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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那个飘-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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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着厚厚的积雪,苏里照例在树林草甸子里巡查。

  一辆黑色桑塔纳路过老林子,靠边停车。

  王宝生从车里钻出来,仰头看了看老林子,一跃跳过路边的道沟,朝林子的纵深走去。

  渐渐地,他追上了前面的苏里,大声喊道:

  “苏老伯!”

  苏里一回头:“你是?”

  王宝生:“我是英子的同学啊。”

  苏里:“喔,你是她同学啊。你找英子吗?”

  王宝生:“不是,我找你。”

  苏里眯起眼来:“俺怎么看你眼熟啊……喔,想起来了,你不是二道弯木匠的儿子吗?”

  王宝生道:“大伯好眼力,没错,我是王凤香的大儿子,我叫王宝生。”

  苏里点头:“知道了,俺知道你叫王宝生,俺还知道你小名叫小生子。听说你开了一个家具厂,怎么样,生意好做吗?”

  王宝生“还凑和,手底下有十来号工人,一年挣个十几万玩似的。”

  苏里:“那就好,那就好。”

  王宝生:“不问问我找你干啥?”

  苏里:“干啥呀?”

  王宝生:苏伯伯,您说这老林子和二十年前相比变化大吗?

  苏里:嗯,你看,咱们站着的马路对面原来都是成片的树林,长着杨树,桦树,还有松树,现在这些林子都被伐没了,变成了机耕田。从前八连这地响都被林子包围着,现在是被耕地包围了,你说变化大不大?

  王宝生:我们开家具厂的可不希望老林子都被伐没了,那样的话我们就该倒闭了。

  苏里:那不能,现在上面已经开始下命令保护老林子了,有一部分还要退耕还林,老林子只能越来越大,树也越长越多。走,陪我转转……

  王宝生:好!

  俩个人沿着老林子慢慢向西走去……

  走了差不多五里路,王宝生开始气喘嘘嘘起来。

  “大伯,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

  苏里头也不回地说:“快了,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王宝生:“哎……”

  又走了能有二里地,眼前的树木逐渐变得高大而又密集,参天的杨树橡木遮天蔽日。

  苏里走到一处稍微宽敞点的树趟子里,用手一指两棵万年青松树中间的雪包。

  苏里:到了,你看看这个吧。

  王宝生:这是什么?

  苏里:跪下!

  王宝生:这……爹啊!

  王宝生“扑嗵”一下跪倒在地,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苏里背过脸去……

  王宝生:爹,爹啊,你死的太冤了……

  苏里浑身战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王宝生:爹,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来看看你,没给你烧过一分大钱,更没给你上过一柱香,爹,您能原谅我吗?

  苏里:小生子,你知道你爹是被谁杀死的吗?

  王宝生回过头来,怒目指向苏里。

  苏里:杀死你爹的人就在你眼前,来吧,来替你爹报仇吧。

  苏里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来,用力插进面前的雪地上,然后看着王宝生微微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王宝生“腾”地站起来,走上前去,飞快地从雪地上拔出那把短刀,向前跨了一大步,用短刀的刀刃抵在苏里的脖子上:

  “说,你为什么要杀他”

  苏里:孩子,啥也别说了,要杀要剐随你怎么处置都行,能死在你手里,我苏里终于可以解脱了,快动手吧……

  王宝生手头一抖,刀锋走偏,苏里的脖子上立马被划出一道伤口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流淌出来,吓得王宝生手上一软,松开了刀柄。

  短刀掉到雪地上……

  王宝生仰天长啸:天啊,怎么会这样?老天爷,你咋这么不长眼睛啊……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2)
苏里家的茅坯房。

  苏里躺在炕头的被窝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嘴里不停地咳嗽着。

  应九娘,英伦,苏里娘三个女人围着炕头急得团团转。

  九娘:你爹身上滚烫滚烫的,烧得这么厉害,这可咋好?

  英伦:我去卫生所叫大夫去!

  苏里:英子,别叫大夫,我没事,过一会儿捂出汗来就好了。

  苏里娘:英子,别听你爹的,快去叫大夫去!

  英伦答应一声,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向外走去。

  苏里:英子,回来……

  英伦已经走远了。

  九娘:叫喊啥呀?有病赶紧治,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吓人捣怪的……

  苏里娘:上次咋的了?

  九娘:妈,你可不知道,那时你还在俺姐家呢。就你这宝贝儿子劈着劈着木头,突然就摔倒在劈材旁边人事不醒了,要不是她莲花婶抢救的及时,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这大儿子了。

  苏里娘:是吗?唉,他从来不得病,一得病就能把人吓死,太邪乎了。

  苏里:娘,我没事,你放心,你儿子死不了,就是死了,那也不是得病死的……

  九娘:看看,烧迷糊了不是,都开始说胡话了。

  苏里娘:你啊,让俺省两天心吧。

  正说着,英伦领着连队的女卫生员小赵匆匆走进屋来。

  小赵给苏里量了体温。

  “呀,烧的这么厉害,都快四十度了。不行,我得马上给你打一针退烧药。”

  小赵给苏里打完针,观察了一会儿,又给苏里留了点口服药。

  “我给老苏开点药让他先吃着,如果症状不见好转,你们一定尽快通知我,实在不行就只能去场部医院了,别耽误事。”

  英伦:知道了,谢谢你啊赵大夫。

  小赵:那我先走了,记着多给他喝点开水。

  送走了卫生员,苏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病状好多了……

  王宝生的家具厂里。

  几名工人正在往电锯台上搬一方木头。

  王宝生和刘立本在旁边看着。

  刘立本:慢着点啊,小心……

  王宝生:咋的爹,心疼了?

  刘立本:心疼啥?唉,本来这方楠木是俺给自己到死那天预备的,既然你爹找到了,就先给他用吧,都是亲兄弟,一家人,谁用不是用呢。

  王宝生:爹,您放心,等到您老那天,俺保证用比这还好的杉木给您做一个……

  刘立本:啥都行啊,就是别用杨木的,杨木爱烂,又爱招蚂蚁。檀木好啊,可是太贵了,咱享用不起,就是用得起咱也不用,那玩意太扎眼,让别人看了好像咱家多有钱似得,容易招贼哩……

  王宝生:扎眼好啊,我就是不怕扎别人眼。爹,说好了,等您老那天,我偏就用檀木给您做一个,爱咋咋的!

  刘立本:嘿嘿,感情!那玩意多好啊,躺在里面就两个字:舒坦!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3)
苏里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慢慢走进莲花家的院门。

  正在院里劈木头的黄小军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苏里,弯腰接着劈木头。

  苏里问:你娘在家吗?

  小军答:不在!

  苏里又问:她干啥去了?

  小军烦了:不知道!

  苏里起急:嘿,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

  小军白了他一眼:你以后少上俺家来听见没有?

  苏里先硬后软:你……你倒是说说,俺为啥不能来?

  小军:为啥你自己心里明白。

  苏里:你大了呵,翅膀硬了呵,开始在意别人的闲话了呵……

  小军:呵呵啥呀?烦人!

  苏里:小兔崽子,你说烦谁?

  小军跳起来:烦你!咋了?

  苏里急了,低头四下找东西,一眼看见屋门口戳着一根烧火棍和一把笤帚,他拎起烧火棍用手掂了掂又扔了,抓起那把笤帚来追着小军打……

  小军满院子跑着,还嘻嘻哈哈地回头冲苏里乐。

  “嘿嘿,打不着,气死你这老东西……来呀,追呀……嘻嘻,哈哈……”

  苏里: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往哪跑你……

  正在这时,院门一开,身穿毛领黑绒大衣的莲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盒点心和两瓶酒。一见院里鸡飞狗跳,那爷俩正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嘿,你们爷俩这是干啥呢?小军,你给我站住!”

  小军:娘,你回来了?

  苏里:你可回来了……唉呀娘啊,累死我了,你养的好儿子……你就惯着他吧……

  莲花:我儿子咋的了?又高又英俊,多好啊……

  苏里:好个屁,成天不好好学习,将来有你着急的时候!快,进屋给俺倒杯水喝……

  莲花:咋的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苏里: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莲花:那还站着干啥,快进屋吧。

  苏里瞪了小军一眼:敢撵我走,哼,小兔崽子,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进了屋,莲花脱去大衣,给苏里倒了杯热水。

  “你骂他是小兔崽子,你是啥?老兔……呵呵,算了算了,不说了,不好听。”

  苏里叹气:唉,都是我儿女,你说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你看人家英子……

  莲花脸色变了,苏里赶紧打住。

  莲花轻轻一笑:英子是不错,给你老苏家挣脸了。俺家小军也不孬啊,这么高的大小伙子往那一站,甭说别的,光使眼看着这心里就舒坦,呵呵,真是啊,美啊……

  苏里:你活的倒挺滋润……

  莲花:有啥想不开的,人啊,我早算看透了,轰轰烈烈是一种活法儿,平平淡淡也是一种活法儿,人不能和命争。你家英子从小看到大,这孩子就是读书的命,离了书本她一天都活不了。小军正好相反,你如果让他看一天书,他非变成傻子不可。

  苏里:看你说的,人家都是越念书越聪明,哪有越念越傻的?

  莲花:你不信是不?

  苏里:回头让他姐教教他,俺就不信他会变成傻子。

  莲花:那是你的事。反正俺早想好了,等小军大了就让他接我班,回头俺再托托人把他弄到什么电业所啊物资处这些好一点的单位去,反正不让他下大地就是了。

  苏里:你想的倒远,等你退休还不早何呢。

  莲花:早啥,我今年都四十一了,顶多再干两年我就办病退。唉,干够了,也该踏踏实实在家歇着了。

  苏里:莲花……

  莲花:嗯?

  苏里:没事,和你这样唠磕感觉真……真挺好的。

  莲花:你没啥事吧?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咋的了?和嫂子闹别扭了?

  苏里:和她闹啥别扭,没有,俺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莲花:哦,没是你就来呗。

  苏里:往后我可能就来不了了……

  莲花:为啥?

  苏里:这个……哦,你儿子大了,他怕别人说咱俩的闲话。

  莲花:哟,这孩子,是大了呵。没事,你别管他,该来你还来,这么些年了,我都不怕你怕啥?再说,咱们也没怎么着啊……

  苏里:就是,实在不行你就接长不短的过去看看我,还有俺娘和你嫂子,多陪她们说说话……

  莲花:这还用你安排,俺去你家次数还少啊。对了,一会你走的时候把这点心和酒都拿走,俺家的柜子里都满了,可没地儿再放这些玩意。

  苏里:行,那没旁的事俺这就走了。对了,看好小军,别让他跟那帮野孩子学坏了,勤说着他点也是为他好,听到没?

  莲花:听见了,瞧你这磨叨劲的,跟赶着要上火车似的……

  苏里:呵呵,俺这不是不放心么,半大小子正是学好学坏的时候,你就辛苦点吧。

  莲花:快走吧你,烦人劲儿的,嗯!

  莲花挥起小拳头在苏里的后背上用力捶了一下…… txt小说上传分享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4)
晚上,苏里拿了凳子坐在炉子边擦拭那杆老山炮边说:

  “快过年了,明天俺要去林子里弄点野味回家过年。”

  祖孙三辈女人正坐在热炕头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电视。

  九娘:你感冒还没好利索去啥老林子啊?不许去!

  苏里:瞎操心,快看你的电视吧。

  电视里放着的是侯宝林的相声段子北京话:

  甲 现在人都学北京话。  

  乙 是啊。  

  甲 现在学北京话正确。  

  乙 哎。  

  甲 因为什么?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北京音为标准的普通话。  

  乙 那倒是啊。  

  甲 像北京土话这路话不行啊。  

  乙 啊。  

  甲 这两个人“你们二位怎么论啊?”  

  乙 哦,怎么论?  

  甲 怎么论。  

  乙 嗯。  

  甲 这东西我买一个多少钱:“论斤多少钱?”这个“论”字儿我找不着。后来我一研究是“论”字。  

  乙 哦,“论”!  

  甲 论,论斤要,或者“你们二位怎么论”?是弟兄啊,还是叔伯,怎么论。  

  乙 哦,是是。  

  甲 是不是?  

  乙 嗯。  

  甲 过去也有过,说让人都学国语,叫什么?叫国语啊。  

  乙 啊,国语。  

  甲 国语。就没推开。有很多人,提倡学国语,那国语说得不是味儿啊。  

  乙 国语。  

  甲 过去那个电影里,不是净说国语吗?  

  乙 哦。  

  甲 一说话这味儿:“好喽好喽,我已经知道你的心里,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你啊!”  

  乙 这就叫国语啊。  

  甲 哎。“是的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好喽好喽,我们俩一道走好喽!”就这味儿。他们也拿这个当作北京话。 

  炕上的祖孙三代被逗乐的前仰后合……

  苏里端着一盆热水走到正看电视的娘仨儿前。

  “娘,你泡脚吧。”

  苏里娘:“泡啥脚哦,俺又没干啥活儿。”

  应九娘就乐:“娘,他叫你泡你就泡,你儿子孝敬您呢。”

  苏里娘挪着身子过去,把脚放进热水里。

  苏里蹲在地上缓缓地揉捏着娘的双脚……

  “娘,前几年你在俺姐家过得还好不?”

  苏里娘:“说实话,你姐和你姐夫对俺挺好的,啥活都不让俺干,有啥好吃的也都先紧着俺,可不知咋地,俺在县城就是呆不惯,还是喜欢咱家的热炕头。”

  苏里点头:“嗯,那以后就让你儿媳妇把炕给你烧热乎点……”

  应九娘:“用你嘱咐,俺啥时让娘睡过凉炕?”

  苏里:“英子,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吧?”

  苏英伦:“明年七月份。”

  苏里:“你是准备留在省城还是回农场来?”

  苏里娘:“当然是留在省城好啊,英子,咱老苏家从来没出过大学生,你可千万别……”

  苏里:“娘,听英子是啥意思。”

  英伦:“我,我还没想好呢……”

  老林子里。

  苏里独自一人涉雪前行。

  一只梅花鹿出现在眼前,灵动的身子往前一跃,消失在树林里……

  两只山鸡咕咕叫着,在雪地上互相用嘴亲昵地捋着对方身上五彩斑斓的羽毛……

  苏里停下脚步看了它们一会儿,继续前行。

  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

  苏里终于走到了那有两棵万年青松树夹着的雪包前面。

  他默默无语地在那座雪包前矗立了很久很久,弯下腰去,伸手从雪包上抓起一把雪来紧紧攥在手里……

《雪花那个飘》第十一章(5)
雪越下越大,苏里端坐在雪包的对面,一边拿眼盯看着它,一边慢慢脱去右脚上那只咧着嘴乐的棉乌拉鞋,然后又脱掉脚上漏洞的棉毡袜,把手里握着的老山炮顺到腿下,枪口对准自己的前胸,用大母脚趾头勾住了猎枪的板机……

  “兄弟,俺陪你来了……”

  语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苏里的身子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往后一仰,但他并没有倒下去,上身还是直挺挺地立着……

  大片的雪花飘落到苏里身上,很快,端坐在雪地上的苏里就变成了一个满身披白的雪人……

  苏里家的茅坯房。

  帮娘收拾完碗筷,英伦开始看功课,奶奶自然又盘腿坐在炕头缝衣服。

  英伦想奶奶也是怪人,一天不知哪来那么多的针线活做,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让她缝缝补补,她又能干什么呢?

  英伦看了会儿书,再一回头看奶奶,英伦怔住了。

  只见老太太哪里是在做针线活,手里拿着针,眼却微闭着,低着头,身子一抖一抖的,分明是睡着了。

  奶奶,英伦心里喊了一声,不觉泪水浸满了眼。

  她又不敢哭出声怕惊了老太太,只能呆呆地望着奶奶微抖的身子,呆呆地落泪……

  莲花和儿子小军正在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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