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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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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里王潇独自从教室里出来,去了教学楼里的卫生间。

    “等等,”费渡忽然说,“这有个人。”

    陪同的值班老师几乎被这句话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定睛一看,只见监控角落一个偏僻的楼梯口,有个校工模样的中年女人藏在那。

    值班老师脱口说:“这……这人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

    骆闻舟:“你确定?”

    值班老师仿佛推卸责任似的,忙说:“真不是我们学校的,我天天在教学楼里巡视,校工我都认识,没有她!”

    只见那个中年女人跟着王潇走进卫生间,她先在四周查看一圈,查看附近有没有人,又往厕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大概是确定王潇是不是进隔间了。然后从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走了进去。

    大约几句话的时间,中年女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压低帽沿,飞快地走了。

    好一会,王潇才好似有些紧张地从厕所出来,犹犹豫豫地往教室走,先是扒在教室后门看了半天,确定里面没人,才仿佛松了口气,推门而入。

    “王潇没说谎,”费渡把视频停在她扒教室玻璃的一刻,“她确实听见了欺负过她的女孩聊天的声音,你看这里,她是担心在教室里撞上对方,才会有这个动作——应该是质量比较高的录音和播放设备。”

    骆闻舟拿出电话,把监控上的中年女人照片发给同事:“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此时,陶然已经很有效率地带人来到了南湾县。

    在燕城周围,南湾明显属于后发展起来的区域,低矮的棚户和城中村还有不少,正在改头换面的过程中,拆得乱七八糟,道路也坑坑洼洼的。南湾派出所的民警迎出来,十分热情地给他们带路:“你们说的这个尹超,户口还在咱们这,人早就搬走了,刚才我大概问了问,他们家老房子拆迁他都没回来,是他弟弟尹平拿着授权书签字领的钱。”

    陶然没料到会这么容易就找到“老煤渣”的线索,忙问:“所以这个人一直跟他兄弟有联系?”

    “没有,”民警说,“领导,您猜怎么着,我早晨接到你们电话就上门去问了,结果这个叫尹平的人含含糊糊、躲躲闪闪,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再一逼问,才知道丫挺的那授权书根本就是伪造的,就为了独吞老家儿那点拆迁款!哎,前面慢点开,修路呢……让他们拆得乌烟瘴气的,一家子原来守着个小破屋过日子过得好好的,现在——得,爹妈不是爹妈,儿女不是儿女,兄弟姐妹一场,天天为这点钱掐得跟他妈乌眼鸡一样,我们这一阵子出警就没别的事,全是为这个产生的矛盾……前面就到了。”

    尹平一家刚从老宅里搬出来,住在一处临时租屋里,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屋里采光不良,仿佛连暖气都没有,活似个阴冷潮湿的冰窖。尹平是“老煤渣”尹超的双胞胎弟弟,也是五十六周岁,在一家单位烧锅炉,一张瘦脸拉得老长,脸上多长着十年份的褶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愁苦气。

    陶然一见就是一愣——“老煤渣”留在市局的备案资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了,然而依然能看出他五官与眼前这老男人的相似之处,还真是双胞胎。干了亏心事,尹平开门见到警察的时候表现得十分畏缩,忙着指使和他一样愁苦的老婆端茶倒水。

    “让人查出问题来知道惹事啦?伪造你哥签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呢?”民警脸一板,“你这是违法,懂吗?”

    尹平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戴着一副脏兮兮的毛线手套,不安地在裤子上来回搓着。

    “我们这回过来,主要不是追究这个问题。”陶然放缓了语气,把自己的工作证压在桌面上。

    尹平的目光从他的证件上略过,连搓裤子的动作都停下了,整个人一僵,吓得不知怎么好。

    “你哥尹超是我们一起案子的重要证人,”陶然说,“我们正在找他,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尹平的下巴几乎要点在胸口,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湾的民警在旁边说:“是没有还是不敢拿出来?你有胆子独吞家产,没胆子跟你哥说话是吧?就你们这种人……”

    陶然一摆手打断他:“尹平,你最近一次和尹超联系是什么时候?”

    尹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飞快地躲闪开陶然的目光,嗫嚅半晌:“有十来年了……我哥说他在燕城得罪了人,得走,刚开始老娘活着,他还隔三差五地寄钱回来。大概八/九……十年前,老娘没了,我们也联系不上他,我就……我就去他最后一次汇款的地址去找。”

    “在什么地方?”

    “t省,”尹平说,“到处跟人打听,找了半个多月才找着他。他看着挺有钱,过得也滋润,就是不愿意回来,说他仇家太厉害,回了燕城他们得要了他的命。我反正……反正是没见过他哪来的仇家,气坏了,就说‘你不回去,就当老娘没生过你,忘本的混蛋王八蛋,不孝!迟早得遭报应!’”

    尹平先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到了最后几句话,约莫是动了火气,额角青筋暴跳,哑着嗓子吼了出来。

    陶然一顿,不是真情实感,恐怕还真演不了这么逼真:“那以后再也没联系过?”

    “还有什么好联系的,他不是我们家的人了,有什么资格来分老家儿的东西?”尹平梗着脖子抬头去看方才说话的民警,“我没违法,我没错!”

135。埃德蒙·唐泰斯(六)

    尹平双目充血,脸色却一片惨白,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哆嗦,脸颊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陶然忽然开口打断了民警和尹平的争执,目光扫过老煤渣的手,他问:“怎么在家也戴手套?”

    尹平好似正在应激状态,闻声,他立刻警惕地看向陶然,飞快的小声说:“烧锅炉的时候烫伤过。”

    说着,他好像怕陶然不信似的,小心地将手套扒下来一点,给警察们展示掌心扭曲的烫伤痕迹,随即又缩回手,低了头,仿佛对丑陋的双手自惭形秽,嗫嚅着说:“反正……他不是东西,我不亏心。”

    陶然略微一皱眉,随即,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这间破旧的租屋里扫视一圈——家里穷,但是不缺生活气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桌上、旧电视上,都铺盖着手工勾线的罩子,浅色调,洗得很干净,看得出,女主人为了让家人生活好一点,大概已经竭尽所能了。

    客厅正对大门的墙上贴着不少旧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全家福,众星捧月地围着中间一张老式的奖状,奖状上写着:“尹小龙同学在六年级第一学期被评为三好学生”,一角上压着一张小男孩的照片,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抹着红脸蛋,抱着一杆玩具机关槍,冲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想必就是“尹小龙同学”本。

    “这是你儿子?”陶然指着墙上的奖状和照片问。

    尹平没料到他问这个,愣了愣,才闷闷地点了个头:“嗯。”

    陶然走过去凑近打量那张小学颁发的奖状,从奖状主人上六年级的年份日期来看,当年的男孩尹小龙,现在也应该有三十来岁了。

    “还得过奖状,成绩挺好吧?”

    “不好,从小到大就得过这么一张奖状,我们搬家都没舍得扔。” 尹平那好似布景板似的老婆开了口,眼看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她十分不习惯地低了头,抠着自己手指上的冻疮。

    “叫尹小龙是吧,结婚了吗?”陶然闲聊似的开口问,“现在他干什么呢?”

    “嗯,还没对象呢,学历不行,我们家条件也不好,他人又笨又不会说话,人家都看不上他。”女人小声说,“他在4s店给人打工……”

    尹平骤然粗暴地打断她:“人家就随口一问,你怎么那么多话?”

    女人瑟缩了一下,讷讷地不敢出声了。

    陶然冲她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总是自带用不完的亲和力:“那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俩一个单位的,”女人在他面前果然略微放松了一些,低声说,“他烧锅炉,我就在食堂干点洗洗涮涮的活。”

    “哦,是同事,”陶然想了想,又说,“二位是工作岗位上认识的啊,结婚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快三十二年了,”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还是单位领导介绍的——早些年我们俩是‘双职工’,听着还挺富裕,这几年单位效益越来越不行,我们也跟着凑合活着……那个……警察同志,我家大伯是不回来了,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亲口说过要跟他断绝关系,那要是已经断了关系,人又找不着,那房……那房也没他什么事啊,我们不能算犯法吧?”

    尹平呵斥她:“行了,傻老娘们儿什么都不懂,少插嘴,烧水去!”

    女人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闭了嘴,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拎起壶去了厨房,显然是已经逆来顺受地被支使惯了。

    贫贱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共同生活工作了三十多年,有个成年而且一起生活的儿子,即使工作单位日薄西山,两口子也丝毫没有打算辞职的意思。

    保守、安稳、懦弱、故步自封——是个典型的、有些守旧的家庭,和“老煤渣”那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线人,生活得简直不是同一个星球,仿佛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什么联系的。

    陶然无声地呼了口气,一进门就猝然遭遇一个长得和老煤渣太过相似的尹平,他心里陡然升起一大堆有的没的怀疑,几乎要疑心起“老煤渣尹超”逃亡未果,冒亲弟弟的名混迹人群了。

    现在看来,倒像是他有点想太多了。

    要真是那样,这双胞胎仅仅长得像还不行,恐怕互相之间还得有心电感应,互相移植过记忆,才能□□无缝地在一家干了三十多年的工作单位里冒名顶替。

    尹平一眼一眼地看着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行,这样,受累帮我一个忙——你们家里还有尹超当年汇款时候的留底吗?有地址的信封什么的都行,麻烦给我们参考一下。”陶然想了想,又十分委婉地说,“另外,他可能联系过你们,只是你们上班或者忙别的事,没接到电话什么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会走个过场,想筛查一下你们最近的邮件往来和通讯记录……”

    尹平木着脸,生硬地说:“他没联系过我们。”

    陶然被他打断话音,也不生气,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尹平僵坐片刻,仿佛终于攒足了直立行走的力气,一言不发地走进旁边的卧室翻找起什么,片刻后,他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塑料皮的小本,应该是记账用的,写满了被生活逼迫的柴米油盐,本皮上夹着许多东西——老式的ic电话卡、旅游纪念卡……还有一张打过孔的火车票。

    “我只有这个,”尹平把那张火车票递给陶然,说,“这是我当时去t省找他的时候,坐的慢车留下来的票根。他寄回来的那些东西……我一样也没留,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还假惺惺的干什么?”

    多年断绝关系、母亲去世都不肯回家奔丧的兄弟,听起来的确是谈不上什么情分的,要是尹平还留着“老煤渣”当年贿款的存根,那还有几分可疑,但是现在……

    陶然他们又盘问了尹平关于哥哥“老煤渣”在外地的踪迹,尹平一边回忆一边说,也不知道准不准确,听起来这个老煤渣倒像是颠沛流离地跑过了大半个中国,一直居无定所。在这里没什么收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陶然虽然失望,对这个结果也还算接受,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他们只好和尹平告辞,准备回去再仔细排查一下尹家人的各种通讯记录,如果确实没问题,就去尹平提到的t省碰碰运气。

    临走,陶然挥手示意尹平两口子留步:“如果想起了什么关于尹超的事,劳驾随时联系我们。”

    尹平冷冷地说:“我一般不想他。”

    不等陶然开口,他就接着说:“他过得不是正常人的日子,他就不是正常人,生在这个家里,就是前世的讨债鬼,从来都招祸不招福,一把年纪了没个妻儿老小,就知道出去鬼混,弄得他身边的人都胆战心惊,走……走了这么多年,还给我们惹麻烦。”

    陶然一愣,见尹平说这话的时候,浑浊无神的眼睛里居然控制不住地闪着鬼火一样的恨意,“走”字几乎有点变音。

    尹平当着他的面抬手滚上门,冷冷地说:“别再来了!”

    旁边暴脾气的南湾派出所民警已经跳着脚地骂了起来,陶然却轻轻地皱起眉。

    仅仅是家庭矛盾,母亲去世的时候没回家这点事,确实会让人心存芥蒂,谁家有这么个亲戚,提起来大约也没什么好话,可是为什么尹平对老煤渣有那么深的憎恨?几乎要满溢出来。

    陶然甚至觉得,如果老煤渣就在他面前,尹平可能就直接扑过去了。

    他顺路开车送民警回派出所,就听南湾派出所的民警仍在十分义愤:“您瞧见没有?就这素质——我跟您说,这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陶然一愣,目光从后视镜里看向那正义感爆棚的民警。

    民警说:“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些事分明是他对不起别人,他就是要跳得比谁都高、嚷嚷得比谁声音都大——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不是东西,越心虚就越这样,好像叫唤一下,就能把良心镇住似的。嘿,说到底,他还不是为了独吞家产么?”

    陶然心里一动。

    这时,他带出来一起拜访尹平的同事开口说:“终于传过来了,网速太慢了——陶副,他们调阅到了老煤渣当年的供词,纸制扫描的,刚才信号不好,我才打开……唉,这个人也是遭了不少罪,谁能想到他背信弃义做伪证呢?市局和前辈们待他不薄了。”

    陶然心不在焉地问:“嗯?”

    “罗浮宫那场大火嘛,这个老煤渣也在里面,差点没逃出来,”同事一边翻看旧档案的扫描图片,一边说,“还算他机灵,没烧出个毁容破相,逃出来的时候双手在一个铁栏杆上扒过,整个被烫掉了一张皮,当年连指纹都没录。”

    陶然猛地踩下刹车。

    与此同时,骆闻舟和费渡已经回到市局。

    “骆队,查到你方才发过来的那个女的了。”

    骆闻舟有些意外:“这么快?”

    跟着王潇进入卫生间的中年女人戴了帽子,面部特征不算有辨识度,而且只有一段视频的截图,即使是警察,搜索起来也十分有难度,除非……

    “这个人有案底。”同事说。

    “朱凤,女,四十二岁,十四年前,新婚的丈夫出门买菜,与人发生争执,对方突然拿出一把西瓜刀,在他胸口和腹部连捅八刀,送医院就没抢救回来,后来证实这个凶手有精神病,家属说是一时没看住,让他跑出来了。据说审这个案子的时候,凶手在庭上看见死者家属朱凤,还嬉皮笑脸地朝她做鬼脸。后来这个凶手被关进了安定医院,朱凤一直觉得他是装病,事发半年后,她带着刀试图闯进精神病院报仇,未遂,被医院逮住报警了。”

    “精神病?”骆闻舟听着这案子,莫名觉得有几分耳熟。

    “第一次画册计划时候调档研究过的一个案子,”费渡说,“除了这一起,剩下的都是未结案,记得吗?这个精神病凶手和其他有嫌疑没证据的涉案人员后来都不明不白地死了。”

    骆闻舟的瞳孔倏地一缩。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打摆子似的震动起来。

    骆闻舟:“陶然,什么事?”

    “我怀疑一件事,”陶然把车开出了一路残影,路过一个大坑,他直直地踩着油门冲了过去,警车在崎岖的县城小路上几乎是连蹦再跳,“闻舟,我怀疑当年出卖顾钊的线人不是老煤渣!”

    骆闻舟:“不是老煤渣是谁?”

    “是尹平,老煤渣的双胞胎弟弟。”陶然说话间已经一脚急刹车把车停在了尹平楼下,“我没有证据,是直觉,说不清楚――尹平对他哥哥的线人身份十分怨恨,他不怕警察,但是在见到我工作证之后,态度十分恐惧,我猜是因为看见了我是市局的人,他谈话间非常小心地制止他老婆透露他们家的家庭情况,还有,他老婆无意中说了一句‘大伯不会回来’,尹平还说他哥早年间往家里寄过钱,但他描述的地点太分散了,而且长达几年之久――老煤渣就算在躲什么人,难道几年也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处吗?这不合常理……”

    “狡兔三窟”也是要有“窟”,几天就换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不能给谨小慎微的老线人带来安全感。

    这听起来到像是有人一人分饰两角,而且分得并不高明,到老太太去世就戛然而止――好像只是为了哄骗老人。

    老煤渣活在边缘,亲友淡薄,就地消失也不影响谁,大概世界上也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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