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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低头吃面，有一种叫做尴尬的味道漂浮其间。

　　　　傅子云不知道说什么。

　　　　孙天齐不敢再说什么。

　　　　傅梦泉有心说点什么，但没人陪她说。

　　　　苏凝觉得自己有必要肩负起调节气氛这样的重任。

　　　　“这面不错啊，挺好吃的。”她就这么说。

　　　　“是吗？我擀的。”孙天齐抬头忙说。

　　　　傅子云听了就不服气了，也停下筷子，道：“面团确实是你揉的，但这面皮是我擀的，面条是我切的，同时也是我下的锅，起的面，配的汤，佐的料。”

　　　　“哦？”孙天齐故作惊奇：“有这么回事儿？你有这么丰富的经历，还下过锅，起过面，配过汤，佐过料，来，跟我们讲讲吧！”

　　　　“又讲？”这次傅子云表现出了足够的强硬态度，毫不退让——这又不是什么丑事，有什么好让好怕的——他搁下筷子，表现出足够的耐心：“你这么爱听我讲，我就讲一讲我下锅，起面，配汤，佐料的事情吧！嗯，先从下锅讲起好了！”

　　　　孙天齐拦住他，笑道：“哎，别急别急，在你讲完下油锅的故事之后，要不要再给我们讲讲你上刀山的事情？”

　　　　“呵呵！”两位姑娘笑。

　　　　“哼！”傅子云恼。

　　　　傅梦泉忽然觉得这么笑不妥，刚刚跟这家伙翻脸，怎么能一下子就给他逗笑了，也太不矜持了。忙收了笑意，指着二人道：“苏凝姐姐就是跟你们这么客套下，你们两个大男人争来争去，有什么好争的？”

　　　　孙天齐傅子云二人也住了嘴。

　　　　他们如何不知道苏凝是在客气，只是，这不是这么着能多说句话吗！总不能苏凝说一句“面挺好吃！”自己接一句“谢了，好吃你就多吃点！”这就完了，接着冷场吧。

　　　　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被小丫头傅梦泉这样说破，二人听着总觉得别扭，就好像自己二人是为了博苏凝一笑，和对方争风吃醋，争宠献媚一样。

　　　　天地可鉴，他们绝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解释得清楚的。当下心中尴尬，面上困窘，齐齐噤声，不再言语。

　　　　苏凝一边惊讶傅梦泉居然也懂人情世故，也能看出自己说的是客套话，一边也觉得傅梦泉的话听来有些不妥，但她也不是矫情扭捏的女子，看到二人尴尬，也就接着傅梦泉的话语，道：“倒不全是客套，这面汤汁鲜美，佐料恰当，面筋劲道，火候刚好，确实是好吃得很！特别是这面条，细而不烂，实而不硬，韧劲，弹劲，嚼劲，都是我生平仅见。”

　　　　二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傅梦泉就已经接过话来：“姐姐，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啊？我只觉得还不错！”

　　　　要知道，傅梦泉从小锦衣玉食，吃得是山珍海味，她要说这面“还不错”，那就是真不错了。

　　　　傅梦泉接着道：“只是奇怪的很，这面啊，我总觉得，虽然只有一碗的份量，却足足有两碗的斤两。”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揉的面！”孙天齐得意。

　　　　“你这家伙……”傅子云明显不屑，但实在不想重演刚才的局面，刚说一个字就住了口，只给孙天齐递过去一个俯瞰蝼蚁般高傲的眼神。

　　　　“确实呢……”苏凝刚说到这，忽然脸色一变，似乎省起什么来，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之后，苏凝也不说话，只顾吃面了。

　　　　四人之间，也就各自安静地吃起面来，只是除了苏凝以外，孙天齐傅子云傅梦泉三人之间偷瞧打量，眉来眼去却是从来不曾停息。

　　　　未几，苏凝越吃越慢下来了，也觉得越吃越安静起来了。她暗自思量，该面临的问题总该来了。

　　　　果然，就听见左手边傅梦泉搁下筷子，把还剩下大半碗面的海碗往傅子云面前一推，“哥，我吃不下了！”

　　　　“再吃点！长身体的时候呢！”傅子云说。

　　　　“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哥！”傅梦泉很不淑女的指着自己的肚子，“你看，我肚子都给撑圆了！”

　　　　傅子云摇摇头，无奈地伸手，接过妹妹的面碗，很干脆地倾倒在自己已经见底的碗中，搁下空碗，埋头就吃起来。

　　　　傅梦泉在一边抱怨：“让你少给我盛点面，你怎么总是不记得？”

　　　　“忘了！”傅子云应付一声，手下，嘴下却不停息。

　　　　“哈哈，忘得好，你活该！”这个时候幸灾乐祸的，当然是孙天齐。

　　　　孙天齐正得意，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也忘了什么来。

　　　　苏凝！

　　　　苏凝是真吃不下了。本来，她就觉得这一大碗面有些勉强，但自己初来乍到，也不好表现得多挑剔。她暗忖着略微一作气，也是能熬下去的。但她怎么知道孙天齐以奇特棍法打面，傅子云以深厚掌力擀面，面条凝实厚重的很，虽然这样早就了面条的劲道非凡，就是这重量也是非同寻常，不是一般面店面条可比。

　　　　一碗的分量本就牵强勉强，两碗的重量就更加强人所难了。

　　　　孙天齐想起来这边还有一位苏凝姑娘，心下大凛。只盼望着这姑娘异于常人，是位不世出的奇女子，她最大的特点就是饭量奇大。或者苏凝今天心情倍儿棒，胃口极好，也行。或者，苏凝三天没吃过饭——呃，这个不行，昨天自己还请她吃了顿饭。

　　　　他偷偷抬头去打量苏凝手下的面碗。他不仅看到苏凝手底下犹存的半碗面，还与苏凝偷偷瞧来的眼神相撞上了。眼神际会的一霎那，二齐齐一惊，同时低下头来。

　　　　虽然是比傅梦泉碗里的面少了那么一点儿，但也仅仅只是一点儿。

　　　　再说了，这也实在不合适啊，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

　　　　当下心念急转，忽然计上心头，忙把自己的碗往傅子云面前一推，“哥，云哥，我也吃不下了！”

　　　　傅子云哪里不知道孙天齐这么做所为何事，也不问苏凝意思，俯身就把苏凝海碗接过，覆手倾倒在也已经见底的孙天齐碗中，“吃，吃了！”

　　　　“不是，人家姑娘，人家……”孙天齐那么个厚脸皮的家伙，居然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家的不好意思起来。

　　　　“是你吃人家的，又不是人家吃你的！”傅子云也不管这么说着有多暧昧。

　　　　“那人家，人家……我也……”孙天齐更不管这么说着有多恶心。

　　　　“也个屁啊！”傅子云喝止：“当年百家饭都吃过，现在你装个屁啊！”

　　　　要说这孙天齐，傅子云，苏凝三人都是贫苦出生，自小都因为各种原因，饱受饥寒之苦，虽然现今三人生活都有了改变，但爱惜粮食米面这样的习惯可一直没有过变动。

　　　　所以自问题出现开始，从来就没有一人动过倒掉扔掉这半碗剩面的念头。

　　　　就说这孙天齐，孙大掌柜，三人间最有钱的人，从来都不是个贪财吝啬的主，但要让他扔掉一点米面，除非是到了再吃一根面条也会撑爆肚皮的时候。

　　　　至于卫生，干净，细菌，疾病这样乱七八糟的问题，在那样一个民风淳朴，心无隔阂的时代，倒是不太会有人考虑到的。

　　　　所以孙天齐能够唯一想到的，就是苏凝是一位认识不到两天的姑娘。现在看苏凝并不出言反对，也没有提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他就不管其他了，埋头大吃起来。

　　　　苏凝觉得自己在这呆着实在尴尬，也就推说接着打扫，起身告一声辞，便端了面盆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迎面走进一个人来。

　　　　面容严肃，神情刚正，只是脸罩寒霜，眉目带怒，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气劲运行已经失了章法。

　　　　苏凝看到这人，失口喊道：“袁学长！”

　　　　袁燮却不看她，只走进门来，目光找寻到孙天齐，便冷冷盯住不放。



………【第二十五章　开头结局】………

　　　　孙天齐早就是凝神入微境武者，神识意志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早在入微境，就已经能感知一些些的风吹草动，又如何不知袁燮对他的怒目而视。只是孙天齐故作不知，佯装着埋头吹面，他倒要看看要是没人去搭理袁燮，这袁老二自顾自地能顶到什么时候。

　　　　苏凝方见到袁燮，就已经知道他所为何来了，正是为了昨天晚宴时分，孙天齐与袁燮的约斗之事。原来傅子云昨天在酒楼的推测一点也不差，这孙天齐真的爽约了。而自己经过上午的一系列事情，早就将这次约斗比武忘到了脑后——难道孙天齐也和自己一样？苏凝忽然想到，那自己倒成罪人了！

　　　　殊不知，孙天齐不付比武之约，只是因为他本就无心比武，但约斗之事倒是因苏凝而起。当时孙天齐也只是想把新生文试这件事拖上一拖，不想那么早，尤其是不想被当着那么多人面被揭露出来，这才有了这缓兵之计。苏凝的担心虽不全中，这事情的结果却或多或少与她有关。

　　　　只是偏偏这袁燮是个极认真，或者说是个很死脑筋的主。这次被人邀约又爽约，他是真真怒火上脑了。

　　　　孙天齐依旧埋头，认真吃面，傅子云也扒拉着面碗，一副不想掺和的样子。苏凝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毕竟袁燮与她有大恩，她心里也实在不愿意袁燮遭人戏弄，再说了，这事是孙天齐爽约在先，错本在孙天齐。

　　　　苏凝倒不信孙天齐会感知不到袁燮怒目，但孙天齐装傻充愣，她也无法，只好向着孙天齐喊：“孙掌柜，袁学长来了！”

　　　　“哦？是吗？”孙天齐抬头，做惊讶状，向苏凝道：“那你愣着干什么？招呼客人啊！”

　　　　“啊？”苏凝实在没想到孙天齐会这样说话。

　　　　“啊什么啊？你得问：‘客官您要点什么？’你没下过馆子啊？没见过小二招呼客人啊？”

　　　　“啊，哦，学长进来坐！”苏凝实在没想到孙天齐会这样无耻。

　　　　袁燮一声冷哼，当然不是冲向苏凝。至于为什么苏凝会在这家面馆，袁燮半点兴趣也没有。

　　　　袁燮问：“为什么不赴约？”

　　　　“这不刚起床吃饭嘛！”孙天齐一边扒拉面，一边敷衍道：“不吃饱了哪来力气打架！你也没吃饭呢吧，要不要我让子云给你下点！”

　　　　苏凝恍然，原来这孙天齐也不是爽约不战，只是推迟再战而已，这倒也没什么可以厚非的。

　　　　“卑鄙，小人！”

　　　　却没想到，袁燮这样回应。这样苏凝就不明白了，吃过饭再比武，这也算不得什么卑鄙吧，孙天齐虽然脾顽了些，也算不得什么小人吧！难道是孙天齐暗中下毒，还是孙天齐要以饱腹欺负饿肚？

　　　　“说得对，这家伙就是个卑鄙无耻，耻辱皆忘，忘乎所以，以一敌二的小人。”总喜欢在一句话里用处四个四个字接龙排列的当然是傅梦泉。

　　　　苏凝一听傅梦泉这句话，倒真有点觉得袁燮那句“卑鄙，小人！”的原意其实就是这样缩句而来的了。

　　　　傅梦泉指着孙天齐的鼻子继续道：“你明知道，象山书院袁老二是出了名的呆板死板楞，傻头傻脑呆。每每约战，总要花费将近三天时间沐浴节食，以期在比武当日将身体心神精气意志调整到巅峰状态。这次你约战比武本就时间仓促，再加上他既然处在他所能达到的武道巅峰，当时虽然是一鼓作气，尖不可当，但同样锐不可久，锋不可持，待得比武时辰一过他定会三鼓气竭，莫说武道巅峰不再，就算较之平常，也大大不如。再加上你爽他之约，他心中愤懑，神识不调，气息紊乱……”傅梦泉忽然望着袁燮，一只手托着下巴：“恩，奇怪！他怎么还没有走火入魔？”

　　　　不得不说，一旦谈及武功典志，傅梦泉就思路清晰，头头是道，说得苏凝也恍然大悟。还有这样的事，这倒是自己不知道的了，原来比武之道还有这么大的学问！那要是孙天齐真的原本就是这么考虑的话，那孙天齐还真是称得上“卑鄙，……；小人”了！

　　　　袁燮又是一声冷哼。

　　　　孙天齐实在不知道袁燮这一声言简意赅，简洁明了的冷哼是冲自己还是冲傅梦泉。在他看来，估计是袁老二一定也弄不清楚这个粉雕玉啄的小妹妹在帮谁说话，一如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一样。所以在孙天齐看来，袁燮也不想深究傅梦泉到底在帮谁说话，反正这一声冷哼，不管对谁都是万全的回应。

　　　　孙天齐向傅梦泉点点头，“说得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说完也不理傅梦泉那翻起的白眼，又向袁燮道：“那么，既然这样，你还打不打？”

　　　　袁燮只瞪他，不答。

　　　　“那你吃不吃面？”

　　　　袁燮执着地瞪他，不答。

　　　　“你想用眼神杀死我？”

　　　　袁燮忽然说：“君子有五德，仁，义，礼，智，信。仁与义，是孔孟之大道，我不敢讲。但你缺战不辞请曰无礼，视武若儿戏曰不智，邀约而爽约曰非信，五德缺一，不可谓君子。如今你五失其三，非君子为，既非君子，你就已经不配呆在象山书院。”

　　　　“我呸！”

　　　　“你不配！”

　　　　“我呸！”

　　　　“你不配！”

　　　　“我的意思是说，我呸！”

　　　　“哼，不管你身后的人是谁，我绝不会让你这样一个无礼无信的无德小人继续留在书院！”

　　　　“请便！”

　　　　“告辞！”

　　　　“不送！”

　　　　袁燮转身，迈步而去。

　　　　“慢着！”

　　　　“还有何事？”

　　　　“真的不吃碗面再走？你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哎，哎，别急着走啊！我靠，今天第一桩生意就泡汤了！”

　　　　孙天齐摇摇头，继续刨划着碗里仅剩的那一点面。

　　　　苏凝放下面盆，走到孙天齐面前来，神情气氛，脸色冰冷：“袁学长老实认真，你这样戏弄他，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我没有戏弄他！”孙天齐已经觉得很饱了，只是看到碗里就剩那么一点，咬咬牙，又扒拉一口，头也不抬道：“我这是为他好！”

　　　　“为他好？”苏凝凝眉。

　　　　孙天齐道：“当然！那个书呆子，除非想一辈子呆在书院，不然依他这样的性格下了山去，哼！”

　　　　一直没有说话的傅子云已经吃完了面，一边起身收拾碗筷，一边接口道：“没有跑过江湖的人都不会知道，一群人吃饱了撑着整天比武约斗争夺这个那个排位的世界，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江湖。那里的争斗厮杀从来就不会用挑战书这样无聊滑稽的东西，别人要打你要杀你也只会找你最脆弱的时候，绝不会在准备妥当预备万全的时候。”

　　　　苏凝愣住。忽然愣愣问：“你们，跑过江湖？”

　　　　“嗯！”孙天齐淡淡道：“但是自从上了山来，哥就再也没有下过水了！”

　　　　苏凝看着孙天齐，又看看傅子云，忽然觉得这两副年轻的身躯里隐藏了太多秘密，这两张略显稚嫩的脸庞上也满布起沧桑来，低头又看到孙天齐扒拉面碗，毫无吃相的德行，刚刚脑中的思考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苏凝摇摇头，又想起袁燮来，又问：“那你怎么不和袁学长说清楚？”

　　　　“说不清楚了！”傅子云道：“袁老二那家伙这一次，呵呵，恐怕没有一个月的调整恢复，是再也不能和旁人动手比武了！”

　　　　“这是好事！”孙天齐道。

　　　　傅子云道：“那倒是。不过，这家伙一向执着顽固地很，这次说了不让我们，不是，他好像只针对你，他说了不让你在书院呆下去，恐怕就真要和你磕倒底了！”

　　　　“虽然他是书院监院，但他不也说了吗，我还有后台背景呢，哈哈。”孙天齐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再说了，我压根就没想在书院读书，要不是……算了，不说了！”

　　　　“就因为你没有赴袁师兄的比武之约，他就要赶你出书院？”苏凝不敢相信：“袁师兄是这么小鸡肚肠，瑕龇必报的人吗？”

　　　　孙天齐道：“那倒不是！一是一，二是二，论性情，袁燮是我们书院第一号真傻子，可是论人品，他倒也是我们书院头一号真君子！他要赶我出书院，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因为我非君子，而是无礼无信的小人而已。说到这，又不得不说，眼里不容沙子，又是他的一个愚顽固执的毛病。”

　　　　孙天齐叹了口气：“可惜我只是猜中了开头，却不能猜中这结局啊。”



………【第二十六章　各有所惊】………

　　　　自袁燮走后，也没有过得多久，小小面馆终于是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这个时候呢，孙天齐正在干净的柜台后面，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坐立不安。要知道，在孙天齐进书院读书以前，也就是去年以前，他可是几乎每一天白天的很长时间都是坐在这柜台后面度过的。这柜台从几年前开铺以来还真没打扫过，柜台上一层覆一层早粘上了厚厚的泥垢，现在经苏凝认真一清理，还真干净得让孙天齐觉得到处不自在。

　　　　孙天齐看着苏凝还在弯腰擦洗店中桌面的身影，摇摇头，总不能去责备人家太勤快吧！只不过，孙天齐暗自思量，这个姑娘还真是太勤快了些。本是自己有过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