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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少女，只有黑白两色。

　　　　就像是从素描本上走下来的画人一样，以黑与白描绘出身形的少女，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观感。

　　　　“就是她让月球消失的？”基拉终于忍不住，向卫昕悄声询问。

　　　　“嗯。”卫昕点点头，对少女说，“好了，现在我们都在这里，把你之前承诺的答案给我们吧。”

　　　　少女向他们深鞠一躬：“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但要让我解释这一切的话，我也不是太清楚。月球确实是我弄没的，这片区域也是我修复的，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到这个梦境里来。更重要的是，我想拜托你们找到我妹妹。”

　　　　卫昕说：“你这个答案什么也没解释清楚。”

　　　　少女垂下眼睑，漆黑的双瞳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因为我真的不是很明白生了什么事，我只想找到我妹妹。”

　　　　基拉轻叹一声，对着卫昕说：“我还以为你让我来是为了给我一个解释，没想到你之前根本就没问清楚。”

　　　　卫昕耸耸肩：“她的出现本来就不正常，我联系过领主，但那家伙明显是心虚躲起来了，没有回应我。你看起来不笨，游戏里出现这种事，我想你也知道当前重要的是弄清情况，我们之间的杀人竞赛能不能暂时先放一放？”

　　　　“我们的月球炮弹已经被她毁了，除了问清怎么回事以外，我想也没什么别的事好做了。”基拉瞥向少女，又叹息了一声，自己这份能量配额交给马，还是能再次启用创世纪大炮的，但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他也对输赢失去了兴趣。于是他向卫昕点头表示同意暂时和解，大家都是明白人，梦境游戏出现了能让月球凭空消失的陌生梦者，这件事本身比游戏的结果重要多了。

　　　　少女微微低头，对他们说：“我……能不能插一句话？其实……是这样的，你们联系不到那个领主，是因为我的存在，让这个梦已经独立出来了。在找到我妹妹之前，你们是回不去的。而且……时间轴也已经从原来的梦境独立出来，所以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梦境会太快终结。”

　　　　卫昕挑起眉毛：“你这已经是在威胁我们了。”

　　　　“实在抱歉，我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你都已经这么强了，还用得着我们帮忙找你妹妹？”

　　　　“有些事情，我确实是办不到，比如搜索一个人的位置……”

　　　　基拉说：“你没有壳吗？”

　　　　少女摇头，卫昕不由得心下一动，但很快掩饰了过去。

　　　　基拉又说：“那把你妹妹的名字告诉我。”

　　　　少女犹豫了一下，说：“她也没有壳。”

　　　　基拉抱起双臂，皱眉道：“好吧，两个没有壳的梦者，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闯入我们的梦境游戏的，趁着领主开小差才偷偷进来的吗？这可一点不好玩。”

　　　　少女偏过头，过了很久才重新看着他们，轻声道：“我们……不是梦者。”

　　　　“不是梦者？”基拉不禁惊讶地问。

　　　　卫昕也是吃惊不小，虽然他自己就是没有壳的人，但至少也是在第一次战场，经过领主确认了身份的正式梦者。而且他也是被动地通过领主的梦境拼接，才得以接触真正的梦世界，在成为梦者之前，他是绝对没法做到这一点的。于是他问：“难道是这次的领主心血来潮把你们拉进来的？他搞什么飞机？”但说完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眯起眼睛，对少女说：“不对，你知道梦者的存在……”

　　　　少女点点头：“因为我和妹妹，曾经是梦者。”

　　　　卫昕和基拉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基拉继续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必须先把这个问题弄清楚，否则我们没法帮你。”

　　　　“对不起，我刚才太紧张了，没把事情解释清楚，耽误了你们好多时间……”少女双手放在黑色的短裙上，不安地绞着手指，“我和妹妹曾经是梦者，我在梦世界用过的名字是莫颜，妹妹的名字是莫语。但我们因为自身的原因，没法正常地以梦者身份存在下去，因此早就自行毁掉了壳，放弃了梦者的身份。原本是已经能做正常的梦，不会再接触梦世界了的，可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半夜醒来时忽然现妹妹的情况有些不对，知道她是被意外卷入梦世界了，于是只能自己跟过来，然后就遇到了你们这个梦……”

　　　　卫昕咬着指甲陷入了沉思，莫颜这番话，存在太多令人不解之处，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你已经不是梦者，那么如何能进入这个梦境？”

　　　　“实不相瞒，当我还是梦者的时候，几乎没有谁的梦境能力能强过我的。虽然抛弃梦者身份已经很久了，曾经的本领多半还在的。”

　　　　“看出来了，你能直接让月球消失，这就不是一般梦者能做到的。”卫昕看着她，又说，“可是，既然如此之强，为什么还要主动放弃梦者的身份呢？就算你对梦世界不感兴趣，也不可能仅仅因为想要做回正常的梦就抛弃这个身份吧？还是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个‘自身的原因’？”

　　　　莫颜点头，解释道：“就像你们所看到的这样，我这个形象只有黑白两色。而事实上，在现实之，我的世界也是如此……而妹妹莫语，她比我更可怜……”

　　　　通过莫颜的一番诉说，他们才了解到，眼前的这名少女与她的妹妹存在天生的基因缺陷，各自的身体都存在一些病患，并且现有医学条件无法治愈。而也许是因为这种天生缺陷，她们从小就被父母抛弃，姐妹俩是被孤儿院抚养长大的。

　　　　莫颜自一出生开始便没有色感，她所看到的世界只有黑与白，光与暗，一切颜色在她看来只有灰度上的差别。由于天生就缺失色感，她一开始连黑与白的概念都不存在，是掌握了语言能力之后，通过他人的解释，才明白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因为在她的世界本来便没有其他色彩。没有对比，便无法生成其他颜色的概念，她的世界一直如此单调，只有黑白两色。即使是到了梦世界里，由于概念的直接缺失，她对自我的残缺认知已经无法扭转，就连别人看她，也像是看一个黑白世界走出的人一样。

　　　　而莫语的身世则更为凄惨，她天生不能视物，没有听觉，甚至还缺失了触感。这样一个女孩，在现实该是活得多么艰难，全靠姐姐莫颜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她才能顺利长大。因为天生缺失听觉，莫语无法学会说话，甚至不能像与她情况相似的海伦…凯勒那样，依靠触摸别人的喉部，通过感知声带的振动来学习声，因为她连触觉都没有。加上她是个盲人，在生活会遇到很多麻烦，因为没有触感，受了伤都没法感觉到，对于不能视物的莫语来说，这个世界处处充满了致命的危险，她唯有与姐姐相依为命才能活下来。

　　　　“但到了梦世界之后，她变得比我更为强大，或者说……更为危险……”莫颜垂着眼，谈起这段过去，几乎已经要让她落泪，但她仍坚持说了下去，“莫语的感知能力之缺失了太多，第一次进入梦世界时，甚至无法为自己塑造一个稳定的人形，那时的她，看起来太可怕了……好在我后来掌握了一些方法，终于将她的形象固定了下来，可是因为我的原因，在你们看来，她应该也是黑白的吧。梦世界，莫语实力已经出了常规范畴，你们应该知道梦者使用能力的最大前提是理解，如果理解度太低，便无法打破对方的防御，也无法阻挡对方的攻击。但如果理解度低到一个极致，或者说从一开始便没有那种概念的话，情况会完全相反……

　　　　“她没有触感，因此任何物理性伤害对她都是无效的。她没有听觉，不能说话，与这个世界几乎完全不能交流，于是任何梦境能力，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理上的，在她身上都会完全失效。莫语她……就是一个无敌的存在……”

　　　　卫昕听着她的话，嘴巴久久都合不上，他完全想象不到，梦者之还能有这样的存在。

　　　　而基拉在震惊之余，向莫颜提出了疑问：“按照你所说，莫语只是无敌而已，但她本身应该只是个无害的少女啊。恕我冒昧地猜测一下，现实严重残疾的她，大概连正常的人格都没有吧，她的智力水平应该还维持在婴儿水准，最多也不会过两岁，因为正常人需要的感知能力她都没有……这样一种意识，到了梦世界里，基本不会有主动攻击的**，那么你为什么要说她是个危险的存在呢？”

　　　　“的确如你所说，妹妹她只有两岁小孩的智力，人格根本就不健全。但正因为她的意识是如此地……畸形……”莫颜深吸了口气，终于挤出了那个词，叹息道，“因为无法感知，她本能地拒绝着这个世界，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在梦世界，任何接近她的东西，都有可能失去固有形态，无论是扭曲还是崩溃都有可能。而若是被她直接碰到，再强大的存在也会破碎。因为她的思维波动完全不可推测，有时还会出现更多无法理喻的现象……但最重要的是，她的存在本身，对任何梦境都是一个威胁。由于她那特别的意识存在形式，梦会被她轻易揉碎，或者因她而产生裂缝。那种事她可能完全就不知情，而身处那样梦境的梦者……”

　　　　莫颜停了一下，像是被勾起了极可怕的回忆，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后半句话。

　　　　“那些梦者，有可能会连同那个梦境一起，被彻底毁灭。”



………【第四十五章　格尔尼卡圆舞曲（上）】………

　　　　“彻底毁灭？那是怎样？”卫昕问，“是意识的消亡，梦者在现实的躯壳变成植物人？”

　　　　莫颜摇头。

　　　　“那么……是死？是和屠梦者一样的效果？”基拉迟疑地问道。

　　　　莫颜依然摇了摇头：“比死更可怕，那是……”话到嘴边，她却睁大了双眼，漆黑的双瞳一下缩小，住口不言，那张黑白画似的脸显得更为憔悴。

　　　　“是什么？”基拉继续追问。

　　　　“我不能说！”莫颜忽然尖叫道，然后紧紧地抱起双臂，蜷缩着蹲在地上，瑟瑟抖，“对不起，我真的说不出口……那样的情况我只见过一次，那种恐怖，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所以我们才必须放弃梦者的身份，虽然这种情况下已经几乎不可能再进入梦世界了，但我还是不放心，每天我都会给妹妹喂安眠药，确保她不做梦。我不能让那样的事再次生！可是今晚……”

　　　　卫昕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虽说把一切解释清楚是必要的，事情没说清之前谁也帮不到莫颜，但卫昕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情况如此恶劣，他开始担心自己和基拉之前与莫颜那段审问似的交流是否耽误了太多时间。

　　　　莫颜说：“……不确定，这个梦境很大，莫语一时应该无法影响到整个梦境。可是我们还是必须赶快找到她。”

　　　　基拉皱眉道：“她又没有壳，根本搜不到，我那个飞船上倒是有生命探测仪，可是要在全球范围内找一个特定的目标实在太难。而且……你确定她还在地球上？”

　　　　“应该还在，如果她处于太空，接触到她的就只有宇宙射线和星际尘埃，物质太少的话，会很快被她扭曲掉，接着直接影响到梦境本身。现在这个梦境还没有出现异变，说明她还在地球上。”

　　　　“如果找到她，应该怎么做？”

　　　　“杀了她。”莫颜低声答道。

　　　　卫昕说：“不是说她是无敌的吗？”

　　　　“那不是问题。”基拉很快侧过脸，对着自己领口的通讯器说，“麦卡尼，启动意识体模糊定位模块，史塔克准备派出纳米蜂群，获取大致位置后，直接切断包围区。”说完转向莫颜：“让她直接脱离梦境就行了。”

　　　　莫颜却说：“不可以……只能杀了她，否则她是醒不过来的，你切断梦境的行为只会让她陷入更难以寻找的角落里去。”

　　　　“那么先确定位置。能量配额？从我这里扣。”基拉只好重新命令道。

　　　　在这个时候，卫昕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那个模糊定位大概就是能搜寻没有壳的梦者的能力了，莫语虽然放弃了梦者身份，相对于梦里那些被当作虫子一样屠杀的地球人，她身上那种的特质是没法抹掉的，这个梦境的真正意识体总共就几个，要找到她并不难。眼前的这个梦者都有这种能力，那么想必轻组情报机关在获取了真实地理位置的前提下，要找到他也并非毫无办法，还好当初没有自大到以为没有壳就能躲过搜查。

　　　　然而就在他出神的这几分钟，基拉似乎收到了不得了的消息，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卫昕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基拉大和并未隐瞒，解释道：“之前一直觉得没必要开启这个搜索系统，现在才现……这地方的意识体太多了，找不到她。”

　　　　“还有更多的意识体？”卫昕咬着指甲，“你的意思是……这个地球上的人，不仅仅是梦里的单纯造物？”

　　　　基拉面色严峻地说：“是的，虽然不是全球六十多亿人都在这个梦里，但至少也有几万。也就是说，现在地球上有几万个人，在同时做着世界末日的噩梦。我们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有活生生的人在梦经历着。”

　　　　“领主到底在搞什么？算了，过后再找他算帐。”卫昕敲了敲前额，不耐烦地一挥手，“浅濑，现在你能够找到她吧？”变脸之后的浅濑，吸收了那么多破坏因子，对阴影的控制力已经提升了不知多少倍，只要是存在着影子的地方她应该都能瞬间去到。

　　　　一直在他们身后沉默不语的浅濑，轻点了一下她那巨大的头，山一般的影子融入了地面的阴影之，然后很快重新聚集起来，用带着回音的声音说：“找到了。”

　　　　“这么快？”基拉不敢相信地问。

　　　　浅濑说：“夜是大地的影子，她正好在夜半球。”处于地球另一面的莫语，等于是完全身处阴影之，竟然一下子就被她找到了。

　　　　“带我们过去。”

　　　　卫昕说完，浅濑便把他和他身边的莫颜包裹起来，基拉惊恐地看了她一眼，赶紧拒绝道：“我就不必了，把坐标给我，我还是比较习惯坐自己的飞船……”

　　　　当他们达到目的地时，从地面现身的浅濑却一下子变回了原来那个单马尾少女。“果然会这样，刚才在阴影就感觉到了，她的破坏性完全压过了我啊……”浅濑叹息道，似乎是因为遇到了能将自己完全压制的力量，不得以终结了变脸能力。

　　　　卫昕用手遮住扑面而来的狂风，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透过指缝望着远处那幅令人无比敬畏的、充满了破坏之美的图景。

　　　　数百枚核弹的狂轰滥炸，乎常理的月地撞击，那些自以为是的灭世手段在这个画面之前竟然都失去了光彩。

　　　　那是丧失了所有合理性的异世界，来自最可怕的噩梦的风暴。如同天堂坠落人间，燃烧的天国碎片飞旋而出，又如同大地被由内到外翻转，露出了地狱的内脏，华丽与残破、疯狂与庄严都存在于此，围绕着某个心旋转起舞。金属和石块，花草树木和山川流水，甚至大地与天空，都被不可逆转的破坏力撕碎，大大小小的残骸相互碰撞，形形色色的物体各自交融，所有概念与结构都不复存在，呈现在眼前的只有繁复到极致的混乱，和有如后现代艺术一般的抽象与解构。

　　　　那些残骸并非单纯地破碎，而是展露一切的扭转。悬浮在空的一只断臂，像是被严格到极点地解剖，精确到每一丝毛细血管都梳理出来，却又在解剖之后，被世上最极致的癫狂重新组合，血肉与神经从概念上被打碎，又随意揉合到一起，最后的成品简直就是出自疯子手的最恐怖画作。唯一能让人认出那个东西曾经是一根手臂的细节，就只剩下似乎被忽略掉的、仍维持原样的一根手指，从一团混沌之突兀地伸出，指尖上还插着一颗眼球，或者说，勉强能算作是眼球的东西。

　　　　而被卷入这场风暴的每一件事物，都经历了这样的折磨，以一种根本不应存在的形式继续呈现于此，加入到这场毁灭之舞。

　　　　舞会的主角，自然是悬浮在半空的黑白少女。

　　　　莫语穿着和姐姐莫颜一样的白色学生制服和黑色短裙，两只马尾在狂风肆意上扬，空洞的笑容印在白纸一般的小脸上，无神的双眼望着无限远之处，白衣上沾满了鲜血和污秽。风暴碎片切割着她的身体，她却浑然不觉，她看不见，听不见，无法言语也无法触及，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生了什么事。

　　　　少女身下的大地早已消失，被切割出一个完美的半球形，随着风暴范围缓缓扩大，更多的大地碎块被卷入其。莫语就这样引领着一切走入疯狂，就连她自己的身体也生了变异。她的头上伸出了第三只手，右手从小臂开始分裂成了两部分，左眼的泪水牵出一道细长的白线，正在重塑成形，显出被拉长的人脸模样。而她却依然笑着，让人感到更为心寒。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像是打破了一道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