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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春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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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云飞这会儿却是一腔浪漫情怀。他想现在人们最缺少最需要的只怕是真诚了。他独自感慨了一会儿,笑说,若论大家都缺少、都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说了你们别笑我迂,那就是真诚。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叹了气。
  马明高说,是呀。可是真诚同我们赚钱有什么关系呢?
  我刚才只是一时感触,说说玩,不是出点子。舒云飞倒为自己的天真不好意思了。
  大家正七嘴八舌,龙子云举起手往下压了压,说,刚才云飞的玩话倒是提示了我。我有个建议,听起来玄,你们别笑话。城南大道有家婚姻介绍所,开得很有成就。我们可以办个类似的公司,当然不是介绍婚姻,而是介绍朋友。你们别笑,西方国家稀奇古怪的公司多哩。有专门替人道歉的,有出租假名人照像的,甚至还有在监狱里开旅馆供人历险的,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有。
  舒云飞见自己的玩话倒引来了办公司的灵感,便有些兴奋。他略略一想,觉得只要别出心裁,当作一回事去做,说不定也是一个路子。便说,朋友的确是大家都缺少,都需要的。不知你们的看法如何,我觉得朋友只会越来越少的。一般的情形是,同事之间很少能成为朋友,而大家的交际很有限,流行的交际场所又成了高档消费的地方。所以有可能做朋友的只能是同学、同乡或者其他偶然机会结识的人。但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朋友反目的往往比新交的多。鲁迅同瞿秋白相知后,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雨果临死时倍觉孤独,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到了一个黑暗的世界。舒云飞的语调越来越低沉,最后成了深深的叹息。
  马明高像是被感动了,觉得自己在缓缓下沉。舒云飞讲完了,他才下意识地提了提身子,说,云飞很有感染力,你一番话,说得我全身都有些发冷了。这么说,这是一个路子?不过据我所知,这在我们国家只怕还是一个开创性的事业,没有经验可鉴哩。
  搞得好也是一个赚大钱的事业。开先河哩!龙子云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晓晴像是自言自语,说,听起来倒是那么回事。不过你们几个人办事情,我就怕你们太浪漫。讲起来天大,看见了抱大,到手了鸟大!几句粗话说得三个男人不好意思了。
  那么我们可以扯一扯,就办这么一个公司,供人们交流感情,结交朋友。龙子云显得很有兴致。
  马明高说,完全按照婚姻介绍所那种模式搞,只怕不行。介绍婚姻,见了一面不成的话就不好见第二面了,交朋友就没有这种顾虑。这也是我们这个项目的优势所在。根据这个特点,我们就可以办成沙龙式、会员制。
  舒云飞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赞赏道,明高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看大家这么一凑,思路就有了。
  龙子云性急,一扯就扯到公司牌号的事了。晓晴笑话说,你那女儿的名字只怕是恋爱时就起好了的吧。
  闲扯也是闲扯。龙子云说,你没听说,北京有帮文化人,没事就在一块儿侃,几十集电视剧,这么侃着侃着就出来了。
  侃是侃,怕你们赚得了钱吧?
  马明高说,这倒不一定不赚钱,关键是要会搞。
  龙子云来得快,已想好了一个牌号,就急了,说,先说说牌号。才说那家婚姻介绍所叫玫瑰之约,很不错的。我想我们叫B约屋怎么样?
  几个人听了,一时说不出好坏。过一会儿,马明高说,什么旧约新约的?不成了基督徒了?
  舒云飞倒是不这么快就否定人家,只玩笑道,愿闻高情雅意?
  龙子云便说,我原先发过一首长诗,叫旧约之失,不知各位读过没有?
  晓晴的目光便在舒云飞和马明高的脸上飞来飞去。那诗其实谁也没有读过。马明高本着脑袋不做声,舒云飞含混地点了点头。龙子云却立即进入了情绪:
  我们早已相约
  又总是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一切
  温柔得像一条河
  太阳老了
  月亮老了
  我们的记忆
  已是斑斑黄锈
  ……
  龙子云的声音低回而凝滞。马明高却说,你念还念得可以,把你自己都感动了。我是没听懂,怎么听起来像是大白话?
  不等龙子云说什么,舒云飞早笑了起来,说,新诗我也不懂,我总觉得,中国的旧体诗倒是到达过辉煌的顶峰,可新诗一直还处在童年阶段。是不是人类越来越聪明?反正是话越说越长。说完这些,又怕伤龙子云的面子,就说了句俏皮话。当然,诗永远是文学的童年。也正因为是童年,也就永远纯洁而天真。舒云飞就望着龙子云那张疑惑怅们的脸,还真有些天真。
  马明高沉不住了,说,别再搞学术讨论了,说扯扯牌号就扯扯牌号吧。子云你说叫旧约屋,你那什么旧约诗是什么意思?
  龙子云这下又神秘兮兮了。严格说来,诗是不能再解释的,一解释就寡淡无味了。这也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
  马明高有意作对,说,那你就不严格说吧。
  龙子云哭笑不得,说,同你说不得高雅东西,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好吧,我就说个大概吧。其实云飞感叹如今人心不古,真情难寻,我也早有同感,只不过我是一种艺术感悟,便作了这首《旧约之失》。我认为,人本来是纯真的。荒洪时代,我们质朴善良。我们相约走出那片黑森林,去寻找一块乐土。可是,走过漫漫几千年,我们迷失了。我们忘记了旧有的约定……
  马明高听不下去了。怎么我越听越觉得像是梦话?
  舒云飞听着听着,身子轻飘飘起来,似乎灵魂出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子云写的是人性的失落和异化,是对人类的终极关怀。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办公司,唤起人们的共鸣,客户自然不会少的。
  晓晴刚才好像也被感染了,打了一个寒颤。她缓了一口气,说,把我都搞糊涂了。你们说的倒像那么一回事,只是我越来越觉得你们像是在办社会事业,哪是在赚钱?她说罢就望着马明高。赚不赚钱,她倒更相信马明高的话。
  马明高说,这个思路的确新奇,办得好,当然是可以赚钱的。反正事在人为。
  大家就这么闲扯着,眼看着夜就深了。龙马二人便告辞。马明高起身说,反正这么久都耽搁了,也不在乎一天两天了,大家都细细想一想吧,多出一些点子,拿稳一点。有空大家再凑一凑如何?
  这个晚上舒云飞有点兴奋,一时睡不着。他认为这个点子很有创意,一定会成功的。真的势头好了,到时候就干脆辞职下海了。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俗话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昼夜赶科场。就让那些喜欢玩手脚的人去玩个够吧。
  三个人好久不在一起聚了。舒云飞想到了许多好点子,等着他们两位一起来扯。可这一段大家都忙,总凑不到一起来。
  这天晚饭后,马明高一个人来了。
  怎么不邀子云一起来?舒云飞问。
  马明高说,我邀了,子云说他有事走不开,改天再来。
  闲扯了半天,都没人想到旧约屋的事。舒云飞感到有些奇怪,便问,明高有一套成熟的方略了吧。
  马明高脸上很不自然,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怪我不够朋友,我只怕没时间同你们二位一起办公司了。最近我们公司上任了新班子,经理硬要我负责财务科的工作。我本不想干的,可经理三番五次找我谈,说就算是给他私人帮忙。人家这么说,我也就不好推了。这个科长一当,官又不是官,事情又啰嗦得不得了。
  怎么不是官?你从一般干部一下就到科级干部了,一步登天。我这个科级干部却是十多年一级一级提上来的。你们企业用人开放些,说不定哪天一下子就到处级了。到时候我到你手下来讨碗饭吃算了。舒云飞便调侃道。
  马明高真的不好意思了,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哪是想官当?
  舒云飞见是这样,就只好扯别的闲话了。他们在一起本是从来不需要什么话题的,今天却感到无话可说。马明高坐了一会儿,说八点半还有一个应酬,就走了。
  舒云飞关上门,回到座上,脑子稀里糊涂的,像做过一场梦。
  没有马明高出来,公司只怕办不好。舒云飞也就没有多大兴趣了。照样天天上办公室应卯。日子过得很无聊,今天不知明天的光景。感觉自己就像爬在苹果树上的一只蜗牛,树梢上是不是有一个大苹果,其实早就注定了,只是蜗牛不知道,仍在不遗余力地爬呀爬呀。到头要是一棵空枝丫,蜗牛只怕也爬不回去了。
  过了很久,龙子云来玩。舒云飞也早把旧约屋的事忘到脑后了,只好把他们的宏图大略当作玩笑了,说,子云你是来赴旧约的吧?
  龙子云一副无奈的样子,说,明高干不成,我也干不成了。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了。
  舒云飞想起马明高,一个科级干部就把他安抚了,就问,怎么?你也当官了?
  哪是什么官?这次我们学校搞人事制度改革,领导班子民主推选,竞争上岗,大家硬是要我干教导主任。这样一来,我们一起搞第二职业就不现实了。
  果然是这样!舒云飞说不清此时的心情。龙子云平时那么愤世嫉俗,清高之极,到头来一个股级官帽就让他心满意足了。
  龙子云随手翻一下茶几上的书,说,云飞,你也要变通一下才是。我一直佩服你的聪明好学,不像我人懒,写一点东西全靠一时的才气。可你,怎么说呢?不要误读诗书,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最近也想通了,怨什么怀才不遇?有这种想法的人,就是想遇上一个好上司来赏识自己,这是天真的幻想!
  舒云飞只是笑,说不出什么话。今天眼前这位老同学真的有些陌生了。他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呢?难道平时是假清高?
  龙子云说的晓晴是赞同的,但她感觉这人怎么一下子有点春风得意的意思了,便不太看得过。就说,你这个教导主任怎么也不早点竞争上岗?我们源源也好少交一点钱了。
  龙子云放小了声音,做贼似的说,我正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知道你们向处长的小孩上学交了多少钱吗?
  多少?
  一文没交!
  啊?那是怎么一回事?他有这么大的能量?晓晴的眼珠子睁得要爆出来了。
  龙子云摇摇头,说,我说了,你们要沉住气。他个人是一文钱没交,可你们厅里给了一中五万块!做得也艺术。教师节那天,你们单位到一中拜节,给了一中五万。这事起初就说好了的。我是当了这个教导主任才知道内幕的。本来我是不能说出这事的,你们知道了就行了。
  龙子云走后,晓晴感到脚都有些发软了。自己三万块钱就那么水一样地流了。三万块,三万块哪!他五万块钱公家就出了?还有这种事?像什么话?他凭什么?
  凭人家当着处长!舒云飞没好气。
  晓晴更加来火了。我都要气得吐血了,你还要嚷我?我也不要你在单位忍气吞声了,我们明天就到纪检会告去,看有没有这个搞法。
  舒云飞说,你去告什么?人家说厅里给教师拜节有什么错?尊师重教是全社会的事哩。人家不交钱,就明说了是找关系免了,你也没有办法。这又不是皇粮国税非交不可。到头来只落得我们自己灰溜溜的!
  这是明摆着的事,就没有办法反映了?
  舒云飞冷冷一笑,说,笑话!你平时那么精明,怎么一时糊涂了?如今这种明摆着而又没有办法的事还少吗?有的人大家都知道他贪赃枉法、腐化堕落、五毒俱全,可你就是抓不到把柄,扳不倒他,人家照样风风光光、青云直上!你还得在人家面前陪小心哩!莫说远了,就说你们单位,谁都知道你们修那栋新住院楼,院长不知受了多少购,可人家照样是著名专家,劳动模范,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你还不是只能在家里议论议论?
  晓晴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忍不住泪眼涟涟,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
  舒云飞还不知女人在哭,只顾独自埋头抽烟。他明白了,这五万块钱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厅里那么多处,不是任何一位处长都在朱厅长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这说明向某人真的要当副厅长了。
  他当他的副厅长吧,我还得按我的活法活下去。只是以后不想在乎别人的脸色。自己一天到晚只在一些说不上的小事上守着清高,的确也崇高不到哪里去,但心里兴许自在些。
  只是转眼想到龙马二人,心里就不是味道了。这两位今后也不能说就不是朋友了,但只怕不会像以前那么有事无事到一块侃侃了。
  晓晴哭出了声,舒云飞过去劝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1996年11月改定于君山?洞庭山庄
  《漫天芦花》
  苏家世代书香,家风清白。相传祖上还中过状元。到了苏几何手上,虽不及显祖那么尊荣,但在这白河县城,仍然是有脸面的人家。早在三十多年前,苏几何就是县里的王牌教师。他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底子厚实,中学课程除了体育,门门可以拿下来。不擅教体育不为别的,只因他个头儿瘦小,一脸斯文。那个时候还兴任人唯贤,他当然成了一中校长。
  读书人都说,几何几何,想烂脑壳。苏校长最拿手的偏是教几何。他的外号苏几何就是这么来的。久而久之,很多人反而淡忘了他的大名。他其实有一个很儒雅的名字,叫禹夫。有人说现在的人名和字都不分了,这禹夫还只是他的名。但他的字在破四旧的时候被破掉了,他自己不再提及,别人也无从知晓。这么说来,几何其实只能算是他的号了。几何二字的确也别有一番意趣,苏校长也极乐意别人这么叫他。不过真的直呼苏几何的也只是极随便的几个人,一般人都很尊敬地叫他苏校长。只是文化大革命中,他为几何二字也吃了一些苦头。学生们给他罗列了十大罪状,有一条就是他起名叫苏几何。十几岁的中学生只知道哪位古人说过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话,几何二字自然不健康了。学生们并不知道这是别人给他起的外号。
  关于苏几何,有一个故事传得很神。一中那栋最气派的教学楼育才楼是当年苏几何设计的。说是他将整栋房子所需砖头都作了精确计算,然后按总数加了三块。教学楼修好之后,刚好剩下两块半砖。还差半块砖大家找了好久,最后发现在苏校长的书架上。原来苏校长拿回去留着纪念去了。这个故事夸张得有些荒诞,但人们宁愿当作真的来流传。乡村教师向学生新授几何课时,总爱讲这个故事,说明学几何多么重要!
  苏校长再一次名声大震是八十年代初。一中高考录取年年在全地区排队第一,被省里定为重点中学。他自己大女儿静秋考人复旦大学,二儿子明秋上了清华大学,老三白秋正读高三,也是班上的尖子。就凭他教出这三个孩子,谁也不敢忽视他在教育界的地位。老三白秋那年初中毕业,以全县最高分考上了中专,别人羡慕得要死,他家白秋却不愿去。苏校长依了儿子,说,不去就不去。你姐在复旦,你哥在清华,你就上北大算了。这本是句家常话,传到外面,却引出别人家许多感慨来。你看你看,人家儿女争气,大人说话都硬棒些。你听苏校长那口气,就像自己是国家教委主任,儿女要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自己安排好了。县城寻常人家教育孩子通常会讲到苏家三兄妹。说那女儿静秋,人长得漂漂亮亮,学的是记者,出来是分新华社,说不定还会常驻国外。明秋学的,凡是带电字的都会弄,什么电冰箱、电视机不在话下。肯定要留北京的。老三白秋只怕要超过两个老大,门门功课都好,人又标致,高高大大,要成大人物的。财政局长朱开福的儿子朱又文和白秋同班,成绩是最差的。朱局长在家调侃道,看来苏校长三个儿女都是白养了,到头来都要远走高飞,一个也不在大人身边。还是我的儿女孝顺,全都留下来为我二老养老送终。朱又文听父亲这么不阴不阳地讲一通,一脸鲜红。
  苏几何也觉得奇怪,自己儿女怎么这么听话。他其实很少管教他们。一校之长,没有这么多时间管自己的小孩。现在大学里都喊什么六十分万岁,自己两个孩子上大学仍很勤奋,还常写信同父亲讨论一些问题。看着儿女们一天天懂事了,他很欣慰。他把给儿女们回信看作一件极重要的事,蝇头小楷写得一丝不苟。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就到这个份上了,孩子们日后说不定会成大器。多年以后,自己同孩子们的通信成了什么有名的家书出版也不一定。所以他回信时用词遣句极讲究,封封堪称美文。又因自己是长辈,写信免不了有所教导。可有些人生道理,当面说说还可以,若落作白纸黑字,就成了庸俗的处世哲学,那是不能面世的。这就得很好地斟词酌句。给孩子们的信,他总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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