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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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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好大的鲢子鱼喋!杨小平,你是梦见什么鱼?”
  “卵鱼。”杨小平说,脸上很不高兴。
  “卵鱼是什么鱼?”李林自我没趣道,希望杨小平回答。
  “卵鱼就是你的卵。”杨小平怒视着他说。
  吃过饭,拉练的队伍便迅速在门口集合,准备有组织有纪律地去杨开慧出生的屋子参观学习。彭指导员笑呵呵地站在一处台阶上,手举电喇叭,对上午的活动作了很多约束。不准这不准那什么的,说了好一气“要注意啊咧”,接着这支拉练大军(身上第一次没背背包和“讨米袋”)便向开慧纪念馆轻装出发了。
  “同学们请注意,我们唱首歌鼓把劲埃‘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预备——唱!”赵营长接过彭指导员手中的电喇叭,用他的浑厚的嗓子起歌道。
  这首歌名叫《打靶归来》,是一个很好合唱的歌,有一种欢快的调子,歌词的结尾处还包括着战士大声吼叫的“一二三四”的口令。赵营长在部队里听熟了这首歌,一开口就是起这首歌。赵营长自己起了歌,自己就对着电喇叭唱起来,另只手还打着拍子。
  “35635,65312,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一、二、三、四!”歌声使路上的灰尘腾起来了还不算,还使阳光都颤抖了起来,真可谓响彻云霄。
  “唱得好,唱得有力。同学们都唱得不错。”赵营长用电喇叭表扬全体同学说,“这才像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我们再唱一遍。
  ‘日落西山红霞飞’——预备——唱!“
  于是大家又大声吼唱起来,朝开慧纪念馆雄赳赳地迈去。
  杨开慧纪念馆就在马路旁,是一栋土砖黑瓦屋子,前面一块坪,两旁是山坡、树木和竹林。杨开慧纪念馆没什么好参观的,这是一幢人去楼空的房子,里面没什么东西,仅仅是几件什物和照片而已,照片也是那种黑白的像剪影似的照片。在何建国和杨小平看来,杨开慧应该是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因为房间还不少,一间一间的,尽管是土砖房子。
  “按贫下中农上无片瓦下无寸上来衡量,那杨开慧的父亲就是个地主。”杨小平对何建国小声分析说,“这么多房子,这在旧社会是好过的。”
  “杨开慧的爸爸是教授,介绍上说的。”何建国对杨小平说。
  “那她爷爷是个地主。”杨小平判断说,“贫农的儿子哪里有钱读书罗?旧社会读书很要钱的,你怕是现在像我们读书,只交点学费哦?不晓得好要钱读书。”
  “一条鱼喋,一条好大的鱼喋!”何建国转移话题说。
  “啊呀,一条蛮大的鲤鱼喋。”李林附和道,对杨小平嘿嘿嘿一笑。
  他们只在杨开慧纪念馆里转一圈就出来了,因为人多,很热。
  另外,他们对杨开慧一点也不感兴趣,毕竟杨开慧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而且为了参观这个两分钟就看完了的纪念馆,他们背着背包,顶着七月里晒得死人的大太阳,从几十公里外的长沙市绕一个大弯跑来,心里对革命先烈的情感不免就很有点匮乏,他们站在两棵梨树下,等着参观完毕而整队回营地上去,他们的眼睛时不时盯着树上的梨子,那些梨子还只有鸡蛋大一个,其中有几个只要踮起脚就可以伸手摘到。“搞梨子吃不?。”
  李林走过来说,眼睛发亮。
  “我不敢,”何建国说,望了眼前面空旷的阳光灿烂的田野和树木。
  “晚上出来搞,又不是说现在。”李林口馋道。
  李林有点小偷小摸的行为,这是他那个不肯给他一分钱花的父亲造成的。他在外面捡破烂铁卖钱时,自然就有点顺手牵羊。前天晚上,一个男同学向高老师报告说,他在塘边上洗衣服时,书包里的一块三毛钱和两斤粮票不翼而飞了。高老师把全体男同学召集到一起,审查了一个多小时,要大家检举揭发,但是没有人揭发。大家都低着头不吭声,任高老师一个个叫出去盘问。当高老师把何建国叫出门询问此事时,何建国很想把自己怀疑的对象提供给高老师,“我怀疑是李林,也有可能是别人。”但他没说出这句话来。“我不知道,偷钱的人不会当着我的面愉。”他对高老师说,“我当时不在房里。”
  何建国瞧着李林:“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林脸一红,开口说:“我只是好玩说说,又不是真偷。”
  “你有这样的思想都不对。”何建国说,不屑地瞥着他。
  参观的队伍拉回到营地后,交代了这两天的日程安排后,就全体解散休息了。今天余下的时间是这样安排的,下午以班集体为单位访贫问苦,每个同学需写一份社会调查报告,晚上开大会,听贫下中农作忆苦思甜的报告。明天呢,下到开慧大队劳动,与贫下中农相结合,帮助贫下中农“双抢”。这便是这两夭的日程安排。
  说来说去,下午是在没有老师监督下的自由活动。吃过中饭,何建国坐在荫凉处喝开水时,孙小燕向他走来。孙小燕手上拿着一条淡红色洗脸毛巾,她刚刚洗完脸,脸色比昨天中暑时好多了,不是那种令人焦急的苍白,而是太阳晒黑了的颜色。何建国望着她,她当然知道何建国在她中暑时很关心她,她不但把他的关心看在眼里,而且还有女同学在很多公开场合,例如在杨开慧纪念馆前集合的时候,就有女同学眼睛发亮地对她开玩笑说“何建国好关心你的”。这句话当然是意味深长的,用心去听内容自然就很丰富。
  “何建国,我们班什么时候出发?”孙小燕说。
  何建国看了眼头顶上的太阳,正当中,地上黄灿灿的。蝉在树梢上唱个不停,这棵树那棵树上都送出尖锐的蝉叫声,显得很热。“随便你决定,你是班长。”何建国说,瞧着她那张脸色让他放了心的瓜子脸,这张瓜子脸上的两颗黑眸子也看着他。
  “我们等下就出发?”孙小燕盯着他说。
  他没有反对她,他心里从来都是维护她的,自从他们三年前,进入初中的那天成为同学起,他心里就总有一股什么力量把他的感情往她身上拉,心里总觉得她很重要。杨小平站在那头观察着他们,看他们有什么新动向。他看见杨小平的目光很暖昧,他和杨小平的目光碰撞了一下,后者马上就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了。“出发,我们四班的准备走路。”他大声嚷叫,站起来时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路走路走路,访贫问苦去。”
  他们开始向一处山坡上走去,非常高兴,因为这是没老师督促和不要排队的自由活动,人在这种无督促的情况下自然就显得很放松。“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导我们向前进……”用不着彭指导员或赵营长用电喇叭起歌,一行人就自娱地边走边唱起来,而且很高兴。他们身上照样没背背包,有的男同学身上甚至也没背绣着“为人民服务”的黄书包。他们一路蹦蹦跳跳,东看西看,很起劲地啪地拆断一根长满绿叶的树枝,在头上挥舞着,像挥舞马鞭一样,然后随便扔掉。他们翻过山坡,很快就走近了几幢连在一起的农舍。他们向那些农舍走去时,发现一些小孩和农村妇女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一些农民也用那种是很好玩的眼神盯着他们。他们看见已有别的班的同学先他们一步进入了这几间农舍。“他们已经在这里访贫问苦了,”何建国说,“我们去别的地方。”
  于是他们离开了这几间破破烂烂的农舍,跨上了一条通往田头的路。从他们脚下望过去,田野十分开阔,一边已经收割了,就好像男人剃了头似的,几个农民正赶着牛在那儿犁田;一边还金灿灿的,已熟的稻子歪着它们的脑袋。那片金色的田头那边有几间呈青灰色的农舍,它们在阳光下没精打采的,像几条邋遢的病狗趴在那儿喘气一样。
  “我们到那边去访贫问苦罢?”孙小燕说,望着他们。
  他们用目光选择了一条从田野里穿过去的近路,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向那几间看上去很破旧的农舍走去。结果到快接近农舍时,一条好几米宽的深深的水沟横躺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前进的去路。水很清,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清,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水里的卵石和水草,甚至还可以看见小虾子在水中游着。他们的视线顺着水渠搜索,寻找横跨水渠的小石桥,但是他们的目光寻到的小石桥却离他们站的地方很远很远。他们只好向那石桥走去,这样一比较,他们想抄的近路反而成了远路。
  “就是你,要抄近路走。”杨小平把责任推到何建国头上说。其实他也是主张走近路中的一个。“现在又得走一截冤枉路。”
  何建国瞧他一眼,在太阳下一笑:“那有什么办法。站在这里跟宝样,热死人。走。”
  田野上可没有什么东西遮荫,他们硬着头皮,顶着可以把人的脑壳晒晕的太阳,急步向那处石桥走去。“好热啊,”何建国禁不住说,“热得要命。”
  他们步入山坳里那几间农舍时,农舍里只有几个点点大的小孩和几个做不得事的老农民。他们坐在门坎上,手上拿着水烟袋,瞪着茫然的眼睛看看他们走来,他们身上的军装和他们脸上的汗水以及那一口标准的长沙话,让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
  “老伯伯您好,”孙小燕开口了,一边理了下垂到眼角的头发,“我们是学生,是来访贫问苦的。我们要对您进行采访。”她用了“采访”两个字。
  那个被她问话的老农民盯着她,不说话。
  “他是个聋子。”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农妇说。这个老农妇一脸槐树皮样深刻的皱纹,皮肤跟泥巴的颜色一般,正是他们所看的电影里那种苦大仇深的农民形象。
  “老奶奶,”孙小燕觉得她就是电影《苦菜花》里那个一生凄苦的大妈的翻版,忙脸上不乏高兴地说,一边拿着她的笔记本当扇子扇着脸,“我们是来访贫问苦的,您一定在旧社会受过地主的很多压迫吧?”
  老农妇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立即就有些阴沉,“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老师要我们搞社会调查。”孙小燕很诚恳的样子说,“要我们了解贫下中农在旧社会受的压迫……您是贫下中农吗?”
  “我在大队上的成份是地主。”老农妇说,转身步入了房间。
  何建国梦见自己要屙尿了,梦见自己对着墙壁撒尿时被孙小燕走过来看见了。何建国赶忙把尿缩了进去。他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他的尿没屙完,他只想孙小燕离开他,他好继续把缩进膀胱的尿撒干净。孙小燕却站在他后面望着他,对他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想问题。”他回答说。他想的问题就是希望她别打搅他撒尿。
  “你站在这里想问题干什么?”她不肯走开地问他。
  “因为这里没人。”他回答说。他觉得他的尿就要屙在裤子上了,因为膀胱已经载不下他那一大泡尿了,“你莫打搅我想事情好不?”他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尿噤。
  这个时候,他被站岗的同学叫醒了。“你要站岗了,”叫他的同学喊醒他说。
  他醒了,觉得自己的小鸡鸡很胀,那是夹着一泡尿的前兆。他迅速爬起来,走出门,只见月亮很大,地上呈一片银灰色,世界朦朦胧胧的。他往墙角走去,那里有一个别排的同学守在门口站岗,他没同他说话,走到墙角,对着墙撒了一泡好大的尿,这才感到舒畅起来。他走回来时,这才有心思辨认那个同学是不是他认识的,结果发现那是个剪着运动头的女同学。他刚才不过是绕到他们的教室后面撒尿,他觉得很惭愧,瞌睡顿时就醒了。他点上支烟,想更进一步醒磕睡,但查岗的老师走过来时看见了。查岗的老师是89排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你抽烟?”女老师说,用批评的目光瞪着他。
  何建国赶忙把烟在墙上按灭,然后把烟蒂往黑夜中一弹。
  “你现在还没有自食其力,还是吃父母的饭,你怎么就抽起烟了?”女老师小声说。
  “捡的一根烟呢,”何建国撒谎说。
  “何建国,你们现在还年轻,抽烟对身体有害你懂不懂?”女老师说。
  何建国看了一眼月亮,月亮金黄一个,椭圆椭圆的,似乎就悬在对面山头的树枝上。
  “我晓得了,杨老师。”何建国说,瞌睡完全醒了。他听见几个同学说梦话,其中一个说“菜里没一点油水”,还听见一个同学非常有力地磨牙齿的声音。
  女老师走开后,何建国觑着她的背影消失于一间房里,就松了口气。他继续望着夜空,他想为什么要有白天黑夜之分呢?要是这个世界天天都是白天那多好?他想起孙小燕昨天背痧时那种要死了的样子,就觉得孙小燕的体质并不好。孙小燕的胸脯上已经有了两个小乳房,六月里的有一天上体育课,孙小燕跑百米赛时,他隐约看见她的两个小乳房在衬衣里一颤一颤的。他当时一颗心几乎要蹿到喉头上了,他当时脸都红了,仿佛他看到了他不该看的东西一样。那天晚上,他满脑壳都是那两个隐藏在白衬衣下的颤动的乳房,以致很久都没睡着觉。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分出男人和女人呢?他不解地想。他觉得他的肚子饿起来了,他觉得他的胃饿得疼,吃进肚子里的饭菜,早就演变成急需的军用物资被几路大军(肠胃)瓜分了。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了,胃与胃磨擦着,产生了疼感。乡下很厉害的蚊子,也不断地侵袭着他的脸和脚,使他时不时一惊,而忙着去对付这些毒蚊子。他点上了一支烟,偷偷地又抽起烟来了。他想让烟里含的尼古丁麻醉饥饿的肠胃。一个小时后,他把换岗的同学叫起来,自己一头栽进蚊帐里,思想就跟滑轮一样滑进了梦乡里。
  他在梦里面看见孙小燕打乒乓球时,连一个对手也没碰到。她成了长沙市中学生乒乓球比赛的冠军。她发的转球没有一个人可以接得起,一接就飙到外婆屋里去了。她用不着跟别人对打,她只要发发球就可以拿冠军,她发的球成了别人解不开的谜。大家都盯着她发球,把每个动作都记下了,但就是不能“破”她发的球。她的球没有人接得起,甚至连世界冠军也只能接下她发的一到两个球,很多优秀的运动员都感到惭愧,因为全部都输在她发的球上。她穿的衣服是奖状做的,很漂亮,背上有一张字体很漂亮的大奖状,写着“发球冠军”。这个梦很美丽,唤醒他这个梦的是嘹亮的军号声,那个吹号的同学就站在他们“营房”门前吹,憋足了力气,一遍又一遍,把他一生中最美丽的梦破坏了。
  “他妈的,我没睡得好。”他非常留恋那个美丽的梦而骂道:“就吹号,会死。”
  杨小平嚷道:“莫站在我们门前吹罗,耳朵都聋了。”
  那个吹号的同学没有听见,仍然吹着嘀哒打哒嘀哒……李林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站在门口吹号的同学身旁说:“走开走开罗。”
  那个吹号的同学走开后,他们还躺了几分钟,着一身草绿色旧军装的彭指导员跑过来大声嚷叫“起床,起床起床了”,他们才爬起床,忙着去洗脸漱口。
  迎接他们的是忆苦餐,所谓忆苦餐,就是要让新的一代忆苦思甜,翻身不忘共产党。
  何建国看见有几个贫下中农正在那儿动看脑筋煮忆苦餐,彭指导员和赵营长也在那里盯着。炊事班的同学却在井旁洗苋菜、马齿苋和蕹菜。他们把这些菜放到锅里,把一袋糠倒进锅里,一个农民蹲在灶前烧火。一锅忆苦餐出来了,又一锅忆苦餐热气腾腾的出来了。“今天早上吃忆苦餐,”高老师把87排的同学召集到一起,对同学们绷着脸交代说,“亿苦餐虽然难吃,但吃不吃是态度问题,要想想贫下中农的苦,不能倒掉,都要吃一碗!”
  同学们一齐回答道:“好。”
  “何建国,你个子大,你去提。”高老师吩咐说。
  何建国提了两只已经洗干净的红塑料桶子,走到炊事班前去领忆苦餐。已经开始有人吃起忆苦餐了,“好吃不?”何建国问86排的一个男同学说,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我觉得蛮好吃,”那个男同学回答。
  何建国在赵营长手上领了忆苦餐,提到87排的同学面前,“吃忆苦餐了吃忆苦餐了。”
  他嚷道,“站好队站好队。”说着,就开始分发热气腾腾的忆苦餐。
  彭指导员和赵营长站在那儿严密地监视着,看谁不肯吃。但用不着他们监视,这些同学都饿坏了,什么忆苦餐对于他们来说都成了美味,他们不但不觉得难吃,反而觉得很香,而且敞开自己的肚子吃着。“还有吗?”李林嚷道,“我还想吃一碗。”
  “我也还要吃一碗。”杨小平说。“还给我一碗,贫下中农煮的忆苦餐就是好吃。”
  “我也还要一点,彭老师。”何建国走过去向彭指导员讨忆苦餐吃。
  站在一旁抽烟的大队干部和精心设计忆苦餐的几个农民都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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