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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山河-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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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一面在心中琢磨着如何收拾新州,一面加快了策马前行的速度。忽然之间,她发现身边的少年不见了踪影。回头一看才发现,少年已经远远落下了十丈来远,脸色苍白得吓人,从肩膀到小腹隐约渗出了一道骇人的红痕,顺着雨水慢慢晕开……
血!
赵瑗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去想种沂什么时候受的伤又是怎么受的伤,强行勒定了马,在狭窄的山道上调转马头,朝种沂一路疾驰而去。
远远跟在后头的数十骑种家亲卫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快马加鞭赶了上来,紧接着便是数十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少郎君——”
“……唔。”
种沂深深皱着眉头,冲亲卫们摆摆手,“……无妨,继续赶路。”
“赶路!?”赵瑗气急,恨不得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你受伤了!而且是很严重的伤!而且你居然还敢淋雨!你,你,你们几个,去四周找找,有没有什么山洞、大石,或是勉强可以栖身的地方,天就要黑了。”
她随口吩咐了几个侍卫,眼中满是惶急。
“天就要黑了。”种沂用力按着伤口,深深望了赵瑗一眼,“所以,帝姬更不能耽搁,快些出太行山才是正理。只要到了新州,臣便可以寻些伤药敷着,当无大碍。”
种家亲卫们为难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胯。下枣红马偶尔发出几声高亢的嘶鸣,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挪动半步。
“你们没听到么——”赵瑗骤然拔高了声调,策马上前两步,颤抖的指尖抚上了他衣袍上晕开的红痕,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没听到么?快去!”
她揪着种沂的胳膊抓过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再敢逞能,本帝姬就当场剥。光了你!”
这番威胁果然有效,种沂闻言身。体一僵,耳根渐渐红透。
赵瑗很满意自己的威慑力,然后无视了周围的低笑声和口哨声。没过多久,便有一位黑甲侍卫匆匆来报,说是寻到了一处勉强可栖身避雨的山洞,询问赵瑗是否将他家少郎君带过去。
赵瑗几乎想也不想,便点头同意了。
山洞很小,只能勉强容纳三两个人。
种家亲卫们自动自觉地给自家少郎君和帝姬留出了空间,还费心去找了一摞厚厚的干草。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在雨中寻到这些干草的,总之这些从小在西军摔打出来的侍卫们,有着极其强悍的野外生存能力。赵瑗替种沂解下了斗笠又解下了蓑衣,等到要解腰带时,被种沂一把按住了手:
“……帝姬不可。”
他的手修长有力且骨节分明,残留着些许冰凉的血迹。
赵瑗微微愣了片刻,点点头,起身唤过一个冲她挤眉弄眼的侍卫,命他替他家少郎君清理伤口。这里荒郊野外的没有消毒水也没有酒精,只有侍卫们随身携带的一些烈酒。赵瑗吩咐他们将刀刃烧红又将烈酒烫滚,替种沂的伤口消毒。山洞里渐渐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压抑且痛苦。
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浇上滚酒,一定痛得不行。
赵瑗一动不动地站在细雨中,背对着山洞,脑中不知乱七八糟地在想些什么。她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自从碰上种沂,自己就好像有什么地方坏掉了。
“帝姬。”
一位黑衣黑甲的侍卫来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少郎君的伤,是在蓟州……”
“……唔。”
山洞里头忽然传出了种沂沙哑的声音,“下去,过后我会亲自同帝姬说的。”
侍卫讪讪地说了声是,却并未离去,而是用脚在湿地上划拉了一行字:
少郎君孤身深入金营不下百次,身上新伤旧伤,绝不止这一处,还望帝姬垂怜才是。
他迅速地写完这一行字,又迅速用军。靴擦去,冲赵瑗一揖,躬身推开。赵瑗望着脚边那处被擦过的痕迹,眼中微微刺痛起来。
【我来替你,决胜千里之外。】
少年低哑的声音犹在耳旁,透着细雨的湿意,令她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决胜千里……她盯着脚边湿润的泥土,透过眼前朦胧的水泽,隐约看见了一行清晰的字:少郎君孤身深入金营不下百次,身上新伤旧伤,绝不止这一处,还望帝姬垂怜才是。
连这些平日里粗糙的关陕汉子,也已经忍不住心疼起他们家少郎君了。
她呢?……她……
“……唔。”
山洞里头又传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极其细微,似乎声音的主人并不愿让旁人知晓自己的痛楚。但就是这些断断续续的压抑不住的声音,如同这细细的雨、细细的丝线,将她紧紧缠绕了起来,缠得她挣脱不得,几近窒息。
这个,笨蛋。
赵瑗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注意到,手背上残留了大片暗红的血迹。这些血迹,与她莹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分外触目惊心。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背,看着身边的雨帘一点点冲刷掉这些痕迹,湿透了身上的蓑衣也湿透了斗笠,从肌肤直冷到了心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忘记了身边细雨连绵也忘记了远方日落西山。等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山洞中隐约透出一点朦胧的火光,还有烤肉的香气,才恍然惊觉,天色已经黑透了。
“去请帝姬进来。”山洞里头传出了种沂疲惫且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
赵瑗裹了裹湿透的蓑衣,起身进了山洞里。里头已是一片狼藉。沾血的里衣随意地堆在种沂身边,洞口处燃烧着明亮的篝火,还洒落着几个铁质的酒壶。先前挑开伤口腐肉的尖刀就横在种沂脚边,利刃上的血痕触目惊心。饶是赵瑗素来大胆,也忍不住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疼。
她走到种沂身前,双膝并拢,斜斜坐下。
种沂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冲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侍卫们取来了烤肉递给二人,赵瑗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却并没有什么胃口。她问侍卫取来了一把干净的小刀,细心将烤肉削成了薄片,一片片喂到了种沂口中。
起初种沂很是别扭地挣扎了几下,等赵瑗沉默地剜了他一眼,便乖乖地倚着干草堆不动了,只静静地看着赵瑗,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渐渐透出几分愉悦的笑意来。
“帝姬今日屈尊降贵,臣着实过意不去……”
“闭嘴。”
“……”种沂果然乖乖闭嘴了。他静静地看了赵瑗片刻,忽然说道,“帝姬不必觉得难过或是……为难。臣自幼征战沙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有百处也有七八十处。若是一一细数了,恐怕上千处也是有可能的。唔,这回不过淋了场雨,却惹得旧伤复发,耽搁了帝姬行程,臣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赵瑗眼中忽然有些涩涩的,心中也沉甸甸的颇不是滋味。她轻轻搁下了刀片和烤肉,看着种沂的眼睛,低声问道:“你一贯如此么?”
“臣驽钝,不知帝姬所指为何。”
“我。”赵瑗嗓子有些哑,“你明明知道的,我。”
种沂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么,你根本不必为我做这许多,我会难过。”她低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渐渐红了,“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难过,我……”
“别哭。”他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拭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沾在他的指尖上,摇摇欲坠。
“下回……臣不再这么做了。”他忽然叹息一声。
“嗯?”赵瑗有些惊愕。
“下回臣会绑好伤口再上路,绝不教帝姬为难。”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绝不让帝姬为难,也决不让帝姬感觉到负罪。就让帝姬——就让帝姬,感觉不到臣的存在,也便是了。”
安安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恬淡的容颜明净的笑靥,等到他终于万里封侯三千铁甲为聘的那一天,等到她终于不觉得难受,可以坦然接受他的那一天……
“不。”她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臣晓得。”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轻声说道,“帝姬一向是心软的。”
“我不是这个意——”她觉得自己愈说愈乱了。
他微笑着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如同蕴藏着最深沉的大海,将她一点点包容在其中。很暖,很温柔,却并不觉得难受。他说他不想让她为难,他说他不会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说他……
“为什么?”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这般对我?”
“唔……”
种沂很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最终,他伸出手,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一字一字地说道:
“臣……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赵瑗静静地看着他,泪忽然就流下来了。
此间男子通常不擅长表达,天知道这十一个字里,究竟藏了多深的情意。
“臣并不想让帝姬为难。”种沂忽然低低叹息一声,“正因为臣喜爱帝姬,才更不能让帝姬为难。任何有可能伤害到帝姬的事情,那是一件也不能做的。但臣是武官,注定了卑微如尘泥,也注定会给帝姬带来天大的麻烦。所以……”
他看着她,温柔地笑笑,低声说道:“所以,承蒙帝姬不弃。”
第48章 细雨斜
山洞旁的篝火毕毕剥剥地响着;火光映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有不知的情绪在翻涌着,如同暗流一般。她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哽着嗓子问道:“你——这又是何必?”
少年低笑一声:“帝姬若是不喜,臣从今往后;不说便是。”
她轻轻摇摇头:“并无不喜。”
少年一愣,眼中渐渐透出几分奇异的神采来。他抬起手;似乎想要将她揽入怀中,最终却失笑地摇摇头,双手垂下,搁在膝头上放好,然后问她:“那帝姬,可嫌我烦么?”
赵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忽然又点点头:“有一点儿。”
少年低低地“唔”了一声,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思索的表情。
“嫌你既固执又死板,还老喜欢逞能。”她抬起头,泪光朦胧地瞪了他一眼,“若是下回再这样,本帝姬就用腰带牢牢捆着你,一刻不离地带在身边,看你还敢不敢给身上添新伤。”
“帝姬?……”少年有些惊讶。
“还有。”她略微靠近了少年一些,揪起他的领口,咬牙切齿地说道,“下回再敢说‘臣逾矩’或是‘承蒙帝姬不弃’,本帝姬一定会好好收拾你,记住了么?”
“……帝姬今日异常凶悍。”
“你后悔了么?”她松开他的领口,更为凶悍地望着他。
少年低低笑出声来:“臣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被帝姬抢夺回去,做一世的押寨郎君。”
“……”
他真将她当成土匪了吗!?
赵瑗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揉揉红。肿的眼睛,负气地说道:“哼。”
少年抬起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低声笑道:“总算将你哄笑了,可着实有些不易。”
赵瑗:“……”
忽然很想对他家暴一顿怎么办?
大约是赵瑗气鼓鼓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种沂心情莫名地好了很多。他朝外头望了一眼,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慢慢伸出手,将她拉到近前,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道:“唯有这时,才觉得你像个活生生的人。”
赵瑗一怔。
“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姬,也不是素手翻覆间天崩地裂的神。柔福,你晓得么,你面对世人,永远都只有一种表情,可唯有面对我,才会哭会笑会气恼,真真切切的一个人。我……我心中,是极为欢喜的。”
赵瑗有些愣怔,瞧见她的少年将军微微红了脸,低低咳嗽一声。大约他从小到大,从未对一位女子说过这许多话,此时要一一道出,居然有些磕磕绊绊。
“你是女子,本就容易为流言蜚语所中伤。我不敢与你太过亲近,甚至不敢在你身边停留太久。那时我很怕,怕你为官家所不喜,怕你身陷流言之中清誉有毁,怕你承受着许多异样的目光……我愈发地束手束脚,甚至在担心,我是否终有一日,会为你所不喜。”
他的声音很醇和也很安宁,在夜色中悠然回荡着,如同铮铮上古之乐声。
“可你终究不曾厌弃过我,甚至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呵……柔福,你晓得我方才在雨中,扬鞭策马,一路追着你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吗?”他轻轻拢着她的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她是神,我便成神;是魔,我便为魔。一生一世只抓着这个人不放,再不松手。”
“我想着若你厌弃了我,我便在你大婚当日,在茫茫万里黄沙之上,力战身亡。”
“……唔,我又将你惹哭了。”
他低低叹息一声,终于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修长的指节一点点拭去了她的泪痕:“莫哭。这些话在我心中积了许久,今日终于对你说出来了。此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便将自己的心思,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剖给你听。你……莫要嫌我烦。”
她闷闷地点了点头。
“可我知道,你对我,终究只是怜惜多过喜爱。”他又轻轻叹息了一声,长且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我卑鄙无耻地利用了你的错觉。就好像是狩猎……”
赵瑗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帝姬终究是心软的。”种沂低声叹道,“这也是臣……这般行事的缘由所在。我会等,等到你真正对我怦然心动的那一天。不是为着怜惜也不是为着愧疚,而是如你所说,是你心爱之人。”
他一字一字地说完,轻轻推开赵瑗,将洞中干草仔仔细细地铺好,而后半跪在赵瑗身侧说道:“请帝姬安睡罢,明日还要赶路。”
“你?——”赵瑗惊讶地看着他。
他温然一笑:“臣在外间,替帝姬守夜。”
“你——”她话才出口了半截,便已经被他伸出一指,轻轻按住了唇。修长的指节带着薄薄的茧,滑过唇瓣时,激起了一阵细微的酥。麻。她愣愣地看着种沂,有些不知所措。
“臣并无大碍。”他依旧温和地笑着,漆黑的眼眸里有着极致的温柔,“反倒是帝姬你——臣着实担心外头的‘豺狼虎豹’们,会对帝姬心怀不轨。”
“可你——”她呜呜挣扎了几声,想说你身上还带着伤,却被他以一副极淡漠的表情轻轻推开,紧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莫要挣扎。”他按着她的手腕,颇有些无赖地说道,“否则臣便将帝姬牢牢捆。缚在此处,安睡一夜。”
“你——”
“臣早已被帝姬带坏了。”他又是一笑,俯下。身,似乎想要吻她,却又硬生生刹住了动作。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起身走出山洞之外。
洞口的篝火已燃尽了,被他脚下的靴子踩得咯咯作响。夜色昏沉间,她隐约听见了将士们粗声粗气的笑骂声,还有他惯常一本正经的声音:
“……一群混小子,若我果真与帝姬同处一室,那天可就真的塌了。”
赵瑗窝在干草堆上躺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渐渐没声音,才披着那件过于宽大的外袍,站起身来,冷着一张脸,走到山洞外头,对一群表情呆愣的关陕汉子说道:“将你们家少郎君打晕了,送回去休息。”
深山密林里瞬间响起了“哦哦”的狼嚎声。
这回用不着她再吩咐第二次,一群汉子们早已七手八脚地将自家少郎君打晕,抬着送回了山洞里。末了还对赵瑗挤眉弄眼,一副“少奶奶好样的,就该这么凶悍”的表情。
赵瑗略微有些囧,解下外袍,重新替种沂盖上。自己则拢了蓑衣,靠在一块岩石上睡了一晚。
豺狼虎豹?
最最凶蛮的豺狼虎豹,可就是这些刀口上舔血的西军汉子呢。
连绵细雨一路持续了好几日,直到种沂的伤口渐渐好了些,才隐约有了放晴的征兆。
种沂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来,继续养伤了。他直到赵瑗心中必定有许多谋划,否则不会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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