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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穷家多子女
木凝香长大以后才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正是从木老汉的那一次到访开始改变的。

　　50年代的中国，正处在一个敏感的阶段，曾经发生过许多改变国人命运的大事，也整整影响了一代人的成长。可是正如再灿烂的阳光也有铺洒不到的角落一样，这些巨变也并没有彻底影响到广袤中国的每一寸国土上。至少，还不曾影响到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水源乡渔村，一个在中国地图上难觅其芳踪的小村落，正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中，显得静谧而安详。小村最东头一个不大的农家院落里，有六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在一起玩着泥巴，不管那焦黄的泥巴弄脏了身上满是补丁的衣服。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最小的女孩儿奶声奶气地问道：“大姐，爹娘在屋里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开门呀？我要找娘！我要娘抱！”

　　“凝霜乖！”那个最大的女孩儿安慰着这个未知人事的小妹妹，“爹娘有事要忙，一会儿就来抱你了！大姐再给你捏个泥人儿，好不好？就捏个小凝霜吧，好吗？”

　　听到大姐的话，凝霜顿时高兴起来，把要娘抱的事儿丢到了脑后：“好啊好啊！大姐，快捏啊！捏一个凝霜出来，凝霜陪她玩！”

　　大姐凝雨点点头，揪了一块泥巴拿在手里捏弄着，却抬起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暗暗叹了口气：“唉！明明知道家里穷，偏生还要多张吃饭的嘴！”

　　虽然是早晨，可是狭小的屋内光线却十分昏暗，借着窗口射进来的几缕阳光，仍然可以看到这个家已经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唐老汉坐在炕边，有些紧张地看着躺在炕上不停呻吟的媳妇儿，目光在她满是汗珠的脸上和隆起的肚子上来回地逡巡着。

　　唐木氏已经腹痛了十几个小时，可是腹中的胎儿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个家贫穷的气息，生怕降生之后会饿肚皮一般，死赖在母亲的体内，硬是不肯放过已经痛得咬破嘴唇的母亲。

　　唐老汉擦了把汗，又拿起一块黑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毛巾，笨拙地在妻子的额头上蹭了蹭，心疼地道：“娃他娘，不行咱还是去找个接生婆吧？你看你这个样子太受罪了！”

　　咬牙忍过又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唐木氏喘了几口粗气，连连摇头：“不行啊！他爹，你看这家里穷的，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哪还有招待接生婆的那一份啊！”

　　“可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你都疼了一夜了！再这样下去万一……”唐老汉突然住了口，因为他感觉到妻子握着他胳膊的手突然一用力，显然阵痛已经再度袭来，他不敢再说话，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抬起另一只手盖在妻子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无声地安慰着。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玩着泥巴的凝霜已经再度对这枯燥的游戏失去了兴趣，缠着凝雨抱起她，硬要去开紧闭的房门，让娘出来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送子莫摸头
凝雨抱着她在院子里来回地走着，分散着她的注意力，眼睛却不时瞟向屋门的方向，耳中母亲低低的呻吟仍在不断地传来，一声声如泣如诉，那么乱人心肺。她不由有些埋怨起那总也不肯降生的孩子了！

　　就在凝霜再也不听任何人的劝哄而哇哇大哭的时候，突然从屋内传来一阵更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瞬间传遍了这个略显空旷的小院落！

　　少顷，唐老汉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娃！他娘，真是辛苦你了！咦？这女娃身上好香啊！我看就叫凝香吧！”

　　可是因为生产而消耗了太多体力的唐木氏，已经晕得人事不知了！

　　虽然降生之时折腾的母亲那么死去活来，可这并不影响唐木氏对凝香的疼爱——只不过在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年月里，有些有心无力而已。

　　贫穷人家的孩子也一样慢慢地长大，唐凝香三岁了，却没有三岁的娃儿应有的一切，比如胖嘟嘟的脸蛋儿，比如嫩生生的小手。可是这一切，唐凝香并不在意，她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为什么小肚肚里总是饿得咕噜咕噜的响呢？

　　已是隆冬，漫天飞舞的雪花冰封了大地上的一切，夹杂着刺耳的北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妄图冲破摇摇欲坠的墙壁，亲吻屋内所有人的脸颊。

　　找了块破布使劲堵了堵窗户上不停地往里灌着风的裂缝，唐木氏叹了口气说：“唉！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吃又吃不饱，穿又穿不暖，住又住不好，大人还好说，可是这些孩子……”她转过头去看着沉睡中的七个孩子，爱怜地一一为他们掖了掖被角。

　　唐老汉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旱烟，然后将烟嘴抽了出来，吐出一口浓浊的烟雾：“没办法！穷啊！偏偏又生这么多……”

　　夫妻二人沉默了片刻，唐木氏突然眼睛一亮，小心地提议道：“要不……我们把小妮子送出去……”

　　一句话没有说完，唐老汉便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瞎说！自己家的娃儿，怎么能扔出去不管？养着！哪怕跟着咱饿死了，也算咱当爹妈的没亏待她！”

　　“哎呀！你急什么？”唐木氏紧张地看了看孩子，确定没有人被吵醒，然后才又解释道：“我什么时候说扔出去不管了？你忘了吗？我弟弟，孩子们的舅舅，不是结婚几年了都没有孩子吗？我看不如把小妮子送给她舅舅家，这样她也少挨点饿不是？”

　　唐老汉慢慢地坐了下去，目光久久地在凝香睡梦中露出微笑的小脸上停留着，半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好吧！但愿这孩子长大了，不会怨恨我们……”

　　“娃娃们，舅舅来喽！”木老汉和妻子程玉美跨进了院门，将挎在臂弯中的柳条筐搁在了院子里的磨盘上，招呼着跑满院子的一群孩子们。尽管穿得破破烂烂，孩子们却依然在院子里玩着洁白的积雪，不管那肆虐的北风摧红了娇嫩的脸蛋儿。

　　听到喊声，七个孩子一股脑儿地朝木老汉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舅舅抱！”“舅妈抱！”

　　“舅舅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木老汉开心地摸摸这个，揽揽那个，环视了一周却没有发现此行所为的人，便抬起头来看着唐老汉：“那个小妮子……”

第三章　　　　自小离家乡
提及她，唐老汉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布满愁容，长长地叹了口气，用下巴点了点屋门：“屋里呢！小，怕冻着，没让她出来。”

　　木老汉点点头，放下怀里的孩子走到门口，推开吱吱呀呀的屋门，便看到了3岁的小妮子正坐在炕头上，怀里抱着一大块煮熟的地瓜，暖和着小手。

　　看到舅舅进来，小妮子很是开心，将地瓜扔在炕头上，扎煞着小手说道：“舅舅抱！舅舅抱！”

　　“哎，小妮子乖！”木老汉满心疼爱，俯身把她抱起来揽在怀里，“小妮子在做什么呢？”

　　“暖和手哦！”凝香伸出小手指了指扔在一边的地瓜，“好香的地瓜呢！我舍不得吃！舅舅吃吧！”

　　“哎哎！好闺女！”木老汉怜惜地在仰起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试探性地说：“妮子，跟舅舅走好不好？到舅舅家住，舅舅给你煮鸡蛋，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好啊好啊！”一听有糖吃，凝香高兴极了，忙不迭的答应着，完全不知道这所谓的“跟舅舅走”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

　　程玉美也进了屋，把孩子接过来，让木老汉把褡裢背在肩上，然后把凝香装进褡裢的一个口袋里，接着连褡裢带凝香一块用绳子缚住，牢牢地固定在背上。

　　收拾停当，两个人站起身出了屋门，木老汉对着在一边直抹眼泪的唐木氏说：“姐，那我们就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唐老汉的眼圈也有些发红，却强颜欢笑地招呼着。

　　“不了，路远，我们还是尽早上路吧，不然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走吧走吧！省得我看着……”唐木氏的声音再度哽咽，终于忍不住掉头进了屋，留下几丝若有如无的抽泣。

　　木老汉见状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对着屋里大声说道：“姐！你就放心吧！自己个儿的亲外甥女，我会好好对她的！亏不了她！”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兄弟，姐知道你不会亏了她！你们走吧！姐不送了！”唐木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夹杂着明显的哭音。

　　裹了裹身后的褡裢，木老汉和妻子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而他背上的凝香，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一路翻山越岭，厚厚的积雪使背着孩子的木老汉举步维艰，更被夹着雪花的北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当他们终于踏进距离渔村四十多公里的石山区草籽村时，天已经如同农家人用了一辈子的锅底——黑得那么彻底。

　　解开褡裢，程玉美赶忙将凝香抱了出来，才发现她早已沉沉地睡着了。用双手暖了暖她冻得通红的笑脸，程玉美把她放进了被窝里，看着她可爱的睡颜默默地说：“闺女，从今天起，你就姓木了！”

　　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在这里和在水源乡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凝香依然快乐地成长着。而舅舅家的日子虽然并不比原来的家强多少，木老汉却也实践着自己的诺言。每次程玉美做饭的时候，总是顺便给她煮个鸡蛋；平时家里有点儿稀罕的东西，也先顾着塞到凝香的嘴里。

第四章　　　　定名木凝香
在那个年代，咸鱼就是可以算是比较稀罕的东西了。木老汉总把买来的咸鱼挂在屋檐下，吃饭的时候便拿刀削一片下来，放到火里烤一烤，两口子一口也舍不得吃，全部留给凝香。直到最后片得只剩了一副鱼骨架，才取下来烤熟了，尝尝鲜味。

　　凝香虽然年幼，却也有着自己的脾气和个性，一旦事情不如自己的意，她便躲在一旁，任谁叫都不理。木老汉常常被她气得笑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点着她的额头：“你呀！你个小狗妮子！”

　　一来二去，这个绰号居然叫响了，左邻右舍有来串门儿的，总喜欢逗着她玩儿：“哟！小狗妮子！”

　　叫了一段时间，程玉美不乐意了，对木老汉道：“这个外号难听死了！快别这么叫了，重新给她取个小名儿吧！”

　　木老汉笑着点头：“好啊，那你说叫个啥？”

　　“嗯……”程玉美还没想出合适的名字，一旁玩耍的小凝香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我听隔壁小英子姐姐的名字蛮好听的，我也要叫小英子。”

　　听着她幼稚的话，二人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却也把取小名儿的事儿忘到了一边。

　　不过凝香可没有忘，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听到有人叫“小英子”，她便忙不迭地答应，反倒弄得人家一愣一愣的。找到木老汉弄清原委，也被她的直犟劲儿逗得合不拢嘴。

　　再叫了一段时间，终于发觉实在有些不便，木老汉干脆一锤定音：“依我说，就别取什么小名儿了！她又不是没有名字，从今天起，我们就叫她凝香就是了！木凝香！”

　　从那以后，只要再有人叫“小狗妮子”，五岁的凝香便张口大骂，终于使“凝香”这个名字正式成为了她的人生代号。

　　八岁的时候，凝香上学了。虽然教室非常简陋，夏天漏雨，冬天进风，但这并不妨碍凝香对知识的吸收。通常是老师领着念一遍，其他人还不知所云，她已经能够顺畅地读下来。等别人能读下来，她已经倒背如流。所以老师总是让她领着大家继续念，自己则回去忙自己的活。于是她很快便在同堂的伙伴中露出头角，以优异的成绩博得了老师的喜爱，同伴的信赖。每当伙伴们有了不明白的问题，总喜欢去问她。老师上课提问的时候，也总喜欢点她的名字。

　　可是老实的凝香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殊荣。一来二去几次之后，她干脆躲在家里，不肯再去学校。

　　老师莫名其妙，亲自到家里去找她，问道：“凝香，你这学上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呀？”

　　凝香摇摇头：“欺负我倒是没有，可是他们真烦人，老是来问我问题，耽误我的功夫！还有你，老师，你为什么老叫我回答问题呀？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呢？”

　　老师一愣，接着就呵呵地笑了：“傻丫头！那不才说明你聪明，说明你比其他人学得好吗？你呀！对你好也不知道是对你好！”

　　经老师一说，凝香才解开了心结，重新回到了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学习。而且这一次她发现，同堂的伙伴中果然有颇令人头痛的。　。。

第五章　　　　辍学务农活
凝香一个从小在一起玩儿的伙伴樱菊，的确笨得很有个性。同一个字，老师在黑板上教的时候她记住了，可是把这个字放进课文中去，她却又死活忘记了它叫什么名字，常常跑来缠着凝香不停地发问。开始凝香还耐着性子教她，可是最终的结果总是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手走人，留下樱菊在原地挠着头对着那个总也记不住的字发愣。

　　一次，老师布置的作业是用指定的几个词造句。下课后，凝香他们很快就做完作业到外面玩了大半天，才想起樱菊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忙跑进教室一看，她还在皱着眉头扑拉扑拉地翻着课本。

　　凝香忙过去问道：“你找什么呢？这么费劲？”

　　樱菊擦了一把流满脸的汗珠，抬起头迷惑地说：“我找‘我们’哦！我记得刚才它还在书上来着，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凝香一听，掉头就跑，她已经没有兴趣跟樱菊生这些没营养的气。

　　在学校上学的这一段日子已经可以算是凝香比较快乐的时光了。可是好景不长，上到二年级，程玉美便不愿意让她继续上下去，硬把她从学校拖了回来，让她跟着别人一起出去干活，上午拾柴，下午打猪草喂猪。

　　不忍心看着这样一棵好苗子就此被耽误，老师几次三番到凝香家家访，想说服程玉美继续让凝香回学校。可是程玉美一口便回绝了：“一个女孩子，认那么多字干什么？只要认识石山区，草籽村，木凝香这几个字，万一迷路了能说出自己的家在哪里就行了！再学多了也是浪费！”

　　于是，凝香只得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然而母命难违，只得回到了家，离开了那个让她开心给她欢乐的地方，从此和猪草结下了难了的缘。家里那头老母猪，就靠着凝香天天打回来的猪草渐渐长大。

　　可是灾难再一次降临到这个贫穷的家。

　　接近年关，老母猪也已经长得肥肥壮壮，木老汉正盘算着找个日子把它赶去卖了，好赚几个钱来过年。

　　木老汉家的小院子坐落在一处崖头的下面，每当六月天下暴雨的季节，浑浊的泥水常常顺着崖头流到院子里。暴雨过后，凝香经常看到自家院子里的土又厚了一层。村里的人也常常劝他们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否则万一哪一天崖头塌下来了，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可是穷无四两铁的木老汉根本没有能力再到别处另起炉灶盖房子，只得赌上老命继续住了下来。

　　这一天，大雨不停地下着，地面上的雨水已经汇成了巨大的水流，顺着无处可去的水流又聚积在小小的院子里，眼看就要灌进屋子里去了。

　　一家三口正在屋里吃饭，突然听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塌了下来。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浓稠的泥石流已经顺着屋门“呼啦”一下涌了进来，将三个人堵在了屋里！

　　凝香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半晌之后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程玉美忙把她搂在了怀里，一叠声地安慰着：“凝香乖！不要怕！娘在呢！他爹，你快想想办法啊！”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死里逃生
木老汉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也一筹莫展，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扒开房门出去，否则万一崖头再塌下来岂非就压得更结实了吗？

　　可是称手的工具全都放在屋外的小草棚子里，怎么办呢？

　　时间不等人！用手扒！木老汉顾不得再想其它的办法，扑到门口用一双手一下一下地扒着堵住了门口的泥土和石头，刚扒了几下，他的指尖便被石头磨出了血，顺着手指淌在了泥水中，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可是他顾不上这些，依旧一下一下努力地扒着。

　　程玉美见状将凝香抱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免得被伤到，然后跪到木老汉身边，和他一起动起手来。凝香站在一旁看着，也乖巧地凑了上去，伸出稚嫩的小手扒拉着。

　　可是门外的泥石流似乎还在不断地涌进来，所以三人虽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被堵住的门口却仍然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就在三人有些灰心丧气地时候，木老汉突然说道：“娃他娘，你听！”

　　程玉美停下了手，仔细地听着，果然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少顷，便又有铁锨、镢头和石块相互碰撞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

　　“一定是村里的人来救我们了！”程玉美大喜，木老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