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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春秋-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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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老熊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关隐达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问道。
  熊其烈喝了口茶,呼吸都紧张起来,迟疑半天才说,关书记,我发现天大的事了!
  什么事?你说你说!
  我刚才去向书记家里,想找他汇个报。他还没回来,他老婆在客厅打扫卫生,就说,他就回来的,客厅很乱,你到他书房坐一会儿吧。我就进了向书记的书房。他的书桌上放了个文件夹,我知道不该看,但我想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机密,就随便翻开了。天哪,我一看就两眼发黑!
  是什么,这么吓人?
  谁都想不到!那是一封状告宋秋山的信!我草草扫了一眼,那上面列举了宋秋山的十大罪状。一看就知还是一份草稿,好像有几个人的字迹,也有向书记修改的字迹……
  不等熊其烈说完,关隐达忙摆摆手,说,老熊,你再去一趟,把那信拿出来好吗?
  这个,这个……熊其烈感到有些为难。
  关隐达脸色发起青来,一字一顿说,老熊,你也很清楚这事,太重大了。不干就算了,要干就马上去,不然他很快就回来了。
  熊其烈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出去了。
  关隐达坐不住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到向在远家里打一个来回只需几分钟,这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熊其烈回来了,果然取来了告状信。关隐达接过信一看,胸口禁不住狂跳起来。他先瞟一眼题目:关于宋秋山同志违纪违法问题的汇报。不及细看全文,他忙翻到末尾,见落款是:一批掌握情况的干部。他接着便飞快地看着告状信,里面字字句句都叫他两耳发鸣。他匆匆看完信,握住熊其烈的手说,老熊,第一,你要镇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第二,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我都没有见过这封告状信。你现在照样去他家里,等他回来,向他汇报。记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熊其烈走了,陶陶出来问男人,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兮兮?
  关隐达不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说,你不用知道这事。我现在要连夜赶到地委去。完事之后马上赶回来。
  关隐达打电话叫了司机小马。他不准备叫秘书小张同去。这种事情,人越少越好。要是他可以自己飞着去,他连司机小马都不会叫。最近上面专门要求过,不准领导干部自己开车,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让人说什么。他接着又火急火燎给宋秋山打电话。他拨的是机要电话,那部红色电话机。接电话的是宋秋山的夫人龙姐,说秋山还没回来。他只好打手机。手机通了,接电话的是宋秋山的秘书小朱。小朱说,宋书记正在忙,是不是明天再打电话联系?关隐达知道宋秋山不太愿意接他的电话,就说,小朱,今天这事太重大了,你一定要宋书记万忙之中抽时间接一下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宋秋山才接了电话。关隐达稍加寒暄,就说了告状信的事,扼要讲了信的内容。
  宋秋山沉默一会儿,说,隐达,你赶快到我这里来,我在家里等你!
  司机还没有来,关隐达又拿出告状信看了一眼。凭直觉,他看出这信是地委内部人写的初稿。信中涉及一些地委内幕,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从几个人的笔迹看,这是有组织的行动,一定有人在中间组织这事。看来这人的来头还不小。
  陶陶刚才隐约听出些名堂了,有些担心,问,这样行吗?
  关隐达说,没什么行不行的。
  司机来了,说,刚才去加了点油,就迟了。
  上了车,关隐达才说,老人家病了,去看一下。问题不大的话,马上赶回来。辛苦你哩小马!
  小马说,哪里哪里。
  关隐达不再讲话,深深地窝进坐椅里,细细琢磨这个事情。地委几个头几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他都清楚。他想说不定这事就是专员陆义一手策划一手操作的。陆义同宋秋山是老同事,长期相处难免有过节。前年张兆林调任副省长,地委书记的位置一时不知落入谁手。当时人们多是猜测专员陆义接任,也有人说会由主管党群的地委副书记卢云飞出任地委书记。后来盘子定下来了,出乎大家的意料,主管政法的副书记宋秋山坐了地委的头把交椅。他在地委领导中排位本来是靠后的。陆义仍旧任专员、这样,陆义同宋秋山的关系更加微妙起来。有人就分析,新定地委班子,张兆林在中间起了决定性作用。原来张陆二人关系不睦。可当初张兆林在地委工作时,外界都看不出这一点,只说张陆二人是多年来配合最好的书记和专员,简直是黄金搭档。可见张兆林这人真的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这么老到的人不当副省长才怪!
  想不到陆义这些人玩到这个身份了,还搞这种手段!像小孩子办事,又像流氓做派。真他妈的黑!关隐达心里无限感慨。
  小马见关隐达今天一声不响,以为他担心老人家的病,就说,关县长放心,陶老书记的身体一向不错,不会有大问题的。他两老身边没有人,有个什么毛病,不打电话告诉你们告诉谁?
  关隐达忙说,但愿没有事。
  关隐达感慨着别人黑,突然又觉得自己无聊了。自己这是扮演了什么角色?一个告密者!他想到自己是这么一个角色,似乎自己的身子在往下缩,怎么也挺拔不起来。他开始问自己该不该这么干了。刚才听熊其烈说起这事,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改变他目前窘境的绝好机会。别的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去想。
  也许自己太草率了。莫说这样做道德不道德,这事真的闹开了,宋陆二人都不是一般人物,还不知鹿死谁手!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就只好这样了。是祸是福,听天由命吧!
  黎南到地区,白天得走三个半小时,晚上车少些,才两个小时就到了。不过也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车在陶几家门口停了下来。关隐达交代小马,你去桃园宾馆登记个房子,休息一下,说不定还得马上赶回去哩。我过会儿就来。小马就没有下车,掉头走了。
  关隐达根本顾不上进岳父大人的家门,一转身就去了宋秋山家。
  一敲门,门便开了。开门的是宋秋山的夫人龙姐。客厅里满是烟味。刚才这两个多小时,不知宋秋山抽了多少烟。宋秋山从沙发里缓缓起身,笑容可掬地伸过手来同关隐达紧紧握了一阵。龙姐为关隐达倒了杯茶,说声隐达你们扯吧,就进里屋去了。
  宋秋山压压手,示意关隐达自便,就翻开告状信看了起来。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越往下看,眉宇间的川字便越深。灯光下看不出脸色的变化,关隐达想这脸色一定是由通红而转向铁青吧。
  宋秋山不像关隐达那样看得匆忙,他很从容。他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看到了后面又不时翻回前面,像在仔细玩味一篇美文。
  好啊!宋秋山终于看完了信,说,他们居然对我搞这一套!
  关隐达不知回答什么好。听宋秋山说“他们”,他便认为宋秋山一定猜得出是谁在弄手脚了。
  宋秋山哈哈一笑,接着说,这事要是放在从前,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不揪出个反党集团才怪!就是现在,这也是一种严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他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谢谢你啊。隐达同志!
  知道了这事,就应该汇报啊!关隐达说。
  宋秋山微笑着,目光很亲切,说,隐达,黎南这几年发展不错,你做了不少工作啊!这几个月,你承受了不少压力,这个地委是清楚的。黎南在我们地区相对落后些,尤其需要扎扎实实地干,少不得你这种埋头实干的同志啊!今后,你要多担些担子才是啊!
  关隐达感觉到宋秋山分明在向他暗示着什么。宋秋山也许觉得自己在关隐达的事情上有些对不住,却只说你承受了不少压力,这个地委是清楚的。这已是一种委婉的道歉了。关隐达知道,作为宋秋山,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不可能公开向部下说对不起的,特别是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宋秋山要他今后多担些担子,也许意图更加明显了。
  感谢宋书记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关隐达说。
  隐达,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你住桃园还是住哪里?
  我不能住下来。明天一上班得开办公会,我马上赶回去。
  那就太辛苦你了!宋秋山站起来,同关隐达握别。
  关隐达出来看看手表,已是十一点多了,就不想再去打扰岳父大人,“抄近路径直去了桃园宾馆。总服务台的小姐认得关隐达,见面就同他打招呼,说,你的房子在208,司机在206。关隐达说,我们住不成了,得马上赶回去。
  这么急,有急事?小姐问。
  对对,有急事。
  关隐达说声谢谢,就去了小马的房间,小马是倒头便睡的,关隐达在门外就听见了他的鼾声。敲了好几声,小马才开了门,揉着眼睛说,对不起对不起,睡死了,睡死了。关隐达说,没事没事。辛苦你小马,我们赶回去算了。老人家问题不大。明天一早得开办公会。是妈打的电话,老头子怪她不该打。
  小马便飞快地穿了衣服,揉着眼睛跟关隐达下楼。走到服务台结账,小姐望着关隐达笑笑,说,算了吧,就不收你们的钱了。关隐达也笑笑,说,那就谢谢你了。又开玩笑说,不过你收不收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人民政府的钱。小姐说,关县长真是,得了便宜还讲便宜话。关隐达就嘿嘿笑。玩笑间,小姐已退了小马预交的房费,办完了退房手续。关隐达再扬扬手,就同小马出来了。
  上了车,关隐达说,小马你明天就不要同别人讲我们今天来看过老头子。他老人家是越老脾气越怪,听不得人家讲他身体不好。
  小马说,好好。老人家多半是这样。我父亲就是这个脾气。他要是有个三病两痛,我姐姐跑回来看他。他火冒三丈,说,我还没有穿寿衣,你就这么急了,来奔丧?
  对对,老人家就是这样。关隐达说,有一年老头子病了,没注意保密,弄得他好多老部下跑去看望他,把他急得要命。事后老头子把家里老老少少骂得抬不起头。自那以后,他生病,我们从来不对别人说。
  关隐达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轻松些,就同小马说些白话。这样也免得小马来瞌睡。关隐达心想,今天万一车子在路上出了事,今后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所以他今天特别警醒,不坐后面,专门坐到前面陪小马说话,又叫小马慢些开。他还问小马,是不是让他来开一开,叫小马休息一下。小马只说没问题,没问题。小马便开始吹牛,说,我在部队的时候,在青藏高原开车。大货车,一个人开,一开就是千多两千里。沿途灰蒙蒙光溜溜一片,鬼都碰不上一个,那才叫无聊!实在问了,或者来瞌睡了就骂娘,骂了班长骂排长,骂了排长骂连长,骂了连长骂团长。关隐达就朗声笑了起来,说,看不出你在部队还蛮调皮哩。小马说,当兵的都一样,没有当兵的不骂领导娘的。小马说到这里,一下子不说了。关隐达想,也许小马意识到自己这话犯了忌。既然当兵的没有不骂领导娘,现在你在关某人手下当兵,是不是也会在背后骂关某人的娘呢?关隐达其实是很欣赏小马的,他便有意装糊涂,说,是的是的,在部队呆过的人,多半喜欢骂娘,动不动就是他妈的。我发现我们南方人从部队回来后,总讲些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但是到地方上磨了几年后,就只剩下一句普通话了,那就是他妈的。所以你碰见用普通话骂他妈的那些南方人,百分之百是从部队回来的。小马这就摆脱了窘态,大笑起来,说,是这样,是这样。关县长观察问题好细致。我就有这个毛病。
  两人一路白话,顺利回家了。关隐达下车前看看手表,才午夜一点多,这在夏天也不算太晚。
  事后有人说,这天晚上,关隐达的小车还没有离开桃园宾馆,宋秋山已在赶往省城的路上了。他连夜赶到省委,第二天一上班,就去了张兆林的办公室。张兆林现在已是分管党群的省委副书记了。
  关隐达想陶陶一定睡了,准备自己拿钥匙开门。可他钥匙还没拿出来,门竟开了。原来陶陶还在等他。
  陶陶望着他,目光怪怪的,像是见了陌生人。他本想说你怎么还不睡觉,但见陶陶这个样子,就笑着问,怎么了?几个小时不见就认不得了是吗?
  没有,没哩。陶陶说着,就进去拣了衣服出来,让他去洗澡。
  关隐达洗了澡出来,陶陶已坐在床上了,拿着本杂志看。
  关隐达说,怎么还不睡?
  睡哩。陶陶说着就躺下了。
  关隐达也躺了下来,抬手关了灯。一切都安静了,他的头脑便格外地清晰起来,不由得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不论怎么说,今天这几个小时将影响他的一生!
  想到这一点,他感觉脑瓜子轰地响了一阵,像是骤然间涨大了。是啊!自己一辈子的人生走向,一辈子的成功与失败,一辈子的公众形象,也许就在刚才这几个小时之内就全部注定下来了!不,哪是这几个小时,就在他准备去找宋秋山那一念之间就注定了。命运竟是这么偶然的事情!如此想来,这多么可怕!
  他不由自主地翻身下床,走到客厅里,挂了熊其烈的电话。电话一通,老熊就接了。原来老熊也还没有睡。是啊,经历着这么大的事,谁睡得着?
  正常吗,老熊?关隐达怕吵了陶陶,尽量压着声音。
  正常正常,我照样向他作了汇报。估计他现在早发现大事不好了。老熊也压着嗓子。
  一听这声音,就像在搞阴谋诡计似的。关隐达觉得大可不必,便略略提高了嗓门,说,反正依我当时对你说的。还有,最近你不要来找我,有事我打电话给你。
  挂完电话,关隐达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才摸进卧室。陶陶可能也没有睡着,因为他听不见她那温馨的呼吸声。平时也多是陶陶先上床睡觉,他总是忙到很晚,才轻手轻脚进房来。也不开灯,房里只弥漫着女人均匀而柔和的呼吸声。有时候他躺下,女人像是醒了,呼吸声骤然间停了下来。可她只是翻了一下身,把一条雪白的手臂往男人身上一搭,又呼呼睡去。陶陶总是睡得很熟,像个孩子。关隐达很喜欢女人这点孩子气。
  今天陶陶睡不着,一定心里有事。关隐达想,说不定她对自己今天的作为有看法。陶陶自己是领导干部的女儿,可她向来对官场很不以为然。她同关隐达说过,如果你的生活听我安排,我说你干脆去当教书先生。关隐达就叹道,可惜既不能由你安排,也不能由我安排。
  关隐达担心陶陶会因为今天的事情而看小了自己。夫妻大多会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但他知道,陶陶绝不会原谅自己男人品格上的缺陷。
  关隐达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今晚更加睡不着了。但他必须睡着。哪怕天天晚上睡不着都无所谓,今天晚上一定得睡着。他明天得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平日是最忌服用安眠药的,可为了明天的形象,他起床服了安眠药。
  次日早晨,关隐达一睁开眼睛,马上想到的是今天碰见向在远如何应付。昨晚从地区回来,一路上时间很充裕,怎么就不想清楚这事呢?管他哩,见机行事吧。
  吃早点时,一家三口都不做声。儿子通通平时吃饭名堂很多,一会儿不要这个,一会儿不要那个,今天竟然也规规矩矩。关隐达无话找话,故作幽默说,不知老太太是不是上班来了。
  陶陶并不觉得这话怎么好笑,说,你希望她早点来是不是?这几个月我头都被她弄大了。我要不是你关隐达的老婆,早不是这么对她了。
  关隐达觉得脸发讪,说,我心里也早有火了,要不是碍着头上这顶帽子,我早就……
  你吃了她?陶陶不等男人说完,就冲了他一句。
  儿子似乎听不懂大人的话,吃完早点,喊声爸爸妈妈再见,就匆匆上学去了。
  关隐达在儿子出门的时候,瞥了一眼门口,见老太太还没有来。他便急忙进书房,想取了公文包早点去办公室。一时又找不着公文包。平时公文包都放在书桌上。他就边找边叫陶陶,问看没看见他的包。陶陶正在厨房收拾,应着,你也是通通了?找不着书包是不是?陶陶从来不是这样的,她从昨天起就有些反常。关隐达有个坏毛病,一急就想大便。这下包没找着,却想上厕所了。
  蹲在厕所里,关隐达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堂堂县长,竟叫一位无赖的老娘弄得一筹莫展。心想再大的人物,再有登天的本事,碰上这样一位老太太也是没有办法的。
  从厕所出来,一眼就瞥见沙发上一张报纸下面露出公文包一角。他这才记起昨晚回家时顺手就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没有拿回书房。
  门一打开,就见老太太已经蹲在门口了。
  怎么还不抓我儿子?他犯了哪条王法?他没有给你送钱是吗?还是给你送少了?你开口呀!你伸手呀!你要多少他送多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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