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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老人家向来便是不喜争斗的性子，没想到肉身最后弥留之际，却是选择了你这样一个少年郎来扛这杆大旗。”陈龙象的语调当中并不带任何褒贬之意，似只是在陈述一件颇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古凌目光却是因此而骤然一凛道：“都说锋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可当初万象宫的一退再退究竟换来了什么呢？有些事你不做，别人便只会觉得你是做不到才有此选择，而绝不是因为确实不想做才并不去做。”

　　　　“因为争名夺利似乎是人骨子当中最为根本的本能，有能力却选择隐忍，要么是能力本就是假的，要么便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但无论究竟因为哪一种，这种人似乎都注定不能被留下。即是肥肉又是隐患的人，没人会喜欢不是吗？”

　　　　陈龙象因为古凌这番话而沉默了片刻，随之缓缓抬起手中的枯木拐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我做过你说的那种人，代价只是一条腿。人还活着，应该算是赚了。”

　　　　古凌微微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最起码你现在还能活生生地坐在这座大殿门前，那些人呢？早已被你们碾为齑粉砌在台阶之中了吧？”

　　　　“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怨念。”陈龙象似是手中发力不稳一般将枯木拐杖捏断了一截：“活着的人总归不会太过费心去揣摩死者是何等凄惨，事情未至眼前便先行未来之事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所以我不跟你谈将来将会如何。”古凌目光凌厉之极地直刺着陈龙象那张苍老不已的面孔：“我只想知道我那些曾经被你们囚禁封存于杀骨玉阶之间的同类们，究竟哪天才可以重见天日？”

　　　　“同类。”陈龙象静静重复了一遍古凌方才所说之话：“你所认知的同类，只是同样挣扎于痛苦之间的一群人吗？”

　　　　“没那么复杂，只是纯粹想为同一个地方而来的家伙们嚎一嗓子罢了。人若真是卑微到极点，连惨叫都注定压抑。”古凌初时还能自嘲地笑着，越往后面说时，脸上的那抹悲愤之色便越来越清晰了：“我答应会带他们回家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还是只说说便罢了吧。”陈龙象微微摇头之余又看了古凌一眼：“你即便真的因此而死，也依旧惊不醒哪怕一个你所谓的同类。本就没有余地让你在此一搏，何必始终还要骗自己说能见到一个有去有还的结局？”

　　　　古凌皱了皱眉：“看来你确实很闲。”

　　　　“回光返照罢了。”陈龙象对他自己的态度甚至已经随意到有些刻薄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犯不上在濒死之际再误导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人。”

　　　　“心领了。”古凌这话并不敷衍，却也并未真正将他的话听进去：“您还是早些回去调养一下身体的好，最起码龙象宫由您坐镇的话，我活下去的几率还能更高一些。”

　　　　陈龙象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我很清楚你的眼界并不止于万象宫、平步崖、甚至于玄天岛。也正因如此，我才愿意将最后的弥留之际留给你。在这一点上，我跟他老人家的意愿或许是相类似的。”

　　　　“有么？”古凌自问自答般摇了摇头：“有也罢，没有也罢。事已至此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一条命跟一条腿的区别就在于前者至死都未因此而退却，而你，只不过是贪图了安逸过后让我选择和你同样的道路罢了。”

　　　　“这种念头是对是错的我不好评论，毕竟年龄资历摆在这儿，既不可信又难以服众。然而此时此地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若扯什么退而求其次、也求其安的好坏，那就真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了。”

　　　　“这样吗”陈龙象始终紧握的那柄枯木拐杖此刻几乎已经被他单手逐渐捏为粉末了，微风拂过之时，满目间皆是一片片打着旋飞舞的木屑：“既如此，那便任凭于你吧。”

　　　　古凌也不再多说什么，微然颔首示意过后也算是有些不讲情面地下了逐客了。

　　　　然而在此之后的许久，陈龙象却是始终都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反倒有些困倦一般缓缓眯眼垂下了头。

　　　　古凌看他就这么静坐于自己面前时心中突然微微一震，略然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近乎于本能地将一律战魂气缓缓探向了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名迟暮老者。

　　　　自战魂气间返回而来的触感，冰冷且不带半分生机，陈龙象在这片刻之间竟是已然气绝身亡了。

　　　　古凌有些于心不忍地微微闭上了双目，却又很快便再度睁开，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地对这名老者深施了一礼：“我不想同您一样走这条路，但我尊重您对此所作出的选择。”

第三百九十四章讨债（）　
人死如灯灭，并且灭了之后，便万难再能被点亮了。

　　　　陈龙象似是自来之前便知道自己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从始至终都从容得不像个垂死之人。而在弥留之际与古凌所说的这番话，似也注定只能成为两人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些私语罢了。

　　　　古凌静静看那具对坐于自己身前不远处座位上的尸体，不喜不悲。而那道并不算多高的大殿门槛，却仿佛成了活人与死人世界间的唯一界线。

　　　　“堂堂龙象宫的老宫主，最后却是落得了个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也难说，毕竟是老爷子自己执意要单独见这位少年一面的。至于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谁知道呢？”

　　　　一男一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而且很像是刻意说给古凌听的。

　　　　“看来你们剩下的两宫确实很喜欢组团出现。”古凌略抬眼皮扫了一眼，一男一女两名中年样貌之人正面露笑意地朝自己这边走来。

　　　　男女的样貌俱是中上之姿，而且自带一股儒雅平和的气质，但古凌只看了他们一眼过后便懒得再往两人所在的方向瞅了。

　　　　其中那名男子面露几分诧异道：“哦？小兄弟怎么就知道我们并非一宫之人呢？”

　　　　“听说的罢了。”古凌淡淡敷衍着：“久闻虎啸、凤鸣两宫的宫主乃是天纵奇才的神仙眷侣，不仅自己的实力极强，各自宫中所训教出的弟子也都是少年英武远胜他人，我说的没错吧？”

　　　　“呵呵，小兄弟过谦了呢。”那名女子轻笑着微然伏身对古凌道了个万福：“小妇人名为齐凰，愧领凤鸣宫宫主一职。此乃我家夫君泰翼，现在确实是虎啸宫的宫主。不过我们夫妇向来是不喜多事的，今日前来究竟为何，想必小兄弟你心中也有数。”

　　　　“我有数有什么用？你们没有。”古凌此时方才面露冷笑地略然抬头看了这对夫妇一眼：“一口一个兄弟的叫，摆明了就没打算将我万象宫的事当成正事来看。既如此，你们回去各自筹备准备强攻此地也就是了，何必再多费唇舌？”

　　　　古凌这话说的已经很是暴躁了，从打这两个人露面的那一刻起，便有意无意地暗贬了自己的身份。单论起辈分来古凌在平步崖中绝对是极少有的长辈，但此时这两个人不愿承认这点，就等于变相地否定了古凌与万象宫的关系。

　　　　在这种前提下，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多的道理可讲。

　　　　“呵呵年纪不大，火气倒是不小。”泰翼脸上的笑容间已多了几分冰冷的意味，不过倒也没立时便跟古凌翻脸：“此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平步崖的，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理由擅自控制万象宫中的力量。更何况小兄弟你近些日的举动真的已经太过出圈了。”

　　　　“平步崖的？”古凌眉梢一挑面色间隐露煞气道：“当年万象第五宫之所以能够在此立足，有任何原因是因为平步崖吗？有任何原因是因为你们余下这四宫吗？真以为鼎盛时期的万象宫实力何等恐怖我不知道么？”

　　　　古凌一连串的质问瞬间让这对夫妇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已了，齐凰沉了沉心气之后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来看着古凌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大家同为平步崖中的宫院，总归是要相互关照的啊！尽管万象宫的衰败令人有些始料未及，但世间之事不大多如此么？谁又能想到发生那样的事呢？”

　　　　“哪样的事？”古凌双目如利刃般直刺向了这两人：“逼得容渊连斩你们十七名座师的那件事吗？”

　　　　泰翼与齐凰听到古凌提及此事时面色骤然一变，一时间竟是俱都有些愕然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万象宫中的力量是因为万象宫而出现的，也只能为万象宫所使用。任何人妄图以任何手段来谋取，都要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但在此之前要有多少俱其他人的尸体倒下，你们最好提前考虑一下。”

　　　　古凌话说至此时嘴角勾出了一抹有些残忍的笑意：“说不定其中就有你们的。”

　　　　泰翼与齐凰对视了一眼，两人俱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愤怒。然而这两人的城府却远比先前暴躁不已的雷厉要深得多，即便古凌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种份儿上，却是依旧没有立时与之翻脸的意思。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小兄弟你自己保重吧，咱们有再见面的时候。”

　　　　泰翼与齐凰夫妇二人神色颇为平和地看了古凌一眼，即便转身离去之时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愠怒之意，似是根本就没将古凌方才所说之话放在心上一般。

　　　　自此，平步崖那四宫的宫主已经全部在古凌眼前露过了一面。除了已经当着古凌的面寿终正寝的陈龙象之外，古凌对其他三位宫主可谓极尽冷言冷语，这种难以压制的愤怒之意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你这么办事，就不怕他们当真合力打如万象宫中吗？”

　　　　杨沁始终都并未真正离去，而古凌似也从最开始便知道如此一般，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骤然现身而有半分诧异：“十日之内不会。”

　　　　杨沁皱了皱眉：“为什么？”

　　　　古凌略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诸天万象殿：“因为万象归一阵中的力量最起码还能撑上十天。此阵不破，那些人纵然发动四宫全部的力量也不可能打得进来。”

　　　　杨沁闻言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斩首长刀的刀柄：“那十日之后，又当如何？”

　　　　古凌格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两个字：“开打。”

　　　　杨沁一时愕然：“就凭咱们几个？！”

　　　　“怎么会。”古凌面露一抹满带玩味之意的笑容看了她一眼：“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杨沁顿时无语，再看向古凌的目光中就差再多一丝关爱智障的光芒了。

　　　　“去帮我搜集一下关于平步崖百战榜的各方面讯息，我晚上回来的时候要看。”古凌说着径自起身缓步走出了诸天万象殿中。

　　　　杨沁看着他的背影满脸不解地追问了一句：“那你干嘛去？？？”

　　　　古凌没有回头，更没有止步，就这么便往前走边随意回答了一句：“讨债。”

第三百九十五章师兄（）　
杨沁还未来得及问出第二句时，古凌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了。

　　　　这个始终看上去不甚靠谱的少年，此时远去的背影中却是让自己有了一种异常坚定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摇了摇头后，杨沁收刀同样离开了诸天万象殿中，想来确实是替古凌搜集那些关于百战榜的资料了。

　　　　而古凌离去之后，去往的是自己在此间唯一真正认识的一处所在：杀骨玉阶。

　　　　其实单论隐秘程度而言，杀骨玉阶在平步崖间绝对是排得上名次的前几了。寻常的平步崖弟子即便刻意想要感知寻找它的所在也是极难，更不要说通过其间的隐藏阵式传送到其它地方了。

　　　　但古凌却是几乎顷刻间便寻找到了它的存在，并在那之后神色冷厉地从上头走了过去。

　　　　再度从其间杀意腾腾的雾气间现身时，杀骨玉阶的另一端通往的竟是一处极为别致的竹林雅苑当中。

　　　　在竹林的东侧有一座不大的池塘，在它的边沿之上还有一名赤日晴天之下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独坐垂钓。原本随意削成的青竹钓竿已然被岁月摧残得有些发黄，但却依旧似折而未折地弯弯坠入一池格外清澈的潭水之间。

　　　　“咚！”古凌随手从地上捡了颗石子丢入了老者面前的池塘当中。本来已经隐隐被钩中饵食所引诱至此的几尾池鱼受此惊吓，立时便四散逃窜而去了。

　　　　老者握住青竹吊杆的双臂因此而一僵，头也不回地叹了口气道：“孩砸，你这么些年还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全靠着这副抗揍的身板了吧？”

　　　　“你见哪个讨债的上门还跟你客客气气的了？”古凌毫无半点怯场之意地走到了那名垂钓老者的身侧，顺便将他身旁另一个竹凳拿到自己屁股下坐定了。

　　　　老者略然一扶头上的斗笠，苍老不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色：“天底下竟是真的有这么巧的事么？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古凌连回答都没有回答，只是顺势从怀里取出了自己四脉枪旗的本体丢向了他。

　　　　老者接过那段血竹来看了一眼，忍不住苦笑道：“看来还真是如此师父他老人家尚且安好吗？”

　　　　“死了。”古凌很是干脆地甩出了这两个字，言语间更多了一丝难掩的冷然之意：“大概死之前的最后一刻都在想自己的倒霉徒弟究竟先他一步死到哪里了吧。”

　　　　“这你这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是不是的，自己心里没个数吗？”古凌挑眉斜了他一眼：“朽竹老头子收我无非是在弥留之际随便找了个顺眼的家伙把自己的天命圣器传下，跟当初收你的性质能一样么？”

　　　　老者有些无奈地将那支血竹笛交还给了古凌：“我有自己的苦衷不过你这件杀器倒确实是青出于蓝了。纵观整个平步崖，能够比它杀意更重的怕是也寥寥无几。”

　　　　“少跟我扯别的犊子，今天咱们见面算是公对公，我是代表万象宫来找平步崖的副院主谈正事的。”尽管古凌话是这么说，但言语间却实在没有半点谈正事的肃然之意。

　　　　老者无奈叹息一声道：“我一个卸任多年的虚衔副院主，还能帮上你什么？平步崖中人尽皆知，所谓的副院主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丁箭竹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力管万象宫的那些事吧？”

　　　　“你还没管，怎么就知道管不了？”古凌看了这名老者一眼，如自言自语般叨念了一句：“我最近突然冒出来的师兄好像很多啊”

　　　　丁箭竹手一哆嗦差点把自己的钓竿都给丢入池塘当中：“能不能不提这事儿？犯忌讳啊这要真让院主大人知道了，你是让我活还是让我死？”

　　　　古凌面露一抹奸诈笑意道：“那您有没有听说过有个词叫作‘要挟’？”

　　　　丁箭竹无语至极地将头上的斗笠重新挡在了脸上：“为平步崖敛纳人才义不容辞，本就是分内之事”

　　　　“师兄果然深明大义，怨不得师父他老人家如此器重你。”

　　　　“！！！你再提这个这事就算是黄了。大不了我自己个儿找院长大人自首去！”

　　　　“我毕竟心眼儿不大，而你也应该知道十三王朝那种地方出一个战君能有多不易。”古凌神色间的黯然一闪而逝：“最起码我在那里时只见过两个，而且几乎都看到了他们死时最后一刻的模样。”

　　　　丁箭竹对此也是有些沉默不已，许久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我亏欠师父太多了，终有一日，我会还的。”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吧，我不多过问。”古凌终归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真正替朽竹战君向眼前的丁箭竹讨什么债，而且自己今日索讨之债，也绝对不只是为了任何的个人。

　　　　“加入平步崖的正式流程，我要走一遍。”

　　　　丁箭竹听到古凌这一要求时眉头不禁紧皱了起来：“有这个必要吗？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凭你现在的实力与身份，何必在从最开始的起点再走一遍。”

　　　　古凌平淡答道：“十天之内我要打入百战榜的前十，我不想让任何人落以口实。”

　　　　“十天？！”丁箭竹满脸愕然地看向了古凌：“你知道百战榜中前十的强者都是什么等级的强者吗？”

　　　　“我只有十天。”古凌此刻的神色依旧格外平静：“万象宫中的阵式最多只能再撑十天，如果在那之前我还是取不回它最为核心的阵灵，万象归一阵便只能被迫终止了。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你应该能想象得出。”

　　　　丁箭竹默然地点了点头，许久过后才声音有些苦涩道：“我也不能说你这种做法是错的，然而一旦选择这条路，就意味着你最后很可能落得跟容渊一样的下场。”

　　　　古凌不苟言笑地淡淡答道：“如果平步崖还有十七名以上的座师，我不介意试试。”

　　　　“荒唐啊”丁箭竹连连摇着头，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古凌所说的那种场景，到最后只能再度试探劝阻他道：“正式成为平步崖的弟子，便要强制性地被修炼一种自残的功法，你对此有心理准备了吗？”

　　　　古凌随手入怀将一卷发黄的书卷丢给了他，扉页之上的自残手册赫然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