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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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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营营役役的小市民,便是靠一些卑微鄙俗的伎俩,好骗政府少许补助。像穴居的虫儿,偶尔把头伸出来,马上缩回去;不缩回去,连穴也没有。而香港,正是一个穷和窄的地方,穷和窄,都是自“穴”字开始。

    小楼踱回他的巢穴。那是在天乐里附近。他喜欢“天乐里”。他记得,刚解放那年,他与蝶衣粉墨登场,在天桥,天乐戏院。大张的戏报,大红底,洒着碎金点,书了斗大的《霸王别姬》。天桥,变戏法,说书场,大力丸,拉洋片,混沌,豆汁,小枣粽子,吹糖人,茶馆。。。。。。但小楼,自一九六六年起,嗓子打坏了,从此没再唱过半句戏。见到天乐两个字,只傻呼呼的笑了。多亲切。

    楼下还有警察抽查身分证。刚查看完一个飞型青年,便把他唤住:

    “阿伯,身分证。”

    小楼赶忙掏出来,恭敬珍重地递上。他指点着:

    “阿sir,我是绿印的!”

    一九八二年开始,香港政府为遏止偷渡热潮,实施“即捕即解”法令。小楼的“绿印”,令他与别不同,胸有成竹。他来得够早,那时,只要一逃进市中心,就重生了。他比其他人,幸福安全得多。

    “上海佬!”

    一个小胖子敲铁闸,小楼过去开闸,让他进来。小胖子才读四年级,他喜欢过来隔壁这个老伯的空屋中玩龟。

    今天不见了那龟。

    小胖子问:“上海佬,龟呢?”

    “我不是上海佬,”小楼用半咸淡的广东话强调:“我讲过很多遍,我是北京来的!”

    他很奇怪:“那有什么不同?”

    小楼无法解释,他有他的骄傲:“我是北京人!不是上海人!”

    “龟呢?”

    他环视小楼的空屋。一张枯藤椅,一张木板床,床脚断了一截,却没有倒塌,啊!原来小楼捉了那只龟,垫着床脚,它硬朗而又沉默地顶着,活着,支撑着整张床。

    龟旁有一小碟饭和水。

    “有没有搞错?”小胖子大叫:“它会死的!”

    他懒得同小孩谈论生死。本身没有文化,但文化大革命他惯见生死。在他自北方下放至南边时,五百多人被折磨掉二百多,一天之间,传染病死去三十人。不停的斗争,目睹有人双腿被锯断,满口牙齿被打落,生不如死,死不如死得早。往上推吧,小楼想,北洋,民国,日治,国共内战,解放,土改,抗美援朝,三反,五反,整风,反右,三年自然灾害。。。。。。到了文革,中国死了多少人?中国人是世上最蠢,最苦,又最缘悭福薄的民族。蠢!总是不知就里地,自己的骷髅便成了王者宝座的垫脚石……但不要紧,小孩一个个被生下来,时间无边无涯,生命川流不息。死了一亿算什么?荒废了十年算什么?小楼面对小孩鲜嫩的岁月,他很得意,他快死了,但毕竟还没死。

    “很闷呀,没好玩的,我走了。”连小孩也跑掉。

    还是香港的小孩幸福。下列望着这个无礼但又活泼的小胖子。他懂什么政治?

    如果他在北京。。。。。。听说打倒四人帮之后,北京的小学生被教育着,上体育课,是用石块扔掷一些稻草人,上面画着江青的像。小孩扔掷得很兴奋……但,“万一”江青若干年后被“平反”了,这些小孩,岂非又做“错”了?

    大人都喜欢假借小孩的力量来泄愤。这是新中国的教育方针。香港小孩幸福多了。小胖子高兴的时候,来教小楼玩一种电子游戏机,是一个傻瓜千方百计要走入一间屋子内,在投奔的过程中,高空扔下水桶,木锤,锯。。。。。。等杂物,中了头颅,他就一命呜呼。但有三次“死”的机会……多像中国人顽强的生命力!

    小楼手指不甚灵活,总是很快便玩完了。“一听到音乐声就知你又死了!”小胖子是这样的嘲笑他。

    音乐?对了,他很久很久,没听过任何音乐了。他残余的生命中,再也没有音乐了。忽然,他又感到日子太长,怎么也过不完。

    幸好他拥有自由。

    他自由地乘坐电车。他爱上游车河,主要是便宜,且只有这种胡琴上弦动的节奏,才适合他“天亡我楚,非战之罪”的霸王。四面是楚歌。楚歌是雨。雨打在玻璃上,雾湿而不快。

    小楼为了谋杀时间,由湾仔坐到筲箕湾。途经北角新光戏院,正在换画片,又有表演团访港了。他没留神。后来又筲箕湾坐回湾仔。自昏晕的玻璃外望,十分惊愕……

    “程蝶衣”

    他赫然见到这三个字。

    
 


霸王別姬 正文 第十六章 虞兮虞兮奈若何(大结局)
章节字数:7892 更新时间:07…10…24 01:23
    他识的字有限,但这三个字,是他最初所识!

    “程蝶衣”?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那双六十多岁的昏花老眼。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电车踽踽驶过新光戏院。

    要是他没有回头,有什么关系?他随随便便地,也可以过完他的日子。他可以消失在杂沓的市声中,像一滴雨,滴到地面上,死得无声无息。

    小楼却回头。

    只见“程蝶衣”三个字离他越来越远。不。他匆匆地下车,司机用粗口骂他,说他阻碍地球转动。

    跑到戏院对面的行人路上,仰首审视。这是“北京京剧团”的广告牌,大串的人名,一大串的戏码。有一个标榜突出的名衔,叫“艺术指导”,旁边有“四十年代名旦”字样,然后是“程蝶衣”。

    啊,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小楼的嘴张大,忘记合上。他浑身蒸腾,心境轻快。他的眼珠子曾因为年迈而变得苍黄,此刻却因年轻而闪出光彩。

    他竟然在这样的方寸之地,重遇他故旧的兄弟!

    蝶衣不是被下放到酒泉去了吗?

    每当他打开报纸,看到唐酒的广告,有些认得的字,譬如“葡萄美酒夜光杯”,他就联想起在打磨夜光杯的蝶衣,一度要把他斗死的对头。

    他笑了。不,谁都没有死。是冥冥中一次安排……

    姬没有别霸王,霸王也没有别姬。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二人又回来了!

    小楼在新光戏院的大堂逡巡甚久。把一切形色画片巨型广告都看尽了,就是不见蝶衣在。那些角儿,名字十分陌生,看来是“四化”的先锋,推出来套取外汇,于经济上支持祖国。见到祖国新儿女的名字,不是向阳,向红,前进,东风。。。。。。那么“保险”了,可喜得很。

    黄昏时分,戏院闸外,工人搬戏箱道具重物,进出甚忙。帘幕掩映间,隐约见舞台。还没正式开锣,今晚只是彩排试台。

    小楼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有穿戏院制服的人来问:

    “什么事?”

    “我。。。。。。想找人。”

    “你认识谁?”

    “程蝶衣。”

    那人上下打量他。半信半疑。

    “你们什么关系?”

    “科班兄弟呀!是兄弟。请说小楼找他。我们可是几十年……”

    “小楼?姓什么?”

    啊他是完完全全被遗忘了。

    当然,任何人都会被遗忘,何况一个唱戏的?整台戏的导演也会渐渐冉退。

    小楼被引领进入化妆间。熙熙攘攘的后台,一望无际的长镜,施朱敷白的脸齐齐回首,全都是素昧生平的人。

    小楼四处浏览,生怕一下子失察,他要找的,原来是一个骗局,他来错了……他见到一双兰花手,苍老而瘦削的手,早已失去姿彩和弹性,却为一张朗朗的脸涂满脂粉加添颜色。他很专注,眼睛也眯起来,即使头俯得低了,小楼还是清楚地见到,他脖子上日远年湮的数道旧痕。

    拍拍他瘦小的肩头。

    那人浸沉在色彩中,只略回首点个头。他不觉察他是谁。小楼很不忿。

    “师弟!”

    老人回过头来。

    一切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这张朦胧的脸,眉目依稀,在眉梢骨上,有一道断疤。是的。年代变了,样子变了。只有疤痕,永垂不朽。

    一时之间,二人不知从何说起。都哑巴了。

    蝶衣怨恨他的手在抖抖瑟瑟,把好好的一张脸,弄糊了一点。女演员年纪轻,不敢惊动她的艺术指导。蝶衣忘了打发,她最后借故跑去照镜子。走了,蝶衣都不发觉。他想不起任何话。重逢竟然是刺心的。

    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开始呢?

    怎么“从头”开始呢?

    太空泛了。身似孤舟心如落叶,又成了习惯。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好把百年皇历,旧帐重翻?蝶衣只觉浑身乏力。

    小楼那在肩上一拍的余力,仿佛还在,永远在,他忽地承受不了,肩膊的痛楚来自心间。他哆嗦一下。

    小楼只道:

    “你好吗?”

    “好。你呢?”

    好像已经过了一千年,隔了阴阳界。蝶衣五内混战。。。。。。

    幸好外头有鼓乐喧天,破坏了这可恨的冷场。二人终有一个借口,便是:到上场门外,看戏去。

    台上正试着新派的京剧,戏码是《李慧娘》。其中的一折。

    慧娘在阴间飘漾。唱着:

    怨气冲天三千丈,

    屈死的冤魂怒满腔。

    。。。。。。

    仰面我把苍天怨,

    因何人间苦断肠?

    李慧娘向明镜判官诉说人间贾似道横行。判官喷火,小鬼翻腾,干冰制造的烟幕,陡地变色的戏衣扇子。。。。。。包装堂皇。看得小楼傻了眼。他从来不曾发觉,一切都不同了。

    只有他站立的位置,那是上场门外。戏台上,永永远远,都有上场何下场的门儿。

    蝶衣开腔了:“平反后没排过什么长剧。都是些折子戏。”

    小楼道:“嗳。要唱完整整一出戏是很辛苦的。不过,平反就好。”

    小楼才瞥到,蝶衣的一节小指不见了。他早就上不了场。

    他一双风华绝代的手,只剩下了九根指头,用来打磨夜光杯,却是足够的。

    夜光杯,用戈壁石琢磨出来。有很多式样。高脚的,无足的。也有加刻人物,莲瓣,山水,花卉,翎毛,走兽等花纹。

    蝶衣在单调劳累的漫长岁月中,天天面对色相迥异的酒杯。他在打磨过程中,惟一的安慰,便是反复背诵虞姬备酒,为大王消愁解闷的一幕。他反复背诵,当中必有一个杯,必有一天,大王说:“如此……酒来!”

    据说好的杯,其质如玉,其薄如纸,其光如镜。所以能够“夜光”。蝶衣从未试过,夜色之中,试验那杯之美。

    酒泉只是符号,红尘处处一般。转瞬之间,他是连“美色”也没有了,哪有功夫管杯子。谁可对岁月顽固?

    “我差点认不出你来。”小楼道。

    “是吗?”蝶衣又琢磨着:“是吗?”这样的话,令蝶衣起疑,受不住。他真的一无所有?没有小指,没有吊梢凤眼,没有眉毛,嘴巴,腰,腿。没有娘,没有师父,没有师哥。。。。。。没有。小楼在旁絮絮说什么,他说他的,他自己又想自己的。一时间二人竟各不相干。

    “愣在那儿想什么?”小楼又道。

    于喧嚣的鼓乐声衬托下,蝶衣说:“想北京。”

    “我想北京有道理。但你就一直在北京。。。。。。”

    “对,越是一直在北京,越是想北京。师哥,北京的钟楼,现在不响了。”

    “什么响不响!钟楼……”

    小楼稍怔,也令蝶衣伤感。他们其实一齐老去,何以小楼老得更快?

    不!他不肯罢休。

    “北京京剧团”访港演出,也制造了一些高潮。蝶衣与团员们,都穿上了质料手工上乘的西装来会见记者。于招待会中,由新一代的艺人唱一两段。记者们会家子不多,刚由校门出来的男孩女孩,拿一份宣传稿回去便可以写段特写交差了。甲和乙的对话可能是:

    “这老头子干瘪瘪,真是四十年代的花旦?他扮花旦?谁看?”

    “我怎么知道?四十年代我还没出生。五十年代我也还没出生。”

    这就是青春的霸气。青春才是霸王。

    酬酢繁密,蝶衣向团长申请假期,希望与儿时弟兄聚聚。

    后来终得到半天。晚上赶回。

    小楼领蝶衣到北角横巷的小摊子喝豆浆,吃烧饼油条去。当然,豆浆太稀,油条不脆,那天,烧饼欠奉了。蝶衣吃得很惬意……虽然他只得十只牙齿是真的。

    黄昏还未到,天色逐渐灰,在一个非常暧昧的辰光,还差一刻电灯才肯亮,人人的面貌无奈地模糊起来。

    蝶衣觑个空子凝视他一下。蓦地记起什么似的,自口袋中皮包那硬面夹子,抽出一张烟薰火燎过的照片。小楼眯缝着老眼一瞧,原来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大伙在祖师爷庙前,科班的小子,秃着顶,虎着脸,煞有其事众生相。

    两张老脸凑在一起,把前朝旧人细认。

    “这……小粽子!现在呐?”

    “清队时,死在牛棚里了。”

    “小黑子!”

    “下放到农场后,得瘟疫死了。”

    “这个最皮了,是小三!”

    “小三倒是善终,腿打断以后,又活了好些年,得肝病死的,酒喝太多了。”

    “小煤头呢?”

    “好象半身不遂,瘫了。是在工厂演出时吊大灯,摔的。”

    二人有点欷嘘,蝶衣合上了照片夹子,他凄然而幸运地一笑。

    “甭问了……剩下你我,幸好平安。”

    “。。。。。。那斗咱们的小四呢?”

    “说他是四人帮分子,坐大牢去了。听说疯了,也许死了。。。。。。怕想,都一个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谈这个了!”蝶衣不愿继续谈下去。

    小楼问:“来了这么多天,喜欢香港吗?”

    “不喜欢。”

    “我实在也不喜欢。不过当初根本没想到过可以平反。你说,‘平反’这玩意又是谁给弄出来的?”小楼喃喃,又道:“算了,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站在弥敦道上,隔了老宽的一条马路,再望过去,是分岔路口,在路口,有一间澡堂。这澡堂不知有多少年历史了,反正在香港,老上海老北平都知道它,它叫“浴德池”。

    路上有人递来一张纸,他一怔,不知接不接好。那是一张PASSPORT。

    小楼接过。给他看,他也看不懂,都是英文字,印制成香港护照的样子,有两头吐舌的雄狮,拥护一顶皇冠。在空格上写了“灵格风”。宣传品。

    “这是什么风?”蝶衣问。

    “扔掉它,天天在派。满流行的。”其实小楼不知就里,也不好意思说他不知道:“用来垫桌子又嫌不够大。”

    到了最后,蝶衣也得不到答案。他也忘记去追问。什么风也好,只要不是“整风”。弄得满街满巷都是革命亡魂,不忿地飘漾,啁啾夜哭。

    蒸汽氤氲的澡堂内,两个老人再一次肉帛相见,袒腹相向。苍老的肌肉,苟存着性命。这样的赤裸,但时间已经过去。

    小楼很舒泰但又空白地说:

    “一切都过去啦。”

    隔着水汽,影像模糊。才近黄昏,已有不少客人,按摩,揉脚,修甲,刮面。。。。。。

    寻找片刻悠闲的人很多,也许他们整天都是悠闲的,只有来泡澡堂,令他们忙碌一点。

    小楼合蝶衣浸得尸白。

    蝶衣道:

    “是呀。我们都老了。”

    “那个时候,人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发疯一样。”小楼又道:“我从未见过你那么凶!”蝶衣赧颜。

    小楼自顾自说:“我同楼一个小孩,他最皮,老学我阴阳怪气的嗓子。嘿!他才不知道我当年的嗓子有多亮!”说毕,又自嘲地一笑。不重要了。

    蝶衣问:“你结婚了没有?”

    “没。”

    “……哦。我倒有个爱人了。”蝶衣细说从头:“那时挨斗,两年多没机会讲话,天天低头干活,放出来时,差点不会说了。后来,很久以后,忽然平反了,又回到北京。领导照顾我们,给介绍对象。组织的好意、只好接受了。她是在茶叶店里头办公的。”

    “真的呀?”

    “真的。”

    “真的呀?”

    “真的。”

    小楼向蝶衣笑了:“那你更会喝好茶啦?”

    “哪里,喝茶又喝不饱的。”

    “小时侯不也成年不饱。”

    蝶衣急忙把前尘细认。那么遥远的日子,不可思议的神秘,一幕一幕,他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带兴奋的激动:

    “最想吃的是盆儿糕。蘸白糖吃,又甜,又黏,又香。。。。。。”

    “嗳,我不是说把钱存起来,咱哥儿狠狠吃一顿?……我这是钱没存起来,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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