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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书淡淡道：“那你想怎样？”

这个声音就是通天塔的器灵，他一个灵体都没有的器灵，当然不能怎样。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你要是听吾的，何至于受这么重的伤？现在连好处都没有。”

范闲书轻轻一笑：“听你的？你出了什么好主意？”

通天塔理所当然地道：“这件事情，根本就是那个丫头惹出来的，如果不是她招惹了事端，你们怎么会遇到杜晋？你早早将她杀了，不但沧海派的宝物可以独吞，还能从她身上捞一笔，而且能避免将来被她影响……”

“然后被你所惑，抹掉自身的意识，一步步成为你的傀儡？”范闲书的声音带了讽刺。

通天塔的声音一顿，笑了起来：“呵呵，这是什么话？只是杀了一个小丫头而已，怎么会抹掉自身的意识？”

范闲书轻笑：“通天，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是不了解我啊。”

这句话里，似乎包含了特殊的意味，让通天塔有了不妙的预感。

他静默了一瞬，说道：“你……”

范闲书没给他机会说话，他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真的只是依靠我化出灵体？”

危险的预感更强烈了，可通天塔只能听范闲书继续说下去：“当年你与我达成协议，只是自身不够强大，无法吞噬我而已。可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这些年来，你总是在试图引导我的决定。杀了灵玉，这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我能杀一个人，就能杀第二个人。当我抛掉内心的感情，满手鲜血，你就能引导我心智崩溃，然后抢占我的肉身！”

说到这里，范闲书停了停，继续微笑：“我说的对不对？”

静默，通天塔没有说话，不妙的预感已经达到了极致。

范闲书温雅的声音继续响起：“本来，我已经布置了一个陷阱让你钻，可惜出了意外，遇到杜晋那个老家伙。不过，无所谓，我受重伤，正好将计就计……”

通天塔没有了灵体，可听着范闲书的声音，却有后背发寒的感觉。

“你……你想做什么？”这是第一次，通天塔声音发抖。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根本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强，你只剩下这缕强大的灵识，失去本体的情况下，也就能吓唬人而已……”

通天塔色厉内荏：“若是如此，你怎么甘心受我驱策两百多年……”

范闲书从容自在：“当然是为了麻痹你。你以为自己很强大，我不得不听话，哪怕自身一天天强大起来，也不敢与你翻脸……呵，通天，这种感觉享受久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是一抹灵识？”

“……”

下面的话，不用范闲书说，通天塔也想到了。

“这次，我受了重伤，你的灵识也受到了影响，前所未有地虚弱，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抓住这次机会？”

“机会？”通天塔嘲弄地笑，“那你就试试看，我的灵识就在你的识海中，想消灭我，你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旦与他的灵识开战，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范闲书自己。识海受创，神识断裂，轻则失去灵智，成为一个疯子，重则……像杜晋一样，疯癫而亡！

范闲书轻叹一声：“通天，说你傻还真是没说错。我不是多话的人，突然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就没想到背后有诈？”

通天塔悚然一惊，突然感应到什么。

可惜，太迟了。几根缠绕的绿色光线，突然出现在识海里，将打算缩回去的通天塔灵识紧紧缠绕住。

“范闲书！！”通天塔厉声叫道，“你当真想两败俱伤？”

范闲书平淡自若：“终于承认自己拿我没办法了？可我不一定拿你没办法。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留在里面养伤，非要出来？就是为了向药王讨这颗丹药，置你于死地！”

最后一句话，平淡中透出森寒的杀意。

通天塔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范闲书从来就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两败俱伤他不怕，只要将他这个隐患完全抹去，他大可以花费漫长的时间，慢慢养伤。

三百多岁，他的寿元还长着呢！

“我、我知道很多秘闻，我还会很多秘法，我可以……”想要挣扎，却发现那绿线将自己缠绕得结结实实，通天塔终于无法再维持高人风范。

这个小子，曾经他根本不看在眼里，却一步一步，埋下心机，终于将他诱入陷阱。

通天塔骇然，他怎么会想着利用这种人呢？

范闲书轻笑：“你的秘闻，秘法，这些年来助我良多，我就选一个让你不怎么痛苦的死法吧……”

697、潜龙在渊

灵玉出来时，布置在出口处的禁制闪动了一下，飞出一道灵光，迅速消失。

她知道这是禁制发出的警示，便在原地等待。

不多时，范闲书出现，关闭禁制，带她们出来。

灵玉看到范闲书的脸色，皱眉：“仙石，你的样子好像不太好，伤势没有恢复吗？”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精神也不好，这个样子，应该连神识都受了重创。灵玉记得，他离开药庐时，伤势已经好了很多。而且，他手上还有药王的灵药，按理不该如此。

范闲书笑得很疲惫：“是啊，本来已经好了许多，不小心修炼出了差错……”

“是吗？都受了伤，怎么修炼还不小心呢？”

范闲书一笑，转移话题：“你的伤都好了？”

灵玉点头：“好了，而且修为也有精进。就是存了些隐患，以后再慢慢拔除。”

她灵息充沛、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伤势已经大好。

“那就好……”

范闲书的状态实在很差，回到他的居处，两人简短地交流了一番，灵玉便告辞了。

她看得出来，范闲书在强打精神。

“……大概百来年，沧海派的空间可能就会萎缩，到那个时候，药王他们也会陨落，你与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抓紧时间。”灵玉顿了顿，说道，“我很快就会回陵苍，你保重。”

范闲书轻轻点头：“我重伤在身，左前辈修为有倒退的迹象，已经闭关了，估计要十来年才能出关，就不送你了。”

灵玉笑道：“明白，你也尽快闭关吧，趁着药王前辈还在，从她那里换点灵药……”

范闲书唤来仆从，将灵玉送出神农岛。

灵玉站在半空中，看着脚下的神农岛，目光微沉。

“主母，有问题吗？”徐月问。

灵玉沉默半晌，摇摇头：“别人的事，还是不要多管了，我们回去吧。”

她看得出来，范闲书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究竟哪里不一样，说不好。感觉……好像轻松了许多，明明身受重伤，神态却比以往要自在，言语也没有过多地保留，还跟她商讨了一下几十年后的莲台赌约。

灵玉没有多问，因为她知道范闲书不会说的。

龙尾山玄渊观，仙娥懒洋洋倚在榻上，正津津有味翻看着一本书籍，封皮上写着三个字，《仙妖传》。

这就是星罗海特有的传奇小读本，其主角往往是资质不显的少年，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女修挡全收男修挡全杀……最后得成正果笑傲人界飞升仙界。

仙娥不同于一般修士，她受躯壳所限，修炼几乎没什么用，所以平时不大修炼。来到星罗海将近四十年，星罗三岛她早就逛得不想逛了，每日的消遣除了旁观罗蕴教弟子，就是看这种传奇小读本。

亏她曾经是化神修士，看这种剧情夸张的小读本却看得兴致勃勃。

灵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她翻了翻榻旁堆着的小读本，道：“婆婆，你还没看够啊？”照她这个投入程度，一年能看多少小读本？

仙娥眼皮都没抬一下：“闲着无聊。”

“内容千篇一律，有必要看这么多吗？”这种小读本，灵玉也翻过，主角永远是废材，一出场就得了某个逆天的机缘，初看很新鲜，看多了就好像看一本书似的。

仙娥说：“他们最近推陈出新了，废材流写太多大家不爱看，就弄出了天才流和扮猪吃虎流……对了，有个叫吃辣椒要三碗的，写了本《踏破乾坤》，很有意思，推荐你去看！”

灵玉抚额，不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没其他事的话，我们过几天就回陵苍。”

“哦。”仙娥随口应了声，继续投入到传奇小读本中去。

正好罗蕴得知灵玉回来，过来拜见。

灵玉离开得不算久，玄渊观一切如旧，没什么大事。飞廉城也平静如昔。

既然打算离开，她将星罗海的事情一一料理妥当。

无双城那边，将两件宝物归还，还回赠了一些奇珍当做回礼。这两件法宝，此行助她良多，那件网状法宝，防御强悍，杜晋自爆时，替她挡去了大部分伤害。

双成还没出关，她没见到。据灵湘子说，双成状况稳定，应该是还没着手突破。

灵玉托她转告谢意，便回去了。

琳琅阁那边，陶朱等人过来拜见。

来星罗海几十年，陶朱的外表又长大了一些，看起来有十二三岁，行事有度，举止沉稳，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伏道友呢？”没看到伏元青，灵玉随口问起。

莫沉答道：“伏师兄闭关结婴去了。”

“哦？可有把握？”

莫沉想了想：“伏师兄准备多年，此次结婴希望颇大。”

灵玉点点头：“那你呢？”

莫沉笑道：“我修为不如伏师兄深厚，恐怕要多打磨十几年。”

灵玉不再多问，结婴心得，她早就交给他们二人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罗蕴心中羡慕。伏元青和莫沉准备结婴了，可他还停留在初期。

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的，这些年，他一直勤奋修炼，如今中期有望。六百岁之前达到圆满，尚可一拼。

送走了陶朱和莫沉，丁玉成在院子里徘徊。

灵玉没有叫他，他挣扎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踏进门来。

“我……不跟你回去了。”

灵玉诧异扬眉：“你直接回幽冥教？”

丁玉成摇头，语气却坚决：“不，我留在星罗海。”

灵玉望着他不语。

丁玉成垂着头，沉默许久，方才开口：“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会就地在星罗海闭关结婴。”

见灵玉半晌不答话，他忍不住问：“你觉得这样不好？”

灵玉回神：“哦，我在想别的事情。魔修的修炼方式，我不大清楚，既然你有了决定，那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欠你师姐的人情，就算我还了。”

听了她的话，丁玉成直瞪眼：“你不清楚？那折腾我几十年干什么？”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劝服自己去太白宗，向仇人低头，忍耐她的轻视，吞下自己的憋屈，结果她说不大清楚？开什么玩笑！

灵玉眨眨眼：“我又不是魔修，怎么会清楚你们的修炼方式？”

丁玉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那你带我来星罗海干什么？看着你威风八面吗？”

看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灵玉笑了：“怎么，不行吗？”

“……”

眼见丁玉成脸色发绿，灵玉乐够了，出口解释：“你师姐说，你对我有心结，那我就把你带在身边，让你看看自己的梦魇现实里是什么样的。其实你所谓的心结，并不是针对我，而是迷失了自我。在你的意念中，程灵玉只是一个影像，当你生活在我的身边，这个虚幻的影像就会实化，慢慢剥离出来，不再是你意念中那个可怕的虚影。只要你恢复思考能力，还担心什么心结？幽冥教的精英弟子，不需要我来指点。”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主动解开丁玉成的心结。哪怕多年不得结婴，丁玉成仍是幽冥教顶尖的优秀弟子，他若是能静心思考，很快就能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事实也正是如此。刚刚到她身边，丁玉成一边自厌一边忍耐，后来渐渐木然，纠缠他多年的梦魇，与现实中的灵玉对应起来，反而崩塌了。

现实中的程灵玉是很强大，却不再可怕。她既不凶残，也不阴狠，不会存心去算计别人，只会别人得罪她就上门砸店而已……

这种人，居然被他当成梦魇，实在是……太低端了！

其他事情都解决了，灵玉问徐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徐月想了想：“属下没什么地方可去，如果可以的话，属下愿意跟随主母回去。”

灵玉点点头。既然被她遇到了，带回去也无妨。

“其实，主上之前就有这个意思，”徐月说，“主母身边没什么人，大事帮不上忙。”

许多高阶修士，门下有众多仆从，灵玉算是少的。阿碧只对吃和玩感兴趣，袁氏一家难有大成就，只能帮她处理杂务，大事确实帮不上忙。

至于仙书里那几只，各有所长，实力却不强。徐月修为高，学习能力强，有她在身边，多了个强援。

灵玉心中微动：“这是他说的？”

徐月摇头：“主上一直不能说话，只能通过那缕神念感应到一些想法。”

是啊，她怎么忘了，徐逆那百来年过得十分艰难，肉身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又被剑上的神念影响……

灵玉静默许久，轻声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按时间算，主上已无大碍。”徐月思考了一下，“要不，属下卜上一卦？”

徐月的卜算之术，主要得自她的天分。她是鬼修出身，感应本来就比人类敏锐，在上真宫里，又裹入了一缕先天紫气。来到星罗海，她就发现，自己学起卜算来轻而易举，短短几十年，就有大成。

“好。”

徐月当下开始推算，数种手段下来，她道：“主母大可放心，卦为纯阳，潜龙在渊，应是无碍。”

灵玉轻轻点头。这是乾卦第一，从潜龙在渊，到出入重霄，对现在的徐逆来说，是上上的吉卦。如此，她静心等待就是。

698、回宗

数日后，灵玉带着仙娥和徐月，踏上回程。

一行三人，从凌云城传送阵出来，直接飞回宗门。

守门弟子仍旧换了一拨，四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低阶修士而言，四十年，足以决定他们的前程。

这次远行归来，灵玉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刚刚进入山门，便有一人飞掠而来，落在她们面前。

“端木师兄？”

来人正是端木澄。

眼前的端木澄，看起来很陌生。他道袍鹤氅，一身清贵，多了往日没有的尊贵气度。

这尊贵是因为他如今已是元婴真人，也是因为他不同寻常的装扮。

端木澄露出温和的笑容：“程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灵玉很快恢复正常，玩笑道：“端木师兄，你穿得这般隆重，莫不是来迎接我的吧？”

不料，端木澄颔首应道：“正是。”

说着，他向仙娥一揖：“婆婆，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是你这小子啊。”仙娥扫视几眼，“运气不错，境界已经稳定了。”

灵玉从东溟回来时，端木澄正在星罗海游历，十几年后，他历练归来，一举结婴。

端木澄的结婴过程很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磨难，磨砺到了，就突破了瓶颈。

不过，灵玉并不吃惊。

端木澄修炼速度不快，以他的资质而言，甚至可以说慢。他性格温吞，这是缺点，但也是优点。几百年来，他始终不疾不徐，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似乎任何事都影响不到他。

正因为这份从容，他缓慢而顺利地晋阶，一举突破元婴。

端木澄笑道：“跟程师妹一比，我已经无地自容了。”说着，他极正式地深揖一礼，“程师妹突破元后，实乃我太白宗之大幸，恭喜。”

老一辈修士即将寿元终尽，灵玉这个元后正是时候，他们不必担心后继无人。

灵玉从端木澄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回礼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端木师兄，你是不是……”

端木澄知道她想问什么，含笑道：“顾师叔已经立我为掌门真传。”

掌门真传，即下一任掌门。

此事在灵玉意料之中。顾真人这一辈坐化，掌门之位按理应该交到蔚无怏这一辈，但，他们这一辈的几位元婴，最适合当掌门的蓝沐阳前途不佳，前途最光明的蔚无怏却不适合当掌门。就在这个关头，端木澄结婴了。

端木澄前途光明，三百多岁结成元婴，中期乃至后期都有希望。而且他性格沉稳，当掌门镇得住。相比起蔚无怏或蓝沐阳，他更适合当这个掌门。

“恭喜师兄。”灵玉诚心道贺。她终于知道端木澄如此打扮的原因了，身为下一任掌门，怎么也要讲究一点。

一番寒暄，端木澄看着徐月，眉头微叠：“这位道友是……”

灵玉面不改色地答道：“这是我一位好友，应邀来太白宗暂住。”

一看徐月与她隐隐相似的面容，端木澄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他也不多问，身为元后修士，灵玉有资格做出决定，而不必向其他人解释。

“在下徐月，见过端木道友。”徐月见礼。

比之灵玉的洒脱，她身上多了一分冷肃。

端木澄回礼：“幸会幸会，徐道友是程师妹的客人，就是我们太白宗的贵客。”

徐月什么话没说，抱了抱拳。

这个动作，这个气质，再配上这个容貌……

端木澄突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姓徐，莫不是……他回过神，哑然失笑。就算他们有时间生孩子，也不可能长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