明的一片向往。

  现在这张名为〃黑暗〃的剪影正摆在我的书桌上,星月疏疏淡淡的埋在黑纸里,好像很不在意似的,〃光明〃也许正是如此,并未为某一个特定的对象照耀,而是每一个有心人都可以追求。

  后来我有几次到公园去,想找那一位剪影的人,却再也没有他的踪迹了,我知道他在某一个角落里继续过着飘泊的生活,捕捉光明或黑暗的人所显现的神采,也许他早就忘记曾经剪过我的影子,这丝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个悠闲的下午相遇,而他用二十年的流浪告诉我:〃世间没有真正的黑暗。〃即使无人顾惜的剪影也是如此。

——一九八三年二月二十三日

 

 

 

 

阳光照在我们身上 

  三十年代最当红的男明星白云自杀去世了。 

  当年白云在上海的盛况,据说目前最红的明星秦汉、泰祥林、王冠雄,李小飞加起来都还比不上,我父母那一辈的影迷,一提起白云,总是勾起一些伤感的回忆;谁想到那个时代在银幕上最闪亮的明星,死后竟是黄土一,连墓碑都找不到。卅年的年华,把白云从地上最明亮的地方,埋到最黑暗的地下。

  白云自杀的同时,我最喜欢的智慧型明星英格丽褒曼也逝世了,可是两人的身影却是完全不同的景况,褒曼逝世的时候,她的儿女都围绕身边,倍极哀荣。第三天台湾电视公司还播出一个一小时的专辑〃英格丽褒曼的荣耀〃,来纪念这位为全世界尊敬的影人。

  可是白云呢?白云的逝世在电视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新闻,更何况是专辑了。当初他为自己取名为〃白云〃就已经为结局下了断语,他生前有两句话:〃生是飘客,死是游魂。〃是有着多么深沉寥落的寓意,怪不得一些老演员像葛香亭、欧阳莎菲在他坟前致祭时也免不了老泪纵横。

  中国演员老来的处境,总是令我油然地兴起衷感之心,他们不能像西方的演员,终其生都闪烁着明星的光泽,他们不是恒久的星星,而是瞬息消逝的流云。但是又何尝演员如此,这触及到我经常思考的时间问题,时间,对一位曾经光芒万丈的人是一个多么无情的杀手。怪不得白云逝世的时候,一位影剧记者慨乎言之,问起如今当令的年轻演员,他们竟茫然的问起:白云是谁?

  白云是谁呢?白云千载空悠悠,白云只是在干净的天空中飘过的一朵云吧。它在清晨的旭日中,在黄昏的夕阳里,都会反射出五彩的光泽,但一到了黑夜,再美的云也没有人看见了。

  我最喜欢辛弃疾的〃破阵子〃,这是辛弃疾为纪念当时一位具有军事和经济才华的思想家陈亮,所吟赋出的壮词: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雷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辛弃疾的词意是美的,在美的背面却有一种对时光流逝的哀伤,我觉得最令人动容的是〃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从这两句词来看看白云,实在最贴切不过。多少令人怀念的人物,终也免不了白发生的处境,更糟的是,在辉煌后的寂寞,使一位曾扮演过顾盼自雄的英雄人物,最后在偏远的旅馆仰药自杀。

  前几天,两位菲律宾的华裔画家洪救国、王礼博来台湾,我抽出两天的时间,陪他们到台中去探望老友席德进的墓园,同行的还有画家李锡奇、朱为白,以及席德进的生前知已卢声华。

  我们到达大度山花园公墓时,正好是阳光最烈的正午,阳光遍照在墓园上,附近的相思林里传来喧哗的鸟声。席德进的墓园是他生前亲手规划,格局很像中国明朝小小的园林。在墓园里有一座〃望乡亭〃,颇能见到画家最后的心愿。我站在〃望乡亭〃的圆门,往山下望去,那里没有画家的故乡,只有栉比鳞次的楼房层层相叠,我们的心情在那一刻都沉默了起来。

  席德进曾以高超的画艺,感动过千千万万的心灵,他逝世时也是倍极哀荣。可是在他逝世一周年举行画展会场里,观众却是三三两两冷冷清清,我曾在画展会场坐了一个下午,直到画廊的灯暗了才默默离去,心中浮起的仍是辛弃疾〃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两句。

  在席德进的墓园里,种了两种他生前最爱的植物,两株凤凰树和三株木棉,经过一年的培植,都已经长得比望乡亭还高了。凤凰依旧,木棉无恙,而我们这位曾享大名的艺术家长眠地下,他的名,他的艺,可叹的在时间冲刷下,成为群众心里一个暗淡的记忆。

  离开席德迸的墓园,车子往大度山下疾驰,我回头还看见那一株长得特别高的凤凰木,我在想着,这一株凤凰花开的时候,年轻一辈的艺术家心中,席德进还能留下什么样的形象呢?

  阳光是那样无私地覆盖着我们,而太阳的沉落总是那样无情的不肯为黑夜停留,那些死去的艺术家们躺在阴冷黑暗的地下,他们再也不能享受阳光下的喜悦。

  在我的档案里,有一帧我为席德进拍的照片。他站在中部大平原怒放的野花群中,鲜明的清晨曝光把他的脸刻成一座明暗分明的塑像,他仰起头来呼吸着阳光,如今,那种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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