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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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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甫落,众人眼前白光一闪,噗的血柱冲天,方才说话这人的头颅已经不见了。
  
  众人无不大骇,遽然拔剑抽刀起身,背对着背彼此相护,如临大敌。客栈的气氛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开。
  南向晚蹭地跳到深衣身边,紧紧抓住她宽大袍袖,大气也不敢出。
  深衣亦握紧了手中匕首,耳开八方,口中东坡肉“咕咚”下咽的声音变得极其清晰。
  
  凤还楼。
  难道真是中原江湖上不可提及的三个字?
  
  “嘣”的一声,嚇得人人心中一凛。
  一柄飞刀扎入大堂的红漆大柱,一领血字绢轴飞展而下。
  
  “人走人路,鬼行鬼途!九仙飞令,命案撇清!”
  
  血淋淋的头颅抛入堂中,女子阴恻恻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似远似近,飘渺如鬼:
  “连环命案,与凤还楼无关。再有坏我楼声誉者,死!”
  
  深衣扒开紧贴在她身后的南向晚:“人都走了!”
  南向晚:“你确定?”
  深衣夹了块辣子鸡丢进嘴里:“你就躲着吧,肉我吃光。”
  
  深衣运足耳力,听见有人窃窃议论:
  “这么多年来,凤还楼还是第一次发九仙令撇清命案吧?”
  “是啊,这事闹大了。”
  
  深衣揪出南向晚:“什么是九仙令?”
  南向晚虚弱道:“就是九仙夫人发的江湖令。”
  “九仙夫人是谁?楼主?”
  “非也。凤还楼唯一一个公开名号的人,掌管与楼外的一切联络。”
  深衣想想也是。凤还楼,天下第一,也是唯一的杀手组织,其首领当然是深藏不露。
  杀手不同于任何黑道白道武林人士。
  名,是最没用的东西。
  一个有名的人,还怎么做杀手?
  
  “你好像很怕凤还楼。”
  “废话,谁不怕凤还楼?”
  深衣揶揄道:“你的身价,九品杀手怕都不屑动手哩。”
  南向晚怒瞪:“我诅咒你嫁不出去!”
  
  一个干瘦老头对那柄传令飞刀起了贪心,不顾众人劝阻拔了下来。
  “好刀!”干瘦老头掂了掂,咧嘴嘿嘿笑开。突然双目惊骇鼓出,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嗝……”
  南向晚再次被刺激到,打起嗝来。
  深衣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十二两银子全拍到他碗边,“我走了!”
  “老——嗝!——婆你——嗝!”
  一个时辰已到,深衣足不沾尘,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再回湖心苑,已是轻车熟路。
  
  陌少仍然昏迷在床,仿佛浸润在夜色中的一尊玉人偶。
  深衣轻探陌少颈脉,还好,尚活着。
  
  董记当铺交还给她一封信和一包药,详细交代了她煎服之法。
  摸去厨房煎好了药,却在陌少面前犹豫起来。
  像他这样昏迷着牙关紧咬,这药要怎么灌进去?
  难道……难道要……哺……喂……么……
  唔。
  这也忒难为她了吧?
  碗捧了半天,勺子起落十次。眼看着都要凉了,她闭眼咬牙,张嘴低头——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每个江湖都有一个杀手组织,每个杀手组织都叫xx楼,九仙夫人,作为凤还楼的PR,你怎么看?——你知道得太多了,死!




☆、陌少放火

  “咳……”
  病榻上的人,乏力地睁开了眼。
  深衣大喜,差点就要抱着他的脖子欢叫三声:“陌少你真是大善人哪!”
  从南向晚那里知晓了他的事情后,她觉得陌少的面目似乎也没那么可憎了。
  他其实只是一个夺嫡的牺牲品。
  她既然来了,那就尽人事,睡大觉。
  一个月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那药竟有奇效。
  深衣亲眼看着陌少一口口药喝下去,面上的红晕渐渐退却,转为苍白,身上的虚汗也止住了。
  
  “你……身上有血味。”
  这陌少是狗鼻子么?深衣用力嗅了嗅,闻不出什么味道——方才她明明已经用胰子上上下下搓了好几遍。抱头哀叹一声,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讲给他听。
  陌少疲惫闭眼。“你去烧水,我想沐浴。内层时雨房中,有香艾叶。你再洗一遍,我不喜欢,血的味道。”
  
  往浴房的大浴桶中注满了热水,深衣到床边,娇小身躯,挽起袖子,大咧咧就要抱陌少起来。
  陌少眉头紧蹙,抬手阻她:“你作甚么?”
  深衣挑眉:“抱你去洗澡呀。”
  陌少平淡道:“不用。轮椅推过来,你出去。”
  深衣道:“你身子这么弱,万一淹死在水里怎么办?”
  陌少面皮抽了抽:“不会。你出去。”
  深衣撇撇嘴,这陌少还真固执。自己都豁出去了,他这是在矜持么?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床恰与轮椅等高,陌少一点点挪坐上轮椅,单手握着自己的腿,放了下来。
  就好像,那两条腿根本就是身上多余的物事。
  淡漠着脸色,薄唇紧抿,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这样情景,竟是十分凄凉。
  
  湖心苑“回”字形两层房间,外二十四间,内十二间。陌少住在外层面北的一间房中。徐嬷嬷指给深衣的居处,紧邻陌少。
  深衣行到内层,见房门仅以一二三四为号,忖度了下,找到第十间推门进去,浓郁药味扑面而来。十二组七星斗柜并排摆放,占满了整整三面墙。数百小抽屉上红纸黑字写着药名,井然有序。
  深衣轻轻一叹。这湖心苑中什么都没有,却有这么大的药橱。陌少自失踪以来,究竟都吃了怎样的苦?
  
  晒干的香艾叶泡入水中,香气馥郁扑鼻。但这香味和陌少身上的气味并不一样,陌少身上的艾香,似乎更苦一些。
  诶,不知道他只有一只手能用,要怎么洗澡呢?
  ……非礼勿想。
  
  忽然又想起他的名字。莫家到这一辈,祧字为“云”:萧夫人之子莫云荪,连姨娘之子莫云蘅,秋姨娘之女莫云苏。独独他单名“陌”,双字“归尘”,不但没有用“云”字,反而都有虚无零落之意。
  这在莫家这种讲究名讳的地方,这样的名字很是奇怪。
  便是莫七伯这种异类,也无法脱离族规的束缚。他喜欢别人叫他“莫飞飞”,然而正式的名帖上还是四平八稳的“莫世靖”。
  陌少这名字,难道和他那不知道是谁的娘亲有关?
  陌少“酷肖其母”,那么他的娘亲一定很美很美罢……
  
  深衣洗着洗着,突然想起一事,大叫不妙。扯过衣裳翻出船图,一打开,哀号一声,垂头在桶壁上撞了三撞。
  悲催大发了……
  那船图为细如毛发的墨线笔所画,极其精细繁复。被狗血一浸,全数模糊开来。
  这是爹娘耗时年余,博取欧罗巴诸国航船之所长,设计出来的一艘巨型海上战船,首次尝试以铁取代木料,集合有多种口径的火器,船坚炮利,威力更甚佛郎机、荷兰等海上霸主之战船。
  这样的战船,只有内库的军火厂和宝船厂可以制造。稍有毫厘之差,便会谬以千里,现在她手中的船图,于工匠而言,几乎是一幅废图。
  只能……自己凭记忆再画……
  莫七伯评价:朱小尾巴有三宝——轻功、制图、烧菜好。
  这图原本就出自她手,印在她脑子里。
  她在琉球有一间专门的制图房,京城里还得重新找称手的矩尺、圆规、墨线笔等种种工具,恐怕画起来要多费些工夫。
  又得在中原多盘桓些时日了。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白日里一通折腾,深衣沾床就着。一夜里沉沉浮浮,魇在了光怪陆离的梦里。
  
  “朱深衣!”
  “小懒蹄子!起来!”
  
  身下的床单突然动了,深衣“呯”地一声,掉在了冰凉的石板地上。
  揉着被撞闷的额头,深衣饧着眼儿,迷迷蒙蒙看到面前一双水蓝绸缎鞋子,在清晨淡青色的熹光中,沾着些露水。
  
  戒尺重重地抽在了脸上。
  她还没醒透,这一下挨得扎扎实实,七荤八素。
  
  陌生的床,陌生的地面,陌生的床单被子。
  深衣这才想起来,她是在中原,京城,靖国府,一刹海,湖心苑。她的身份,是靖国府大少爷莫陌的通房丫头。
  
  “臭丫头!这都快卯时了,还睡得像头猪似的!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懒的!”
  “听黑三白四说,你昨儿擅自出了府?小贱蹄子,吃了豹子胆了不是?老身说的话,都当耳边风?!”
  徐嬷嬷的戒尺暴雨似的落了下来,深衣只穿了件轻薄罗织里衣,尺尺都打在肉上,生疼。
  “别忘了你签的终身生死契,生是陌少的人,死是陌少的鬼,今生今世,不得离开陌少一步!陌少活着,你便活着;陌少死了,你陪葬!再敢离开湖心苑,就不是老身教训你,等你尝到了家法的滋味,就知道老实了!”
  
  深衣初时还忍气吞声地让徐嬷嬷打,不想露馅。一听“家法”二字,怒火蹭蹭蹭上头,反手一抄,拗断了徐嬷嬷的戒尺。
  “你这老婆子,口口声声家法家法,生死契生死契,丫鬟就不是人了?丫鬟也都是爹娘生的,由得你欺负!”
  
  徐嬷嬷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小丫头竟敢顶撞她,气急败坏,手指抖抖地指了她好一会,方赌咒道:“好个欠教训的粗野丫头!今天就让你尝尝家法的滋味!”
  
  深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奔出门去,见徐嬷嬷已经气冲冲地上了小船,和一名来清理垃圾秽物的下奴一同离开了湖心苑。
  深衣在湖边,摸着微肿的脸颊破口大骂:“翻了脸更好!惹恼了姑奶奶我,就大闹靖国府,你们还敢把我怎样了不成!”
  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向谁屈膝下跪过,更别说挨打了,真是便宜了这徐嬷嬷!
  
  正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忽见已经远去的小船上升起一股青烟,下奴和徐嬷嬷先后倒了下去。
  
  这又是唱哪一出戏?
  深衣拔出插在水中的竹竿,水上白鸟一般滑向那小船。
  
  下奴和徐嬷嬷周身完好无损,却已气绝身亡。
  除了徐嬷嬷手上有烧伤痕迹,别无异样,甚至连中毒之后嘴唇发乌、口鼻出血之类的迹象也没有。
  莫名其妙的,又死了两个人。她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么?
  
  深衣目瞪口呆。
  
  “把这丫头抓起来!”
  
  五虎抓勾上小船,拽到岸边,深衣骤然意识到自己成了这起命案的最大嫌疑人,纵身要逃,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四个武艺高强的精壮府卫一拥而上,将深衣反剪双手压倒在地。饶是深衣修为不浅,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束手就擒。
  
  “你杀了奴儿和徐嬷嬷?”
  “不是!”
  “谁?”
  “不知道!”
  “上刑!”
  
  深衣大惊失色,万没想到这些府卫说用刑就用刑。
  眼睁睁看着十指被活活掰开,两副拶指夹上了去。她心中惧怕,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然而那些府卫身强力壮,将她死死按住。
  深衣嘶声叫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动用私刑!”
  
  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会被用上拶刑,屈打成招这种事情,竟然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绳子一收,痛楚猝不及防,她“啊”的一声大叫。
  虽不是娇生惯养,可从小到大,父母佑护,兄姐关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奴儿和徐嬷嬷就死在你面前,说,他们怎么死的?”
  “……不……知……道……”
  
  绳子再收,十指连心,那痛楚直冲脑门,海浪般袭向四肢百骸,剧烈得她心都在颤抖。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仿佛下一瞬就要呕出血来。
  那绳子越拉越紧,雪白的手指开始发紫、渗血,深衣疼得死去活来,哆嗦着唇,颤声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
  
  “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如你所愿!拿鞭子来!”
  
  深衣怒目而视,咬唇死不屈服。
  这才知道何为江湖险恶,不是仗着一身功夫,就能随心所欲的。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难不成,今天就要枉死在这里了……爹爹……四哥……谁来救救她……
  
  那鞭子竟沾了盐水。
  一鞭上身,深衣险些疼晕了过去!
  
  “头儿,先别!陌少那个疯子,把湖心苑烧了!——口口声声要这个丫头!”
  
  深衣挣着头,模糊的泪眼向湖心望去,只见浓烟滚滚,果然是着了火!
  
  “陌少蓬头散发地,拿着火把在苑中发疯,说让他的丫头找徐嬷嬷要些白米煮粥,怎的这么久还不回来。——头儿,方才仵作看了,奴儿和徐嬷嬷身上没伤,也不像是中了毒,恐怕真不是这丫头干的……莫不是中了邪了?我看要不还是先放这丫头回去?那陌少如今丧心病狂,连房子都敢烧,万一真闹出什么事来……”
  
  深衣看到陌少时,素白衫子随意系着,长发漆黑凌乱,显然起来了也没梳理,脸色苍白而阴郁。
  然而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陌少是这靖国府中唯一可信任依靠之人,见到他,竟像是见了亲人,一腔委屈涌上心头,之前一直忍着的眼泪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陌少阴冷的目光越过她,落到后面的府卫身上,一刹间声音拔得尖厉凶狠!
  
  “你们想饿死我!”
  “你们所有人都想要我死!”
  “洒什么水!烧得干干净净,岂不合你们心意!”
  “滚!”
  
  双目赤红如狼,状似癫狂,极是骇人。
  又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雪白袖口上星星点点的鲜血。
  
  那些府卫之前极横,见到陌少这副模样,一个个竟不敢说话。他们浇灭大火匆匆散去后,陌少癫意忽收,脸色冷若寒石。擦净了唇边血迹,扯着长绳,转身回房。
  
  深衣蓦地明白,他是在装疯。




☆、谁伺候谁

  院中又只剩下了深衣一个人。
  
  朝阳驱散清晨的飘渺雾气,野艾绒绒叶片上露珠晶莹,水泽的清新气息湿润了鼻尖儿,好像又回到了在琉球玉山的日子。
  她忽的特别想念玉山的家,想念爹娘,想念哥哥姐姐。
  
  用袖子擦了擦脸,她默默地走进陌少的屋子。
  屋中孤冷,昨夜的浓郁药味缠绵不去。
  陌少的轮椅在洗脸架旁边,左手拿着棉布巾,在及膝高的小铜盆里浸湿了水,挤干,听见她进来,动作微有一滞,却未回头。
  
  深衣垂目看着自己紫肿不堪的双手,轻轻道:“谢谢。”
  陌少棉布巾探入右袖中,缓缓擦洗,漠然道:“我烧我的苑子,和你没什么干系。”
  深衣讶然:“可是你救了我啊?”
  陌少冷冷道:“不是救你,是教训你。”
  “我不明白。”
  陌少道:“若是救你,在你下水之时我就会放火。”
  深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陌少单手将小铜盆慢慢挪到腿上,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放上架子。
  “没有第二次。”
  他径直入了净室,深衣近前看那小瓶,透明琉璃,其中有黄澄澄的菜油一样的东西,隔着木塞,仍溢出腥苦气味。
  
  陌少出净室时,发已经梳顺,依旧没有束起。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袍子,缁素领子挺立紧致。如若不是那没有半点血色的冷白面颊,他几乎就和这幽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这身打扮和昨日大相径庭。
  昨日那身白衣是大家子弟的燕居常服,今日这件,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庶人衣衫。
  深衣心中升起不平之鸣:莫家人待他,好生刻薄。
  只是这身简简单单的衣衫,一洗他昨日的阴柔之气,看着似乎又顺眼许多。
  
  “你怎么还在这里?”
  语气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责难,深衣负气道:“我不是你的丫鬟么?不是要至死不离开你一步么?”
  陌少面色忽然沉下来,“我用不着你伺候,拿好药,出去。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以后不许进来。”
  深衣鼻尖一酸,赌气抬起双手,“我怎么拿!”
  
  她听到外面极轻微的脚步声,知道有人入苑。之前瑞儿说过,这里隔几天会有人送蔬粮过来。她心中委屈又气愤,却不敢再造次。
  很想大砸一通桌椅瓶罐来发泄。可惜这苑子里什么都没有——大约都被陌少砸光了。气郁之下,恨恨道:“大少爷的药金贵,奴婢用不起!”转身便走。
  
  身后陌少忽道:“回来。”
  
  深衣气呼呼的,毫不理睬。
  什么主子奴婢,去你奶奶的。海道上的人,谁见了自己不恭恭敬敬叫一声朱五小姐,你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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