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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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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晨伸手握住我手,眉头登时紧蹙,屋中温暖,却仍暖不过我双手冰凉,她语气不稳:“小姐,您、您心中可做好准备了?”
我摇头,然而不过片刻却又点头,心头茫然。妆晨见我神思恍惚,亦无奈了颜色,只切切道:“小姐……不,王妃,从今而后,您可是切切实实的思贤王妃了,您明白吗?”
妆晨一声王妃,如击心重创,登时令我头昏眼花,脑中混沌,然而混沌中一丝头绪终究仍浮现出来——这不正是我想要的么?漠国国主三个儿子中,唯拓跋朔最为得幸,如无意外,将来继承大统必定也是这位年方二十有五的思贤王。我若是长久有名无实,这个王妃必然做不长久,唯有令拓跋朔倾心于我,这样我在他的心中才有分量,才能稳坐这个位置。只要他一日爱重于我,一日便不会轻易对楚朝用兵,那么,我亦算是对得起故朝皇帝,对得起姨母栽培之德与爹爹养育之恩了。我心下稍定,然而念及适才园中那一幕,不免忧心忡忡,眼下拓跋朔对我有心毋庸置疑,西园那位倒不足为虑,然而千不管万不顾,她膝下毕竟有子,我终不能掉以轻心。念及此,我登时打起精神,道:“妆晨,你说的很对,是我太过优柔寡断,令你失望了。”
妆晨眼前一亮,颤声道:“奴婢不敢。”
我拉过她与绣夜手掌,悠悠道:“如此,你二人便简单收拾一番,相信不过片刻工夫,便有人来请咱们了。”
绣夜笑道:“还用收拾么?王爷那里还有什么不齐全的,却要咱们巴巴儿地收拾了去?”
我不禁失笑,一指便轻戳在她的额头:“你倒乖觉。”
第十三章 心似双丝网(上)
一时无话,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果真如我所说,那壁厢一行宫人在那穆姓总管的带领下匆匆而来,对着我礼拜高呼,肩舆华盖,排场盛大,朱红的一色在无尽的皑皑中缓缓延伸。这样的盛况于我并不陌生,从出生那刻起,我已理所当然拥有,然而这次胸中快意却胜过以往所有——这一次,我是凭借自身赢得这无上荣耀,而不是凭借他人给予的身份。
我缓缓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积雪原已被下人扫了去,然而许是走廊下石阶上有残留的冻雪,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禁不住低呼了声,身子便向前倾去。
“王妃!”妆晨与绣夜齐声惊呼,待要伸手拉我,却是远水难救近火。
“王妃小心!”
那穆昌见我摔倒,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稳稳地便托住了我。我扶着他的胳膊站稳身子,惊魂未定,眼见妆晨、绣夜二人忙忙地跑到我身边,伸手扶过我去,低低唤了声:“王妃受惊了。”
我一手抚胸,这才稍稍宁定。无声瞧了那穆昌一眼,他忙撤开了手去,扭头便大声道:“马上去查清楚是哪个作死的下贱东西负责打理娘娘这园子的,重责五十!”
“是!”一名随从答应着便要出去。
“且慢。”我心中不禁微微冷笑,果然宰相家奴七品官,这小小一个总管气势倒真是十足,俨然都能动用私刑,操纵人命了!这一着明着是给我树威,暗着却是拿着我的名头做文章,却不知要做给谁看呢!
“娘娘有何吩咐?”他笑得极是谄媚。
我也不恼,这些府里的人一贯跟红踩白,没个好心气儿,嘴脸自然不堪。我笑道:“这寒冬腊月的,穆总管好大的火气。”
他忙拜道:“娘娘息怒,这些狗奴才们平日里一贯懒惰,别的也便算了,今日竟险些害娘娘滑倒,娘娘千金之体岂能出此纰漏?要是王爷知道了,小人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刚才惊吓之下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此时受冷风一吹,登时便觉涩涩的冷。我没开口,只淡淡扭了脸去,妆晨忙执起帕子在我额上轻轻擦拭,瞧也不瞧那穆昌一眼,道:“穆总管身为王府的主事,这一应琐事不问大小,自当全是由总管负责的罢?”
“这个自然。”穆昌道,“因此小人才要下令彻查清楚,杀一儆百,以免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惹娘娘不快。”
妆晨笑道:“什么杀不杀的,咱们娘娘一贯大人大量,怎会计较如此小事?穆总管可是多心了。”
穆昌道:“娘娘不追究,那是娘娘的慈悲。只是小人却不能眼看着有人欺心犯上,置娘娘安危于不顾。”
一番话说得漂亮至极,若不是懒与他计较,我几乎要击节而赞了。扶着妆晨的手臂向肩舆走去,我幽幽道:“总管执意如此自清,本宫若再坚持反倒显得矫情,倒不如总管胸怀坦荡了。也罢,少不得只好成全总管了。妆晨。”
妆晨点头,笑道:“穆总管自去王爷那里领罪去罢,咱们娘娘定会替你说情便是。”
“什么?!”那穆昌惊道,忙陪了笑脸凑到我跟前,“小人愚钝,不知小人何罪之有?请娘娘明示。”
我已步上了肩舆,闻言泠然道:“怎么总管才刚说过的话,转眼便忘了,还要本宫提点不成?”
妆晨道:“府中大小事务皆是由总管负责,总管要彻查,要杀一儆百,自然该当由自身查起,这才彰显总管你大义无私,诚心为咱们娘娘着想呢。”
“这……”那穆昌被妆晨一番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只说不出话来。饶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竟生生地出了一头大汗。“娘娘,小人、小人知错,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我摆了摆手,肩舆缓缓抬了起来,妆晨与绣夜一人一边,扶着肩舆牢牢地护持住了我。我轻笑道:“妆晨,你便爱说笑,看惊着总管的。”
妆晨抿嘴一笑,低了脸去权当知错。这一来那穆昌却惊得更厉害了,我愈是温言软语,他便愈是担忧我挟私报复,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我眼见如此,心中暗暗思量,初来府中那些时日他虽对我并不上心,却也不曾为难与我,可今日如此讨好献媚,此番又惊成如此形状,恐怕确是有亏心之事。那杳娘为难作践于我,若没他这个大总管暗中支持,光凭几个小厮怎能成了气候?他定躲不了干系。
这样想着,我心中反愈发宁定了起来。这样没骨气的人,不过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实在不足为虑。今日这番教训,想来以他惯常的敏锐嗅觉必定早已嗅出如今王府谁能说话,给他点教训也便够了,日后倒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我于是笑道:“罢了罢了,不过一场意外,看闹得天翻地覆的,白白坏了本宫的心情。什么领罪认罚的……穆总管适才救驾有功,本宫记着了,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
“多、多谢娘娘!”穆昌忙忙拜谢,伏在地上再不敢抬头看我,脊背仍是微微发抖。
我心中一动。他如此害怕责罚,想来那拓跋朔平日治下倒是很严明。当下也不再多说,摆手示意起驾。一行众人便齐齐往东园赶去。
东园是拓跋朔居处,本以为定然是修建得高贵气派,威武雄壮,然而肩舆进了东园,我不禁讶然瞩目:主殿高大威严,然而却丝毫不觉富丽堂皇,古朴的青砖磊就,红木镶装,唯殿上一方金匾灿然,力刻“思贤”二字,殿前两侧各一只硕大威武的石雕麒麟,尽显皇家高华。两侧偏殿,一名重华,一名天光,均是一色的古朴浓重,不见浮华。园中多植翠竹,放眼望去,方圆数百米尽是一色的青翠浓郁,令人心旷神怡。竹林旁一汪平湖,拱桥如虹,因气候冷寒,湖面已然结冰,冷津津地散发着寒气。不同于南国的小桥流水,然而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肩舆在重华殿前停下,随行的宫人们小心请了我出来。我笼着手炉缓缓步下肩舆,在妆晨与绣夜的扶持下迈进殿中,尔后望了望妆晨,微微颔首。妆晨会意,忙忙打开收拾好的锦兜,抓出一把散碎金银便分发众人,口中只道:“诸位辛苦了,这是王妃打赏给你们的,都领了喝茶去罢!”
漠国与楚朝相隔不远,边疆民众亦多有往来,故而王府里宫人几乎都通达不少南话,见此情景立刻会意,于是个个喜滋滋接了赏赐,拜谢着各自去了。
我这才转身进了殿中,依依四顾,心下不由得不对拓跋朔很是好奇。他本是漠国王子,然而他的居处,不管是我先前所居南园也好,还是他这东园也罢,无论亭台楼阁、花木草树,处处布置格局皆似极了南国。除此之外,他的南话亦说的无比通畅,语音自然,半点也不生涩,倒似自幼便讲得似的,实在是令人惊奇。
进了内殿,一色的雪白毛毯铺地,墙壁雕画,镶嵌以各种金银玉器,这才略略有了些异国风情。寝室早有宫人着意收拾过了,然而那两个丫头仍不放心,定要亲历亲为,如此折腾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我终得安然住下了。
第十三章 心似双丝网(中)
这日日头下得倒也恁快,转眼便到了晚间,我用过晚膳,左右无事,持过一卷《列女传》便斜斜倚榻看了起来,妆晨吩咐热下了我沐浴所需的热汤,便与绣夜各自执了一方绣帕就着明晃晃的烛光做些绣活打发时间。一时间室内只得各自的呼吸声和着红烛燃烧时的毕剥声,倒也颇是宁馨。
没有通传,匆匆的脚步声忽然而至,我的身前便立时笼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掩去了大片光亮。我不由抬眼望去,登时惊地坐起身便要下榻,口中忙道:“不知王爷驾临,臣妾未及远迎,实在失礼。”
他却制止了我的动作,同时挥手命退了同样被吓到的妆晨与绣夜,重重在我榻上坐下,笑道:“在看什么?”
我这才和缓了心神,掩了书卷半嗔道:“王爷可也真是,来了也不使人通报一声,可尽看臣妾的笑话了。”
“《列女传》?”他却不理会我的抱怨,只伸手扯过我压在身下的书卷看了眼,尔后深深望我,“宓儿要学那书中女子,流传千古?”
我含笑夺过书卷来放到一边,嗔笑道:“难道看什么便是要学什么?王爷这话好没意思!”
他伸手揽我肩膀,扭头却冲着门外,“进来罢!”
我抬眼,却见门外不知何时立了六名宫人,皆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家,瞧着倒个个清秀俐落。“你身边只得两名丫鬟使唤,实在不妥。这些女子都是本王精挑细选,机灵俐落,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南人女子,与你亦能说得上话。”他微微笑道。
我心中一暖,不意他竟代我思虑地如此周全,仰首望他,见他亦含笑望我,眼神温软仿如多年相知,胸中不由一滞,“王爷厚爱,臣妾却之不恭,欣然领受。”
他闻言却很是欢喜,转向那些女子道:“你们从今而后便好好服侍王妃,可听明白了?”
“是。”那六名女子齐齐屈身应道。
“退下罢。”他挥手,不过片刻,随即转脸望我,浓浓笑意如冬日最暖的朝阳,一点一点,侵入我本被坚冰包裹的心脏。“三日后,便是你我大婚之日。”他蓦地开口,伸手顺过我颊边发丝,轻轻把弄。
大婚……我心头微恸,更觉迷乱,只听他悠悠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宓儿,本王初次见你,你为三弟所伤,重伤不醒,眉宇间似噙了浓浓的哀愁,拂之不去。然而甫一醒来,你便牙尖嘴利与本王辩驳,几乎令本王哑口无言。本王时时在想,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明明这样柔弱,却又无比坚强、聪慧。那日听到你口唤他人名字,本王愤恼之余,有意冷落于你,然而这一个月,却无时无刻未将你放在心上,攻打犬戎,岂是为了那些财物?何尝不是为了他们累你受伤!”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不禁哽咽,他刚毅的下巴搁在我头顶心,有些生硬地疼,然而更疼的却是那颗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心。几番犹疑,我讷讷开口:“王爷如此心意,臣妾必当感恩戴德,倾心以报。”
他却摇头,眼中神色认真无比:“宓儿,本王对你,倾以真心。然而你的真心,却有几分?”语气互转疾厉,他蓦地以指抬起我的脸庞,镇声道:“现下在你心中,可还有旁人?”
“王爷——?!”我的声音在他炽烈的注视下嘎然而止,直直与他四目相对,再没有开口的勇气。他的目光如火,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冷凝,寒意在心头缓缓攀升,我被迫仰着脸,他托住我下颚的手指是粗糙的,长年握弓掌剑的手,怎可能温软如我初初的记忆?我无法言语,只能被动仰望着他,就这样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对峙着。心跳一声急过一声,似澎湃的海浪,几乎将灵魂也拍将出去。
“……你很倔强。”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我,沉沉阖眼,再复睁开眼时,已是初见时的澄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重而无奈。
我的颈项已酸涩地几乎无法动弹,只恍惚见他站起身,俯望我,再次掩去我所有光亮,“宓儿,记着你的身份,千万莫叫本王失望。”
他的声音低沉,似强抑着浓烈的情绪,竟颇有抖颤。短短两句重重直击我内心深处,我心头大震,待要勉力抬头望他,却见他已然转身离去,红烛杳杳中,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低沉而缠绵,盘树之藤般狠狠将我缠绕,几乎窒息。
因拓跋朔已向帝后禀明我身体康复,准备大婚,故而一大早我便需进宫觐见帝后,行子媳之礼。
妆晨细心地替我装扮着,觐见帝后妆容不宜太过浓重,否则有张扬之嫌;亦不可过于简约,否则又有怠慢之罪。妆晨斟酌再三,为我梳作了惊鹄髻,斜斜簪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至于妆容,不过薄薄匀了一层蔷薇粉,颊上以少许胭脂膏子晕染,瞧起来清新亦不失大气。眉却描作拂烟,绣夜执了金箔正要为我点上额心,我心头一动,伸手拦了下来。绣夜一怔,“王妃?”
我笑道:“用朱砂罢。”
绣夜会意,忙使画笔沾了朱砂轻轻点在我额心,不浓不淡,几笔便描成一朵怒放的梅花。妆晨执了银簪挑了些许胭脂在我唇上,我微微一抿,一抹嫣色便晕了开来。
衣服着意选了沉稳内敛的铁锈红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足下一双石青色缎面绣莲生并蒂的绣鞋,一切准备妥当后我缓缓步出内殿,却见拓跋朔一早便在大殿坐着,正端了茶悠悠地品着。
“王爷万安。”我忙走近携着裙裾依依福了一福。
他眯眼瞧我,缓缓将茶盏放在桌上,伸手道:“宓儿,过来。”
我微一迟疑,他已不耐地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我一时站立不稳登时跌入他怀中,正正坐在了他膝头。我面上一红,忙推他道:“王爷……”侧目一瞧,却见妆晨、绣夜抿嘴偷笑,已极有眼力见儿地齐齐转过了身子去。
他轻笑,俯身附在我耳边道:“每次见到宓儿,都仿佛初次见面,你总能带给本王惊喜。”说话间,他的手已牢牢环住了我的腰,眼中一亮,“从前尝听人说楚女腰肢越女腮乃女中极品,今日一见,果真是不盈一握,楚楚可怜。原来传言并非夸大。”
如此直言不讳的称赞登时令我心如擂鼓,忍不住道:“听王爷话中之意,可是还要再去寻个越女来验证一番了?”我本是为强掩羞涩难安,无话找话,未料一番话说来竟不自觉含了七分娇嗔,三分酸意,俨然一个听闻夫君有了二心,忙撒娇耍痴,呷醋承欢的小妇人。我不由微微呆住,待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时,便连耳根也是热烫得不行了。
他哑然失笑,语气亦含了几分宠溺,“果然人不可貌相,刚要夸你今日这一番妆扮格外的沉稳大气,这就叫你露出馅儿来了。你可不是故意找茬么?”
我急于舒缓内心的羞赧不安,忙坐直身子,强自正色道:“王爷好没意思,一发儿地便爱戏弄臣妾。王爷再要挤兑臣妾,臣妾、臣妾就——”
“你便如何?”他笑得一脸促狭。
“臣妾就——哎哟!”我忽然皱紧眉头,一手摁着胸口,语气也带了哭音,“臣妾心口好痛……”
“宓儿!”他脸色大变,“可是旧疾犯了?该死!太医!快传太医!”他说着便扶住我坐下,而后起身便要向外冲去,我情急之下忙一把拉住他手掌,“王爷!”
他一怔,回头望我,语气仍是焦急不堪,“宓儿不用担心,本王马上宣最好的太医来给你请脉医治!”
眼见他如此心急我随口乱绉的一句歪话,我心头一暖,忍不住软软道:“王爷,臣妾没事……”
他呆了呆,“事关重大,宓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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