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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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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 第一章(1)
是寻找与逃遁这两种冲动,让慧昱一大早就离开叠翠山佛学院,坐长途大巴来到了芙蓉山。  
  慧昱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师父了。2000年春天,他和师父实在忍受不了明洲通元寺的铜臭味道,便决定一起离开,慧昱打算去叠翠山考佛学院,师父却没说去哪里。离开通元寺的那天晚上,师徒俩去了明洲城西的简山,在法泽老和尚的墓塔旁边守了一夜,缅怀老和尚生前的清洁道风和对他们师徒俩的深切关爱。天明后下山,在公路边等到了去叠翠山的车,慧昱又问师父今后的打算,师父只说了四个字:冷处安身。说罢,师父摆摆手,目送他上车远去。此后,慧昱再也没有了师父的消息。
  那年夏天,慧昱如愿以偿考上了佛学院,但他对师父的惦念与日俱增。他想,虽然佛门中有云游四方、岩居溪饮的传统,但师父毕竟年事已高,经不起风霜雪露。再想想师父几年来对他极尽呵护,他身为师父的爱徒,现在却不知其去向,不知其安否,不能贴身伺候嘘寒问暖,心中更是充满了愧疚。他曾打电话给师父的大女儿孟忏,问她知不知道师父的消息,孟忏说,她也不知道,她曾开车跑了许多寺院,到哪里都是扑空。慧昱说,到寺院里怕是难找,因为师父说过要在冷处安身。孟忏问,冷处安身是什么意思?慧昱说,我猜想,师父说的冷处,一是冷清僻静;二是位于北方。孟忏问,为什么要去北方?慧昱说,师父曾经讲过,北方天冷,心性易于平静,对修道有利。孟忏说,北方大着呢,我到哪里去找哇?这老头子,走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一声,现在住在哪里也不给我个讯儿,真是气死我了!慧昱想,师父的踪迹也真是难觅,北京是北方,黑龙江也是北方,找起来可谓大海捞针。
  想不到的是,三天前孟忏突然打电话给他,说她父亲就在本省北部的一座山里,离明洲只有三百公里。慧昱问她怎么找到的,孟忏说,她找来找去没有结果,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给各地旅游局打电话,问他们那儿的山里有没有一个老和尚住。问到怡春市,接电话的正好是旅游局长,是个女的,姓云。云局长说,她那儿的芙蓉山里有一个住岩洞的老和尚,法名休宁,下巴正中有一个大黑痦子。慧昱一听不胜欣喜,说阿弥陀佛,真是太好啦,我放了寒假就去看他!孟忏说,你去吧,也好叫孟悔找不到你。慧昱惊讶地问,什么?她还要来找我?孟忏说,这丫头简直是疯了,说过几天就去找你,如果到佛学院找不到,就跑到你的老家等,看你回不回家过年!慧昱拿着电话老大一会儿没有说话,烦恼像墨黑的乌云一样,无声无息地在他的心中涨满。
  所以,他来芙蓉山还有一个目的:躲避孟悔,消弭业障。
  业障是三年前出现的。那时他还在明洲通元寺。有一天他在天王殿值班,孟忏孟悔恰巧来看望父亲。这姐妹俩每隔几个月便来一次,与他早已认识。他带她们去师父的禅房,正在打坐的师父睁开眼睛,对女儿十分冷淡。孟忏提出,想在通元寺打一次普佛,超度一年前死去的母亲,师父却不同意并撵她们快走。慧昱明白师父的心思,是怕本寺大众更加了解他曾经娶妻生女的过去,脸上无光心中羞耻,便建议姐妹俩到简山普照寺去做。孟忏出于无奈只好同意,却说她们不认识那儿的僧人,怕他们不给好好安排。慧昱说,我送你们过去,我认识那儿的知客。他向当家和尚请了假,就带姐妹俩去了明洲城外的简山。简山并不高,但对穿高跟鞋的姐妹俩来说,那一级级青石台阶却成了险途。走着走着,孟悔突然把脚崴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得直叫。孟忏想扶着她走,但她的那只左脚不敢落地。无奈,孟忏便让妹妹坐在这里等候,自己和慧昱去了普照寺。等把法事谈妥,二人匆匆下来,孟悔还是不能行走。这时天已黑了,路上再没有别人,慧昱也没多想,就说:我把你背下去吧。他往地上一蹲,孟悔就乖乖地伏到了背上。他站起身将孟悔往上颠送了一下,女性身上的软处硬处都让他感觉得清清楚楚。他的心急跳起来,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已经犯戒。但他想,自己是在救人,而且也没起欲心,应该不是什么大错,于是平息心绪,背着孟悔一步一步下山。然而走了不远,他却感到脊背上有个东西怦怦跳动,同时脖颈上还有气息一下下急吹。那气息带有清香味儿,和麦子开花时走在麦田里闻到的差不多。他觉得事情不妙,便把脚迈得更快。终于走到山下,眼看就要到停车场了,那孟悔竟将头勾到他的左肩,嘴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真想叫你背一辈子!接着,还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用火热的脸颊在他耳边蹭来蹭去。慧昱一边偏着头躲避,一边向着孟忏的车急跑。跑到那儿,把孟悔一放,才站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气。
  

双手合十 第一章(2)
就是这么一次,孽缘悄然结下。半个月之后,慧昱又在值班,孟悔微跛着脚来了,一进门就看着他羞笑。慧昱心中发慌,说:“孟悔你又来看我师父呀?”孟悔说:“是呀,你快领我去吧?”慧昱便领他往里走。走到大殿后边的甬道,孟悔却说:“慧昱哥,我想到你屋里看看。”慧昱哪里敢应,只说:“你不是看我师父嘛,快走吧。”孟悔站在那里不走:“他有什么看头,我今天是来看你!”慧昱说:“我也没什么看头。”孟悔盯着他的脸道:“怎么没有看头,我整天在梦里看你!”慧昱正不知所措,师父突然走了过来。师父看看他,再看看小脸通红的孟悔,问道:“悔悔怎么来啦?”孟悔说:“来看你呗。”说着就把手中提的一袋李子往他手中递,慧昱这才得以脱身。但他没敢再去值班的岗位,而是跑到自己的寮房呆呆地坐着。晚上,师父把他叫去,问孟悔是不是对他有了意思,他如实以告。师父说:“我知道这丫头的脾气,固执得很。你一定要躲着她!”慧昱说:“师父,我明白。”此后,孟悔又来庙里找过他,他一见便躲。
  其实,慧昱躲得了孟悔,躲不了自己的欲心。他来到世上二十多年,从没和女性有过亲密接触,背孟悔下山是第一回。事后,他时常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即便是坐禅时,也经常感觉到背上还趴着那个孟悔,脖颈边还有带麦花香味的气息轻轻吹拂。这样一来,那尘根昂扬坚挺,久久不倒。好多回在睡梦中,孟悔还和他有更为热烈的举动,让他第二天不得不偷偷去洗内裤。他知道,自己这样虽然还没犯比丘戒条中的“故弄阴出精戒”,但肯定算不上禅心清静,与修行大有妨碍,于是就努力地不去想孟悔,竭力地息灭那份欲心。
  和师父分手后,他去了叠翠山。先拜遍山上所有的寺院,然后住进了山下的明慈寺。他在那里紧张地复习了两个月,一举考中佛学院,到九月份便成了一名学僧。进佛学院后,整天让功课追着,那个孟悔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万万没有想到,2001年的一个春日,他吃过午饭正在宿舍看书,传达师父突然来说有人找他。他到学院门外一看,在一丛怒放的山茶旁边,正站着貌美如花的孟悔。慧昱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孟悔莞尔一笑:“只要我想找,你跑到天边也没用——我是在通元寺打听到的,有人知道你考上了这儿的佛学院。”慧昱说:“你来干什么?”孟悔说:“来告诉你,我天天想一个叫慧昱的人。”慧昱一听这话急了,跺着脚道:“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孟悔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他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是我前世结下的冤家吧?”慧昱听了这话,茫然地看着叠翠山顶法海寺的塔尖,似要找寻他那幽渺的前生。孟悔又说:“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还俗跟我结婚,可我就是放不下你。”慧昱说:“你怎么就放不下呢,你看社会上有多少好青年!”孟悔却把小脸一歪,斜视着他说:“俺就看你好。俺就看你好。”慧昱实在招架不了他的话语和眼神,只好逃进学校,任孟悔再三托人叫他他也不再出来。
  那次,孟悔在叠翠山呆了三天,天天站在校门口要见慧昱。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他,只好哭着走了。此后,孟悔经常给他写信倾吐爱意,大诉衷肠,说自己如何如何想他。慧昱也给他回过几封信,劝她赶快警醒,不要这么痴迷。但孟悔还是给他写信,热度丝毫不减。在一封信里,孟悔还畅想了她与心爱的慧昱哥终于相逢的情景,用语相当大胆,描绘十分具体,让慧昱看得周身发热,一连好几天心神不宁。所以,慧昱每接到孟悔的一封信,那烦恼便多上一重。
  烦恼的增多,还有来自同学觉通的蛊惑。
  那觉通是明洲人,俗名叫郗有。慧昱多次想过,与这样的人同住,简直就是与魔鬼为伴。觉通出身于明洲市的富豪之家,上中学时嫌功课太累,竟一时兴起跑到叠翠山逃入空门,他父母找到后求他回去他坚决不干。他说,你们放心,我早晚拿个大学文凭给你们看。后来他果真考进了佛学院,从此父母转嗔为喜,经常过来给他送钱送物。慧昱见过他们,都是一副暴发户的作派。尤其是觉通的父亲,初次见慧昱时还给了他一张贴金的名片,上面竟然印着“中国运广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字样。仗着父母有钱,这觉通养成了许多坏习气,功课学得马马虎虎,个人修习从不努力。但这家伙很会伪装,他在大众面前并不张扬,像个老老实实的学僧,可回到宿舍什么事情也不避同住的慧昱。他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网聊天,用手机给女孩打电话或发短信,甚至引诱她们星期天来叠翠山相会。对他的行径,慧昱多次提出批评,觉通却说:“净土不离秽土,莲花不离污泥,我做秽土,做污泥,恰好衬托了你的清净与高洁,如此说来,我也是在做功德,明白吗?”慧昱只有摇头苦笑。他也想过向班主任报告,还想过在半月一次的诵戒会上公开揭发,但他想想人家是亿万富翁的孩子,便又把念头悄悄按捺住。他想,安排我与觉通同住,也许是佛祖对我的考验呢。那我就把宿舍作为道场,刻苦修行吧。
  

双手合十 第一章(3)
与魔鬼同住,修行格外艰难。经常的情况是,晚上九点半,熄灯的板声响过,慧昱关灯在床上打坐了,可对面的觉通还在上网。那电脑荧屏亮亮的,映得他脸色发蓝,活赛个魔鬼。慧昱知道,觉通又在聊天,他化个名字,没人知道他是出家人,更没有知道他还是一位学僧。慧昱想,你愿堕落就堕落,反正我要有正信正行,于是就自己坐自己的。可是觉通经常一边上网,一边向他讲起女人,弄得他坐不成禅,心烦意乱。记得今年秋天有一回,觉通还叫醒已经入定的慧昱,将电脑搬转,让他看网友发来的照片。慧昱睁眼一看,心立刻急跳起来,原来那是个穿着极少的女孩,于是急忙闭目合掌:“阿弥陀佛!”觉通又说:“你怕什么?你睁眼看看,然后做不净观、白骨观不就得了?”慧昱还是不睁眼不答话,只是念佛。觉通拍一记大腿笑道:“哈哈,纵是白骨也风流!”而后再不理慧昱,将电脑在大腿上放正,又弓腰低头鼓捣起来。慧昱趺坐在床,默念佛号,以求收心止念。然而,他看到的那个女孩还是在眼前晃悠。晃悠片刻,又变成了孟悔。孟悔歪着一张小脸,斜视着他说:俺就看你好,俺就看你好。这时,慧昱心中大乱,丹田鼓胀,那欲帜也高扬起来。他烦躁地咽下一口唾沫,对孟悔做不净观,想像她九窍常流,污秽不净,剥去一张皮就是个屎包。还做白骨观,想像她皮囊去尽,只剩一架白骨站在那儿。然而这些都不中用,因为他无法驱走耳边那个含情脉脉的女声。慧昱心急如焚,额上冒汗,连屁股都坐不稳了。他想,我带了这个业障,今后可怎么办呢?
  现在从孟忏那里得知,孟悔又要去叠翠山找他。他没等到放假,前天期末考试一结束,便向班主任心澄法师讲了这件事情,说他想早一点离开学院。心澄法师早就听慧昱讲过孟悔追他的事情,立即点头同意。于是,今天一大早他就动身,实施了他的逃遁计划。
  在这陌生的芙蓉山里,他第一次见识了异样的雪天。
  那雪的下法很特别。他在山下,还能看得见西斜的冬阳和芙蓉山那庞大而优美的轮廓,但到了山半腰,却见云遮雾罩,远近峰峦悉数不见,连路边的树木也模糊不清。再走,就发现无数小白点儿在他眼前飞,有的飘然横走,有的悠然上升。他想,这是雪吗?用手接几粒看看,是雪。可这雪怎么不是在“下”,而是在飞?他想了想,便明白自己是走进雪云里面来了。
  原来高山之上还有如此妙境。怪不得师父要一个人住到这里。慧昱向山上看一眼,愈发加快了攀登的脚步。
  雪粒虽在飞舞,但毕竟有落下的。慧昱的身上,眼前的地上,渐渐地白了一层。
  与雪俱来的冷也让他感觉得真切。因为光着头,两只耳朵像遭了猫咬,是一种锐疼;脑仁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是一种钝疼。他身上虽然穿了絮棉僧袍,但现在就像披了薄纱似的,根本挡不住那凛冽的风,于是寒噤连连,浑身哆嗦。
  越往上走,那云的含雪量越大,他眼前尽是漫舞的雪花。好在路只有一条,只管向上走就是。走了半天,越过一道山梁,前面忽然出现一道山谷,谷边石壁上刻有“清凉谷”三字。谷底是一条山溪,溪两边尽是落了叶子的合欢。溯溪而上,两边竟然没有一棵杂树。他想,怎么有这么多的合欢呀。这树也叫芙蓉树,芙蓉山肯定是由此得名。
  再往上走,便是更陡的石阶路了。他不知道这山还有多高,这路还有多长。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师父住在山中什么地方。
  “师父!”
  “师父!”
  “我是慧昱!”
  他在一棵高高大大的合欢树下站定,放开嗓门喊了起来。
  立即有了响应。但那是山峦的回声,不是师父。
  他又往上走,走一段便喊几声。
  暮色四合,天暗了下来。慧昱有些着急:这样的雪天,这样的荒山,如果找不到师父可怎么办?于是,他走得更急,喊得更急。他嘴里喷出的一团团白气,竟把面前的雪花冲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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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 第一章(4)
越往上走清凉谷越浅,那山溪成了一步即可跨过的窄流,合欢树的长廊也到了尽头。慧昱觉得前面发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堵石壁立在左前方,高不见顶,右边则是一块齐胸高的巨石,侧面刻有“罗汉榻”三字。再看那路,一条向右,一条越过山溪向左。他不知道该往哪走,只好又喊起了师父。
  两声之后,左边的高冈上有了一声苍老的咳嗽,接着是一声发问:“是慧昱吗?”
  慧昱欣喜若狂,立即大声道:“师父!我是慧昱!真的是慧昱!”边说边往上跑。
  茫茫飞雪中,果然站了一位老僧。他干干瘦瘦,发须皆白,身上的僧袍褴褛不堪。
  “师父……”慧昱扑到他的跟前,五体投地,泣不成声。
  师父弯腰把他扶起,拍打干净他身上的雪,说:“快进洞暖和暖和。”
  慧昱转身一看,原来那岩壁上有一个黑古隆咚的半圆形洞口,袅袅青烟正从中飘出。随师父往里走时,见旁边石壁上刻有“狮子洞”三字,便问怎么叫这个名字,师父一笑:“这里面住过狮子。”
  一进洞,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原来在山洞的一个角落,一堆火正旺旺地燃着,上边架了一把铝制水壶。再看这洞,有两间屋大小,正面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安放了一尊小小的铜佛。他向佛顶礼罢,再看别处,发现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垫了山草的睡铺,上面有席子和被褥。睡铺旁边则是石桌,上面有茶壶、茶碗和暖水瓶之类。
  慧昱问:“师父,你到这里多长时间了?”
  师父说:“两年了吧。”
  慧昱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师父说:“离开通元寺,我一路化缘一路向北走,每遇一座山就进去看看,但那些山都不合我的心思。可来到芙蓉山之后,心情突然十分舒畅,感到了一种大自在,大解脱。尤其是发现了这个山洞,进来一坐,真的是远离客尘,万缘放下。感谢佛,感谢菩萨,让我有了这么一个好道场!”
  慧昱笑道:“记得书上讲,过去有些僧人在深山修行,‘掬水月在手,沾花香满衣’,师父你现在就是这种境界了。”
  休宁微笑着道:“对,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慧昱说:“是孟忏姐姐告诉我的。”
  师父问:“她听谁说的?”
  慧昱便把孟忏这两年怎么找他的事情说了。休宁听罢摇头道:“找什么找。”
  说罢,他走到石桌那里,从一堆晒干的茶叶里捡出几片,放进紫砂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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