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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准备就绪。”杜明迅速地给孩子注射了药物。

　　陆子旭这才喘了口气，白大褂里的衬衣已经能拧出水，他抬起袖口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退到一边。

　　程胜海重重拍了拍陆子旭的肩膀，赞许道，“很好！”

　　半个小时后，经过一系列完备的措施，孩子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通知家属，办入院手术，先把小家伙转到重症监护室观察观察。”程胜海拿下听诊器。

　　“好的。”杜明摘下了口罩。

　　“来，杜明，介绍一下新同事，陆医生，陆子旭。”程胜海招呼静在一旁观望的陆子旭。

　　“你好你好，陆医生真是青年才俊，第一天来上班就赶上急救，动作很标准和娴熟！”杜明四十出头，个头不高，白净，清瘦，他热情地对陆子旭伸出右手。

　　陆子旭忙伸出手与杜明握了握，“惭愧惭愧，不瞒杜医生说，急救训练，我做了上千次了，不过是熟能生巧。从一岁的幼童到八十岁的老人，应该注意什么手法和技巧，早烂熟于心了。”

　　“难怪的。”谭君叹道，“你的手法像教科书一样标准。相比之下，我才是惭愧！”

　　程胜海看着陆子旭，满意地微笑道，“书山有路勤为径，任何成就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精神，不怕不成事！”

　　程胜海接着说，“杜医生的急诊经验是最丰富的，你有时间多向他请教。”

　　“杜医生看了十几年急诊，科里都叫他‘心知肚明’。”谭君插言道。

　　“以后要多向杜医生请教了。”陆子旭诚恳地说。

　　杜明笑言，　“大家共勉吧。好，我先去通知家属立即办入院。”他看了看程胜海，程胜海点头，他转身出了急诊室。

　　“紧张吗？”程胜海慈眉善目，鼻挺嘴阔，额鬓饱满，只是刚过五十，头发却全然花白。

　　“紧张。”陆子旭点点头。

　　“急救时，紧张是必然的，但是，切不可慌张，乱了分寸。”程胜海严肃道，“脑外科的手术常常是与死神抢夺生命。沉着冷静，判断准确，反应迅速都是合格医生必修的功课！关键时候，一丝差错就可能失去一条生命。一条生命的背后，又联系着多少至亲至爱的悲喜。就算天塌下来，医生的手术刀都不能抖一抖。医者父母心，你们年轻医生要好好体会。”

　　程胜海的一席话让陆子旭心有灵动。医者，责任。

　　谭君闻言暗自羞愧，记得第一次给程胜海当副手，白花花的脑组织在他眼前明晃晃地，他的腿突然有点颤栗，程胜海低语了一声“止血钳”，他递了一把小尖刀。

004　刘主任
回到住院部，程胜海敲开了副主任办公室的门，“来，小陆，见见刘主任。”

　　脑外科副主任，刘洪涛，四十有五，白白胖胖，个头中等，五官倒也端正，唯独一双眼睛生得像女人，阴柔细长，像一张面饼上划开了两道口。

　　陆子旭无端打了个喷嚏。

　　“噢，陆子旭啊，早闻大名，果然是一表人才！”刘洪涛眯缝着眼细细打量陆子旭。

　　“刘主任太过奖了。”陆子旭恭谦地说。

　　“实话实说嘛，有才学总是好事情，能得林雄力荐的学生不多。你的基本情况我都听程主任说过了，我们脑外科就是欢迎人才！”刘洪涛一脸堆笑，一团和气，“不过，理论和实践还是有段距离的，我们中心医院的脑外科，是全省最好的脑外科，能跟着程主任工作是你的福气，要好好珍惜！”　

　　“我还缺乏实战经验，一定会跟随两位主任潜心学习，希望将来能为学科建设尽一份绵薄之力。”

　　刘洪涛道，“嗯，有志气就好！不过，年轻人总难免有所欠缺，以后多努力，跟程主任多学习，千万不能辜负他的厚望，程主任为了你，可是顶住了压力的，把院长都得罪了……”　

　　得罪了院长？陆子旭心头一凛，程胜海用眼神制止了刘洪涛。

　　“小陆，以后科里的一些事务多问刘主任。”程胜海满面云淡风轻，毫无波澜，“刘主任，先不要安排小陆的门诊，让他跟我一个月再说。”

　　刘洪涛的笑容凝结了一刹那，意味深长地瞟眼陆子旭，微微点头。程胜海带新医生坐门诊，从来没有超过两周。就连他的侄子谭君初来的时候，也只带了半月而已。

　　“院里早上开会说了什么？”程胜海想起了早上的会议。

　　凡院办召集科室的大会小会，程胜海一贯不喜参加，他在国外从事学术研究多年，回国后一直不适应国内的繁琐会议，一件事情大会议，小会议，反复议。甚至有反复议的事，到最后竟不了了之。他觉得那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刘洪涛则不然，他喜欢开会，开会能体现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价值。一个工人，一个农民，一个下岗工，总是无会可开的。凡院长指派的会议、任务，下达的精神，他执行得诚惶诚恐，唯恐不周。程胜海除了学术研究、手术和病人，几乎把所有的科内事务都交给了刘洪涛。

　　“老生常谈，抓医务纪律。”刘洪涛说，“还不是因为前些时候报上登的C市‘大处方’的事，现在全市医疗机构整顿“大处方”。科里开周会的时候，我再强调一下。其他也没什么事，再就是明年设备的申报单领回了。”

　　陆子旭记起上个月江城日报上连续大篇幅登载的故事《一位C市癌症患者的医疗遭遇》，据说患者是位高龄老人，儿子是家公司的BOSS。老人入院不足一月，医生开了三十多万元的医疗处方，老人还是不治死亡。结果BOSS儿子不答应了，查处方查出纰漏，老人一天输液量竟是全身血液总量的三倍，事情被捅给了报社。最后医院被点名批评，那位医生在行业内被通报处分，撤销了处方权。此事件造成的社会影响，是巨大的，一时之间，人人谈医变色，医生的职业道德与良心受到了拷问。

　　“医德啊！”程胜海微叹，“刘主任在科室会上再强调一下，我们脑外科要杜绝这种事情，尽量不要给患者增加经济负担。设备的事，明年重点放在监护室改造上，其余的都先放一放。”程胜海的话，短小，威严。“你把小陆带到医生办公室去，我要到监护室去看看昨夜收治的那个病人。”

　　“好的。”刘洪涛应答道。

　　程胜海转头问陆子旭，“报到的证件都带来了吗？回头你到医院人事部把手续办了。明天早上八点，跟我一起查房。”

　　陆子旭激动地点点头。

　　“走，我先带你去医生办公室。”刘洪涛拍了拍陆子旭的臂膀。

005　女医生
医生办公室就在刘洪涛办公室的隔壁，宽敞明亮，依然是灰色地垫，白色墙壁。入门处的右手边有间小套房，是医生的更衣室兼休息室。办公室正中二对二有四张长桌，几把黑色软椅。靠墙是一排密封的柜子，正好四层。门边的墙上挂着一块小白板，上面写着几个药名，有磁铁粘着几张小纸筏。另一面墙上则嵌着一张两米多长的黑板，黑板上乱七八糟记录了些病理症状、药品的通用名，左下角竖着写了两行字，像是值班排序，一行是星期，一行是人名。

　　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女医生，正低头伏案，侧边的头发上，别着一个蝴蝶形发卡，亮闪闪的。

　　“宋岚，介绍一下新来的同事。陆子旭，程主任朋友的得意门生，我们科室未来的栋梁！”刘洪涛挑动听的词汇做相互介绍，“宋岚，我们脑外科唯一的女医生，才貌过人。”

　　“宋医生好！”陆子旭友好地伸出手。

　　“你好。”宋岚抬头，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满眼陌生。她没起身，抬手捋了捋额前刘海。犹疑片刻，简短地伸手碰了碰陆子旭的手指，立即缩了回去。女人矜持是正常的，可过分的矜持有矫情的嫌疑，宋岚的矜持让陆子旭不舒服。

　　宋岚今年二十九，籍贯山东，前年毕业于华南医科大学。她生得人高马大，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成，喜欢烫大波浪的卷发，五官绝对算周正。如果单独看眼睛、鼻子和嘴巴，确有几分柔美，可罗列在一起，却莫名折损了美感。刘主任说她才貌过人，显然言过其实。

　　“这办公室一共三位医生，加你正好四个，还有几位医生在西区那边办公。”刘洪涛说。

　　陆子旭点头，难抑激情。难怪古人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感慨。踏进这间办公室，何其不易！他将要从这里，一步一步踏向人生的目标。

　　“宋岚，哪张桌子没人用？”刘洪涛给陆子旭安排位置。

　　宋岚指了指她斜对面的一张。

　　“柜子呢？”刘洪涛又问。

　　宋岚朝柜子瞥了一眼，“都在用。”

　　“你们不是三个人么？”

　　“我东西多点，用了两层。”

　　“那你腾一层给陆医生。”

　　宋岚的眉间即刻纠结，语调徒然高了半度，“那我腾出来的东西往哪儿搁？柜子都塞满了！科室又不多配备几个柜子！”

　　“这一个柜子也不小啊，你怎么有那么多东西。”刘洪涛不悦。

　　“刘主任，您是知道的，我的书多，资料也多，再说了，女人的东西天经地义比男人多些嘛。”宋岚立即发现自己不该在新医生面前顶撞刘洪涛，语气瞬时娇嫩了些。

　　唉，不就是一层柜子嘛！陆子旭头皮一麻，宋岚根本没让出的意思，“算了算了，我也没什么东西，暂时不需要柜子，有张桌子足够了。”

　　刘洪涛不再言语，懒得管了。宋岚是前任院长的小姨妹，又是科里唯一的女医生，自我感觉出奇地好，心高气傲，平时骄横霸道，科室的医生不是让着她，就是躲着她。

　　“好吧，那你们先交流交流。小陆啊，回头，我让护士长带你熟悉熟悉病房。”刘洪涛边说边踱步出了办公室。

　　陆子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摸了摸抽屉，又摸了摸桌面，新鲜地四下观看，这间办公室，将是他日后朝夕相伴的处所。

　　宋岚悄悄斜眼打量陆子旭，静悄悄地，眼里不经意闪烁过一丝不安，这不安里，夹杂着一丁点的嘲讽，又或者像欣赏。一不小心，宋岚的目光与陆子旭对撞，两人迅速各自低头。距离感，顷刻就横亘在两人之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06　初露锋芒
第二天清晨，程胜海带着陆子旭，谭君，宋岚及几位实习医生巡查病房，挨个分析病人情况。

　　一号病房有六张病床，责任医生是谭君。巡到1床，谭建军介绍情况，“这个病人是昨天下午入院的，小脑桥脑膜瘤，全面检测身体后，准备手术摘除。”

　　“小脑桥脑膜瘤手术本身并不复杂，但是同样有一些禁忌症，宋医生，你来说一下。”程胜海示意宋岚。

　　宋岚清了清嗓子，“一般来说，严重的高血压，重要脏器功能衰竭，脑血管动脉硬化都是小脑桥脑膜瘤手术的禁忌。”

　　“谁可以补充？”程胜海认为这个答案不够完善。

　　陆子旭思忖片刻答，“一般来说手术禁忌症包括全身性的和局部性的两大类。全身性的，主要有严重的高血压，重要脏器功能衰竭，心肺功能差而不耐受手术的。局部性的禁忌，包括解剖结构不清，肿瘤严重侵润周围大血管或者重要脏器。至于，脑血管动脉硬化是否是脑膜瘤手术的禁忌症，也要看动脉硬化的程度以及该脑膜瘤的情况，不好一概而论。”

　　陆子旭刚回答完，程胜海满脸笑容，“陆医生的回答比较完全，我就不用再补充了。”

　　宋岚的脸色，晴转多云。在今天之前，她对提问的解答，通常都是最好的，即便不好，也没人能更好。

　　巡到3床，病人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性，身体接着一台监护仪，鼻孔插着两条透明氧气管，此时监护仪上的电子图形呈较规则运动，数值基本接近正常，显示生命体征完全。

　　谭君向程胜海介绍病人情况，“这个病人是今天凌晨入院的，初步诊断是颅内轻度出血，一直浅昏迷。因为病人今早才做磁共振，片子还没出来，所以具体出血部位还不清楚。”　

　　“颅内出血部位一般都在哪里？”程胜海问道。

　　“壳核，丘脑，桥脑，小脑……”谭君回答。

　　程胜海把目光投向陆子旭，“陆医生，你说呢？”

　　“最多见的是大脑半球深部的壳核出血，约占60％，其次分别为丘脑出血、大脑皮质下白质出血、桥脑出血及小脑出血，各约占10％。”陆子旭答得有条不紊。　

　　“嗯，说的很对。医学就是要讲求精准和全面。”程胜海微笑点头，环顾身边几位医生，把赞许传递给了每一个人，“那现在应该注意些什么？”　

　　陆子旭道：“这个病人已经有脑水肿现象。会导致颅内高压，损伤脑组织，现在应该控制血压，控制动脉氧分压……”　

　　正说着，靠近门口的6床传来女人高八度的抱怨和责难，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讲话。

　　“这是人的手，你怎么回事？打了这么多次，不是打漏就是打不进去，手上都青成这样了，我都忍了半天没吭声了，你不会打针就不要来做护士！”满病房数十双眼睛“刷”地一起转向6床，床边的护士杨青青涨红了脸，眼圈泛红，一言不发，病人家属正在大发脾气。　

　　护士长李梅闻声赶来，抬起病人的手背，上面鼓起一块淤青，蹙眉说：“针打漏了，不过问题不是很大，等会热敷一下，包块很快会消下去。”

　　“问题不是很大？还要多大？非要把人打出毛病才算大？都是些什么水平的护士？想混饭吃就不该到医院来！”家属对李梅的安慰丝毫不买账，说的话字字像针尖。

　　杨青青窘迫万分，眼泪簌簌下落，只恨自己不能变成隐形人，从病房消失了才好。可主任和护士长都在场，她没敢挪脚半步。

　　“这也不能全怪护士，他血管的位置太模糊，而且血管太脆，针头不容易一次扎准。”护士长耐着性子解释道。　

　　陆子旭注意到病人的手很胖，脂肪层很厚。长年患高血压的病人，血管壁失去了弹性，所以脆，针头扎漏，是常有的事。　

　　“那才巧！我们是花钱来治病的，又不是花钱来受气的！昨天那个欧阳护士就能一针到位，一次都没打漏！叫她来打！”病人家属不依不饶。　

　　这话说的？护士长锁了眉头，压住了火气。

　　“我去叫欧阳。”杨青青低低地哽咽了一句，转身出了病房。

　　欧阳？又是这个名字？究竟何方“高人”？陆子旭蓦然心跳加快。

007　美人胚
杨青青再次走进病房时，身后跟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护士。

　　几个摇来晃去的人影遮挡了陆子旭的视线，他稍稍挪了挪脚。一个问号钩在心坎上，拉扯得叫人七上八下，心，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活蹦乱跳。他实在是迫切地想看到那张脸。

　　很快，他就暗自叫苦了，这还真是“欲速则不达”！那护士女孩的脸上，大大方方罩着一个小巧的蓝色薄型口罩。

　　陆子旭颇为失望，悄悄审视她。宛转蛾眉，双瞳剪水，高高的发际线下饱满丰盈的额头，肤色如雪，手若葱白，体态匀称挺拔。虽看不到全貌，却毋庸置疑，一定是个十足的美人胚。

　　熟乎？似曾相识，陆子旭的后背沁出一层密汗。

　　欧阳护士端着注射盘，径直走到病人床前，丝毫没注意到医生堆里多了个新面孔。

　　6床是位五十多岁的男性，刚做完手术，静静闭着双眼，完全不理会周围因他而起的嘈杂。欧阳萌弯下腰，不慌不忙地抬起病人的两只手，细看手背。手背上因为屡次扎针，血管稍稍明显的地方已遍布针眼，还鼓着一块淤青。她不得不放弃手部，走到床尾，观察男病人脚踝附近的血管，她反复摸了摸，最后选中一个地方，并住纤长的四指，在血管上轻拍，继而快速绑上皮筋，两眼微微眯起，娴熟地一针扎进去。

　　回血，动作标准，干脆利落。

　　在场的人都吁了口气。欧阳萌迅速松开皮筋，缠上胶带，压好针，直起腰身，对病人家属温和地说，“等会儿我拿两块纱布来，给病人敷手，很快会消肿。现在主任在查房，病人也在休息，需要保持安静。”

　　“要是每个护士都有你这水平和态度，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病人家属的火气立时消了大半，语气也缓和了，“以后，每次都由你来打吧。”

　　“其实我们科的护士，水平和态度都很好，只是他的血管确实很隐蔽，而且已经不是圆形的了，有些下凹，不饱满，所以很不好打。就是一个技能再优秀的护士，也不敢保证次次精准。”欧阳萌轻言细语，有理有节。

　　家属抿了嘴，微露尴尬，不再言语。

　　“只要我当班，他的针就我由我来打吧。”欧阳萌说罢，和李梅一起转身走出了病房。

　　陆子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