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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女伯爵等待着夜找上伊达的消息传来，但是先等到的，却是另一个更加令她吃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女伯爵失态地站了起来，盯着那个传递消息的人鱼大声喝问。

那个带来了令人吃惊消息的人鱼，早就预料到人鱼贵族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马上就说：“是神子，他直接向陛下下达了命令。”“命令”这两个字咬得很重，确实在这里，这两个字的分量很重、很重，重得能在整个人鱼族掀起海啸。

神子直接……命令人鱼王……

水色颓然地坐了下去，半晌才问：“神官长和长老们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不阻止？”

那个人鱼摇摇头，他只是个传递消息的信使，更深层的内幕不是他能知道的。

神是至高无上的，这点任何一个人鱼都明白，可是统治这个国家的不是神，而是人鱼王族。神权赋予神庙、神殿极大的权力，可是王国的统治者只能有一个。

千万年来，神权和王权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过。名义上，人鱼王是神通过神殿任命的，是神虔诚的信徒，可是事实上，王族决定了继承人之后，神殿怎么敢不任命？他们并没有那样的权力和胆量。

名义上，神子是人鱼族地位最高的人，他有权力用神的名义命令任何一个人鱼。可是实际上，神子不能命令人鱼王，他不是没有资格，而是没有权利，这是每个人鱼贵族都明白的道理。

神子终究还是王国的一员，他只是个偶像，是个象征，可是他并没有权力。他能够调动的，也就是几百名护卫以及通过神殿支配部分神殿军队。他可以提出要求和建议，但是对人鱼王下命令简直就是开玩笑。

那孩子居然命令人鱼王立刻觐见，并且当面要求立刻发兵围捕伊达·法兰。

水色知道，在神殿里、在无数的神官面前，人鱼王不可能拒绝这个命令，不过接受命令之后……

想到人鱼王的禀性，水色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神子不会明白这道命令的后果，他只想着伊达·法兰的事，可是水色明白，太明白了……

那个男人，为了他的权力，不论是谁挡在身前都可以除掉，父母、妻子、爱人、孩子……甚至神子……

神殿的人究竟在干什么？他们不可能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为什么不阻止神子？说穿了，神子只是他们奉养的偶像，他们要是想阻止，神子要求人鱼王觐见的命令不会传出去。

水色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神殿的人在试探人鱼王的底线。他们用神子作为工具，试探人鱼王能够容忍他们把神权延伸到什么程度。要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就会继续试探，直到碰到人鱼王的底线。要是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也可以把责任推到神子身上，谁教神子就是那样一个人，谁都知道他无法沟通，也不懂丝毫人情世故。人鱼王再怎么排斥神权干政，也不能杀掉神子吧？

水色能够想象，大战当前，神殿想要在这场与陆地种族的战争中获得比胜利更多的东西，比如对人鱼族的控制权。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神权凌驾于王权，把人鱼王当作傀儡的时代。

可是你们不能把神子当作道具，他是个连对错都不会分辨的人，你们不能这样利用他！

水色恨不能现在就去指责那些神官，可是她却只能压住怒火，又问：“那么现在，陛下是怎么安排的？”

“陛下已经调集了最精锐的第七师团前来参与捕杀人类魔法师的行动，而且神子阁下亲自参与对人类魔法师的追捕了。”传信的人鱼低着头说。

他这么快就要下手了？对孩子下毒手，他怎么忍心！

就是因为那个孩子用神子的身分命令他，他就要把孩子推到伊达·法兰面前去借刀杀人。

要是伊达·法兰杀了神子，然后人鱼王再除掉伊达·法兰替神子报仇，人鱼王的声望就会越加高涨。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凭借着这种声望和人类杀害了神子的仇恨，王族就可以更加强势，权力更加集中地控制人鱼族。

神子代表神策动民众参战固然很好，可是那样得到的声望会被神权占去很大一部分，要是神子不听话，倒不如别这么做。

两相对比，似乎死了的神子更有价值。

短短一瞬间里，一向对政治不太明了的水色，忽然灵光一现般分析清楚了所有的可能性。

那个孩子被神权和王权两边都当作了牺牲品。

他一心为了人鱼族，却被人鱼族的最高层毫不客气地舍弃掉，就连生命都只是高层算计的一部分。

水色死死咬住自己的手，直到血迹渗出。她真的没有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是第一个知道伊达·法兰的消息的，而且那时她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认为他的出现可以为她一直以来实现不了的愿望带来转机。所以她才设计伊达·法兰落入海底，她以为这会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是伊达·法兰的强大超乎所有人鱼的想象，他不仅没有成为人鱼们的战利品，反而凭借一己之力把整个海底世界闹得鸡飞狗跳。

于是本来就紧绷的人鱼内部局势，因为伊达·法兰这个变数的出现，呈现出了马上就要绷断的态势。

要是伊达·法兰轻易就范，人鱼内部要面对的也不过是分赃时的争论纠缠。可是现在，伊达·法兰到海底来了，却根本降伏不了他。不仅降伏不了，看起来人家还不急着逃走，还要跟人鱼杠上。这就难办了，分好处时大家都积极，付出代价时，自然没人愿意上前来。更何况代价很明显，是近千名年轻忠诚的人鱼战士的生命，这个责任，总得有人负吧。

水色真的很后悔，虽然她知道即使自己不做什么，神子也能感知到伊达·法兰的到来，也会做出“必须铲除伊达·法兰”的决定，可是她还是因为自己以往的打算感到懊悔。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自己应该尽力阻止这件事啊。

再这么发展下去会害死神子的！会害死那个孩子的啊！

“掉头！我们去觐见陛下。”水色用力拍打着车壁，大声喊。

你不仁我不义，为了那个孩子我已经牺牲太多，我绝不接受你们再把最后这一点也夺走。

你要是真的想牺牲孩子，我就把一切秘密都揭发出来，让你也没有退路！

※※※

黑暗的海水中，一个飘忽的人影忽然出现在前方，长长的衣袍在水中张扬漂舞，看起来宛如鬼魅。

深海之中竟然还有其他人类。

艾亚和海盗们止住脚步，戒备地看着对方。

伊达看了那个人影一眼，皱着眉头说：“你来了？我本来以为会在更晚一点的时候遇到你。”

人影发出一连串阴森森的笑声：“你再怎么逃避都没有用，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一定要拿走只有我才有资格拥有的东西！像你这种依靠家族势力的绣花枕头，没有资格占有前辈魔法师给予最优秀魔法师的礼物。”

“噗哧”，一个海盗忍不住笑出声来。

伊达·法兰是绣花枕头，真亏这人想得出这样的形容词，还能用这么郑重阴森的语调说出来。这样的魔鬼要是绣花枕头，其他人是什么？一把糟糠吗？就算要装神弄鬼，也别把自己装成二傻啊。

“你会为你对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夜阴狠地宣布。

“我对你做的一切？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玩意？你配我对你做什么吗？”伊达眯起眼睛反问。

竟然敢使用艾迪的记忆来欺骗他，竟然对谷莠子抱着非分之想。

兰帕德，你是真的让我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要是说伊达之前对兰帕德还有一丝怜悯，随着对方一步步触及他的底线，现在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艾迪是伊达成长过程中最深的一道伤痕，而谷莠子则是现在伊达最珍贵的情感寄托。兰帕德，你两样都触犯了，还想要在伊达·法兰的手里找到生路吗！

伊达曾经算计和除掉很多对手，但那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对手，伊达对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仇恨，其中甚至有些是伊达很敬佩的人物。可是这一次，和国家无关，和利益无关，仅仅是因为伊达·法兰憎恨这个人，所以要他死。

心里虽然打定主意要置对方于死地，可是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伊达看着夜摇头轻叹：“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还指望你的毒药能帮我多弄死几个人鱼贵族，现在看看你这样子，是无功而返了吧？真是的……对你有期待真是我太傻了，你这种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嘛。”听他口气中的埋怨、失望，倒像是在教训一个没有达到要求的部下。

夜心头的仇恨再也压抑不住地冒了起来。

伊达·法兰，他向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地面对自己，从没想过要不是他的出身太好，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就连落在海底人鱼的势力范围内，都不能消除他的骄傲吗？很好，那就让事实来教训他，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才魔法师！

夜身边的海水开始像开锅一样翻腾着。

艾亚他们都认出这个人就是曾出现在海啸身边的魔法师，虽然不清楚这个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家伙擅长什么魔法，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擅长使用毒药，至少伊达多次强调过这点。所以一看到夜的身边出现异状，他们很机警地马上就躲到伊达身后。

伊达无奈地瞥瞥他们，所以说无知者无畏啊。对方使用毒药，自己在某些程度上肯定也要用毒药以毒攻毒啊，他们跑到自己身后，在这种满是海水，所有药物都会快速晕散开来的地方，他们是嫌距离毒药不够近吗？

夜不仅使用毒药的手段高强，而且速度非常快。他连续施加了十几种可以相互辅助，产生更强大效果的毒药之后，伊达才慢悠悠地布置了三、四种毒药和解毒药出来。

夜心里暗喜，他知道在满是海水的地方，用毒是一种很直接、很有效的攻击方式，看来伊达也意识到了，所以才放弃魔法选择用毒。可是伊达·法兰这个人被他的身世捧得自大惯了，怎么可能明白自己的能力其实不如人呢！他又怎么可能承认这点呢！

伊达·法兰正用他的弱项对付夜的长项，而且高傲自大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

夜似乎已经看到伊达在他的毒药作用下一丝丝腐烂的样子，看到自己得到了那个傀儡全部的知识之后，晋升大陆最年轻大魔导士时的姿态。

伊达暗暗叹息。

夜在毒药方面的能力除了一小部分来自于兰帕德的知识，绝大部分是从毒鳞鹰这种浑身是毒的魔兽那里继承来的。这使得夜掌控毒药的能力十分高强，可是得到毒鳞鹰的能力这么久了，夜似乎从来没有仔细整理和进一步研究这些毒药，仅仅凭借着毒鳞鹰记忆中的毒药配方一次次使用着。

毒鳞鹰是魔兽，而夜再怎么说都还是人类，人类用魔兽的方式施展魔兽的能力总会有欠缺，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尝试把这些知识和能力真正转化成自己的。在伊达看来，夜所谓的擅长毒药，根本就只是知道很多毒药配方，但他并不擅长使用。

伊达·法兰从来没有把兰帕德当成对手，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不管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伊达·法兰曾经瞧得起他，也仅限于在他们还都是初级魔法师，而伊达·法兰看到他展现出天分的时候。随着他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伊达对他就只剩下越来越深的瞧不起和憎恶。

愚蠢而且贪婪。

伊达在心里这样给夜下着定义，同时不断进行着布置。

海水对很多毒素有影响或破坏作用，在浅海没有这样的效果，应该是因为深海的海水成分有微妙的不同关系。伊达不知道夜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看他现在使用的毒药种类和速度，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即使意识到了，他也没有当回事。

伊达在心里冷笑。

各种毒药在两人之间漂散，有的彼此中和消失，有的则聚成一团一团。有的色彩鲜艳斑斓，有的比黑暗还要深黑。

不一会，他们周围就漂满了海洋生物的尸体，这些不久前还生机勃勃的海洋生物有的快速腐烂，没多久就化成了一小撮烂泥般的黑色东西，有的僵死如同石头，硬邦邦地沉入海底，有的甚至一时死不了，身上一点一点溃烂，直到完全烂光。

艾亚看得心惊胆战，她不畏惧刀光血影，也不畏惧血腥尸体，即使是面对之前伊达制造出来那种地狱般的景象也没有这么害怕，可是这些毒药却令她牙齿打颤。

这些手段太阴狠，太难以防范了。

想象着那些毒药要是有一点沾染在自己身上……这种设想令艾亚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毒药究竟扩散到什么样的范围，所以躲在伊达身后不远处，紧紧挨着谷莠子，一步不敢移动。其他几个海盗的表现也跟她差不多，对此时肆意施展毒药的夜和伊达保持一种极大的畏惧。

谷莠子安抚地拍拍艾亚的手臂，但她自己却不可察觉地皱皱眉。

【文】伊达还是不对劲，他不该是那种会采取和敌人同样的手段制伏对方的人。对他来说，只要能取得胜利就够了，手段只是手段。可是现在他却在用毒药和夜对峙。

【人】伊达慢慢布置着，不可察觉地把几种有毒或无毒的药物按照一定顺序散布在夜的周围。

【书】如果没有料错，夜很快就会使用一种很特殊的毒药。那种毒药是毒鳞鹰的特色毒素之一。伊达相信，对毒鳞鹰的毒性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的夜，一定不会放弃使用这种非常厉害的毒药。

【屋】伊达看到夜果然如同自己所预料的，取出了一些辅助材料。

伊达看着夜把那些辅助材料快速布置出来，然后猛地割破了自己的双臂，随着他的血液流出，他周围的海水先是变成红色，然后变成黑色；接下来，却很诡异地重新变化成了一种浓郁稠黏的红。那种红就好像血液中的水分被抽离出来，只剩下浓厚的血的感觉。这些红色就好像有生命一样地蠕动着向周围扩散。夜操纵着它，包裹向伊达。

这一次，伊达·法兰绝对逃不了！这种毒药正是最适合你的！

夜心里的念头转着，对毒药的使用却依旧非常快。转眼间，那团看起来很恶心的毒物就已经到达伊达的身前。

突然，那团红色触及到什么，瞬间开始产生变化，从肉眼看来，就是它再次从红色变成黑色，可是对夜来说，就是难以置信的大变化。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因为海水中某些成分影响了效用，绝不可能是因为伊达·法兰。

夜在心中呐喊着，继续推动那团毒药前进。剩下的毒性已经足够了，这一次一定要他死。

下一秒钟，夜猛然意识到，那团毒药虽然看起来还在向伊达漂去，可是从毒药上蔓延出来无数细如发丝的“线”，却相反地往自己的方向延伸。

不可能，伊达·法兰只是个绣花枕头，他不可能在毒药方面有这么深的造诣。

夜的内心深处还是不肯相信，伊达·法兰连在毒药的使用方面都有过人之处，所以他的应对就慢了半拍。等他醒悟到别说要杀掉伊达·法兰，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完全翻盘，是对方要向自己下杀手的时候，那些毒药沿着伊达之前布置的药物，经过几次变化，已经变成另一种夜完全不知道的毒素，向着夜卷来。

如果一个人的父亲、妹妹，包括他自己都有差点被毒死的经历，他就不会再错过研究毒药的机会。就算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会再被毒药伤害，也要强迫自己成为一个毒药大师。

研究了很多年的水准，和凭空得来、从未做过研究的水准发生碰撞之后，孰高孰低可就立即显现。

夜也好，兰帕德也好，你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我一定要你死！

夜终于露出了惊慌，可是已经太迟了。

他倾尽全力想要脱身，才发现伊达早就封住了他的退路。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比伊达·法兰优秀一万倍，这次是因为我轻敌了！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从他那里夺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不能死，我还要从伊达·法兰那里拿回我应得的一切！

夜尽力支撑，拼命寻找一线生机时，他们上方忽然传来几声海兽特有的吼叫。

几头剑海龙和雷克斯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这片海域。

雷克斯凭借着自己在海底特别敏锐的目光，远远就看见那个曾在海啸手下效力的黑衣魔法师身体周围咕嘟咕嘟地冒着黑气，看来诡异而恐怖地面向伊达·法兰和艾亚他们，艾亚正有些惊慌地躲在后面，而他们前面和周围的海水早已变得五颜六色，绚丽而阴森。

雷克斯无声地咆哮着，驱动剑海龙扑向魔法师。

最前面的剑海龙一接触那片危险的海水，立刻发出惨叫声，没叫几声就向着海底沉去。不过在下沉之前，还是重重地一爪拍在黑衣魔法师身上，把这个看起来瘦弱的魔法师拍飞了出去。

紧接着，雷克斯指挥一头剑海龙继续不顾生死地扑向黑衣魔法师，同时自己也挥剑从另一个方向朝对方劈去。

夜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已脱离了那片毒药的作用范围。他毕竟不是傻瓜，再憎恨伊达·法兰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